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不同怎么谈?—— by叶南九
叶南九  发于:2024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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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依旧没有多大起伏,流露的情感却越来越多,话也越来越密。
“直到有一天,福利院里来了几个穿着道袍的人。”他像是亲身经历过似的,“他们做了个测试,从中挑选出天分高的孩子带走作为继承者,这其中就有黎行,而一母同胞的主子却意外落选。但最后,主子还是被一起带走了,因为小小的黎行哭着揪哥哥衣裳,不想跟他分开。”
他问努力将自己蜷成团的季夏,拽着他头发扯向后,贴近脸颊问:“你猜那个时候,主子在想什么?”
不等季夏回答,他又道:“主子在想,‘他在同情我么’、‘真讨厌’,就那样被带走,他顶多是只可怜虫,现在被弟弟拉到人前,他就是个靠弟弟的可怜虫。但是换个方向想,弟弟最喜欢的还是自己,那么他也应该为弟弟做点什么。”
“黎行每天每天修行,小小年纪跟着师兄们到处除妖斩鬼受过很多伤,回来都是主子给他包扎,自然而然的,主子选择成为一名医生。”
男人松开季夏的头发,拖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往上举,“主子治好黎行的伤,他才能带着修好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前。知道么,黎行走的每一步都得靠主子支撑,他走上高台,主子也会随着一起上高台,也会被关注到!可是现在……因为你!所有努力都变成了泡沫。”
他慢慢蹲下身,“你会在这里一点一点流干血,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死去。到时候,人和妖鬼将会再次开战,黎行必须要认真起来了。”
“不,他不会的。”季夏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现在是不会,所以你必须死,且得死的非常惨。”男人伸手揩去他额角淌下的细汗,“等你死后,我会完整剥下你的皮送给你那些簇拥者……”
话没说完,一只沾满血迹的手抓住他头,用力下压将他重重砸在地板上。
脑门很快磕出凹陷的洞。
“没用的,这具身体坏了,还有其他备用的,而你……”男人抓过头顶的手反向翻转,只听嘎嘣一声,手臂无力垂落地上。
男人站起身嘎吱嘎吱转着脖子,无视脸上流出的黑色液体,居高临下嘲讽:“尽情挣扎吧。”
屋内亮光再度加强。
季夏仅靠一只手抱住自己的脸,最终脱力倒在强光下,白皙脸庞隐隐裂成数个碎片。
监视器后,目睹这一幕,黎晏清唇边浅浅漾开笑意,手机却在这时进来一则通话。
撇了眼备注,盯着监控屏里就快撑不住的人,最终摁下接听键。
“你把夏夏带去哪儿了!”失控的咆哮紧跟着冲出手机。
黎晏清眉头微挑,“夏夏?”
“黎晏清,有什么事你冲我来!”
“这么多年没见,哥哥都不叫了么。”黎晏清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桌面,“我可是一直盼着你抵达巅峰啊,为此给了你强健不易受伤的身体,你怎么就不能理解哥哥的良苦用心呢。”
“良苦用心?你的良苦用心就是把我当成小白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么!”黎行侧目望向连夜赶至的林牧,读懂对方口型“拖延时间”,继续道:“思过十二年,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我不要当什么最强天师也不稀罕,我只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好好活着。”
“喜欢的人……你喜欢那具僵尸!?”黎晏清情绪激动到破音。
在听到黎行斩钉截铁的一句“是,我喜欢他”后,直接挂断。
“查到了!”林牧激动起身,“信号定位青州。”
青州梁家祖宅,自梁于修入狱后一直处于空屋状态,传闻附近闹鬼,周围几户也都搬空,用来藏身再好不过。
事不宜迟,众人立即动身。
路途上,林牧余光扫眼紧握季夏手机的人,轻声开口:“昨晚,我收到了季夏的消息。他跟我说,事情快要结束了,他也要跟你结婚了,字里行间我都能感受到,他很开心。”
“对不起,因为我,让季夏遇到这种事。”黎行轻触手机,屏幕猝然亮起前不久的合照。
两人裹着同一条围巾,季夏面对镜头眉眼微弯,眸底闪动着璀璨亮光。
他合该这么开心快乐的,现在却因为自己生死未卜。如果季夏真出了什么事,他……
脸上皮肤寸寸开裂,隐有种即将剥落的错觉。季夏严重怀疑自己马上就要交待在这儿了,眼前开始走马观花,回想起自下山以来遇见的每一个人,遇到的每一件事,尤其是在那家便利店工作以后。
那应该是他这短暂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了。
——真的好想再见见他们。
四周亮光突然消失。
萦绕周身的强压一点点消散,季夏顺利睁开眼抬头,望向门口,来人竟是黎晏清!
