闲与仙人扫落花—— by归鸿落雪
归鸿落雪  发于:2024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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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这些利欲熏心的人比起来,那张蠢脸看着都顺眼了几分。
江顾借口照顾徒弟,摆脱了那些人的纠缠。
“何事?”他带着卫风走到了处僻静的地方。
卫风将两个银质的护腕递给他,期待地望着他,“师父,玄之衍他们的师父都给他们戴护腕了。”
“…………”江顾实在搞不明白阳华宗这么个破宗门到底是哪里来得这些啰嗦又无用的仪式。
见他没有要接的意思,卫风变得有些局促起来,微微下垂的眼睛多了几分小心,他犹豫着要收起护腕,小声道:“其实不戴也没关系。”
江顾看了他一眼,抓住了他要缩回去的爪子,拿过了冰凉的护具扣在了少年清瘦的腕子上。
要不是怕这麻烦东西又要掉珠子,他才懒得动手。
“另一只。”江顾头也不抬道。
卫风赶忙递给他另一只手。
银色的护腕扣在朱红的弟子服上倒也看得过去,江顾给他系好了上面的红绳,抬头就被卫风灿烂的笑容晃花了眼。
“谢谢师父!”卫风朝他晃了晃自己的两只漂亮的小爪子,“真好看!”
江顾冷淡地瞥了一眼,又嫌弃地移开了目光。
如果抓不住剑,再漂亮也不如剁了利索。

第19章 阳华云海(六)
江顾给他系好护腕之后,卫风喜滋滋地欣赏了半天,等他再回过神来江顾已经消失不见。
于是他便溜溜达达去找玄之衍。
那群小弟子们还没走。
“卫风。”玄之衍见他回来顿时松了口气,方才说起护腕,好几个师弟都说是师兄帮他们系上的,结果他就见卫风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半晌,溜了出去,等他追出去人已经没了影,让他担心了半天。
结果这人又美滋滋地回来了,手上多了两副银质的护腕。
“看,我师父刚给我系上的。”卫风得意地冲他们晃了晃手腕,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
他没有亲师兄,这事自然得师父来代劳,他不过是取巧变了个说法,看他师父的反应约莫也是不懂这些。
卫风拨弄了一下护腕上的红绳,江顾给他系的时候很认真,连多余的绳结都没有露在外面,十分地整齐。
“卫师兄,你这护腕是玄晶银做的吧,真好看。”有个小弟子道。
卫风笑道:“正是,这玄晶银柔软服帖但又刀枪不入,我库房里还有好大一块呢,你们若想要去找我拿。”
“真的吗?那便先谢过卫师兄了!”那个嘴甜的小弟子道:“没想到卫师兄如此慷慨大方,我叫柳献,师兄可千万别忘了。”
卫风心情正好,“不值一提的小东西罢了,”
玄之衍不着痕迹地捣了他一下,卫风冲他眨了眨眼睛。
“对了,师兄们听说了吗?斜雨峰昨日好像陨落了一位师兄,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好像是被人杀了。”柳献压低声音道:“就是之前在透春峰迎接我们的辛文师兄,有人说是宗内弟子干的。”
几个人顿时惊呼出声,只有卫风脸上闪过了分异色。
“宗门内禁止打架斗殴伤同宗性命,违反戒律者要杖责三百自毁丹田,”玄之衍自小便待在阳华宗,对戒律比他们熟悉,“应该不是同宗弟子。”
通常来说各大宗门对内斗是严厉禁止的,这也是为了保护新生代力量,自毁丹田对修真者来说是最严厉不过的刑罚,阳华宗的弟子天天被耳提面命,自不会以身犯险。
卫风掌心沁出了点细密的汗,虽然当时是那个老变态逼着他,但确实是他动手杀了辛文。
只是后来他被扔出了云池,也不知道那个老变态有没有毁尸灭迹。
想起在朝龙秘境对方狠辣利落的手段,卫风觉得对方不可能替他考虑得这么周到,若被查出来是自己杀的辛文……
卫风神色惴惴,不过又忽然响起此事江顾也知晓,顿时放下了大半的心。
有师父在,至少那些人能让他辩解一番。
只是一直等到宴席散,卫风也没能找到江顾。
“师父只同我说明日卯时一刻去清平峰。”卫风四仰八叉躺在飞舟的软榻上,喝灵酒喝得有些微熏,他哼笑了一声:“他肯定不知道我平日里卯时三刻才睡。”
“然后一直睡到未时三刻。”玄之衍抱着软枕笑,他也喝了不少,指着卫风大着舌头道:“你有了师父,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不然你师父就不要你了。”
“你师父才不要你!”卫风抬脚去踹他,结果飞舟一晃踹了个空。
