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凡胎且五感没有那么敏锐的,或许察觉不出来,但房内皆是伪装出来的修真者。
饶是水鹊,也发觉了。
他没什么经验,还不会很好掩饰情绪,下意识地往窗户那边看。
怕人家像是武侠剧里那样,用一管细竹筒戳入纸窗,吹些毒气进来。
弘远神识传讯,对宗慎道:【那管事估计疑心未消。】
他们五个男子,只留了这一个小乐人,又装不来那些浪荡子弟的样,庞管事浸淫风月生意多年,熟谙其中的门道,怕早在一开始就对他们这样的有所怀疑。
那些浪荡子弟什么样?
宗慎锁起眉,他抬手,掰回水鹊偏向窗户的脸,“专心一些,现在你要关注的,只有我们。”
受制于人,水鹊缓慢眨了眨眼,小声应答:“嗯嗯。”
也很乖。
大手桎梏着那张雪白小脸,宗慎的指腹无意间下压,挤得小元君脸上的嫩肉有些变形。
外界皆可以看到那只大手,手指在狎昵地摩挲对方的脸颊。
与之对照的是,宗慎背向着纸窗的脸上是一派清正,问水鹊:“你吃什么水米长大的?”
怎么养的这样?
玉软温香,纯然的样子要嫩得出水。
宗慎没见过这样的人。
他只是完全处于好奇地问。
吃什么水米长大?
水鹊觉得他问的问题很奇怪,还是慢吞吞地仔细回答:“山泉水,我们自己山头种的稻米,我爹给我煮的饭。”
他说得认真,一字一顿的。
说罢,还抬眼和宗慎对视了一会儿,细声软语道:“你能不能先松开手呀?”
掐住他脸了,他说话都说不清楚,又还要问他问题。
宗慎:“嗯。”
他手松开,又将水鹊怀中累赘的琵琶放到另一边。
在他低头摆放琵琶的片刻,弘远见到了宗慎红透的耳根。
这还是他们沧海剑宗的首席师、师兄……?
其余剑修寻到机会出声,就好像坐在原位,隔了八仙桌会使得双方听不清楚一样,还状似无意地走前来。
其中一个问水鹊:“一直是你爹给你做饭吗?”
他是没话找话,不知道怎么和人沟通。
好在小元君愿意搭理他。
水鹊点头:“嗯。”
他继续问:“那你娘呢?你娘做菜好吃吗?”
水鹊的眼睫覆下,“我没有娘。”
他没见过他娘。
剧情里也从没提起过。
那剑修自知说错了话,想着转移话题,视线在水鹊脸上一扫,忽然脑袋一抽就问:“你是不是涂了口脂?”
嘴巴好红。
还有唇珠,圆鼓鼓的。
水鹊紧张地抿了抿嘴,涂钦午亲得太用力,他嘴唇现在还烫烫的,吞吞吐吐道:“没、没涂。”
“真的吗?”
有高大剑修好奇地半蹲下来,仰着头去研究水鹊的嘴巴。
沧海剑宗以无情道闻名,弟子几乎是三四岁就被收入门派内,派中对红尘情爱忌讳莫深,长老授课时也避之不谈。
年轻一代培养起来的弟子与其说是先天冷淡无情,不如说是在后天培养中导致的未通情事。
因此,这剑修半点不觉得自己如今这般行径,凑前去仔细端详小元君的唇有什么不对。
他靠得近,水鹊后仰了一下。
弘远揪了一下师弟的后领,让他不要冒犯了对面的人。
他和大多数自小在沧海剑宗长大的弟子不一样,是半路出家拜入剑宗的,修的也不是无情道。
低声问水鹊:“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从前未曾见过?”
避免窗外窥视的管事听清,他们全压低放轻了声音说话。
弘远早年在下界摸爬滚打,大多数有名有姓的宗门他都上前求教吃过一口饭。
按理来说,这样出众的小公子,他应当见过的,就算没见过,对于亲人相似的眉眼总该有印象。
水鹊看了看他们,道:“水鹊,微生水鹊。”
宗慎出声问:“微生游意和你什么关系?”
“他是我堂哥。”水鹊老实回答。
剑修们相互看了看。
他们和微生游意倒算是老相识了。
在秘境历练时,还有每十年一次的门派峰会上见过。
这么说来……
是悟真派那个小宗主?
