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找到他。”卫风淡淡道。
江向云也不好再劝,笑道:“也好。”
卫风看了周围一眼,问他:“陆离雨呢?”
江向云笑了笑,说:“他死了。”
卫风有些诧异:“死了?”
“他与八阁的生死契没解,神器护不住他的元神。”江向云说,“只是消散得比其他修士慢一些,他死在了浮泉古神殿,上一次他就是在殿内算出了死绝之卦。”
“金灵塔内的分神呢?”
“他早就死过一次了。”江向云清了清嗓子,“只给我留下了具躯壳,结果我刚醒来时,附近的神力还未消散,我强行动用灵力,也没了,什么都没留下……灰飞烟灭。”
卫风看着他。
江向云被他看得不自在,笑道:“这下你总不能再找他寻仇了吧?”
卫风想说罪有应得,但他还是选择了沉默,江向云笑得轻描淡写,扶在桌子上的手却骨节发白。
“嗯。”卫风点头,准备离开时,江向云又说:“你是第一个问他的人。”
卫风脚步微顿,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将陆离雨的死交代得这么详细,沉声道:“节哀。”
身后一片寂静。
卫风没有多余的精力关心别人,他现在只想找到江顾。
他绷着一根弦,强迫自己保持着冷静,无数次将自己想象成江顾,设身处地去考虑他能够脱身的办法,游走在望月大陆沉没的深海中,寻找着江顾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他碰到了青渡和夏岭,夏岭告诉他莫道津陨落了,喻千凝决定留在望月的岛屿,这里死了太多修士,但神殿中的资源数之不尽……他们想让他回平泽,被他拒绝,望月大陆旧址修士来了又走,数不清来过了多少人。
丹田上的朱雀纹印记彻底消散,赤雪剑和墨玉镯也变成了无主的法器,海上的雪下得越来越大,卫风又渡了一次雷劫,这回他突破了大罗境初期,却被劈得只剩下半口气,在冰冷的海水中浮沉。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前襟,将他从海里拽了出来。
他欣喜若狂地睁眼,却看见了玄之衍和曲丰羽。
乌拓趴在玄之衍的肩膀上,已经长成了个半大的少年,他看着卫风叹了口气:“十七年了,卫风,你还要继续找吗?”
卫风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睛,问:“我还活着?”
玄之衍点头:“没死。”
卫风爬了起来,往北边走:“我现在是大罗境,应该可以打开去沉曜大陆的通道。”
“封印通道有世家大族上万修士驻守,又有无数法阵和神器镇压,为的就是不让萧澹能再回来。”曲丰羽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萧澹一个道祖境都回不来,你不过大罗境能去得了?”
卫风声音平静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江顾生性谨慎,倘若他真的活着,怎么可能不给你留下线索?”曲丰羽说,“这战神殿遗址快被你翻烂了。”
卫风转过头来,眼底深处一片沉静冷漠,他神情淡淡:“我说能找到,就一定能找到。”
曲丰羽沉默,看向了玄之衍。
玄之衍抿紧了唇,从储物袋中拿出了镜花卷递给他:“萧清焰现在依旧昏迷不醒,但前几日我和曲姨终于将镜花卷从他识海内取了出来,当初萧澹利用镜花卷连通沉曜和望月的水脉,或许对你有用。”
卫风看了他一眼,接过来,道:“多谢。”
“我们要回平泽了。”玄之衍说,“现在望月的资源都被瓜分得差不多了,阳华宗也占了一小部分,夏岭和青渡写信来让我们回去帮忙。”
卫风点了点头。
“保重。”玄之衍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牵着乌拓,和曲丰羽一道上了回平泽的飞舟。
卫风站在海面上,目送他们离开,他知道这一别,又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见面。
‘……修行一途长路漫漫,归根结底还是要靠自己,往后你孤身一人是常态。’
江顾久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卫风有些记不清是在什么情形下谈起的这话,却记得江顾冰冷好看的侧脸和眼中倒映的火光,还有他身上那股凛冽又让人安心的气息。
他攥紧了镜花卷,纵身跃上了赤雪剑,飞向了远处漫天的霞光。
锻造法器的铺子里人来人往,因为锻造师稀缺,修士不得不排起了长队。
一对附着黑骨的银色护腕递给了柜台后的老板。
老板是个妖修,一对兔耳朵耷拉在脑后, 圆圆的眼睛盯着那对护腕良久, 抬头看向护腕的主人,对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容貌俊朗, 一身红衣热烈耀眼, 不过修为却隐藏得很深, 让人无法探查,尤其是周身冷冰冰的气场,看起来就很不好惹,老板谨慎地问道:“客人,您想修还是修熔炼了?”
