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鹊伸着脖子,好奇地瞧,魔术师看他辛苦,手腕倾斜,寻人告示送到水鹊眼皮子底下。
他认出来那是多里安的字迹。
在魔笛手怀抱中挣扎了一阵,水鹊说:“我的家人找我了,我要回去了……”
“不行!”
出乎意料,这次反应激烈的是杂戏演员,他焦虑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口中自言自语:“他们肯定已经送信传达给圣廷了,没有回头路——”
现在把人送回去,说不定会遇上伯爵的扈从们与圣廷骑士团的前后包抄。
毕竟这已经不是一起简单的绑架贵族小少爷的案子,魔笛手的安眠曲一吹,这已经成了一桩涉及异教徒与黑魔法的、针对圣廷的挑衅。
万一被骑士军队抓捕后,魔笛手固执地搬出血族教父教子那一套,那他们一个马戏团全将面临圣廷清理魔物的火刑。
魔笛手和魔术师逃出生天倒是容易,他可不会黑魔法!
杂戏演员左思右想,忍痛割舍了今年后续的巡演计划。
“提前回到维斯山脉去。”
他做下决定。
维斯山脉是横亘在阿拉提亚大陆与远东之间的巨大山脉,外沿的森林覆盖深绿厚厚的苔藓,堆叠的巨石诡异奇特,扭曲的树根在岩石之间穿梭生长,缠绕成密密麻麻的树枝网,人类步行其中,稍有不慎会踩入足以吞没头顶的沼泽。
那是魔物的温巢。
哪怕来自东方的丝绸在阿拉提亚大陆掀起怎样的疯狂,没有一个王国会选择派出骑士军队侵占维斯山脉,哪怕是比邻维斯山脉的图瓦王国,对于神秘的山脉而言,人类的力量像是妄图撼动大树的蚂蚁。
因此,东方的丝绸瓷器传过来也只能绕过绵延起伏的山脉,用驮马与骆驼经过底下的沙漠,再经转图瓦南方的内陆海,四散到阿拉提亚大陆的各个王国。
一旦进入维斯山脉深处,哪怕是圣廷骑士团也没有办法。
杂戏演员做了决定,鼹鼠学徒开始驱赶盲马,一路向东。
“但是多克郡再往东去,就是卡斯特罗教区……”
他再次踌躇。
卡斯特罗教区是图瓦王国大主教萨勒的主教区之一,几乎算是图瓦教会的核心。
岂不是进了圣廷的老巢?
杂戏演员可不想看到圣廷骑士拿着寻人告示在满城张贴。
魔术师掩起橡木百叶窗,马车内的光线晦暗了一些。
瓦蓝的瞳仁愈加深了。
“寻人启事上面载明的是流浪马戏团和……路易斯伯爵家的小少爷。”
橱柜中晒干的桉树叶飘出来,浮在空中,无火自燃。
灰灰白白的烟雾缭绕,热气蒸腾。
浓厚到只能依稀辨别人形。
水鹊看到魔术师屈膝在地上画着什么,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他手中是丝柏树枝,画出来的字符也不像任何阿拉提亚大陆的文字。
马车从森林出来,重见天日,向着卡斯特罗外城驶去的时候。
盲马变为齐头并进的四匹高壮驯马,偌大车厢,底盘用彩绘橡木梁制成,车顶用金百合纹样的皮革织物布覆盖,车身四周雕刻饰品色彩明艳。
华贵得像是车轮上的小型宫殿。
沿路赶着驮马的旅人,推着手推车头顶鸡蛋筐的农夫,步履不停的朝圣者,全在往卡斯特罗教区去。
马车驱使而过,扬起道路上的灰尘。
或许是贵族,再或者是游走大陆向领主售卖丝绸皮革的商人。
人们揣测。
正这样想着,一匹威风凛凛的战马驰过,马背上是身着铁叶盔甲的骑士,甲片坚硬光滑,在阳光下呈现耀眼的流线。
马衣上的徽章纹样是圣十字与狮鹫。
圣廷的候补骑士,维吉尼亚的学生,负责护卫临近卡斯特罗教区这一段路的朝圣者安全。
人们崇敬地垂下脑袋。
聪明的旅舍学徒早早守候在卡斯特罗城墙大门外,对着过往要入城的行人,“先生,要房间吗?你从哪来?需要过夜吗?”
