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
小哑巴有点心塞,他不明白商涂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提防着他——好吧,他承认有很大原因是他之前把商涂深带来的药人都给放跑了。
温玉沉问了一句:“你还要我写在纸上吗?”
小哑巴倔强点头。
温玉沉接过笔,在纸上写了一句。
地形图,顺带在一边补了一句:准备跑路的时候用,建议快点。
然后这纸就被商涂深接过来了,温玉沉双手抱臂,问他:“看够了吗?”
商涂深没想到这回的温玉沉没写什么见者即死,而是真的写了他想要的东西:“看够了。”
商涂深将这纸递给了小哑巴:“哥哥,我卧房里就有地形图,便不用劳烦哥哥再画了。”
小哑巴狐疑的看向他,比划着问他:“真的?”
商涂深颇为受伤:“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哥哥?”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商涂深从未诓骗过他,也就只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赖蒙蔽他,但这也算不上是骗,顶多算是隐瞒。
小哑巴半信半疑的又看了商涂深一眼,最后还是信了商涂深的话,扭头去商涂深卧房里取地形图了。
温玉沉微微挑眉:“怎么这会儿不怕我去报官抓你了?”
商涂深笑嘻嘻道:“因为哥哥你出不去呀,拿到了地形图也无用,地形图里可没标注陷阱以及瘴气沼泽都在何处,若哥哥想出去大可一试,看看能不能仅凭这地形图孤身闯出去。”
温玉沉不置可否,他倒不觉得商涂深这话是诓骗他的,毕竟当时来的时候他们几乎被这儿遍地弥漫的雾气蒙蔽的迷失了方向,还是因为商涂深带路他才没有这里头迷失。
不过地形图还是得看,总归比两眼一黑什么都不清楚要强。
“哥哥,你现在可有什么不适?”商涂深将目光转向了刚撑起身子的华清棠。
突然被点名的华清棠动作一停,如实回道:“没有。”
“那伤口可有结痂?”商涂深这回问的是那道箭伤。
华清棠点头:“嗯,一直没有结痂,喝了药后也并未好转。”
商涂深“哦”了一声:“那就对啦!”
商涂深从自个儿的袖口里掏出了好几个小白瓶,都是用来装药的,他开了几瓶放在鼻下嗅了嗅,半晌才挑出了个药,递给华清棠,解释道:“那碗药里加了些活血化瘀的药材,方便排毒的,不过哥哥放心,虽然那喝的药里加了活血化瘀的药,但你也不会失血过多,因为我在你伤口处上了止血药的。”
商涂深又夸了他一句:“哥哥你身体还挺好的,竟然没有因为药性相冲而晕过去。”
华清棠:“……”
怪不得这伤口一直没好,合着是因为他还被喂了一嘴活血化瘀的药啊?!
这要是能愈合,华清棠就真的能被当做药人供那些医圣医仙研究了。
“我算了一下,哥哥你大概还需要休息三天,三天后刚好是毒物最弱的时候,到时候哥哥你就可以出去啦。”
华清棠一怔。
这人不是说要拿他当药人吗?怎么会这般轻而易举的放他离开?
…难不成是这商涂深另有所图?
华清棠并没有接他的话,审视的目光直直落在商涂深的脸上,商涂深也不恼,与前几回判若两人,十分好脾气的又给他解释道:“哥哥你运气好,刚好赶上我最后一次试药,又刚好我这次需要你试的药并没有什么副作用,所以我就不需要再留你啦。”
“不过嘛,还要等三日之后,这几天哥哥你都要配合我,帮我将这药试上三天。”
温玉沉微微蹙眉,不赞同道:“你这药里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他若试了,身上的伤要何时才能好个透?”
商涂深撇了撇嘴:“自然是把那味管活血化瘀的药去掉来试啊。”
温玉沉问:“那为何最开始不直接去了这活血化瘀的药?”
商涂深理直气壮道:“我要试试那药若加上活血化瘀的会不会跟原本的药性发生冲突啊。”
“你为何突然放我们离开了?”华清棠直直望向他,像是要将他的所思所想都看个彻底似的,商涂深则迎面对上了这盛满了敌意、不加收敛的目光。
“我说了呀,留你们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我只是想有人给我试药,药试完了,自然就不需要你们继续留下了。”
“况且,就算我对二位哥哥真有什么图谋,你们也只能被动接受不是吗?”