“修。”卫风淡淡道。
老板的兔耳朵动了动, 嘶了一声, 小心传音道:“客人,您这对护腕上是神器冥阴骨, 撑不住上面的邪气, 以后的裂纹会越来越多, 不如直接换个好一些的。”
卫风微微蹙眉:“你只说能不能修。”
老板不想惹事,好声好气道:“您稍等,我去后面看看有没有材料。”
卫风只能耐心等待,身后排队的修士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以他现在的修为, 这些话一字不差地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哎,你听说了吗?江家好像准备将神殿运回平泽, 也不嫌麻烦。”
“谁敢嫌麻烦?江家现在一家独大,听说前些日子江向云又突破了,已经是太乙境大圆满的修为,马上就能到大罗境了,他现在修为这么高,手里又握着望月大半数的神殿,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十七年前那一战,江殷重和景苍几个大家主为了杀萧澹陨落,江向云和林飞白他们也都出了力,神殿分得多是应当的,要不是他们,咱们现在别说能摸到神器,灵气都被望月垄断了……”
“哼,难保不会成了下一个烟雨台。”
“你这话就没良心了,现在神殿还有这么多,江家也没搞十楼八阁那一套,依我看,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最近平泽搞了个修士排名榜,里面有个叫扈惊尘的你们听说了没?好家伙,他小小年纪竟然已经到了太乙境,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里面都是些天灵根,人家那叫天才,咱们去和他们比,都别活了。”
“这可不一定,望月一战里,最后杀了萧澹的可是江七,他一开始才四灵根。”
“那可是个狠人,四灵根生生洗成单灵根,还将无情道修到了真仙境,听说他一刀就劈死了萧澹的分神……”
“江殷重那么多大能都杀不了他,江七真能杀了萧澹?”
“他最后引神力入丹田了,按理说江殷重那么多大罗境,又有那么多人助阵,萧澹只有分神未必是对手,但他娘的这厮不按套路啊,他用的全是神力,江殷重他们用灵力和他干,根本不是对手,不过也耗得他够呛,所以江七最后才能引神力杀了他的分神,要不然凭江顾一个真仙境,就算真能动用神力也弄不死他……但该说不说,江七是真狠,年纪不大修为不高,干得都是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又如何,现在还不是死了?神殿神器没他的份儿。”有人笑道。
一阵阴冷的威压忽然笼罩在了他的头顶,那人脸色一变,却动弹不得,周围的人察觉到危险,纷纷逃蹿,他白着脸看向站在最前面的红衣男子,哆嗦着唇道:“道友……手下留情,在下无意冒犯。”
却见那红衣修士转过头来,冷冷盯着他:“你说谁死了?”
“江、江七……”他如实回答,却见对方的杀意越发浓郁。
旁边有不怕死的在看热闹,小声道:“是不是就是他?江顾的徒弟。”
“听说一直在找江七,找了十几年也没找到。”
“疯了吧……”
“谁知道是不是徒弟,听说他们师徒两个不清不楚的,啧。”
那修士忽然福至心灵,赶忙改口道:“不、不,江七公子只是失踪了!您大人有大量!江七公子肯定平安无事!”