高大的战马在过了桥后缓步前进。
是圣廷骑士!
学徒眼前一亮,抛弃刚才攀谈的旅人,上前奋力抓住马缰,满面红光,“阁下!需要牛排什锦馅饼吗?白天鹅旅舍的馅饼!”
年轻的骑士,从侧面的挂扣抬起头盔的面罩,面容俊朗,笑道:“当心了,别让马蹄踩到你。”
城门士兵正在盘问进出的马车。
丝质窗帘掀起来,递交出大主教发放过给大商人的安全通行证。
阿瑞德余光一瞥,想要合起面罩的手顿住,视线穿过窗子,往马车更内侧看。
大大的宽边帽,饰以鸽羽和百合花,遮得只能看见小半张雪白侧脸,眉眼低垂,白金发丝软软耷拉。
高领的层层细褶皱裹住脖颈,湖绿色织锦短斗篷在胸前系带,还有坐着时会繁复叠起的金丝绒长裙,双手不安地搭在裙面上,揪皱了刺绣的银莲花。
像是木偶戏里才会出现的公主。
对方向这边看过来了。
阿瑞德呼吸一滞。
很漂亮。
眼睛好大,颜色像甜甜的枫叶糖浆。
水鹊没办法说话,他急得冲外面的年轻骑士挤挤眼睛。
阿瑞德以为是自己冒犯的视线惹恼了马车中的人,他翻身下马,如同挺立的高拔树木般立在战马旁,取下头盔行礼。
深深表达歉意,“是我失礼了,小姐。”
没有暗示成功,水鹊着急瞪他一眼。
身旁坐椅上的魔笛手说:“好了,爱丽丝,不要总向外面看。”
他已经熟稔地称呼水鹊的化名。
芸曾经在信件中提到过,如果当初生的是女孩,魔笛手的教女将取名为爱丽丝。
魔术师坐在对面,掩上窗帘,似笑非笑地说:“大小姐,外面灰尘会迷了你的眼睛。”
卡斯特罗教区远比多克郡要繁华。
高耸的方形城墙环绕,石材与砖块堆砌而成,墙面彩绘图案华丽,雕刻着城市的守护神与圣十字徽章。
守城的卫兵放行商人的车辆。
他们正好赶上了每周五的定期集市,卫兵还担心富有的巡回毛皮商找不到路,为他们指明了集市的方向。
在市政厅前的伯格广场。
那是卡斯特罗工商业活动的中心,很显眼,只要跟随着驮着谷物的母马、脖子上挂着十字架的长袍教士们进城,不必理会街头公告员的叫声。
农民们推着装满鸡蛋、奶酪的手推车,去往的地方就是伯格广场。
那是一个贝壳形的巨大广场,有一面依偎着港湾,船只的桅杆轻摇,货物不断从船上卸下来,由港口的工人搬运到仓库。
毛织物行会的会馆也在伯格广场,并排的还有城市矗立的钟楼。
马车穿过伯格广场,却没有做过多的停留,鼹鼠学徒在人潮中沉稳地赶着马匹,这是他唯一能够得到杂戏演员褒扬的优点,对方夸张地说他是天生的赶马的一把好手,决定让他留任为马戏团的固定马车夫。
十字路口尽是喧哗的大笑声与吆喝声,越靠近南大街,旅舍客栈的学徒们招揽生意的声音越大。
马戏团需要在南大街找一家旅舍暂时落脚,不只是因为人类的进食与休息需求,更重要的是马匹也要到旅舍的马厩吃些干草,接下来的路途还相当遥远。
水鹊刚才有留心听到城门口的学徒,对经过的圣廷骑士询问需不需要旅舍的馅饼,那个旅舍的名字是……
白天鹅?
他掀开另一边的马车窗帘,街道两边皆是鳞次栉比的建筑物,房屋的木质横梁拦住光线,在街头投下阴影。
他的眼睛一瞬也不眨,扫过各个房屋的挂牌标志,这个时代的识字率还不算高,因此商铺会挂上圆形的挂牌,表明自己的经营范围或者是商铺标志。
水鹊几乎没有出过多克郡的城堡,他只听路易斯伯爵提起过,旅舍的老板会在门柱上挂出花环,他看到前面有三四家挂着花环的房屋,其中一家挂牌上绘画的正是一只天鹅。
水鹊扯了扯魔笛手的衣袖,指着那家旅舍的挂牌。
魔笛手明白了他的意思,“住这家?”