一身雪白唐装,手里拿着纱布疾步走近,眉眼微垂宛如一座悲天悯人的天神像,关切地问:“你还好么?没事儿吧。”
“你……”看他伸出手,季夏拖着骨折的手臂忙往后挪,满脸戒备,“你还想干什么。”
举到半空的手慢慢收回,黎晏清垂眸苦笑:“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说什么?不会伤害我?”不知道是不是血流得太多,季夏好似出现了幻听,他使出全身力气斥问:“难道你忘了昨晚的事!”
黎晏清捏着纱布,轻轻摇头,“对不起,但请相信我,不会让他一直伤害你的。”
“他是谁,你又是谁。“
“我叫黎晏清,黎行的哥哥。”

进入青州境内,黎行的手机一声震动,收到邮件同时进来一通电话。
“这是别院负责人刚刚发来黎晏清这些年的检查报告。”钟时琴电话里道:“黎晏清过去这些年还算安分,只是情绪偶尔会变得极不安定。”
“情绪不安定?”黎行点开邮件内的截图一目数行,压着声急躁斥问:“既然发现他情绪不正常,为什么没有上报!”
“负责人说,突然转变的情绪维持时间极短,很快又恢复,事后也曾给他做过检查,一切显示正常,负责人就觉得没有必要。”钟时琴声音越说越矮。
不可否认,这确实是别院的失误,别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又觉得奇怪,“怎么突然问这个?这和黎晏清逃出来有关?”
“夏夏不可能对一个心怀恶意的人毫无防备。”黎行肯定。
季夏本身就不是会随便对人敞开心扉的性格,更遑论一个陌生人,哪怕这个人自称是他哥哥,多少也会升起一丝警惕心。能让他放松甚至是消除警惕,黎晏清肯定还说了或做了什么。
但以他对黎晏清的了解,这人必不会选择这么迂回的办法,当时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青州,梁家祖屋里。
黎晏清的手停在季夏胸前不足一指距离,脖颈就被一只惨白的手用力收紧,整张脸随之涨成猪肝色。
“如今再摆出这副样子,以为我还会像之前一样?”季夏哪怕只用一只手也能掐断他的脖子,“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
“你……误,误会……”
“误会?”季夏拽着他脖子拉近,从他眼中清楚看到自己逐渐崩坏的脸,手中力道再次加重,“我只信看到的。”
季夏不只是说说,两天没剪的指甲狠狠掐进他脖间,直至血珠溢出,纤细的手腕蓦地被攥住往上扯,力道不亚于他掐住黎晏清,大有将他那只手从手臂上扯下来的打算。
季夏仰头望向不知何时出现的眼镜男,湿润的发丝黏连在脸上,棕色偏红的瞳孔溃散一阵子慢慢聚焦。
从眼镜男俯视的这个角度,能明显看到他另一侧衣领歪斜后露出的肩颈和一字锁骨。
眼镜男微眯黑眸,手里攥得越发紧实。
季夏手臂也在发力,同他暗暗较劲,余光瞥见黎晏清握着一瓶药水泼过来,直觉让他立马后退,顺势拉下眼镜男挡在身前。
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身前滋啦冒出白烟。
药水尽数泼到眼镜男脸上,半张脸瞬间化作一滩烂泥,内里流出腥臭腐烂的液体。
直至眼球和着眼镜脱落,眼镜男方才有所反应,痛到近乎失声,抱着那半张脸地上来回翻滚,蜿蜒出几条黑褐痕迹。
黎晏清对他置若罔闻,直勾勾盯着季夏,眼神和方才比天差地别,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这样的怪物!”
“……我也在想,黎行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季夏睇眼倒地后再没能爬起来的眼镜男,抬头看向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确认力道。
现在没了帮手,杀了他易如反掌。
他继续激怒黎晏清:“不甘心被弟弟超越,被弟弟的光环笼罩,就想尽办法让他只能依赖你,还美其名曰为他好?”
