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不同怎么谈?—— by叶南九
叶南九  发于:2024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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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袍洗的发白,三色堇依旧鲜艳如初。
数月前正式开战后,包括徐三白在内不少进入赤练山的天师失联,众人一度以为他们惨遭妖鬼毒手,没想到竟还活着!
“第二回合。”季夏横着手向后方,目光紧盯对面一众天师却一次都没有看黎行。他问:“就用这天师的血点燃可好?”
最绝望的事,莫过于给了希望又要将其在眼前掐灭。
天师,尤其是小天师们闻言躁动,急地劝几位主事的师兄,“徐师兄和其他师兄弟还在他们手里,现在万万不能打啊。”
历经第一回合长达数月的拉锯战,老实说他们已经累了,这场战役再继续下去也毫无意义。
最好的结果,两败俱伤。
可是有必要走到那一步么?
比起妖鬼群团结对外,天师内部逐渐产生分歧,原本偏向极端派的天师认清现状后开始思考,目前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值不值得这样做?既然不值得,为什么还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吕方瞥眼身后对现状忧虑不安,继而有意识去反思的天师,收回视线和黎行隔空对视一眼。
这场战役多少还是带来了些效果。
然而只是这样还不够,情况如果就此好转,过不了多久又有人重蹈覆辙,往后再出现类似事件依旧还会面临同样的问题,必须要让他们彻底明白,做事需得三思后行,万不能钻入死胡同。
极端想法只会带来连锁悲剧。
收到师兄暗示,黎行攥紧手中的剑,出乎所有人预料,突然对僵尸王发动攻击。
利剑裹挟着山风,零星两片长叶飘落,裂成数瓣。
天师中相当一部分人只听闻黎行武术极高,积分排行榜与第二名拉开一道天堑,真正见过他动手很少。
在此之前,不少人都认为传闻与事实不符。如今真正见识到才明白,传闻不足事实十之一二。
一柄长剑挥舞起来,气势如虹,剑身嗡鸣,尽管隔着相当远的距离,仍能感觉到铺天盖地的肃杀之气,和他们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众人纷纷愣住,或震惊他的举动,或感叹这位师兄武力之高,没一个人缓过神发现其中盲点——既然实力这么强,为什么前几个月一点动作都没有,非得拖到现在?
不止天师一派,季夏统领的妖鬼群也被这意外之举震地定在原地,巫颜玉更被黎行打得措手不及。
“什么情况?”之前也没听说有这个安排啊。
出现了预料外的发展,巫颜玉焦躁地狠揪头发,就要冲进两人之间阻止。
“别去。”凝霜及时拦下他,“季夏,和那个人,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理由……就让他们,打吧。”
唯有交锋瞬间,黎行才能近距离看看这个一年多不见的人,看清他眼底的疲惫,这一年多是如何咬牙走下来的。
不管是作为天师还是男朋友,他都失格。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季夏走的更平稳些,哪怕是用这条命来换。
双方缠斗进入白热化,比之一年前阴差阳错的打斗,季夏现在更具有技巧性,不知和多少只怪交过手,抢过地盘,一招一式狠辣至极。
黎行身上很快挂了彩,手指骨折,剑已经握不住了,行动也跟着慢许多。
“师兄,师兄!”钟时琴率先从这个现状回神,请求吕方:“再这样下去,黎师兄就要被打死了,吕师兄,赶快下令撤退吧!”
“再等等。”
“再等师兄就没命了。”
钟时琴不能理解,面具下如果真是嫂子,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哪怕他厌恶人类不想再跟人类有牵扯,他也曾和师兄有过一段情,那份感情就这么轻易割舍了么?
连续数十招下来,也亏得是黎行,换作其他人早躺下了。不过黎行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站着都有些困难,双臂无力下垂完全抬不起来,嘴边的血也只能用上臂抹,最后轻轻靠在了季夏肩头。
“……夏夏,莫哭。”
季夏蓦地停住,肩膀微不可察颤抖。
“只有……我倒下,他们才会彻底恐慌,夏夏,马上就结束了,马上……”黎行费力抬起头望进面具后的眼睛,唇边漾开浅笑,一张一合,“最后,一击。”
话落,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倒下。
高挂在木桩顶的徐三白抬眼,目睹这一幕。
现场一片死寂。
武术最强,也仅一个照面半死不活,僵尸王的实力超乎他们想象。如果继续作对,下场绝不会比黎行好多少……
传达完以上讯息,吕方立即下令撤退,将黎行紧急送往天师专属病院。
汹涌的潮水陆续退散。
巫颜玉看到最后才算明白,“这样一来,天师下一步动作只能是讲和,我们快成功啦!”