“滚。”
迫人的威压散去,那修士面色惨白地跑了,卫风冷冷地看向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嘴碎修士顿时一哄而散。
老板这才拿着护腕小心地出来,紧张道:“道友,库房没、没材料了,您可以再往北看看。”
他耷拉着的兔耳朵都快吓竖了,小心翼翼地将破损的护腕推给卫风,生怕他一怒之下吃了自己——江七的徒弟恶名在外,据说他性情暴戾,爱吃人血肉吞人元神,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疯一样在望月找了江七许多年,早就魔障了。
“多谢。”卫风拿过护腕,对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老板冷汗津津,立马回店关了门,准备去平泽躲几年避避风头,谁知道这疯子有没有记恨上他。
卫风几次渡劫都悄无声息,外面的人至今不知道他的具体修为,来寻他麻烦的人多不胜数。
其中大部分是冲江顾的名号来的,毕竟江顾杀了萧澹名震修真界,但外界早就默认江顾已经死了,江家家大势大无人敢惹,最后也只能找到卫风的头上,要抢江顾的赤雪剑,墨玉镯,离火绳和勾陈簪这几件出了名的法器——明明出了墨玉镯都不是什么高阶法器,甚至墨玉镯这个神器都不到天阶,但因为有了江顾的名头,所以变得声名赫赫,让他们坚信这些东西威力无穷。
江顾统共就留给了他这些东西,他们还要来抢,卫风从一开始的怒火中烧到后来已经平静以待,他们敢来抢,那他就敢杀,反正他也不怕恶名远扬。
不出意料,他刚走没多远,便有不长眼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把墨玉镯和赤雪剑交出来!”对方来势汹汹,身后十几个金仙境的修士,还带了数件神器,比墨玉镯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卫风没修好护腕,心情有些低落,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径直走过:“滚。”
“江七公子已经陨落,你一个怪物还想霸占他的遗物,你哪来的脸?!”有人骂他。
卫风淡淡道:“我是他徒弟,不给我难道给你?”
有人冷笑:“谁知道是不是徒弟?你被望月的人掳走好几年,说不定早就和他们沆瀣一气,七公子可是无情道,你一个低贱的六欲道还想当他的徒弟?你看看现在平泽和望月冒出来多少和七公子沾亲带故的徒弟!你算什么东西!”
卫风不解,江顾还在的时候,他们对他嗤之以鼻,可江顾杀了萧澹失踪,反而了人人称颂,和江殷重那群老东西一样变成甘愿牺牲自己,为后来人照亮前路的无私无畏的英雄……简直放他娘的狗屁!
江顾是为了自己不被萧澹控制,顶破天加上他卫风,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没有丁点儿关系,但他们显然不这样想,甚至开始篡改江顾的从前,说他看似无情实则心有苍生,说他曾收过数十名弟子,说他为了杀萧澹大义灭亲献祭了顾清晖,甚至还有人冒出来说是江顾曾经的道侣……至于他这个正牌的徒弟和道侣,已经变成了江顾身边一个无关紧要的怪物。
卫风刚开始杀得天昏地暗,他想将编造这些东西的人全都杀干净,但却逐渐发现流言蜚语无穷无尽,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不过没关系,他见一个就杀一个。
漫天雾气凭空而起,无形的鬼纹铺天盖地,惨叫声不绝于耳,鲜血溅了满地。
半个时辰后,卫风的红衣颜色又深了几分,他踩着碎裂的尸骨和烂肉走出来,捏了个引水诀,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袖子上的元神碎片。
“你看,就是入了魔吧……”
“本来就是个邪物……”
“疯子……”
“江顾说不定都是被他害死的……”
“他在这里上蹿下跳,还不知道人家江七认不认他呢。”
“江七早死透了……”
窃窃私语从远处传来,凶残凛冽的威压霎时间覆盖了整个城池,那些喋喋不休的人终于安静地闭上了嘴。
卫风垂眼看着手腕上墨色的玉镯,伸手抹掉了上面的血迹,却压不下胸腔中愈发尖锐的戾气和空无着落的暴躁。
……想把这些人统统碾碎。
明明是他的
又过了三个月。
镜花卷已经是一件残次的神器。
卫风坐在赤雪剑上,身边流云飘过,沾湿了颜色艳丽的衣袖,他像一蓬火红的云飘在高空,垂眸看着手中残破的镜花卷,余光扫过云端下的城池。