水鹊点点头。
魔术师给他下了一个短时间内在外不能够说话的禁制魔法,避免他逃跑,害他现在只能通过动作和眼神与魔笛手交流。
马车驱使进入白天鹅旅舍的一楼后院,管马厩的学徒上前招呼他们。
魔笛手抱着水鹊下了马车,金丝绒裙摆大而繁复,大门推开铃铛轻响,进入一楼公共大厅后,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奇怪的同行者搭配。
两名巡回商人,仆人,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儿。
噢,她或许是不能行走,难怪要让人抱着。
有人惋惜地看向水鹊。
巡回经商的奔波生活,怎么能带上这样金贵的人呢?
太多异样的视线,水鹊不自在地扯了扯宽边帽的帽檐。
大厅一侧是招待的木柜台,墙上橱柜展示着镀银的饮酒器具与各种酒,另一侧是厨房,不断传来在砧板上宰割牛肉的声音。
多克郡到卡斯特罗教区中间横亘的森林绵延,即使是驾着马车,他们也耽搁了不少时间,进入旅舍的这时候已经是临近傍晚了。
百叶窗开着,阳光昏黄,许多人围着大厅中央的火炉边吃肉边喝酒,汗涔涔。
角落有更清净的独立餐桌,魔笛手放下水鹊,仔细帮他抚顺了层层叠叠的裙摆。
墙上用白垩粉笔记录着菜品名目,魔笛手对人类的食物没有兴趣,但是他的教子是个混血,除了他的鲜血,还需要摄入这些杂粮。
魔笛手问他:“想吃什么?”
水鹊张了张口,忘了自己不能说话,反应过来后一个一个名目指过去,他抱着把马戏团吃穷的想法,几乎把墙上的菜名全点了一遍。
魔笛手点头。
果然还在长身体。
他走向柜台,魔术师和杂技演员正在与房东太太,也就是旅舍的老板娘说话。
“夫人,愿圣灵与你同在。”魔术师温文尔雅地笑着。
一个黑魔法术士,面不改色地用圣教徒之间的祝福话语进行问候。
老板娘头发有几缕花白,但行动仍然十分利索,笑容和蔼,“远道而来的朋友,白天鹅旅舍欢迎你们。”
杂戏演员问:“我们有五个人,能在这儿过夜吗?噢,还有四匹马,马车夫已经把它们牵进后院的马厩了。”
“当然可以。”老板娘点头,“我们是卡斯特罗最好的旅舍,房间都是整洁舒适的,每日有薰衣草与药草熏香,保准你们能够安眠!”
“五个人,五间卧房,对吗?”她问。
魔笛手皱眉,“四间。”
“恐怕爱丽丝更想要一个人睡,你觉得呢?”魔术师扯下了黑色手套,用鹅毛笔在柜台的小牛皮纸上登记,因为不记得早就抛弃的姓名了,他写下的是杂戏演员的姓氏,马弗里克。
只需要登记一人即可。
魔术师直起腰,压低声音,只有他们三人可以听见,劝告魔笛手,“即使是教父子,也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少年的心理可是很脆弱的。”
魔笛手没再反驳,只是摩挲了一下手腕缠着的纱布。
说服了对方,魔术师转而向老板娘说:“请给我们安排五间卧房,夫人。”
“一个晚上,加上四匹马儿的干草料,晚餐另外点……”老板娘计算,“三先令四便士,怎么样?”
相当于一个普通雇佣木匠两个多月的薪酬。
金银币叮叮当当地掉落在木柜台上。
比金银币更响亮的是吟游诗人饱含怒怨的惊呼。
水鹊面无表情地放下酒壶,刚刚险些与麦芽酒一起泼出去。
吟游诗人也不知道这酒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难道是夕阳光蒙住了他的眼睛,只顾着看面前美丽的小姐,刚刚连桌上是否有酒壶也没注意到了?