欢呼雀跃声响彻山谷。
季夏一言不发,独自一人往山下走去,走到山脚一处做了记号的树根下。
“树后留了东西,之后记得去拿。”最后将黎行打飞出去前,留下这样一句。
季夏依言绕到树后,树丛里掩藏着一只黑色背包,拉开拉链,满满当当一整包手作番茄酱。
最上面留了张卡片。
简笔画的尖牙小幽灵上写道:一天三包,不能再多了。
忽然一滴水打在卡片上,晕开最后的“了”字。季夏慢慢蹲下抱住膝盖,声音隐隐哽塞沙哑:“……三包哪够。你不看着我,两天就会吃完的。”
他用卡片划拉满满一包番茄酱,翻过来才发现背面也写了字: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
巫颜玉和凝霜匆匆找来,就看见他抱腿蹲在树后,摘下面具的脸埋进膝间,似要将自己团成一只蚕茧。
这一刻,他不是僵尸王,也不是带领众妖鬼与天师对抗的万诡之主,就只是想要过平静日子的季夏。
“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巫颜玉深深看了眼,叮嘱凝霜一句,悄声离开。
回到山顶,底下的妖鬼正对着几名天师流下涎丝,瞧见他回来,又一个个缩起脖子。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徐三白仰起脸,两颊颧骨已瘦地脱相高耸,眼窝深深凹陷,声音也有气无力却还在硬撑。
“哟,终于开口了,还以为你哑巴呢。”巫颜玉走到近前,立马就有怪给他搬来座椅,他舒舒服服往下一坐,撑着一侧脸颊,反问:“你觉得我们想要什么?”
徐三白嘴唇翕动。
“啊!不用说了。”想起他的幻境,巫颜玉抬手下压,“反正在你心里,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没安好心,没干好事。”
“难道不是么!”
“我说你,人尚且分好人坏人,怎么轮到我们妖就全是坏的?”巫颜玉真要笑了,“你敢保证你们天师都是好的,没有人剥妖皮做法器?没有人挖妖丹练药?”
“被你们杀了叫为民除害,杀了你们就是凶恶妖鬼,必须要被镇压。”他伸手捏住对方下巴拉近,“你不觉得你们人类过于双标了么。”
徐三白避开这个问题:“这就是你们暴乱的原因?”
“错,大错特错!”巫颜玉轻哼:“我们可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狭隘,异族也不是非得拼个你死我活才能罢休。”
他甩开徐三白的脸站起身,居高临下:“等着吧,很快就有结果了。”
埋藏的导火索因黎行负伤彻底爆发。天师内部力求讲和的人数逐渐增多,纵有小批负隅顽抗,面对大众也是徒劳。
目前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们再一根筋走到底。
三月初,天师总部正式向季夏提出交涉,商量着能否谈一谈。
计划初见成效。
对于第一次会谈,双方也都格外慎重,天师方面派出吕方,而季夏这边则派出巫颜玉。
说是谈判,也是巫颜玉单方面提要求,毕竟先讲和的一方到底是输方。
巫颜玉毫不客气列了三页纸。
会谈时间格外漫长,吕方认真仔细看完三页内容,目光停在第三页最后另用笔补充的内容上。
“这……也是你们的要求?”
巫颜玉划了一眼,含笑点头,“为了促进人与妖之间的合作和联系,联姻在所难免。”
“这会不会太突然了,人还没完全恢复呢。”薄薄的纸片莫名烫手,吕方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总部说。
“没恢复没关系,我家主子不挑。但是——”巫颜玉话音一转,“联姻对象必须得是他,换旁人,所有合约一律作废。”

消息传回总部引起轩然大波。
谁都知道,就在不久前,黎行刚和那具僵尸王打过一战,最后好像还说了什么激怒对方,导致现在还昏迷不醒在重症室里躺着。
对方此刻却提出这样折辱人的条件。
“天师和僵尸,这简直奇耻大辱。”
“黎师兄要是真去联姻,还有命么?”