这座城池是十几年前新建成的,没有神殿,甚至灵力稀薄,但城池下却压着无数封印的法阵,城池内数万名修士都是守阵人,江家、灵龙宗、周家、林家……他们在江殷重的封印法阵上一再加固,就是为了防止萧澹卷土重来,只是这样一来,也彻底断了去沉曜的可能,不过平泽大陆本来就与沉曜不通,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随着界乡倒塌,近年来其他种族的修士越来越多,卫风看着周围几个扇着翅膀在吸收他外溢灵气的小花妖,没有搭理——他如今的修为已经可以随意隐匿身形,这些年他炼化了数座神像,手中的神器多不胜数,但他最常用的却是赤雪剑。
他将元神沉入紫府。
推开门,床上躺着的人在浅浅地呼吸着,周身萦绕着干净清澈的淡金色灵力,卫风是火灵根,搜集维持这些灵力十分艰难,但他却乐此不疲。
十几年过去,卫风几次渡劫都积攒了干净的灵力,小心地送入江顾的丹田,江顾身上的伤早已养好,甚至连从前的暗疾和经常分神造成的痼疾也都一一清除,经脉也一直被灵力滋养着,看上去与活人无异,容貌更甚从前。
卫风坐在床边,抓起了他尚且温热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江顾还在时,卫风极少这样仔细地看他师父,他一直知道江顾生得极好,宽肩窄腰,身量高挑,尤其是脸,眉眼清冷,鼻梁挺直,唇形也极为漂亮,不夸张地说,江顾是他见过生得最好看的人,就算是天上的仙人也比不过,他只是安静地躺在这里,便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但以前卫风却很少敢看。
大概因为江顾的气势实在太强,总会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他的容貌。
让他记忆更深刻的是江顾看向他时冷淡的目光,迫人的威压,凛冽的杀意,周身萦绕着的血腥气,还有无论何时都从容不迫的筹谋,是江顾高高在上的傲慢和无视一切的自负,只要他出现,便无端地让人安心。
他想念江顾黑着脸骂他,毫不留情地教训他,动作生疏地拍他的后背,僵硬着手腕摸他的头,霸道又强势地将他按在怀里,护在身后,又或者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和矜持压住的嘴角……会打他,骂他,算计他,也会保护他,照顾他,口是心非地喜爱他。
而不是一具美丽安静的躯壳。
卫风躺在江顾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进怀里,将头埋进了江顾的颈窝里,嗅闻着属于江顾越来越淡的气息,低声和他说话:“师父,我渡劫突破大罗境了,是不是很厉害?”
“就是雷劈下来太疼了,不过我都没哭。”他有些骄傲,认真地告诉江顾,“我本来数着的,但是数到六十多的时候昏过去了……我很快就醒过来了,周围还有些杂碎想趁机偷袭我,都被我收拾了,我没吃他们的元神,这些普通修士的元神根本填不饱肚子,我吃了好多神器,很不好消化。”
“我的护腕破了一个角,现在白骨阙没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修补,师父,你回来记得给我修一修。”
“衣服也破了,我还省着没敢渡劫的时候穿,师父你考虑的这么周到,怎么不多给我留几套衣服呢?望月现在连个像样的法衣铺子都没有……”
“这个戒指有点暗了,我想换成鲛鳞,但是怕不好看。”卫风抬起手来给他看,他举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江顾看到了,才放下手来搂住他的腰,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发带我丢了,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
“师父,有个法诀我一直学不会,我以前见你用过,明明看起来很简单……我脑子又不好使,学了好几个月,我和别人打架都不敢用,怕他们笑话我。”
“师父,你以前给我在眉心画的安神符到底怎么画的?我好久都没睡成觉了,还有止疼的法阵,我不会,问别人他们说根本没有这种阵法,还是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呢,没见识……”
“我现在的鬼纹都能控制住了,师父,我以前是不是没告诉你,有时候那些鬼纹根本不受控制,我每次都吓得要命,想告诉你又怕你不让我用鬼纹缠着你,不过现在好了,鬼纹都能隐身了,根本看不见,不过能摸到。”
他操控着透明的鬼纹悄悄缠住了江顾的手腕,抓着江顾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沉默了良久。
“我真厉害。”他说。
江顾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卫风同他十指相扣,放在了心口,低声笑道:“师父,能亲一下我吗?”