季夏嘲讽意味十足地笑:“你还真是可怜。”
“闭嘴!”
他猜对了,此刻的黎晏清在被激怒后就像是踩中尾巴的猫,浑身尖刺大步冲到面前,厉声吼叫:“你懂什么!像你们这种怪物就该被他杀光!”
季夏继续反驳:”就算黎行杀了我,杀光所有诡物,也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只是一个企图光能照到身上的可怜虫。”
“你!”
就这样赤条条说穿埋藏心底最不易触碰的话,黎晏清顿时恼羞成怒,额角青筋突突跳动着,拔出匕首弯腰抓起他的领口。
而就在这时,季夏反手将他爆扣地上,同时那把匕首也插进了季夏脖间。
黎晏清哈哈笑着吐掉嘴里的血,神情忽然转变,拧紧的眉眼渐渐松懈下来,自责和内疚一齐涌上脸颊,双手抱头左右摇晃:“不该是这样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踉跄后退打开房间,让外面的月光斜斜照进来,倚着门框滑落,“快走吧,在他再次出现之前,快走!”
“这可不行。”
空无一物的院落眨眼闪现数名长相相同的眼镜男,为首的两步走近,看也没看黎晏清直直面向屋内,“主子有令,僵尸王必须死在这里。”
“我也是你们主子!”黎晏大声道。
但他似乎从未发过火,此刻发起火来,也是不痛不痒,成群的傀儡压根不听他指挥。
为首眼镜男目不斜视:“我们的主子不是您,也不是您创造出了我们。”
黎晏清气了个倒绝,顶着满头满嘴血想回去给季夏包扎一下,就见人拔出脖间的匕首插进地面,嘶吼着叫他滚。
两方都不得好,黎晏清干脆坐回门口。
这一次大概是受伤了,他停留的时间特别长,或许先前的“黎晏清”给傀儡们下达的就是原地待命,这会儿也没人闯进去直接要了季夏的命。
他将傀儡们送来的绷带捂在脸上,仰望夜空喃喃:“其实最开始,我只是心疼阿行每次出任务总是伤痕累,想给他做出能够止疼的特效药少受些苦罢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心脏和脖子两处伤口,另只手还废着,季夏只能勉强摁住心口,任由脖间的血汨汨往下滑落衣领滴答。
流失的血液增多,身体也跟着发僵无法动弹,黎晏清的声音忽地拉的很远,他已经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也没精力去探究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只一点,他大概真的要死了。
最后的走马灯里出现黎行的脸,焦急失控地朝他奔过来,而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再抬起,好似又被包裹进那方紧密的棺木里,又一个人独自走在黑暗中。
“夏夏!!!”
房屋四面,强光再次聚焦到倒地不醒的人身上,地板上到处都是粘稠的血印。
黎晏清包扎好伤口,神色再次变化,微微抬起下巴望着好久不见的弟弟,见他脸上血色尽失,似乎天都塌了,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感。
看呐,黎行也有今天。
“你来晚了,他——”黎晏清瞥向后方,轻描淡写:“死了。”
转回头,黎行已经冲出傀儡包围圈来到他面前,连丝眼角都没留,头也不回地跑进屋内,脱下外衣裹住季夏,小心翼翼抱起,脸颊贴在人脸上。
林牧、凝霜以及钟时琴带着数名天师随后赶到,后者先对在场的傀儡进行围剿,抓住黎晏清。
然而没想到,其中一只傀儡竟然先一步察觉出他们的意图,命其他傀儡挡住去路后,跑向黎晏清,抱起他跳上高墙。
眼看就要逃走,漆黑的枪口对准他后背,子弹上膛的声音响起,林牧眼都不眨扣动扳机。
高速飞出的子弹,穿过男人胸膛射穿他怀里黎晏清的手臂,紧接着第二发……
“林队长!”钟时琴离他最近,突然一枪险些炸聋耳朵,瞧他神情不对急忙拦下,“黎晏清是人,杀人,犯法的啊。”
“他杀了季夏。”
“没死!嫂子没死,赶紧叫救护车,不对,叫……赶紧疗伤。”钟时清语无伦次。
抓住“季夏没死”这个关键词,林牧这才恢复清醒,收枪进屋。