“不行,绝对不行!”
“可是只要牺牲他一个,就能换来五十年安定……”
“继续打下去,吃亏的是我们。”
“现在吃亏的也是我们!”
“要是被人知道天师为了安稳偷生,做出这样的事,脸面何在?尊严何在?”
天师内部又因此事一分为二,一方赞同,另一方坚决反对。留给他们做出决定的一个月里,三天两头吵闹不休。
唯一安静的也就剩天师专属病院的重症室。
据传至今仍陷入昏迷的人,拿着长达三页的合约,目光着重停在最后一条和倒数第二条上。
钟时琴坐陪护椅上削着苹果,削完之后啃了一口嚼吧嚼吧,“师兄,想笑就笑吧,现在没人。”
黎行剜他一眼,晃着几页纸问:“和吕师兄谈判的是谁?”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只玉妖嘛。”钟时琴疑惑,事到如今还问这些做什么?
“谁来谈判很重要么?”
“既是他,原本协定的合约内容里就不包括这一项。”黎行指向最后一条,“字都不一样,该是他擅作主张加上去的。”
钟时琴盯着看了看,恍然大悟,又继续咬他的苹果:“所以呢?不管是他擅自加的,还是那边商量好后加上去的,事情反正是摆在这儿了。”
他偷瞄房门方向,压低声音,“总部现在因为这事,都快把房顶掀了。”
不过无论他们怎么吵,最终只有那一个结果,毕竟对方说了,换人或拒绝,其他合约一律作废。
如今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多数人肯定都不想再起纷争,更何况徐师兄和其他几位师兄弟也还被对方捏在手里,只等谈判成功的那天放人。
所以说——联姻势在必行。
黎行反复看着合约最后一条,半晌将几页复印件塞给他,“把我苏醒的消息放出去。”
“这么快?”钟时琴被苹果噎着呛了一口,“要是知道你醒了,那些人一准儿得来闹你。”
“无碍。”黎行已经预见之后的场面。
既然要闹,不如再闹得大点。
比起天师内部整日吵闹,赤练山上倒是风平浪静,平静地甚至有些过了头。
季夏完全没想到巫颜玉竟会摆他一道,额外添了联姻作为附加条件。
等到夜幕降临,睡醒后质问:“你有没有想过,我和黎行的关系会因为这件事被那群天师发觉?”
“放心好了,他们只会认为咱们是想挟持更有用的人质。”
巫颜玉对此格外自信,“我打听过,黎行那家伙在天师中实力属上乘,要一个实力不凡还曾跟你打过架并且打得有来有回的联姻。天师只会觉得,作为敌人你要让这个天师好好吃点苦头,又或者你对这个人类产生了点兴趣,压根不会想到你们之前有过联系。”
巫颜玉在决定做这件事之前考虑过许多,见他还是担忧,又劝:“如果仅靠那几页纸,等我们大意或是他们强盛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撕毁,联姻就不一样了,尤其还是和他们当中的大天师联姻,就算想下黑手也会先掂量掂量。”
按照目前的情况走下来,就算最后能谈判成功,也只是维持了表面假象。想要真正得到平等权利,需要花很多时间去沉淀。
联姻就能很好地充当其中最重要的缓冲垫。
“不论从哪种角度,这都是最好的选择,还是说——”巫颜玉拖长尾音,目光斜向棺材附近空了的番茄酱瓶,揶揄:“你一点都不想再跟黎行扯上关系?”
几句话,怼得季夏哑口无言。
巫颜玉眼底笑意愈发地深,不必再问就已经得出答案,给他一个台阶下,“好啦,接下来呢好好办一场喜事,缓解缓解这些日子以来的紧张吧。”
“……首先得去弄点好酒。”
他正盘算去哪座山头搞,凝霜匆匆跑进来,看看季夏眼神躲闪再看向他。
“怎么了?”巫颜玉问。
凝霜的目光在二人间游离,声音越发低矮:“听山下的小妖们说,黎行醒过来后拒绝了。”
“拒绝就拒绝多大点事,我正说酒……”巫颜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扬声:“你说什么!拒绝!?”