几个剑修蓦然不自在起来。
宗慎更是定定看了水鹊一会儿。
水鹊被人盯得心中发毛,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忐忑道:“怎、怎么了?”
他鲜少在外露面。
但悟真派宗主独子是纯阴体质,在下界并非是秘密。
有些阳气重的散修,想要正式踏入仙途,有个门派庇护,排在前列的捷径之一,就是向悟真派毛遂自荐。
听闻悟真派在近五年招收新弟子时,除却根骨,也将阳气丰厚与否列入了重要的参考之中。
他们听闻了,就理所当然地想……
这个小宗主真是有伤风化。
只是没想到真见了人是这样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宗慎问:“那两个是你的道侣,还是你的炉鼎?”
水鹊反应过来,脸都有点升起温度,“都、都不是。”
他脸颊红起来就更加漂亮了。
避开别人的视线,眼睫垂着颤啊颤。
其余剑修们莫名其妙就感到心痒痒的,全都凑前了去看他。
最初问他是不是涂口脂的那个剑修,说道:“你皮肤好细好白啊。”
至于窗外心中怀疑而窥视的庞管事,一见到这些人亲亲昵昵地围着水鹊,就放下心来了。
他还以为是什么域外仙人伪装来调查。
结果么?
不过都是些雏儿的毛头小子,装的清正,一看到漂亮的郎君连眼睛都移不开。
庞管事冷笑,转身隐入黑暗的尾舱。
水鹊在包间中等得很是煎熬,实际上距离他被捉住塞进包间里也没多久。
但是这些剑修如今围着他问东问西,个个表情是冷淡的正经的,却好奇他多大了多高了,有人还十分稀奇地用手比了比他的腰,认真问他腰围多少。
东一句西一言的,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抛,听得水鹊晕头转向。
宗慎坐在原位,神色淡漠,只静静地看着。
等到小元君被其他人烦得越来越靠近他这边,躲避得将近要依偎到他的怀中了,宗慎才冷然道:“够了。”
也就是这时候,五色云气从门缝底下弥漫进入。
没有多久,无声无息地将四周围笼罩起来,入眼皆是云烟,还有在云气中隐隐约约闪烁的七宝珠翠。
如果是凡人,大抵第一印象就会以为自己是误入了如梦仙境。
至于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画屏,再亲眼见到自画屏上走下来的美人,自然也不觉得古怪诡谲,而是该认为自己见到仙人了。
周围同伴与怀中的小元君皆悄无声息消失了。
桌椅也消散不见。
宗慎身形高大挺拔,原地站定,如同一棵寒岁的松树。
自画屏中走下的几名女子,手抱琵琶,衣袂翩跹,在缭绕的云气中飘然而动。
乐声迷惑人心智,五色云烟掩盖了她们浮在地面上飘动的步伐。
宗慎沉眸。
止雨剑出鞘,空气中无端生出波涛浪涌之声。
他转腕,电光火石之间,动作肉眼难以看清,身影几闪,好似有霜锋雪刃飞舞清空,几名女子全如同云烟一样被刺穿一样搅散了。
重新凝起来的实体变成了几名男子,同样白衣蹁跹。
剑刃破空,这些人再次于几瞬之间被解决。
“皆不是真身。”
宗慎当即断定。
不过解决了之后,眼前逐渐重新明晰起来,那些凝聚的人本身也是画屏妖的一部分,被诛杀后画屏妖的实力减弱,五色云烟自然也消散了一些。
没过多久,其余剑修也提着剑,踏云烟而出。
都不是真身。
真身在哪?