屋内灯光已全数关闭,季夏的情况非常糟糕,继续拖下去也离死不远了。
得赶紧给他手术、包扎。
这之后,天师协会派出若干天师全力追捕逃亡中的黎晏清,林牧也以巨额盗窃的罪名向全国发布通缉,赤练山中因季夏一度聚合的妖鬼就此分散各地,其与天师订立的合约也因季夏尚未苏醒延后。
可以说现在,所有人都期盼着季夏,僵尸王能早点醒来。
“失血太多了。”宋柏给季夏简单检查一番,隔着防护罩冲林牧他们摇头,“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普通人可以采取输血的手段。”
至于僵尸,宋柏此前没遇到过也不好说得过于绝对。
“抽我的。”黎行隔着重症室房门,撸起袖子。
宋柏有些犹豫:“万一没用……”
“只要有一点希望,哪怕抽干我的血。”黎行紧盯着重症室,许久未曾喝过水的嗓子无比干哑:“这是我欠他的。”
宋柏看了眼林牧,见他点头,松口:“那好吧,你跟我来。”
作为医生,即便是黎行自己的要求,宋柏至多也只抽取了400cc。
400cc输入季夏体内,脸上肉眼可见红润不少,皮肤不再干裂,脖子上的伤口也在缓慢愈合,但也仅止步于此。
心脏处挨的一刀,始终无法自我愈合,季夏一直昏迷不醒。
“怎么还是不行?是不是血不够?”黎行再次撸起袖子。
“这不是输血的问题。如果是,早就该有点起色了。”宋柏抓了抓头发,目光无意投向林牧身后默默跟着的凝霜,又看了眼病床上的人。
当初他查出来了,这两位根因子相同,约莫出生同族,那么她的血,季夏是不是就能用了?
宋柏将自己的想法偷偷告诉林牧,由林牧去和凝霜说。
“我的血,可以救季夏?”凝霜愣愣指着自己。
林牧犹豫半晌,说出宋柏此前做的关于他们的研究,“现在也只是猜想,或许能救季夏。”
“季夏居然是我的亲人!”凝霜趴在门口,眼巴巴望着病床上的人,心里有种说不出地开心。她笑着转身重重点头,“只要能救季夏,我愿意!”

宋柏马上着手安排采血。
一开始并未取多少,输入季夏体内观察一阵子,确认心脏处的损伤正在缓慢修复,才又抽取了将近200cc。
这对人来说还算正常,但对僵尸已是极限。
几乎是刚抽完,凝霜就浑身无力趴下了,安怀收到消息匆忙赶来时,勉强睁开眼努力弯起嘴角,见面第一句话:“安怀,我有家人了。”
过去这两年她都和季夏一起,已经与家人无异,但能有个独属于自己的家人,凝霜发自内心高兴,被针扎过的手背都没那么疼了。
“你说季夏醒了以后知道这件事,会不会也很高兴?我要守着他。”
凝霜困倦地打了两个哈欠,眼角溢出生理性泪水,想从沙发上爬起来,下一秒脱力重重栽倒。
安怀大跨一步拦住还想再爬起来的人,憋了一肚子的话又全数咽回去,“他会高兴的,先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再去看他,好不好?”
凝霜乖乖点头,躺回去闭上眼,泛白的嘴唇浅浅上扬。
窗外一抹斜阳透过纱帘照进屋内,安怀给她盖上毯子,坐在沙发前安安静静守着。
凝霜这一睡就是整整两天。
而这两天,季夏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宋柏紧急给照了CT,心脏边缘部分的损伤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唯有中心部位迟迟无法愈合。
“对方谁啊,下手这么准,正好是中心位置。”宋柏抓耳挠腮,手肘忽然被碰了一下。
林牧朝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的人努嘴,宋柏立马把耳朵凑过去,听到他说:“黎行哥哥,听那边说之前是医生。”
“医!医生?难怪了......等会儿。”宋柏再度看向这几天一直不眠不休守在重症室门口的人,扭头眨眼询问。
黎行哥哥伤了季夏!?
林牧没再回答,只道:“再去想想别的办法。”
“大哥,能想的我都想了。”要是人,宋柏挤挤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僵尸能怎么办?