黎行难道不知道是跟季夏联姻?
还是说知道也拒绝?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他慢慢挪动脑袋瞟向高台,瞧见季夏捏爆手里的番茄酱瓶,无端打了个寒颤往后退,一直退到凝霜身旁,拉着人赶紧离开。
出去之后才勉强松口气:“黎行他有病吧,这么好的机会拒绝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黎天师么?你确定没弄错?”
凝霜重重点头,“天师现在好像比我们还急,已经有好几波人去医院劝。”
“急是肯定的,这毕竟关乎到人跟妖鬼以后的发展。那么接下来他们的行动……”巫颜玉大致推断出天师动向,瞥眼身后,招凝霜附耳嘀咕。
事实不出他所料。
黎行苏醒后,从重症室转到普通病房。小小的房间每天人来人往,身上的伤一天天好转,耳朵却快废了。
听来听去就那几句“为了人类”、“委屈一下”、“只要你同意,任何条件随便提”的话。
黎行始终没有松口,哪怕请来几位老天师也只有一句,“要联姻你们去,凭什么牺牲我!”
此话一出,倒也有几个正义感极强的天师,突然转变口径站他那头。
“黎师兄本就重伤,你们还要将他送给那具僵尸王!你们以为那具僵尸王很好说话?”
“你们怎么敢去相信一只妖说的话?那可是吸人血的僵尸!”
“没准那僵尸正酝酿着更大的阴谋,徐三白那些人或许早就变成僵尸了。”
站旁边自动降低存在感的钟时琴听他们这么说,悄悄抬头,一眼看见师兄脸色黑了下去,心里默默地劝:可别说了吧,再说下去师兄就要忍不住了。
果然下一秒,黎行冷着脸赶走所有人。
总部遵照合约倒数第二条规定准备放出安怀,联姻的事也一直没有进展。
最终,在嘴皮子磨干也无法说动后,几名想法激进的天师半夜溜进医院,迷药迷晕黎行。
“黎师兄,对不起了。”
深夜,一伙人开车前往赤练山脚,与早已等候多时的巫颜玉撞上。
“你们还真将人带来了。”看穿他们的举动后,巫颜玉不禁笑出声,笑着笑着流下生理性眼泪。
他极为镇定地揩去眼角泪意,抬抬手,四周陆续显现藏在各个方位的妖鬼精怪。
几名天师见状面露惊惧,相互抵靠一起,扯着嗓子:“你们想撕毁合约么!”
“合约不是还没签嘛,撕毁了,你们又能奈何?”巫颜玉不知道黎行拒绝的真正理由,但看他们这种自私到极点行为,大概能理解他的行动。
这些人只顾自己。
他掏出手机,好在之前谈判的时候,和那名叫“吕方”的天师互换过号码,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黎行,我们收下了。至于其他人——”巫颜玉冲对面几人挑眉,说出的话和始终保持微笑的脸毫不相干。
他道:“烦请天师自行来擦屁.股。”
临睡前,黎行最后见到的画面是医院天花板,再睁眼,天花板忽然撑高数米,坑坑洼洼,微弱的亮光照过来,简直像在一座洞窟内。
他伸出手,手背上的输液管不见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也变成了刺目的红。
猛然坐起身环视四周,真的是在洞窟内。
眼前断断续续浮现一些被迷晕的画面,黎行确认现状,气地笑出声,“软的不行来硬的啊。”
“你还好么。”一道声音此时突兀响起。
过于生气,以至于都没发现石床床尾还坐着个人,侧着身,脸上依旧戴着那款熟悉的狐狸面具。
“夏夏!”黎行怒意全消,过去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用力握紧,“夏夏……”
终于见面了。
季夏瞟了眼他胸口处的绷带,迅速收回视线,磕磕绊绊:“我,我送你回去。”
“回哪儿?”黎行抱住他的手,抚上那张面具,“你在这,还要我回哪儿去。”
他们分别了将近两年。
“你的伤……”
“夏夏,我好想你。”
黎行的手顺势绕到他脑后,拉住系带一抽,面具随之坠落,露出一张惊为天人,堪称旷世神作的脸。
季夏一如既往漂亮,一眼惊艳时光,比起从前懵懵懂懂偶尔呆傻的可爱,成熟许多,眼中有疲惫,更多的是对伤了他感到自责。
他想起那张卡片背面的字,垂着眸,终于说出心里话:“我也,很想你。”
话落,眼角落下温热轻柔的吻。
继而脸颊,额头……黎行搂住人,呼吸渐渐急促,恨不得立刻将他揉进身体里。
季夏试着去回应,下一瞬就被拽上床。
“你的伤。”
“早好了,这些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黎行亲了又亲,握住他的手捏住绷带一角,“亲自拆了看看?”