宗慎当即竖剑掐诀,风中鲸波鳄浪,搅海翻江一般的动静。
将房中的云烟狠狠拍至舱壁。
方才显现出乌木贵妃榻上的景象。
男男女女围着依着,小元君被逼迫得避无可避, 眉眼像是被空中的水汽濡湿了,下巴尖让女子染着红蔻丹的手指挑起来。
唇比原来还要红,原来是叫人抹了口脂,约摸在挣扎之中,口脂还擦出了唇周,留下靡丽的一尾红。
“不、不行的!”水鹊要避开抵到唇边来的酒盏,他一偏头,就让女子掐着下巴带回来,只能抬手弱弱地推拒,“画屏姐姐,我不喝酒……”
酒盏在推拒的动作之间略微一倾斜,透明的酒液就洒落到衣襟上。
好几双手探过来给他整理衣襟,然而却是越理越乱了
他本就白净,雪色的一身肤肉,如今害臊得闷粉闷红。
清透的酒水,盛在锁骨窝里。
太多人了,水鹊口中呛出无助的呜咽。
当头一棒似的,剑修们提剑迎上,与画屏妖缠斗起来。
刀光剑影。
宗慎满面冷肃,挥剑斩断妖邪真身,那抹云烟尖啸一声,飞身藏入画屏之中。
这边方一停歇,两个高大青年破门而入。
一个黑影被丢到地上,摊着唉唉叫痛,正是庞管事。
涂钦午手中的枪,锋锐尖端还悬在他脑袋上,叫庞管事倒在地面不敢轻举妄动。
宗慎再回眸去找水鹊的身影。
小元君因为修为低下而挨了画屏妖怪欺负,如今见了同伴,自然和旧燕归巢一般飞扑到同伴怀中。
小脸雪白,泪眼婆娑,一看就是被吓坏了。
眼睫毛都湿湿软软,黏成几簇。
眀冀低头,先是和小宗主道歉自己来迟,再用干净帕巾,给人轻轻擦干净唇角画出来的红痕。
宗慎没听见水鹊对同伴哽噎地说什么。
看到佩剑的那一位青年轻拍水鹊后背哄着,另一个耍枪的也上前去嘘寒问暖。
小元君委屈得要命,把脸埋进竹马的胸膛里。
宗慎看不见对方漂亮的眉眼了。
眼皮覆下,止雨剑收鞘。
那画屏原是庞管事从郊野一处荒宅里挖掘出来的。
里头寄住着一种叫无相的妖怪。
化身有男有女,容貌都如仙人一般。
庞管事本就是做风月生意,得了那屏风,如有神助,不愁没有来客。
他购置了画舫,又招揽了一些乐人伶人以此掩人耳目,无相会在客人被乐人吸引住的时候悄然出现,编织一个春宵幻境,那些沉溺于它幻境分身的恩客,全被吸光精气,下船的不过是一个空有皮肉的骨头架子。
逢人只会痴笑道画屏美人好,为画舫打出了名声,没过几月,骨头架子一垮就是去了。
庞管事得钱,画屏里的无相妖得了精气。
离奇死亡的人就多起来。
事情大了棘手了,就有人求助于仙门来解决。
同一个事件,恰恰好让沧海剑宗和悟真派的撞到了一起。
沧海剑宗那边的情报,显然比悟真派功善堂里记录得要详实,他们一行剑修,一来便是冲着画屏的。
宗慎将画屏封入收妖匣中,待押入下界宗门联合的司祟监作决断,至于庞管事则押入安泗郡大牢。
事情告一段落。
各自告别,沧海剑宗与悟真派应当要分道扬镳。
人影憧憧,立在岸边,月亮仍旧高悬。
水鹊受过惊吓,累极了,已然趴在眀冀背上睡熟。
脸颊嫩生生,抵着宽阔肩膀,颊肉堆起,挤压得唇瓣露出一道小隙,隐约可见霜白贝齿。
宗慎蓦然又想起方才贵妃榻上的一幕。
那靡丽的一尾红抹出唇周外。
第135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14)
沧海剑宗的弟子御剑返程,眀冀背着水鹊回了邸舍,他简单收拾了行囊之后,再背着人到泗江边。
水鹊睡得沉,不好带着他御剑飞行,怕发生什么意外。
安泗郡离京城不算远,从郡里的渡口顺着泗江汇入吴江,去往京郊,水程也不长,现在动身,黎明时分就可以到京郊李家村了。
涂钦午已经和一个乌篷船老板谈妥了生意。
乌篷船是一种小型客船,这个时点,也只有这一艘船接他们的生意。
船老板乐呵呵道:“月亮正在头顶,夜深着呢,公子们到房舱内睡一会儿吧,不必担心,我走这水路十多年了,闭着眼睛也能将各位送至京郊。”
“一睁眼,就会到了。”
他撑着船橹说。
房舱不大,细长而窄,本身这艘船的设计也不是能够日夜兼程的大客船,舱内简单铺着苇席和被褥。
顶上是竹篷,两舷有窗,江面吹的南风,从窗户里涌进来。
水鹊就在两人中间睡。
小船慢慢悠悠,在江河当中,船影和星子一起摇摇晃晃。
同伴皆已经睡熟了。
眀冀没睡着,他闭目一会儿,又睁眼盯着竹篷,双目是清明的。
他想起画舫上水鹊和涂钦午相继离席,回来时只有涂钦午一人,就匆匆忙忙到处找水鹊,途中还收拾了鬼祟作乱的庞管事。
所幸找到人时,水鹊周身没有受伤的痕迹。
完好无损。
只是……
眀冀蹙起眉,他总觉得是自己多心。
不然为什么用帕巾替水鹊擦拭残留的口脂时,感觉那唇珠比平日的状态要红润、要鼓胀一些?