深藏功与名的关郃道:“泼得好!”
这胆大包天的吟游诗人,上来就说些不堪入耳的调情话,关郃氪不了别的,只能先给水鹊氪了一壶酒,看起来黄铜壶身坚硬,静静出现在餐桌上。
水鹊抿了抿唇,他本来没想这么大的反应的,等魔术师回来让他把对方变成老鼠就好了,但是余光瞥见了从后门进入的年轻骑士,他灵机一动,想着闹大一些能吸引起注意。
吟游诗人恼羞成怒,动作却被搭上肩头的手掌制止,铁钳子一般,力道重得将近能随意捏碎人骨。
正直的年轻骑士谴责他,“实在是太失礼了,先生。”
吟游诗人因为肩头的剧痛,面目扭曲。
水鹊眼角瞥见魔术师他们已经从木柜台往这边来了,着急地对阿瑞德比划着,险些要从椅子上滑下来。
阿瑞德便顾不上这轻浮的吟游诗人,匆忙忙扶住水鹊的时候,手中塞入了丝质滑滑的一小块布料。
魔笛手眉头紧锁,揽过水鹊抱起来,眼神阴翳,森然警告两个人类道:“别用你们的脏手碰他。”
阴恻恻的,像吐信的毒蛇,手抱紧对方,就像蛇尾缠紧柔软的雏鸟,转步上二楼。
阿瑞德呆滞了两秒。
顿了顿,他收回之前紧急让水鹊支撑的手臂,攥紧了掌心中的帕巾。
魔术师上下打量了吟游诗人,缓声道:“先生,我想刚刚那只是个误会,对吗?”
他的态度比魔笛手要温和许多,吟游诗人急忙点头,解释:“是的,是的,我只是想和那位小姐攀谈,聊聊美好的夜晚而已。”
“是么……”魔术师看了他两眼,薄唇弯起,“那祝你今夜愉快。”
污水道多一只黑鼠,这夜晚应该会更加热闹。
杂戏演员看两个人全上二楼了,回头匆匆地对老板娘说,“请将我们点的晚餐送到楼上。”
扶着梯子时,他不动声色,在转角回头警惕地瞥了怔愣在大厅中的圣廷骑士一眼,学徒正为他端来牛排什锦馅饼。
热闹没得看了,众人收回视线,各自饮酒。
吟游诗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阿瑞德坐到水鹊刚刚坐的位置。
刚出炉的牛排什锦馅饼,在盘子里冒着白汽。
他低头,摊开手心的帕巾,大概是和物品的主人贴身放久了,有种说不说出的甜稠香气,阿瑞德想起野外灌木丛的莓果、百合球茎、秋天护送朝圣者队伍时铺到空谷边缘的紫桔梗。
察觉到哪里不对,这丝质帕巾好像过于厚了,他掀开折叠的四方形,里面的小牛皮纸露出来,他仔细辨认,目光一凝。
…………
晚餐很丰盛,奶酪、鸡蛋烤饼、小麦蛋糕、通心面、烤鳕鱼、炸苹果片……
水鹊故意点得太多,最后也只吃了烤饼和一些鱼肉,再吃了炸苹果片,剩下的被他们分食了。
对于血族来说,这些应当是零嘴。
魔笛手划开愈合的伤口,水鹊咽了咽口水,还是吃了正餐。
他原来是打算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和对方抗争到底的。
但是必须要承认……
好像鲜血对他的吸引力要超过正常食物了。
水鹊进食完,舔了舔嘴唇,他的禁制魔法时间一到就失效了,特别礼貌地和食物道谢,“谢谢……教父。”
他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对方。
但既然喝了魔笛手的血,他就勉勉强强承认对方之前教父子的说法。
【人物水鹊进食鲜血,心情值+1】
【邪恶倾向+1,目前邪恶倾向7,善良倾向3】
关郃无力地劝:“不要喝陌生吸血鬼的血……”
水鹊听不见,无知无觉的,下意识还舔了舔猩红唇角,尖牙完全成形了,沾着一点点血迹。
已经初具邪恶小吸血鬼的模样了。
洗漱之后,魔笛手为他掖好被角,床垫和被子是羽绒的,松松软软。
“一个人可以睡着吗?”