季夏对伤了他这件事极其在意,本打算事后去看看,又因医院有天师把手无法靠近,一直耿耿于怀,这会儿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确认。
解开绷带,见胸口只有一点淤青,季夏彻底松口气,“还以为当时又把肋骨打折了。”
黎行心头微跳,不过很快就定下神:“现在你看见了,只不过一点擦伤,放心了?”
季夏连连点头,有意无意撞入那双正酝酿着暴风雨的眼睛中,生硬地扯开话题:“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说着就要下去,再被人拽回身下,轻捏耳垂,“今夜不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么?跑去哪儿。”

几辆商务车缓缓开进院子,打破萦绕花草树丛间的萧条冷寂。
听闻总部来人,负责人匆忙赶至门口迎接。
为首的商务车上先下来一名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拿出总部签发的释放令,道:“打开东侧院。”
寻常这个点,是安怀看书的时间,虽然只有一本《心经》,每次阅读都会产生不同感悟,在这枯燥乏味的日子里算是个难得的消遣。
然而今晚,这份消遣却被忽然响起的解锁声打断。
翻页的手微顿,安怀置若罔闻继续看《心经》。随着沉重铁门被人从外往里推开,几道陌生气息强势闯入。
有老有少,其中最年轻的要属方才拿出释放令的中年男人。他就站在门口,语气甚是傲慢:“安怀,你被提前释放了。”
话落,屋内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叫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听错了,还是真实的传出了笑声。
不过不管哪种情况,安怀始终没从书本上抬头。
“安怀。”中年男人后又一道低沉老迈的声线,男人立刻侧身退到旁边,一袭紫衣道袍的老人抬脚跨进屋内。
屋中光线不是很充足,光源多来自书桌上暖黄色调的台灯,也因此无法看清位于暗处老人脸上的表情。
他背着手走近两步,肯定:“这一切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回答他的,是翻动书页的声音,安怀依旧保持沉默。
老者再度开口:“最终目的是压制极端派。”
“……这您就说错了。”安怀总算出声,目光仍落在《心经》上,语气慢吞吞晃悠悠地,不急不躁:“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能去左右别人的想法。”
“现在因为这件事,极端派内部已经开始改变。”
“这是基于现状所做的最好的选择,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安怀不认。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前,也从没设想过结果。
只有一点——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需要人类自己去创造去承担。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很好的现象,你不必妄自菲薄。”老者手伸向后方,中年男人立即递上几页文件,“如今我们与妖鬼一族达成和平约定。双方草拟的合约中有一条,就是必须放了你。”
“现在……你自由了。”
禁闭室内无比空荡,“自由”二字骤然散开传至安怀耳中,如今再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讽刺。
什么是自由?
遵从他们的想法,事情好转了,自由,那么反过来呢?