玄之衍嘿嘿笑了两声,抱着软枕垂下了脑袋,含糊不清道:“我师父……我师父死了,他早就不要我了,卫风,卫风你说,他修为那么高,去过那么多次朝龙秘境,怎么会折在那里面?他明明这么厉害,我……我现在特别后悔怎么就没跟他一起回去,他第一次带我进秘境,去之前还说要锻炼我,嫌我过得太安逸……这回好了,他死了我可不就安逸不下去了……”
他颠三倒四的说着,最后抱着枕头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想我师父了。”
卫风听着他的哭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玄之衍自小便被亓凤元带在身边长大,他又是一众弟子里年纪最小的,亓凤元这么个严苛不近人情的人对他堪称溺爱,说是师父,同亲爹也没什么两样。
卫风眼前闪过了亓凤元被一劈两半的血腥画面,被飞舟晃得有些犯恶心。
他至今没想明白亓凤元为什么要取自己的性命,也没想明白那老变态为什么要放走他。
玄之衍长长地抽噎了一声,像是借着酒劲,将积攒了半年的痛楚全都发泄了出来,抱着卫风嚎啕大哭。
“你今日拜了沈庾信,以后他就是你师父。”卫风低声道:“之衍,这话说给我听便罢了,若让沈长老听见,怕会心生不喜。”
“……我明白。”玄之衍抱着膝盖靠在榻前,“我就是心里难受。”
安静了片刻后,玄之衍又出声道:“你今日有些太过招摇了,那将那些拜师礼交给你师父的时候,副宗主脸都绿了。”
“就是要招摇些。”卫风闭着眼睛,闻着自己周身的酒气咧嘴笑道:“气死他们。”
玄之衍说:“这段时间你还是要小心些,尽量待在你师父身边,好好修炼。”
“卯时一刻啊。”卫风哀叹了一声,“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他想起江顾低头给他系护腕时专注的神情,抬起胳膊挡住了脸。
飞舟晃晃悠悠地落在了连云峰顶。
而另一边。
乌拓趴在自己搭建的小草窝里,看着正变幻身形的自家主人,疑惑道:“主人,您怎么没将卫风带回来?”
以它对江顾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等到明天再开始教徒弟。
江顾换上了身黑衣,“不能将人逼得太紧。”
“拜师难道没成功?”乌拓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果然没哄好吧?”
它就知道江顾这种冷冰冰的木头是没法拥有道侣的。
江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哄好了。”
“唉我就知——嗯?”乌拓有点诧异地歪了歪脑袋。
江顾一勾手就捏住了它的后颈,“休息够了?”
乌拓顿时大惊失色,“不不不,主人,我为了你和灵龙宗那些人拼死一战,身上的伤还很严重!”
“受了伤正好。”江顾将它扔进了灵宠袋,“把你的毛打理得干净些。”
乌拓忽然有种即将被卖的危险感。
但江顾并没有给它机会,将身形面容一遮,便离开了清平峰。
夜色正浓,卫风房中还亮着灯。
他仰面躺在床上,赤着脚踩着床柱,脸上盖了本书,那是本阳华宗修炼的基础功法,往常他看不了三页就能睡着,可现在已经足足看了九页,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他杀了辛文的事情会不会被人发现?
那个老变态到底藏在阳华宗的什么地方?
他悟性实在一般,那些长老讲的课他听好几遍都听不明白。
如果师父知道他的体质不适合修炼,会不会就不要他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肩胛骨处传来了阵细细密密的痒意,这感觉并不陌生,在去朝龙秘境之前他一直被这痒意折磨,但自从能变成鲛人之后便好了很多,实在不行他变出鲛尾在水中泡上几个时辰也就好了,但最近这段时间后背的痒意越发严重,有时候泡一夜都不管用。
卫风使劲挠了挠,烦躁地坐起身来脱掉了里衣,准备去浴池里泡一会儿。
江顾甫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年清瘦白皙的后背,肩胛骨处有几道长长的红痕,他正弯腰准备起来,长裤松垮地系在腰间,依稀能看见后腰处覆盖的那层银蓝色鳞片。
那层鳞片冰凉柔软,带着鱼类特有的滑腻,江顾想起那触感忍不住皱了皱眉。
卫风从床上随手抓了件外衣,一转身就对上了个黑漆漆的影子,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谁!?”