木门被推开,是小哑巴把地形图取回来了。
温玉沉唇角挂着笑,接过小哑巴送来的地形图,垂下眼睑一边看着图上所绘之物,一边回了商涂深的话:“那也未必,你说呢?”
商涂深的手一顿,没去接他的话,只是将脑袋凑过来,跟着温玉沉一起看着地形图,并感叹道:“啊,我都好久没有出去遛弯了。”
闻言,温玉沉偏头睨了他一眼,商涂深笑着解释道:“没有在家里遛弯。”
这地形图画的倒是言简意赅,但没有像商涂深说的那样,而是每个地方都标明了何处有危险,障碍物又是什么东西,甚至精确到每日何时可以避开这些东西,安然无恙的出去。
华清棠有些狐疑的看了眼商涂深,商涂深似有所感,立刻道:“我没画过这些东西,可能是我哥哥画的。”
话罢,他看向小哑巴,道:“我就说哥哥你怎么取地形图取的这么慢,原来是给他们标这些提示了呀。”
不等温玉沉他们说些什么,商涂深就先道:“哥哥,你怎么这般心善,我还想着借此机会敲诈他们一下呢。”
商涂深颇为可惜的叹了口气:“按照这两位哥哥的身家,怎么说也能敲诈了二百两黄金…”
商涂深这么说着开始掰起手指头数了起来:“这二百两黄金可以用来置办房产,还可以用来买地契,各种草药的种子以及肥料,多余的还能够我俩活个好几辈子呢。”
“你好狠的心啊哥哥。”商涂深对于失去二百两黄金这件事深表痛心疾首,并将小哑巴说的脸色涨红。
小哑巴又从袖口里掏出了纸笔,开始给商涂深解释。
“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温玉沉没理他,只是在规划若三日后华清棠的伤真好了何时出去,而华清棠处于礼貌,还是回了他一句:“无妨。”
华清棠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没有什么身家,若要敲诈,还是敲诈他一个人的好。”
一旁精心布置逃跑路线的温玉沉听见这话疑惑抬眼,眼神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仿佛在大声质问华清棠“你竟然教别人敲诈我”一样。
华清棠有点心虚的咳了一声,指了指地形图上的一块画了个大红叉的地方,问道:“这里为何不能过?”
华清棠看那地形图上的路线是绕了一大圈的,若是不绕过这大红叉标注的地方说不准就能快些走出这地方了。
小哑巴摇了摇头,写道:“进去了就出不来了,这里会让人迷失方向,五感薄弱。”
商涂深倒没像小哑巴似的阻止他们,反而十分鼓励道:“不过哥哥们若想进去记得帮我摘一株草药。”
商涂深开始翻找自个的袖口,半晌,掏出了个叠的皱皱巴巴的画像,道:“就是这样的,它一般长在断崖边上。”
商涂深又一惊一乍的补充道:“哦,对啦,这个画红叉的地方就是个断崖。”
能让人迷失方向的断崖?
“哥哥们若去了,千万要记得帮我带一株草药回来哦。”
温玉沉瞥了他一眼,问他:“那断崖大概有多大?”
商涂深仔细的思考了一会,回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按理说应该很大。”
温玉沉嗤笑一声,毫不留情道:“那跟你的脸皮倒是不相上下。”
商涂深十分赞同他的话:“哇, 哥哥果真火眼金睛。”
剩余三日商涂深没有再拘着他俩——虽然即便拘了也拘不住,主要还是拘不住温玉沉,若温玉沉想走, 甭说是商涂深一个人拦不住, 就算再加上那小哑巴一道拦他都拦不住。
不过虽然商涂深没有圈定他俩的活动范围,但这地方也不能乱走, 毕竟那地形图上标的凶险重重,而安全的地方左看右看也只有落了屋子的一亩三分地儿。
故而华清棠能做的只有在屋里活动筋骨,时不时再出去晒晒太阳,而温玉沉则是倚在门边看着他晒太阳, 每次温玉沉看他晒着太阳的背影脑子里就自动浮现了话本子里主角的最终结局——与伴侣归隐山林后闲云野鹤度此生。
“今日是最后一天了, 你小心些,别染了风寒。”温玉沉见他久久不回屋,在门口喊了他一句。
华清棠伸了个懒腰, 又动了动脖颈,才道:“不会, 这天儿也不冷。”
温玉沉说:“我知,但你大病初愈, 谨慎些总归是好的。”
华清棠不知为何, 竟觉得有点习惯了温玉沉管着自个儿,于是在温玉沉又要催他的时候提前开了门,回了屋。
“傅大人, 你说他们看见我们安然无恙的回去会如何?”温玉沉给他倒杯温水, 递到他唇边。
华清棠伸手接住了瓷杯,润了润嗓子, 道:“不会怎么样,况且你我与他们断了联系前不是早就告诉他们我们是去查探消息了么?”