摇过荷花荡,荷叶与花的清香随风飘入船舱内。
眀冀胸膛起伏,呼出一口气。
安泗郡人擅长种植荷花,或者说水乡的许多地域都有那么些荷花荡,数十里不绝,一直绵延到大桥洞底下。
桥洞是风口。
恰时,凉风呼呼吹,让水鹊本能地寻找周围的热源。
软肉一挨,眀冀低头,原来是水鹊偎到了他肩膀旁。
不受控制地,他视线黏在那唇瓣上。
唇肉湿红,因为侧睡而嘟起来,唇珠微鼓,但已经没有之前看到的那样明显了。
眀冀幅度轻微地低头,双目定定地盯着,神态有些痴愣了。
距离越来越近,看得也更加清楚。
小宗主是长得顶好看的,毋庸置疑。
眀冀在小时候初见,一眼看到那雪团子笨手笨脚地爬上院墙时,就清楚地了解到了。
他父母定娃娃亲,是给他找了一个小神仙似的人物。
乌黑的睫羽颤了颤,睁开来看向他的眼睛水蒙蒙。
眀冀猛地回过神来,他靠得已然太近了。
差一点,只差微毫距离……就会亲上。
眀冀拉开距离。
水鹊梦中初醒,意识模糊,但头脑深处还记挂着自己的任务。
他不依不挠地追上去,男主反而躲避。
水鹊视野还朦胧着,但也能看出来眀冀回避的态度。
眉心秀气地蹙起来,“你刚刚不是要亲我吗……为什么又躲?”
凑得那么近,不是要亲他,难道是要数他的睫毛吗?
已经被不知道多少男人亲过的小宗主,潜意识里熟知了亲嘴巴的流程。
先这样,再那样,那样。
想到那种事情,水鹊脸上有点热,不过还是得问清楚。
他仰着脸,顾忌到另一边涂钦午还在睡,放轻了声音,说话就像情人之间的呢喃,“你明明就想……为什么总是不承认?”
刚刚都凑得那么近了。
他的阳气差一点就到手了。
眀冀半阖眼,淡声道:“不可以。”
水鹊不解地问:“为什么?”
他哄男主:“我们以后是要成婚的呀。”
所以让他吃点阳气为什么不可以?
薄唇压成绷住的直线,好半晌,在水鹊都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眀冀才道:“亲过一次就会再想亲,再亲过就会……”
就会想要更加多。
像在他梦中一样,起初只是牵手拥抱亲吻。
到后来,梦境里的内容就彻底失控了。
藕一般的粉白大腿,腿根颤颤地挂在他腰间,上方的粉弧微鼓,覆盖着不堪入目的水光和咬痕。
因为被迫吃到底,水鹊好像一直在哭,叫他的名字。
整个梦境像夏日雨夜一样闷热潮湿。
眀冀如蒙当头一棒,神志清醒过来。
浑身僵硬。
最后认真地对水鹊说道:“这些事情,只能结婚之后再做。”
他骨子里本就是古板保守的人。
从前是两小无猜,自然不觉得再亲密有何所谓。
但是年纪差不多知人事了,就会下意识在成婚之前避嫌。
他心思肮脏,怎么能做到再像儿时那样坦荡荡地亲昵?
况且,纯阳之体本就精力旺盛。
眀冀担心一旦破了戒,就会不可收拾。
水鹊会很辛苦。
他心中纠结万千,水鹊是全然不知道的。
他只觉得男主当真是榆木脑袋!