江顾冷冷笑了一声。
这熟悉的声音顿时让卫风寒毛直竖,他几乎下意识拽起衣服挡在了身前,“老——你要干什么?”
他可是记得这老变态曾经扬言要他做炉鼎的!
“……”眼前这场景和对话让江顾诡异地沉默了一瞬,他垂下眼睛,挑了个离卫风最远的凳子坐了下来。
“我告诉你,我师父可是江顾!他现在是化神后期的修为,你要是敢杀我,他绝对不会放过你!”卫风恶狠狠地盯着他,藏在背后的手悄悄去拿枕头下的木牌。
“在这个结界里法宝不会起作用。”江顾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如果要杀你,不用等到现在。”
这也是卫风一直疑惑的问题,他警惕地看着面前黑漆漆的人形,斟酌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倘若你想要我爹留下来的法宝,我自己都解不开认主的契约,你有本事拿走便是。”
“你就是这样和别人谈条件的?”江顾问。
卫风像只浑身竖满了尖刺的小刺猬,他咬牙道:“你已经拔了我的护心鳞,我身上也没什么宝物了吧。”
江顾觉得他这副模样有意思极了,明明在“江顾”面前,他乖巧可爱,动不动就要红眼睛掉夜明珠,不见半分戾气,可现在眼中却满是狠意和戒备,丝毫没有要哭的架势。
“你既然是神鸢鲛,又怎么可能只有护心鳞一件宝物?”江顾站起身,就看见卫风吓得往角落里退了退,“放心,在你的翅膀没长出来之前,我不会杀你。”
“什么翅膀?”卫风愣住,忽然想起这些天总是犯痒的肩胛骨,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鸢鸟一族虽然是低等的禽类,大多被修士用作炼药或者坐骑,不过修炼出人形的鸢鸟体内却有离火丹。”江顾道:“离火丹可以拓宽经脉,使修炼事半功倍。”
卫风抓紧了手中的木牌。
“待到你长出双翅,离火丹也就成熟,届时你根本掩饰不住身上的气息,你猜又有多少人来争抢?”江顾不急不缓地恐吓他。
卫风脸色煞白,“我师父——”
“你师父可是江家的人,之前抢夺神鸢鲛鳞也有他们江家一份,你觉得他会怎么选?”江顾轻笑一声:“你也不是完全信任他,否则又怎么会拿大半身家去试探?”
卫风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他送的那些拜师礼价值不菲,三分是真心喜欢江顾这个师父,但也不可避免存了些试探的意思,倘若江顾真的是贪图那些宝物才收他为徒,那他心里也有个数,这是他试探别人惯用的伎俩,迄今为止也就一个玄之衍能不为所动,所以他们成了要好的朋友。
江顾自然知道他的小伎俩,但并不在意,因为在他眼里不止这些东西,连卫风这个人都是他的,也就无所谓多少。
卫风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江顾失去了和他谈判的兴趣,直截了当道:“你给我离火丹,我保你一命,如何?”
“我凭什么相信你?”卫风见他越走越近,后背的冷汗都冒了出来,被生生拔掉护心鳞的痛苦记忆犹新。
江顾抬手在半空结了个真言契,手指一动,那契约的纹路就落在了卫风的肩胛骨处。
“真言契是天道见证的契约,我总不能欺骗天道。”江顾肃然道。
卫风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胛骨,结果摸到了些微微凸起的骨骼,上面还覆盖着一层细软的茸毛,他愕然道:“这是什么!?”