“兴许他们以为我们与他们失联也是这其中的一环。”
温玉沉点了点头:“你手下都傻的这么理所当然吗?”
华清棠掀起眼皮, 帮自己的手下正名:“他们只是信任我,并非是愚钝之人,若我没告诉他们我们的行踪,他们会在与我们失联的半个时辰内在城内搜我们的一切踪迹。”
温玉沉不与他争辩此事,故而换了个话题:“商涂深的身子看着也不大好。”
光是这三日里商涂深就暴露出了不少问题,先是煮药时突然失手险些给自个儿烧了当柴火,再是起来送药的时间越来越晚——
而送药送的晚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商涂深睡得太沉,早上没起来,若是晚上熬夜起的晚就罢了,商涂深却不是如此,他是晚上早早休息,第二日起的时间缺越来越晚。
换而言之,就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其二是商涂深的手出现了点问题,有好几次他分明把药端进来了,却因为手抖的太厉害而将煮好的药摔了个彻底。
种种迹象都表面,商涂深的身体出现了不小的问题,而商涂深本人也绝不可能毫无察觉——故而,这病要么是绝症,商涂深直接放弃挣扎,不治了,要么便是这病没什么大事,治不治都无关痛痒。
但按照如今的情形,温玉沉更倾向于前一种,他觉得是商涂深病的太狠自觉药石无医故而放弃了。
这也能说明为何这人前几日还不肯让他俩出去,那架势像是要留他俩当一辈子药人似的,结果没过两日就又屁颠屁颠的找他俩说要放他俩走了——他是怕若自己死了,会让那小哑巴遭人欺辱。
华清棠在自个儿腰间摸了摸,随即拿出了个叠起来的信封:“小哑巴给我的。”
温玉沉接过信封,倒没在意这俩人什么时候背着他有了往来,但华清棠却跟他解释了一句:“那时你在照着地形图看风景。”
温玉沉低着头没抬眼看他,但还是回了一句:“没有,我是在看这地形图上可还有没标的地方,若是没有我好添上,省得到时候麻烦。”
这小哑巴说商涂深并非恶人,商涂深早些时候性格很好,从不说什么伤人的话,这身医术也是因为他的兄长所学——
温玉沉目光一滞。
商涂深还有个兄长?
带着这点疑问,温玉沉继续往下看。
信上说,他的兄长是个颇为儒雅的人,说话温温柔柔,做事也很可靠,只是他的兄长从不提往后的日子。
用他的话来说,便是能活一日是一日,若是不能活倒也无妨,左右苟且偷生了十几年,也不算亏。
余下的话几乎都是小哑巴写他兄长的,只有最后一段,他写。
商涂深的兄长将死前,说他想要让商涂深好好活着,而商涂深在他兄长死后的确同他兄长所言,分毫未变,若要说唯一的变处便是经常抓人来研究自个儿的药用的剂量是否正确。
但那些被商涂深当药人的人也没有受伤,只是被商涂深养好了身子后送了出去。
“他写这信有何意?”温玉沉看完了信,没有找到重点。
华清棠道:“兴许是为了让我们不要为难商涂深。”
温玉沉“哦”了一声,道:“那就要看傅大人出去后恢复的如何了,若是恢复不好,自然是要好好为难为难他的。”
“不过他信上写的东西,为何有那么多是跟商涂深无关的?”
难不成…这小哑巴跟商涂深的关系并非他所想的那样,小哑巴跟商涂深的兄长才是一对?
温玉沉为自己这惊人的猜测打了个寒颤。
若是小哑巴跟商涂深的兄长才是一对,那他们之前那等暧昧不清的举动,可不就是那话本子里的“嫂子”文学了?