剧情里他们就没结上婚。
这下好了,他一分软饭值都别想刷到。
水鹊恼怒,气一上头,他揪着眀冀的领子,对着人嘴巴就是啵唧一口。
亲得响亮。
他把贞洁烈夫一样的男主都亲懵了。
水鹊得意地哼哼了一声,故意气人,“你如今不清白了。”
欺负过了人,他就不管眀冀死活,转个身,薄被蒙住头就睡。
好半晌,空中幽幽一声叹息。
眀冀只得合眼休憩。
睡在最外侧的涂钦午,一直安静呼吸平稳。
在身侧两人入眠后,漆黑的眼睁开,当中是一片清明的。
小舟飘摇至李家村口。
三人下船,同船夫告别。
还是清晨,天色与江色空濛。
忽然一声雷动,掀起黄梅雨。
淅淅沥沥,将三人打得衣裳湿淋淋。
好不容易来到李家村口的一户人家门前。
涂钦午急急叩响门扉。
这户人家屋檐下放置着水缸瓦瓮储存梅水,以供日后烹茶用,黄梅雨落入缸瓮,叮叮咚咚响。
眀冀将外衫盖在水鹊头顶。
雨势颇大,他们不是符修,没有避雨符,哪怕用灵力遮挡头顶,还有四面八方的雨水。
终于门内有人戴着斗笠来开门。
是一年轻男子,形容憔悴,身边还跟着一个清秀女子,眼睛红肿似核桃。
男子眼尖,见到眀冀腰间佩剑,三人容貌不似寻常人,急忙道:“敢问,可是悟真派的仙长?”
女子闻言,面上终于有了除去忧色的其余情绪。
他们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托人到悟真派的山下求助,没想到真能等来仙长。
男子招呼他们进来,大门进去是小院,往里还有屋门。
水鹊注意到门户悬挂着桃梗、蒜头,还有裁成剑状的菖蒲叶,鞭状的飞蓬梗。
都是些辟邪的物什。
进了屋子,还有两位老人,见了他们颤巍巍地站起来迎接。
他们赶紧让老人家坐下。
屋内焚烧着辟瘟丹,混杂焚烧的还有苍术、白芷,也是辟邪驱毒的。
年轻男子说自己叫李石,两位老人是他父母,身边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叫云心,是李石母亲一个姊妹的女儿。
因为幼年丧父丧母,接到他们家里住。
既是表兄妹,又是未婚夫妻。
说着说着,李石神色有些羞赧,道:“我们原本想在这个月中旬的吉日成婚。”
涂钦午笑意上眉梢,“恭喜啊,那我们不是正来得巧了,喝上你们的喜酒?”
云心听了,面有忧色,握住李石的手。
李石同样,声音沉痛,“但是有一妖邪,已经骚扰李家村许久,我们恐怕……”
水鹊好奇地问他:“什么妖邪?从哪里来的?”
李石才入正题,同他们介绍李家村的情况。
去年李家村的祠堂被大水冲垮了,今年二月趁着春日来,李家村家家户户捐了钱,就准备重新修建一个祠堂。
动土的村民不了解方位禁忌,他们村也没叫风水先生来看过。
挖掘土地时,一是不小心掘地三尺,地表三尺之下的阴气溢散,二是冲了太岁,挖到一团肉块,大如斗,还如蚯蚓一般,不停蠕动。
挖地的村民吓得惊慌失措,赶紧要重新填土。
本以为填好土了就相安无事,结果那日傍晚时分有一浑身皱巴巴的青黑老翁,手捧着一个肉团寻上来,说他们挖地冒犯了自己的儿子。
如今要赔一个美娇娘给他儿子做媳妇。
李家村的人没见过这种怪事,自然是不肯,提着扫帚要驱赶老翁。
那青眼獠牙的老翁一离开,全村人都染上了怪病,咯血不止,哭天抢地之时,老翁才现身。
说自己也不是要真讨一个儿媳,他来挑选,需要让李家村出个人,再让拿桐木雕刻一个人形,那木头人就当做是他儿媳了。
李家村人只好满口答应。
水鹊问:“后来呢?”
他想到李石方才忧心的神态,猜测,“挑中了云心姐姐?可那个老翁不是答应只用木头雕人吗?”
李石摇头道:“一开始并非挑中了云心,而是伯父家的女儿,我堂姐李静,那老翁雕刻了桐木人,就让堂姐回家了,没过当夜,伯母发现堂姐不在床上,掀开被子,只剩那个木头人。”
“直到如今还不知所踪。”
李石继续说:“我们再见到老翁时,他手中的肉团大了不少,我们都疑心……”
李静是成了喂肉团的养料。
“这一回,”李石的父亲接过话,他不过五十岁,已然两鬓斑白尽显老态,“那老翁说要我们家的云心,我苦苦求他,说李石和云心就要成亲了,云心实在不好当他们家儿媳。”
“那老翁却张着獠牙狂笑,一定要来赴我们家的喜宴……”李石父亲说道。
李石母亲哽咽,“若是不办,他还要继续祸害李家村。我们也不知道他会在喜宴上做出什么事情来!”