“你即将要长出来的翅膀。”江顾慢条斯理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同你耗,会用一些手段催熟你体内的离火丹。”
“什么意思?”卫风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凤凰濒死涅槃,你们鸢鸟一族同它们是近亲,死亡会极大地激发你体内的潜能。”江顾长袖一扫,周围奢靡华丽的房间便化作了阳华宗峰顶的云池,“我会将修为压制到炼气一层。”
“等、等等!到底什么意思,我还没有要答应你——”卫风看着他手中多出来的那柄长剑,赤着脚往后倒退,岂料脚下一空,径直摔下了云池。
湿润的雾气从他眼前飞速掠过,一柄长剑径直刺穿了他的肩膀,剧烈的疼痛让卫风近乎失声。
江顾却并未留手,“你若在这个幻境中死了,现实中也不过留有一息与废人无异,我也不算违反真言契。”
卫风死死抓住剑身,十指霎时鲜血四溅,他咬牙愤怒地瞪着眼前面容模糊的人,“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你这个……狗东西!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江顾扯了扯嘴角,“那就努力活下去。”
沉闷的落水声之后,云池中的血水缓缓散开。
江顾看着化成了小鲛人的卫风,将剑从他肩膀中抽了出来,一脚将人踹到了池底,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第二剑直接对准了他的心口。
卫风在浓烈的杀意之中从混沌转为了清醒,好在那老变态也压制了修为,在第二剑刺来之前,鲛尾猛甩躲开了第二剑,整条鲛贴在石壁上浑身发着抖。
江顾不擅水性,即便只有炼气一层的修为也比卫风强上许多,卫风仗着有条尾巴在水里四处逃窜,但他体质太差,没多久便尾巴泛酸,手臂也抬不起来。
可江顾丝毫没有疲态,他趁着卫风喘息的功夫,扣住他的脖颈将他掼到了泥沙中,冷声道:“你就只会跑吗?鲛人血脉对你就没有半分用处?”
卫风无力地甩着尾巴,大脑中混沌一片,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无力垂落在身边的手掌骤然成爪,黑长锋利的指甲刺向了江顾,江顾另一只手轻松地折断了他的手腕,然而紧接着一条雪白柔软的龙绡就缠住了江顾的眼睛。
鲛人毒迅速扩散,江顾的动作迟缓了一瞬,卫风长尾一甩游蹿了出去,惊魂未定地看着手中再次生出的龙绡,上面缠绕着的毒雾在水中散而不化,竟有几分诡异的美感。
他抬头看向被龙绡缠住眼睛的老变态,眼前却忽然一花。
瞬间的眩晕过后,他就摔在了自己柔软的床铺中。
卫风惊疑地看着熟悉的房间,那老变态已经消失不见,但肩膀上刺痛的伤口提醒他方才不是在做梦,他在云池幻境中逃命逃得精疲力竭,现实中手臂和双腿也酸疼到恐怖,更不用提浑身多了数不清的伤口。
他靠在床柱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起了发着抖的手,仔细回想着方才在云池中做法,心念一动,指甲陡然暴涨数寸变得锋利无比,一段柔软雪白的龙绡自他掌心而出,削断了床边的帷幔,黑色的毒雾弥漫了整个房间。
而他的双腿并没有化成鲛人的尾巴。
卫风先是有些不知所措,紧接着又忍不住笑了一下,有了这一招,起码在碰到危险时能主动攻击,而不是只能凭借着自己的小木牌逃跑了。
但想起和他压制到同样修为却依旧强大到可怕的那个变态,心情又不可避免地沉重下来。
隐匿结界内,乌拓看着研究龙绡的卫风,又转头看向正在擦剑的江顾,心情复杂道:“主人,我不理解。”
江顾将剑上的鲛人血擦干,眼尾因为鲛人毒雾隐隐泛着可怖的血丝,闻言不冷不热地看了它一眼。
乌拓被他看得一个哆嗦,小心翼翼道:“你让卫风知道江家也在找神鸢鲛,不怕他对你真实的身份心生芥蒂吗?”
卫风看样子是不打算将自己神鸢鲛的身份告诉他师父的,这样一来更不会了。
“他本来也没多么信任我。”江顾将长剑收了起来,目光落在了累昏过去的卫风身上,“他会心甘情愿告诉我的。”
乌拓似懂非懂,“他被你这个身份逼得天天胆战心惊想活命,早晚会撑不住,到时候只能求助自己的师父……”
江顾不置可否,随手扔掉了染血的帕子,看向卫风的眼神如同看早就踏入陷阱无力回天的猎物。
乌拓头皮一阵发麻,“那离火丹——”
“自然是我的。”江顾语气笃定,没有半分犹豫。
乌拓看着床上伤痕累累的少年,竟生出了几分同情。
这得是倒了几辈子霉,才摊上了江顾这么个混账师父。
睡死过去的卫风还毫不知情,他在梦里都在拼命地逃窜,只是逃了没多久便被人晃了晃肩膀,顿时疼得一嗓子嚎破天际。
夏岭被他吓了一跳,“公子,卯时了,你该出发去清平峰了。”
卫风浑身上下像是被人抡圆揍了八百遭,眼皮沉重气若游丝地抓住了夏岭,“不行……我怕是去不了了……你不知道我昨晚差点死掉……拿传音符来我和师父请假……”
“可是——”夏岭有些为难道:“江长老亲自来接你了。”
卫风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你说什么!?”