还是在哥哥死了之后,背着哥哥跟嫂子苟且。
保不齐这位“男嫂子”还是被他强迫的。
温玉沉越想越觉得难以接受。
手上的信都像是烫手山芋一般,被他丢到了一边,他十分嫌恶的擦了擦手,若真是这样那商涂深当真是个畜生了,连自个儿哥哥的眷侣都不放过。
不过温玉沉又想了一下,既然那小哑巴信上写了商涂深的医术是为了他兄长学的,便说明他兄长与他而言非常重要,所以也不大可能在兄长过世后跟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想到这,温玉沉莫名松了口气。
又将丢在一边的信拿了起来,仔细看了一遍,那信上的确说商涂深跟他兄长情深义重,的确不至于抢了去世的兄长的眷侣。
“可能小哑巴跟商涂深的兄长才是一对。”
前不久才接受了小哑巴跟商涂深是一对的华清棠此刻犹如晴天霹雳,空气寂静了不止多久,华清棠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为何会这么觉得?”
温玉沉看着华清棠强迫自己接受商涂深以及他兄长和小哑巴的爱恨情仇,决定暂时避开此事让华清棠不被冲击。
“这信上说商涂深抓到药人后又把药人养好后放了,傅大人可信他这番说辞。”温玉沉不大相信这番言论,抓来药人不就是为了让商涂深省着些药材么?若是再给药人的伤都养好了,倒还不如拿自个儿试药了。
华清棠自然也是不信的:“成本太高,商涂深的药材不足以支撑他把每个药人都养好。”
商涂深的屋子外头是有一片地用来种各种各样的草药的,只不过那地方不大,也就半个屋子不到,加上商涂深种的是药材不是野花野草,需要隔开些间距,故而能种的地方就更少了,就连养好一个药人估计都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是小哑巴信里说的把药人全部养好了?
至于他们为何会知道养好一个药人所需的药材是多少——则是因为华清棠这几日便被灌了不少汤药,而需要他试药的只有那一碗,其余的都是用来给他养身子的。
他就吃了不到十次的药,还是同一个方子的,便得补上这么多,更别提前头那些被来回换药方试药的药人了。
要么是这小哑巴为了让他们不找商涂深的麻烦编的谎话,要么就是商涂深对他们夸大了说辞,其实他没抓回来几个人,而且即便抓了,也并没有像商涂深所说的有好几个人险些被他的药给“毒”死了——
商涂深给他们送药的这几日时不时就会跟他们说自己做的那些个“骇人听闻”的旧事,譬如,曾有一个倒霉蛋喝了他的药差点死在了他家里,还是他力挽狂澜把人又灌了回来。
商涂深说的时候眉飞色舞,像是自个儿做了件什么值得夸赞的好事一样。
虽然当时的温玉沉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华清棠更是淡定的把药喝完之后准备睡上一觉,仅剩下一个商涂深仍孜孜不倦,继续讲述着自个儿的“丰功伟绩”。
他的话讲的有鼻子有眼的,头头是道不像是编的,但按照商涂深的话是真的来算,他这满院子的药估摸着得种个四五年才能养好一个人。
商涂深瞧着也才二十岁,用四五年养好一个人来算,他得是从上辈子就开始养这药田了,不然可够不上他时不时出个差错。
温玉沉半开玩笑道:“也不一定,说不准他是把一个倒霉催得的药人的历程拆开了当成单个故事讲给我们听的,但实际上只有那一个药人被当成活靶子,什么药都往里灌点,而其他药人只试一遍药商涂深便把他们放走养身子去了。”
华清棠顺着他的话颇为怜悯的往下接了一句:“那这药人还挺可怜的。”
温玉沉笑着说了一句:“的确挺可怜的,比我还可怜。”
华清棠看了他一眼:“你那可怜了?”
温玉沉长叹一声,又用他那双璨若星河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华清棠,装得可谓是“凄凄惨惨戚戚”:“傅大人,我的可怜之处,便是谁都不觉得我可怜。”
“……”华清棠无语凝噎,嘴角一抽,冷漠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努力让你不可怜些。”
温玉沉兴致勃勃的问道:“傅大人此话何意?”