“……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其中也包含放弃的意思。如果季夏能凭自己醒来是他的造化,反之他们也无能为力。
宋柏想了想,将最坏的结果告知黎行。
自季夏进入重症室后,黎行就跟变了个人,不言不语甚至是不吃不喝,连续好几日吊着葡萄糖,坐在重症室外长椅上,好似用一张无形的茧将自己包裹起来。
钟时琴每日来汇报黎晏清最新动向,望着人像是又回到他初见师兄那个时候,冷漠、孤僻,一脸生人勿近,现在比那时的情况要更加严重,因为季夏受伤陷入无尽悔恨。
这些时日少食少眠,整个人眼看着瘦了一大圈,眼窝深深凹陷进去,眼下更是大片乌青。
再这样下去,不等季夏醒来,他都要撑不下去了。
而面对自责成这样的师兄,除了医生宋柏,每一个来探望的人都理所当然无视。
他们也在责怪师兄。
或许是因为师兄哥哥犯下的事,又或许是更久之前。
“师兄非常自责后悔,你们也都看到他现在那个样子。”钟时琴看不下去了,叫住每个礼拜来一次的余颂今和苏小雯,近乎乞求,“至少下次别再无视他了。”
苏小雯咬住唇,正要开口,余颂今先她一步:“你心疼你师兄,我们心疼季夏,有什么冲突?你是不知道还是忘了,如果没有你师兄,季夏今天也不会变成这样。”
因?楓为黎行的出现,因为身份差点暴露,季夏被迫远离他们。
巫颜玉将一切都告诉他们了。
这两年,季夏有多无助。想要实现人与妖鬼和平相处不只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绝大部分妖族对人类都怀有相当大的恨意和恶意,想要他们接纳这个提议,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打。
妖族不似人,讲讲道理或许还能听,在他们的世界观里只服从强者,以绝对的武力震慑才能一点点作出改变。
小妖怪和一般厉鬼,不需要季夏出手,一旦出手起码都是有百年妖龄的大妖和摄青鬼一类的恶鬼。
巫颜玉作为旁观者和记录者,目睹季夏一次又一次战役,两年整整518次。
试问哪个人哪只妖能做到这份上?
“季哥很累了,巫颜玉告诉我们,季哥这两年每次睡眠时间都在加长,他真的真的很累了,现在好不容易有点结果又遇上这种事,还是因为他!”苏小雯指向黎行,没能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想过无数次和季哥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料到会是隔着病房隔离门。
这让她怎能不怨?
“如果季哥就这样一直睡下去。”苏小雯擦把眼泪,摇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余颂今虽没再吭声,态度也摆了出来。
这边彻底行不通,钟时琴只能自己上。可无论他说什么,黎行始终一言不发,甚至不到一个月时间,发根处已经生出白发。
钟时琴注意到这点,鼻头猛然发酸,背过身攥紧手心努力忍住,扯开僵硬的嘴角回头,声音不停颤抖:“师兄,嫂子不是很爱吃番茄酱么?咱们做一点番茄酱吧,这样等嫂子醒就能吃了。”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番茄酱......”黎行喃喃仰起头,顺着他的话:“是啊,夏夏最喜欢吃我做的番茄酱了。”
钟时琴的话多少给了他一点动力,黎行在医院附近租了套房,将它布置成藤州家里的样子,每天清早太阳升起后去菜场采购大量番茄制作番茄酱。
到了夏天,气温直逼39°,织了条和季夏送给他那条颜色一致的围巾。
夜幕降临,带着一保温盒的番茄酱和围巾继续守在病房外。
小僵尸和山中几只小妖怪伤好以后,偶尔被巫颜玉带下山看望季夏。
幼崽们在病房里吵吵闹闹,企图这样能够吵醒季夏,坐起身让他们不要再吵了。
巫颜玉自然而然坐到黎行身边,自说自话:“我暂时和天师那边签了个临时协议,时效三年。三年内,季夏能醒或是抓到黎晏清,之前的合约依旧生效,如若不然……这两年的辛苦就算白费了。”
说半天也不见黎行开口,巫颜玉这才转过身看他,“你也不想季夏的心血白费吧。”
走廊依旧静默无声。
巫颜玉上下打量,皱眉再道:“我说你,最近是不是瘦太多了。”
“我时常在想——”干裂的嘴唇翕动着,黎行总算出声,声音格外刺耳粗噶,和之前完全天壤,“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走进那家便利店,之后没有向他表白,提出分手没有继续纠缠,送走后再也不见……无论哪种结果,他都能过得很好。”
是他,贪恋着那点温柔,造成如今的结果。
“你在后悔你和季夏的每一次接触?”说实话,巫颜玉不太能理解他们人类的脑回路,“如果季夏之后醒了呢?你打算怎么办。痛痛快快地放手?”