他淡声问,好像水鹊是离了大人就不安得睡不下的幼崽。
水鹊眨了眨眼,诚实道:“我六岁就和父亲分开睡了。”
魔笛手不想让脸色太严肃,但还是皱起了眉:“忘掉你世俗意义的人类父亲。”
他连给血族伴侣守节都做不到,让二婚的妻子带着两个拖油瓶兄弟进到城堡来。
魔笛手看水鹊一路上都不高兴,问:“和我到维斯山脉去不好吗?我名下也有城堡,比路易斯家族的要更大。”
在雪山顶上,冰雪的宫殿,遍地珍宝,面积大约是路易斯庄园的三倍有余。
血族幼崽需要跟着他学习如何攻击敌人,如何使用与保养尖牙,如何抵御白魔法。
这些事项,最好在没有圣教徒势力打扰的环境中进行。
那岂不是成了魔笛手在养成他?
水鹊摇摇头。
可不能直接就把男主架空了,游戏才开始没多久,他还没给男主带来足够糟糕的游戏体验呢。
虽然现在的游戏体验肯定也不怎么样。
男主昨晚因为外人在场,都没办法现身,只能和他沟通策划今天如何逃出去。
遇到骑士士兵的话,要想尽办法传递线索,晚上要支开其他人,等守护灵有显形的机会,偷偷背他离开。
水鹊捏着被角,躺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小声催促魔笛手:“我要睡觉了,你出去,记得要把门关上。”
魔笛手:“要我吹笛子哄睡吗?”
他说的是普通的摇篮曲,没有魔法效果。
水鹊还以为他又要吹安眠曲,直接就捂住耳朵侧过身,背对魔笛手,“不需要!”
魔笛手收起长笛,离开时关上厚重的橡木门。
…………
夜晚,侦察骑士队伍带着猎犬与鹰隼,悄然包围旅舍。
卡斯特罗教区有宵禁,城市静谧地呼吸着。
守护灵的灵体降落在卧房。
关郃反锁房门,走到床边,想要喊醒水鹊。
旅舍全是木制架构,隔音条件不好,关郃担心惊动了隔壁的魔笛手与魔术师,压低声音:“水鹊、水鹊……”
或许是舟车劳顿,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睡颜安静,粉粉白白的脸颊肉挤在羽绒枕上。
关郃喊了他好几声,还没醒。
监察者在水鹊脑海中道:【……宝宝。】
监察者10知道,他的同事总是这么喊水鹊。
似有所感,薄薄的眼皮颤了颤。
【宝宝。】
10重复了一遍。
还是人造人毫无起伏的冰冷声线。
即使这本应是一个充满眷爱的称呼。
水鹊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嗯……?”
他早被别人这么喊惯了,睡梦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都没反应,听到人家喊他宝宝却醒过来了。
第92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9)
多克郡和卡斯特罗教区之间的密林很长,星子闪烁,流泻的月光也穿不过宽大厚实的树冠与布满巨大裂纹的叶片。
窸窸窣窣,重物踩在地上,枯黄叶片碎成沫儿的声音。
灰色皮毛光滑,四肢矫健,穿梭在灌木丛间。
鼻子耸动,在泥土路上嗅闻。
最近半个月都没有下雨,坌实的泥土路干燥得仿佛飞沙走石,不会因为雨水的冲刷抹去痕迹,坏处是留下的气味也多重多样。
驮马上的褪了壳的谷物,摔碎的鸡蛋,皮酒袋里的麦芽酒……
里昂甩下了路易斯家族的扈从队伍,他们围绕多克郡四处地毯式搜查,进度太慢了。
灰狼一路嗅闻,从密林出来的时候,昂首狼嚎,满月在橡树顶上,照耀着卡斯特罗教区的城墙。
彩绘圣十字色彩斑斓。
时间紧迫,旅舍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不知道是谁在上楼时撞翻了墙壁的枝形烛台,火光与灰烟中隼鸣犬吠,灯芯草灰与二楼大厅的壁炉的炭火星子飞舞。
“圣廷骑士团侦察队!开门!无关平民请立即撤出旅舍!”