华清棠残忍的说:“等回去之后告诉伯父伯母,让他们把你看的话本子全都收走,再找个人日日看着你上学堂,不准无故旷课。”
“你现在还觉得自己可怜吗?”
温玉沉一时语塞,最终落得了下风,可怜兮兮道:“…如果非要选的话,我现在的确不如傅大人上门“劝学”以后可怜。”
最后一夜, 商涂深按部就班的把药送到华清棠手里就走了。
而温玉沉却格外安静的趴在桌上,整个人瞧着闷闷不乐。
其实能出去了他该高兴的,但兴许是这的日子太过安逸, 惹得他倒有点舍不得了。
不过这日子说到底也只是镜花水月, 他不可能跟华清棠永远沉溺在这,故而他收了收心绪。
思量着出去后是先同华清棠去林府看上一看还是去搜查些别的证据后再去林府来个瓮中捉鳖。
“许鹤宁。”华清棠忽然叫了他一声。
温玉沉转头, 应了他一声:“傅大人有何事?”
华清棠没吭声,只是盯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的瞧了半天,最后问他:“我若真死了, 你…”
“还会同你上回说的那样, 记着我么?”
温玉沉却弯着眼笑了一声:“傅大人福大命大,死不了,要死也是我先死, 所以傅大人且安心。”
华清棠的声音很轻,这会儿说话也温温吞吞的, 不似寻常时干脆利落,但仍旧格外悦耳:“六亲淡薄之人不入轮回。”
“若我死了, 兴许下辈子, 下下辈子,也见不到你了。”
他想说,你能不能记着我一辈子?
但又觉得这话有点强人所难, 犹豫了一会, 还是没说,只说了一句:“若你不记得我了…”
“我便无人相念了。”
温玉沉仍笑着说:“像傅大人这般年轻有为之人, 怎会无人相念?”
华清棠掀起眼皮,唇间的话近在咫尺, 但看着那人的脸,他又说不出来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这会儿有点矫情,然后打算闭目养神让自己静一静。
“六亲淡薄之人不入轮回。”温玉沉含着些道不明的情绪重复了这话一遍。
屋内一片昏暗,从窗户缝钻进来的冷风将火苗吹动,烛火晃动,映照在温玉沉的侧脸上。
“可我想引你入这红尘。”
他说这话时眸光微晃,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内心深处破土而出,牵动了他的情绪,酸涩逐渐晕染蔓延。
六亲淡薄之人从来不是华清棠,而是他这个从出生就背负着血债的人。
他这一世,其实也该是无牵无挂的。
只是自从遇见华清棠后,原本无所牵挂、本该死后不入轮回的人,又开始眷恋着红尘中的事物。
他忽然觉着他在这人间也有所期,有所盼。
被引入红尘的人,归根结底,也只是温玉沉一人,因为华清棠本就不是六亲淡薄的人。
只是温玉沉这人一直运气不好,刚觉得有了盼头,就又发现将他引入红尘的人兴许是因为他而死的。
若是换了别的事,温玉沉大概是不服气的非要继续下去,但偏偏是此事,温玉沉不敢赌,他怕赌错了,他唯一的牵挂,也跟着消失了。
“你想如何引?”华清棠上挑的凤目中倒映出晃动的烛火,以及温玉沉被烛照的有些泛黄的侧脸。
“…傅大人想我如何引?”温玉沉的手被这人忽然攥住。
“你觉得呢?”华清棠一只手附上了他的脖颈,温玉沉顺着他的力道向下——
唇齿碰撞,华清棠那双眼睛不知是被什么激起了一层水雾,他本能的想推开身前的人,但也不过是徒劳一场空。
他的手被死死的攥着,腰身也被温玉沉禁锢着——
心跳声掺杂着纠缠不清的呼吸,直到即将窒息时华清棠才得以喘息,只是还不等他彻底回过神,温玉沉便又附上了他的唇。
“…许鹤宁。”
温玉沉眸色一深,在他说出“许鹤宁”三个字时有意咬了他的唇瓣一口,华清棠被咬的想要往后撤,但温玉沉似乎早有预谋般按住了他的后颈,不断在他唇齿间攻城略地。
素日里正经的傅大人,如今正被人按着后颈亲的大脑缺氧,而亲他的人还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许鹤宁。
这话传出去,兴许没人会信。
温玉沉忽然停下了动作,看着被烛火映照、凤目氤氲着水汽的人说了一句:“大人的引法倒是特别。”
华清棠微微偏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发麻的唇瓣使他无比清醒的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
温玉沉像是故意要寻他不快似的,也跟着他转了方向。
“大人为何不看我?”