黎行又缩回黑暗的壳里继续沉默。
春去秋来,季夏转眼在医院躺了大半年,眼看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就要掉光了依旧没有苏醒,每半月拍一次CT,心脏中心处的裂痕仍然存在。
众人也从最初的担忧到后来逐渐麻木,开始接受这个事实——季夏好像再也不会醒了。
林牧每半月抽出一夜时间陪护,每当这时候,黎行都会被赶走。
不比黎行,林牧每次都是坐在病床前,比起从前絮叨不少。
“最近爸妈又催着我相亲了。我去看了,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儿,正在聊,聊得来下次带着来看看你,放心,没把你身份说出去,只说……你是我弟弟……”
林牧哽咽了下感叹:“当初堂爷爷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好好照顾你,结果还是食言了。现在成这个样子,我要怎么,怎么跟他说啊。”
“和你,没有关系。”病床上忽然传来声音。
林牧猛地站起,连带椅子都被带倒,扑到床前呼吸都快停了,又想叫又怕惊扰,“季夏?”
“牧哥。”时隔近七个月,季夏终于睁开眼,转动眼珠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被林牧赶走后,黎行就回出租屋制作番茄酱,接近凌晨两点,手机传来震动。
他摘下手套拿起,来电显示:钟时琴。
“师兄,发现黎晏清行踪了!在雪峰山,藏在雪峰山里!”钟时琴无比激动,“吕师兄已经带着其他人赶去抓了,这次一定能抓到……师兄?”
钟时琴独自高兴半天:“师兄,抓到黎晏清,嫂子也许就能醒了。”
黎行切番茄的动作微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继续做他的番茄酱,半晌才开口:“吕师兄去了就好。”
“师兄你不去么?”钟时琴问得极其小心。
电话内没再传来声音。
直至天亮,黎行成功做出小二十包番茄酱,装进保温盒估摸着林牧就要走了去医院。
到三楼重症监护室,见季夏的房间进进出出,保温盒应声落地。
黎行快走两步跑起来,最后奔过去,“夏夏,夏夏!”
没等进去,迎面撞上林牧。
他急急撇开视线往里探,病床上已空无一人。
“季夏昨晚醒了,收拾好东西天亮前就走了。”林牧将信封塞他怀里,“给你也留了信。”

青阳山,半山腰处破落道观里。
将将入夜,穿一身夹棉灰袍的老者佝偻着背,坐在院子角落已有十二年树龄的梧桐树下生火烤着蜜薯。
如今已是深秋,山风打着旋儿吹进来,梧桐叶簌簌哗哗地响。
蜜薯香味很快飘满不大的院子。
老者快速夹起其中一个熟到流汁的,左右手里来回颠两下,吹着热气剥开薄薄一层外皮,露出内里金黄软糯的瓤肉。
蜜薯是山下村民自己种的,咬一口清香回甜,巴掌大小两三下吞入肚,胃里顿时暖洋洋的。
简易烤炉旁置着张木桌,老者颇有闲情煮了壶大麦茶,略涩的茶水配上清甜蜜薯正好解腻。
这一吃,没注意就吃了三个。
要是换作几年前季夏还在的时候,已经板着脸开始说教,并将蜜薯藏到他够不着的地方了。
老者手握蜜薯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放到烤炉上,边翻面边哼哼:“又不在,我才不怕呢。”
第四个蜜薯下肚,再来一壶茶,胃里就满了。
老者就着烤炉烘手,微微仰头望着头顶一片梧桐叶,思绪不禁拉回至数年前。
蝉鸣鼎沸的盛夏,少年抱头缩在门板后,脑袋埋进双膝间,哼唧:“老道士,就不能想个办法么?”
苏醒已有两三年,少年还是不能见光,哪怕是月光也不行,能活动的地方仅限于屋内和墓室里,门是一步都不敢出。
他就问山下村民要了几株梧桐树苗。
“办法是有,得你亲自动手。”他把树苗递过去。
少年力气不是一般的大,种一棵树,上手先断三株树苗,铁锹弄坏两把,就这还说已经控制力道了。后来老道士实在看不下去了帮他种,少年还为此较上劲,断断续续种了一整个夏天才成功种上一株,也就是现在这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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