江顾没有回答,他抵住江顾的下巴,凑上去轻轻地亲了亲江顾的嘴角,认真又专注地盯着江顾的闭上的眼睛,期待又乞求着他能睁开眼睛看看自己,他笑着对江顾说:“师父,别睡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求求你啦。”
眼底的笑意逐渐散开,弯起的嘴角被压成了僵硬的弧度,他专注地看了江顾良久,才松开了手,将人重新抱进了怀里。
“我找遍了望月,我找不到。”他低头吻着江顾的发顶,声音里终于多了一丝委屈和无助,“师父,我找不到你,怎么办啊?师父……你帮帮我。”
“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漫长没有尽头的寂静。
有江顾在身边, 卫风难得放松了下来,他却不敢停留太长时间。
他太想江顾了,他看着只有躯壳的江顾,思念反而会愈发浓烈, 一发不可收拾, 他怕自己又走火入魔,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不允许任何人亵渎江顾, 哪怕是他自己, 哪怕这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紫府再次归于寂静。
躺在床上的人呼吸依旧平稳, 只是在紫府闭合的刹那, 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虽然镜花卷已经是残破,但卫风这段时间一直在搜集神力修补,而且这些年他搜罗了不少像乌虚牌一样能传送转换的法宝,虽然无法开辟去往沉曜的通道,但聊胜于无, 他将这些法宝都炼化进了镜花卷。
他看着脚下的城池, 江殷重封印通道时也不过大罗境,与他现在的修为相差无几, 但卫风暗中潜入试过许多方法都行不通, 他为此拼命修炼, 但后来终于明白横亘在他和江殷重之间的并非修为上的差距,而是几千年的阅历和经验,可他等不了几千年,如果有可能, 他现在就想找到江顾。
卫风摩挲着镜花卷上的花纹, 着魔地、事无巨细地回忆着和江顾曾经的点点滴滴,痛苦之余竟生出一种自虐般的欢愉, 比之当初在望月饱受折磨等待江顾,这种不知结果的寻找更加痛苦,是细密绵长又无法断绝的折磨,经年累月缠绕在他的骨血里,一刻不停地消磨着他的期待,将他逼在绝望和崩溃的边缘,却又不得不保持着理智——倘若他真的走火入魔,世上又有谁还能这样找江顾?万一他被困在什么地方不得出,他死了岂不是没有人会去救……
卫风眼中的猩红一闪而过,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他攥紧了赤雪剑,贪婪又小心翼翼地盯着江顾留下来的东西,空荡的胸腔中疼痛蔓延,额心的金坠散发出柔和干净的光芒,慢慢地将他整个人笼罩了起来,将那些污浊又猩红的魔气涤荡一空。
冷静下来的卫风怔愣良久,小心地摸了摸眉心的金坠,他不知道江顾给的这个小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无数次他快要走火入魔时,都是这颗不起眼的小坠子将他的元神护住。
大概是回忆过去险些走火入魔,卫风的记忆有瞬间的恍惚,他空洞的目光落在镜花卷边缘的花纹上,藤蔓上雕刻着的花朵栩栩如生,竟让他觉得有一丝熟悉——卫风的目光陡然一凝。
他直起身子,拿着镜花卷仔细端详着上面的花纹,拧起了眉。
这藤蔓和花朵他应该在哪里见过。
久远的记忆悄然回笼,卫风仿佛被嘈杂喧闹的人声湮没,眼前的记忆画卷悄然展开。
二十五年前,平泽大陆,蛟龙城。
十六岁的卫风穿行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尚且不知道体内的神鸢鲛血脉正在觉醒,骨头里泛着细密的疼痒,他心中既害怕又难过,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但少年人又有些盲目的自信,他觉得自己一定能找到办法救命,尽管现在他只能往身上贴满密密麻麻的符纸,企图缓解自己的痛苦。
卫风点了点耳边的玉坠,开口便带上了轻松的笑意:“玄之衍,我来蛟龙城了!”
“祖宗!我的亲祖宗!”玄之衍崩溃的声音从玉坠中传来,“你把藏书阁霍霍成这样,我师父差点打断我的腿,你去蛟龙城干什么,那地方乱得很!”
“听他们说蛟龙城的消息最灵通,我自然是来打探消息。”卫风竭力忽略身上的疼痛,眯起眼睛看向了远处莺莺燕燕的花楼,低声道,“听说城内寻绿楼的消息最灵通。”
“寻绿楼?”玄之衍疑惑道,“什么地方?”
“花楼。”卫风淡定道。
“噗——”玄之衍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最近喜欢上鼓捣茶艺,从亓凤元那里讨了套千年紫砂壶,天天当宝贝似的抱着,卫风想象着他喷了一地的茶水,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你疯了!阳华宗门规不许狎妓更不许逛花楼!”玄之衍的怒吼声从耳坠中传来,“你天天和那些师姐师妹们去看云海也就算了,要是被刑罚院的长老们知道,非得扒下你一层皮来!”