“是拿我当随时泄愤的玩物了么?”
华清棠对上他自然是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再次贴上他的唇瓣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温玉沉倒是不在意华清棠以何等方式回应他——
“…许鹤宁。”
华清棠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了。
他抬眼,一手抓着温玉沉的手,轻声说:“你能不能不要忘记我。”
“若是我死了,你能不能…替我烧点纸,让我知道还有人惦念我,这样我便算不上六亲淡薄,有人念我,我便还能投胎成人。”
也还能…再见你一面。
温玉沉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将他的手攥的更紧。
交错的呼吸声整夜不断。
温玉沉想,若是华清棠死了,自己的确忘不掉他。
哪怕是瞧见这人间随处可见之物,他大概都会想到。
华清棠是不是也与他来过这,见过这东西?
若是没见过,那便把它收起来,等华清棠来时再那给他看。
他怎么会忘得了华清棠呢。
他该是将华清棠记上个几辈子才对。
夜里华清棠睡得倒是很沉,按道理来说华清棠其实不应该睡得这般沉,因为他是衙门当值的,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哪家亡命之徒上门索命,但今夜他却格外安心,将自己的戒备全然抛下,只留下自个儿的命门,让温玉沉守着。
温玉沉不比他,几乎是整夜没有合眼。
因为温玉沉有点后悔了,他尚且不知道这里头的记忆出去后会不会被忆起,便被华清棠带着又跟他做了师徒界限之外的事情。
若是华清棠出去想起来了他要如何说?
说自个儿也失忆了?可这儿有太多迹象表明,他就是清醒着的,但若不说自己跟他是失忆了,他还能有什么借口解释这事儿?
唯一能行得通的借口就是说自己也失忆了,但这基本上就是自欺欺人,华清棠即便面上说信了,指不定背地里早就将他看了个透,保不齐还会因为此事又与他亲近起来了。
温玉沉就这么焦头烂额了一宿,他感觉自个儿再愁上一会儿就快变成徐佞了。
他揉着紧蹙着的眉心,最终还是决定先用失忆的话术死马当活马医,若是到时候有更好的法子再换也不迟。
临行时是小哑巴来送的他们,小哑巴说商涂深还没起,但早就交代了他,若是商涂深没起就让他来带路。
温玉沉点了点头,左右他俩也不是非商涂深不可,小哑巴送他俩出来还能少听些废话,休养休养耳朵,免得起了茧子。
华清棠对此也没有什么怨言,主要原因是他的心思还有点没回来,没太注意带路的人是谁。
然后他就险些掉进坑里,还是温玉沉眼疾手快捞起了他。
温玉沉哭笑不得:“傅大人,你想什么呢,想的连路都不看了?”
华清棠默默避开他的视线,侧面给出了答案。
温玉沉见他着反应也没再追问,只是扬了扬眉,在华清棠快忘了这事的时候凑到他耳边说道:“想我也不能想的这么入迷啊傅大人。”
华清棠迟钝的看着他反应了一会,然后如他所料,走的步子逐渐变快,试图与他拉开距离——
温玉沉唇角上挑,一把拉住了某位试图逃避事实的傅大人:“歪了。”
温玉沉微微仰头,示意华清棠往前看——若是按照他刚才的方向来,兴许就又要掉进坑里了,哦,也可能是撞在树上。
华清棠:“…哦。”
温玉沉没有松手,只问他:“只是“哦”?”
华清棠这回不是“哦”了,他言简意赅的回了温玉沉一个字:“嗯。”
温玉沉在他耳边念咒:“昨夜你不是这般冷漠的…”
华清棠抬眼,分明耳根通红,却还强装镇定道:“你也说了那是昨夜。”
温玉沉像是被他气笑了一般——当然,他不是生气,是被华清棠这话逗笑了。
“你就这么翻脸不认人了?”
华清棠看着他,冷漠的说:“我没说不认。”
温玉沉瞪大了双眼,又笑了一声,像是质问他:“你就是这么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