第20章 阳华云海(七)
连云峰是阳华宗十二主峰之一, 曾是前任宗主卫暝州的住处,峰底占据了最浑厚的一条灵脉,山上花木繁盛,奇珍异兽遍地, 更有数十洞府适合修炼, 其中天材地宝无数。
然而如此得天独厚的修炼宝境,落在了个全然不懂修炼的人手中。
灵力最丰沛的山顶洞府被人平掉盖起了座奢靡的大宅子, 前有长廊回转假山流水, 后有园林宝库供人赏玩, 俨然一个寻欢作乐的凡人宅邸。
打扮华丽浮夸的凡人侍女躲在屏风或柱后悄悄打量着厅堂中的江顾, 饶是他生得俊美非凡,但周身的气息太过骇人,没人敢胆大上前奉茶。
最后还是总管事夏岭上前回话。
“江长老,公子这便来了。”他不敢直视江顾,将头垂得很低。
“师父!”夏岭话音刚落, 欢快明朗的声音便由远及近。
江顾顺着声音望去, 便见卫风神色匆忙地朝着他跑了过来,手里的腰带都没来得及束好, 头发也梳得凌乱, 因为没休息好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但依旧明亮得吓人。
“公子,您慢些。”
“公子,您衣服都没穿好。”
“快,去给公子拿湿帕子来擦脸。”
“公子您这双靴子是旧的, 赶紧换了吧。”
“公子……”
卫风甚至没来得及靠近江顾, 就被那群侍女团团围了起来,贴心到堪称无微不至, 甚至还有人给他端来了漱口的茶。
“都下去!”卫风被七手八脚侍弄着,往常习惯了也便罢,但当着江顾的面,总觉得有些丢人。
可是他的声音湮没在杂乱的女声中,根本无人顾及,就在他有些着急的时候,身体忽然一轻,被股灵力提着后脖领拎了出来,站到了江顾身后。
那群叽叽喳喳的侍女们倏然一静,不满却又忌惮地看向江顾。
江顾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们,卫风在他身后有些匆忙地整理着衣裳,见他离开赶忙追了上去,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过身来狠狠扫了那群侍女一眼,指了指夏岭。
那群侍女还跟没事人一眼拿着帕子掩嘴笑,以为卫风还像往常一样在同她们玩笑,却没注意到夏岭点头后冷下来的眼神。
“师父。”卫风有些忐忑地跟在江顾身后,“您其实不用来接我的,清平峰和连云峰离得这么远,您这样太辛苦了。”
江顾没有说话,卫风心中顿时更加不安,以为是那群侍女惹怒了他,毕竟那些长老们最看不惯这些,急忙解释道:“师父,那些侍女没规矩惯了,我这便打发了她们,省得碍您的眼,您千万别生我的气……”
他解释了半天,江顾却连头都没回,卫风心中顿时愈发没底,急得如同热锅上的小蚂蚁抓耳挠腮,恨不得抓住江顾的袖子跪下发誓,就在他快要抓住江顾袖子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卫风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江顾看着面前红着眼睛快要急哭的少年,微微蹙眉,“你方才说什么?”
“啊?”卫风愣住,眼里满是茫然疑惑。
江顾没那个耐心哄孩子,召出了飞剑悬停在身侧,勉强解释道:“我方才在同人议事,你可会御剑?”
“会,但是——”卫风话没说完,江顾便御剑而起化作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卫风欲哭无泪,说完了后面的话,“但是我灵力不够……”
他沮丧地垂下头,准备去坐飞舟,谁知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引气入丹田。”
卫风吓了一跳,茫然四顾却没看见他师父的身影,“师父?”