反过来,他安怀就是挑起两族纷争,被后世钉在耻辱柱上辱骂的罪人。
安怀不稀罕这样的自由,脸上一丝喜悦也无。他终于抬头望向老者,屋内并未开灯,除了他这块儿,其他都好似融入了黑暗,包括走进这间屋子的两人,他实在看不清他们的脸及那张脸上的表情。
也不想知道。
他肯定:“您来,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
单单仅这一件事,大天师不会屈尊降贵到这种地方来。
老天师吸口气缓缓吐出,回眸瞥眼中年男人。男人接收到他眼神暗示,清了清嗓音:“合约下面其实还有一条,是指定黎行去联姻,底下最近也因这事吵翻了天,所以……”
这么一说,安怀明白了。
这是以为他在异族面前能说得上话,想让他当说客,劝说对方去掉这个条件。
——想得可真美。
“对方既已决定的事,就算我去说也没用啊。”特地指定黎行,对方必然是季夏,用不着他们瞎操心,黎行不定怎么龇着牙乐呢。
中年男人没有放弃,态度也比最初软和许多:“你去试一试,效果总要比我们好些。”
“如果因此惹怒对方呢?”安怀反问他,道:“惹怒对方,撕毁合约,再度挑起两族争斗至死不休,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结果。相比之下,仅用黎行摆平,简直再划算不过。”
“怎么能让黎行做这种事!”老天师莫名一声喝问。
房间内再度安静下来。
眼看气氛逐渐凝固,中年男人立即找补:“黎行自己也不愿意,我们才想你帮忙说说,没有感情联姻,以后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不愿意?”这是安怀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他们是不知道黎行对季夏的感情,从前那样一个坚定除妖斩僵尸不动摇的人,面对季夏就什么都不顾了,这要是知道估计都得拿法器轮流抽他。
不过,他若是当这个说客,就能见到凝霜了!
一年多不见,离别也匆匆忙忙,连个像样的道别都没有,这次是不是能好好的说一声“好久不见”呢。
安怀稍想了下,按捺住疯狂加速的心跳,故作为难思索一阵子,最终做出决定:“……我试试。但是先说好,成不成不关我的事。”
答应了总比不答应的好,或许真能有个转机什么的。中年男人暂时松口气,这样自我安慰着,手机突然响起。
医院守卫的天师匆匆来电:“黎师兄被几名天师偷带出了医院。”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中年男人赶紧问?楓都有谁,听到熟悉的名字,瞪大眼看向老天师,“都是赞同将黎行送去联姻的。”
他挂断手机,捻着八字胡,眉头拧得死紧,“这是直接将黎行送去赤练山了。”
“糊涂!混账!”老天师并门外几名天师,纷纷气得破口大骂。
事不宜迟,这会儿就送安怀去赤练山。
别院负责人全程陪同到院门口,望着急忙驶离的几辆商务车,啧啧摇头。
这还是他头回见提前被释放还专门派车来接的。以往哪一个没到日子?又有哪一个精神和状态有安怀这样好的?
眼前划过一道懒散的背影,回头望向西侧院的角落,这一提醒但是让他想起来,还真有一个。
已经住了有十年,精神却比进来三年的还要好。
轰隆——
他才刚夸完西侧院那位被判无期的人,就见角落里冒出滚滚浓烟。
警报声此起彼伏。
负责人赶紧带人去查看,到了之后发现哪里出了问题,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就这么去了。
他真是张乌鸦嘴,前脚夸完,后脚就出事。
——囚了近十二年的人竟然跑了。
“赶紧,赶紧去告诉总部!”负责人顺着淤堵胸口的气,立即吩咐下去。
别院顿时乱作一团。
不到两个小时,安怀已经来到赤练山附近。相比一年前,赤练山早已由原来的荒山变成一座再正常不过的山脉。
高山,流水。
渐入夏季,四周大树枝繁叶茂,若是白天定又是另外一番美景。
如今赤练山已完全归妖鬼群所有,山脚开始便设了通道。
天师的车完全进不去,安怀也只得下车步行,与六名在路口巡逻的妖怪禀明来意。
“你等等。”绿皮怪握着三叉戟,到旁边给上面的怪通电话,一直通到山顶。
“我都说了,酒不是那么喝的。你去偷更不对……”凝霜捏着账本拍得砰砰作响,说教巫颜玉,余光望向远处,手猛地握成拳头,抵着眼睛狠狠揉。
揉完再看。
来之前,安怀特地换了套新衣裳,尽量保持平稳的心情上山,许是山坡有些陡峭,爬坡颇为费力,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心脏也开始跳得越来越快。
心头涌动的躁意,在见到人后瞬间到达顶峰,他想象中镇定笑着说“好久不见”的场面没有,没等开口,一道红色影子从远处直奔他怀里,力道大地直接将他撞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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