卫风被他吼得歪了歪头,抱着胳膊看向寻绿楼里揽客的莺莺燕燕,门柱上雕刻着缠绕的藤蔓,上面的花朵栩栩如生,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花楼里妖气很重。”卫风心一横,“我进去买个消息就出来。”
玄之衍忧心忡忡道:“就怕你出不来了。”
卫风天不怕地不怕地笑了一声,掂了掂手中的灵石,哼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与藤蔓上的花朵擦肩而过,砸了不少灵石,才买到了神鸢鲛鳞三日后会在拍卖场出现的消息。
他费了好大的功夫,又砸了许多灵石,才进了拍卖场,结果枯等了一夜,神鸢鲛鳞连影子都没有,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少年人脾气暴躁,咽不下这口气,准备去寻绿楼讨个说法,结果刚出拍卖场便被人盯上,不过对方修为平平,他耍了些小手段将人摆脱,骨头缝里的疼痛让他愈发烦躁,压着怒火进了寻绿楼,砸钱要见他们的老板。
彼时卫风莽撞非常,他设想地很好,要将这黑心肝的老板痛骂一顿,最好再揍一顿解解气,敢惹到他的头上,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但当对方进门的一瞬间,卫风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活得不耐烦的是他自己——对方修为比他高,而且周身妖气浓郁,像一口气能活吃八个他。
卫风背后的冷汗唰得一声就冒了下来。
“公子,请喝酒。”寻绿端起酒杯,递到了他嘴边。
卫风脸上扯出了个僵硬的笑,端过酒杯却没敢喝,余光瞥见了寻绿袖子上的藤蔓和花朵,猜测这应该是只花精,眼看对方气势不善,他咽了咽唾沫,攥紧酒杯一饮而尽,趁着对方靠过来的瞬间,从储物袋中摸出了几张最贵的符纸,藏在了袖子里。
酒了掺了妖气,他倒在榻上的时候眼前一阵黑一阵绿,脑子像被塞进了棉花,好在他骨头缝里的疼和痒密密麻麻无处不在,让他勉强保持住清醒同对方虚与委蛇,生怕自己说错话就小命不保。
在寻绿试图摸向他丹田的时候,卫风瞬间警铃大作,抓了把扇子就挡住了她的手,咬牙抵住她的手腕挡了回去,勉强笑道:“郎君是我未来道侣喊的,你是吗?”
他看见了寻绿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在寻绿质问他神鸢鲛鳞在何处时,卫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愚蠢的决定——寻绿楼根本就是在利用他钓鱼,让他拍下神鸢鲛鳞再伺机抢夺!
他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大骂自己蠢货,又忙不迭地逃命,好在符纸效果不错,他那一万上品灵石没白花,竟真让他逃了出来。
藤蔓上的花朵擦着他的眼睛一闪而过,他便跳进了传送阵中。
后来,他看见了一只用鲛人皮做的皮球,又与玄之衍联系上,拿到了伴生戒的图,抬眼便看见了马车里那只戴着伴生戒的手……
再后来,他借那只手杀了寻绿,从此这藤蔓和花朵便消失在了记忆中。
回想起年少时做过的蠢事,卫风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他理解不了当时自己的想法,比如砸那么多灵石去花楼打探消息,结果被利用,被骗还不算完,竟然又回去砸灵石只为给自己出口气,还自以为天衣无缝地装成浪荡熟客,实则漏洞百出险些被那只花精反杀……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年江顾总是嫌弃又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彼时卫风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天下第一,现在卫风只想回去掐死自己。
他垂眸看着镜花卷上的花纹,拧起了眉。
蛟龙城在朝龙秘境水脉附近,那只名为寻绿的花妖平平无奇,放在现在他半根手指就能捏死,但她的藤蔓却出现在了神器镜花卷上,倘若她真的和望月大陆有联系,是萧澹派出去追杀自己的,为何修为如此低下?
矛盾和疑点重重,卫风反复回忆,终于抓住了一点灵光——如果寻绿和望月无关呢?
‘沉曜大陆啊,那里可比望月和平泽乱得多,人修在那边反倒稀少,妖魔鬼怪灵精罗刹……随便哪个都能要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