“乾坤两极,风神灵御,明心净气,流转太虚。”江顾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
卫风猛地反应过来江顾是在教授自己如何御剑,心中顿时一喜,召出了自己的飞剑,按他的方法引气入体,心中默念口诀。
周边的灵力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涌入了丹田,经脉中开始散发出融融暖意,片刻之后,他手中的飞剑发出了细微的震颤,卫风赶忙松开手,那柄飞剑便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识,悬停在了他的脚边。
卫风念着口诀,心中忍不住有些紧张,这口诀从前那些长老也教过他,但他跳上剑之后总会站不稳,一旦飞高就会摔下来,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久而久之他便心中发憷,只敢御剑贴着地面飞行,经常被人嘲笑,最后索性买了艘飞舟代替御剑。
“你在等什么?”江顾不冷不热的声音再次响起。
卫风吓得心脏一颤,他攥紧了拳头,咬牙跳上了飞剑。
在他踩到剑身的刹那,丹田中积蓄的灵力便源源不断的注入了飞剑,紧接着便猛地冲向了高空。
“师父——”他被扑面而来的罡风吹得往后一仰,几乎下意识想俯身蹲下,脚下的飞剑也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站直。”江顾冷声道。
卫风低头看了一眼脚下,不断缩小的树丛和宅子让他一阵眩晕,双腿一软就要蒙头栽下去。
但就在他即将跪下去的前一秒,一道浑厚的灵力托住了他的臂弯将他提了起来,而后粗暴地将他的腿脚和肩背都固定在了原地。
卫风冷汗津津地站在飞剑上,抖着声音喊:“师父?”
“站直,凝神,目视前方。”江顾的声音沉稳又冷酷,“你在害怕什么?”
“我、我怕摔下去。”卫风紧张地咽了咽唾沫,逼着自己聚精凝神看向了前方,脚下的飞剑晃晃悠悠地向前飞了一小段,“我从来没在这么高的地方飞过,会…会摔死的。”
他脚下的宅子都快看不见了!
摔下去真的会死!
江顾的声音沉默了一瞬,“我在你摔不死。”
卫风呆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多谢师父。”
他大着胆子往飞剑中注入灵力,操控着脚下的剑往前飞去,那柄飞剑刚开始还摇摇晃晃,后面就开始飞得越来越稳,飞得越来越快,在卫风不知道的时候,固定着他腿脚的那股灵力悄然撤去,但他毫无所觉,甚至大着胆子在高空中翻了个花,激动地大叫了一声,被前面的云团扑了满面。
江顾负手站在远处看着激动不已的少年。
卫风的悟性的确很好,好到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但他刚开始的犹豫和胆怯也让江顾意外,毕竟如此资质和悟性,不该蹉跎至此连最基础的御剑飞行都不会。
不过他很快从卫风那些下意识的小动作中找到了答案——他怕摔。
碰到云层会下意识地躲开,躲不开就下意识地抱头,捂脖子,会不自觉地屈膝,很容易被周围的声音干扰,转弯时会犹豫不决,直到听见他的声音才会放心继续。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卫风刚开始学习御剑飞行时的场景。
成千上百岁的长老们磋磨人的方式有许多,甚至不用特意区别对待,只需要借着为你好的理由,让人从剑上摔下来几百次,飞到高空摔下来时故意接不住,摔断胳膊摔断腿,待养好便远远落在了后面,再从头开始时底下全都是已经学会了嘲笑起哄的同门弟子,在稍有起色时严加训斥纠正……这样来回几番,任谁也会心生惧意,卫风又是这么个骄矜懒散的性子,教废简直轻而易举。
七八岁正是学习御剑的好时候,却也是孩子心性最重的时候,看卫风的样子,应当是没少挨摔遭训。
江顾这般想着,分出了丝灵力去探查卫风的身骨,果不其然找到了他骨骼间的旧伤,小臂肩膀、腰椎大腿前胸,几乎是修炼最重要的几处关窍全都骨折过,而且当时年纪尚小,这些骨头并没有愈合好,饶是他灵根再好,灵力运行时也会凝滞堵塞。
而卫风看起来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怕摔是因为真的险些摔死,因为没人会接住他。
江顾看着他依旧有些畏缩的身形,眉峰下压,周身的气息也跟着冷冽了几分。
“师父!我会御剑啦!!”卫风激动的声音在高空中响起,他拖着长腔激动地喊:“师父你快看——啊啊啊啊啊!”
他话没说完,忽然一阵狂风直冲他而来,将他从飞剑上吹了下去。
卫风一边大叫一边下意识抱住了脑袋,熟悉的失重感让他仿佛回到了七岁那年,恐惧瞬间将他湮没,他甚至没喊救命,因为知道没人会来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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