水鹊他们三人对视,大致了解了情况。
眀冀安慰道:“你们放心,届时那老翁来,我们会应对。”
措不及防,水鹊小声打了个喷嚏。
方才淋了雨,衣衫还滴着水,光顾着听人说事情了。
李石赶紧起来,“仙长千里迢迢赶来,是我们待客不周到,我为仙长们烧个热水,先洗个澡清洗风尘。”
屋内的人都忙活起来。
热水没那么快,水鹊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干净的衣衫,先把外面的湿润衣物换了。
院里雨歇,他才出门去看。
灶房火热。
李石在院墙下同眀冀说话。
忽然面色犹疑,踌躇着。
眀冀淡声道:“李兄有话,但说无妨。”
李石神色不安道:“仙长,我的请求实在冒昧……但可否能请你和那位小仙长,婚礼当日假扮我们?”
眀冀沉默。
李石立即解释:“云心之前咯血,引发旧疾,一直卧病休息,今日才勉强下来,我担心到时候她支撑不住。”
眀冀的视线越过李石,望向水鹊。
水鹊点头。
他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这样说不定更能打得那老翁措手不及。
涂钦午大跨步上前,眉峰挑起,“李兄,你这人不厚道,上好喜事,为什么不寻我假扮?”
水鹊狐疑地看着涂钦午。
铁牛这是要假扮新郎还是新娘?
那恐怕得要缩骨吧?
没见过这么高壮的新娘子……
涂钦午注意到水鹊看他,更来劲了,“好。你来说,你要和谁入鸳鸯帐?”
涂钦午还不依不饶地要追问他。
高大身形逼近他跟前,骨架比他的要高而宽得多,覆盖着精劲肌肉鼓起紧窄利落的衣袍。
他堵到水鹊跟前,雨过天晴那点阳光照下来的影子,将水鹊整个人好似要笼罩住了。
旁人连窥见水鹊一眼都不能够。
眉黛唇朱的小宗主,简直要被人堵到院子的墙角去。
仍旧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竹马。
世人都说“青梅竹马”,他和水鹊相识得又早,本来他们两个才应当是像诗里那样,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为何还要再来一个眀冀?
这下成了“竹马青梅竹马”。
涂钦午面上是嬉皮笑脸,眉梢扬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追问小青梅,“你说,你要同谁入洞房、翻红浪?”
好似入鸳鸯帐的说法还太隐晦,他这一次问得更加直白露骨。
连院中不得已听到的李石,也臊得脸红脖子红。
仙师还真是开放,青天白日就大声谈论这些。
李石看了看前头意气风发的青年,又瞧了瞧身边恭默守静的仙长。
暗自摇了摇头。
稀薄日光都让涂钦午盖住了。
水鹊往左一小步,涂钦午就跟着跨一步,他再往右,涂钦午又紧随着。
“怎么不回答我?”
涂钦午不甘心地追问。
水鹊蹙着眉心看对方,说道:“你要说这些,那你和眀冀假扮李石哥和云心姐好了。”
涂钦午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好。
是让他问烦了有点生气了。
他赶紧收敛了神色,哄道:“好了,好了,谁要和他扮假夫妻?我们的身高,谁也不符合云心的,就按照李兄说的那样,你同眀冀替上吧。”
云心身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
水鹊也就比她再高一些,他本身骨架又纤小,到时候披上红盖头,不是熟悉的人,看不出来。
见涂钦午不再揪着问题不放,水鹊松了一口气。
他故作生气的样子,就是想让涂钦午松口,忽然问这种问题,万一男主发觉他在背后偷吃怎么办?
真是棘手。
水鹊去看眀冀的神色,还是和平常一样的。
没有起疑就好。
离成亲定的日子还有两天,李家收拾了客房出来,让他们先住着。
洗浴是在大木桶里,打的井水烧热了。
眀冀听到水鹊在房中唤他。
水汽氤氲。
房里一眼看过去白茫茫的。
眀冀不敢随意看,走上前去时,眼皮覆着,目光也停留在自己的鞋尖,而非木桶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