靠近大厅的木门破开,宝剑寒芒挥出一道道弧线,冷兵器相击时刀光剑影,噼噼啪啪地震鸣使耳膜生疼。
水鹊的卧房靠里,远离最开始爆发刀戎相见的地方,他有点紧张,缩进了守护灵的怀中。
关郃揽住他,把斗篷披到水鹊背上,动作匆忙,连胸前的系带也只是打了一个松松垮垮的蝴蝶结。
“别害怕。”他拍了拍水鹊的背,哪怕外面套上了织锦短斗篷,也显得单薄,“我会保护你的。”
关郃说这话时,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
毕竟他只是一个缺乏神力的、没用的守护灵。
显形无时无刻都在倒计时,遇到第三人,灵体还会直接消失。
最没用的还是这个游戏系统!
塞米工作室招的什么策划?!
水鹊窝在关郃怀中,任由守护灵把自己横抱起来,侧脸贴着对方的肩头,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给守护灵捣乱了,于是细声小气地回答:“嗯,有你在,我不怕。”
橡木窗推得大开。
夜晚的冷风灌进来,水鹊打了个颤,他里面穿的是纯棉的白色长袍,因为是睡衣,只有单薄的一层棉布料垂坠到脚踝,底下空荡荡,风一吹,手冷得缩进湖绿色的短斗篷里。
关郃注意到了,心疼地问他:“你原来的衣服呢?”
“在手提箱里,”水鹊回忆,“放在魔术师的卧房。”
房门扣响,魔笛手淡声问:“水鹊,醒了吗。”
门把手拧动,发出历经年代许久的咔咔响声,反锁了,魔笛手皱紧眉头。
“谁在你的房间里。”
他的脸色冷得能够凝霜。
几步之外的走廊刀光血影,魔术师用了些障眼的把戏,使得圣廷骑士们分不清敌我,宝剑和盾牌相击,长矛挑落,掷地如闷雷。
不过这支撑不了多久,毕竟在卡斯特罗教区,他们势单力薄。
刀剑无眼,魔笛手要尽快带着水鹊离开。
他手一用力,骨节绷紧发白的一瞬间,铁锁剥落,来不及拍走黏在掌心的锈迹,魔笛手推开房门。
仅供一人睡的卧房狭仄,窗户大开,冷风吹得窗帘荡到他眼前。
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
二楼下去的位置正是后院的灌木丛,平时有人打理浇水,灌木生得高大,还有马厩外的葡萄藤架子遮掩着。
关郃抱着水鹊,在葡萄藤下躲避。
有人从二楼的窗户探出来,扫视后离开。
“他会不会下楼来捉我了?”
水鹊不确定对方的视线是不是在葡萄藤中停留了一瞬,局促不安。
关郃:“二楼有圣廷骑士拦着。”
但以马戏团他们的本事……
上面战况激烈。
关郃觉得自己还是要尽早带水鹊离开这边,但是他的灵体有时限,过不了多久就要消散了,肯定没办法带水鹊逃离多远。
零点刷新,关郃发现原先冻结的灰色行动点列表亮起来了。
【触发剧情分支:请玩家帮助人物选择——】
【A.向???求助】
【B.向圣廷骑士阿瑞德求助】
【C.原地等待】
【本次选择涉及后续职业养成路线,请玩家慎重选择】
【选择将消耗三点行动点】
不用想也知道,原地等待就是让马戏团的带走了,关郃神色凝重。
其实吸血鬼的身份……
好像选择跟随马戏团的黑魔法术士与魔笛手学习会更好。
但那就真的彻底要成为阿拉提亚大陆人人深恶痛绝的异教徒了。
他可不想水鹊摇身一变,成了邪恶的血族小巫师。
还要跟着马戏团颠沛流离,在角落里可怜兮兮地发抖,躲避圣廷骑士的猎巫行动。
关郃排除了这个选项。
因为涉及养成重要分支,77号悄悄把男主这边的情况透露给水鹊。
水鹊认认真真地分析。
A选项应该是未解锁npc,暂时不太清楚路线,B选项是和圣廷有关的,说不定是往骑士方向发展……
他分析到这里,就已经打定主意了。
想一想,既然要给男主的游戏体验上难度……
那不如选骑士作为职业养成目标?
水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他双腿不能行走,肯定没办法战斗,到时候男主肯定想破头也想不到要怎么让他当上骑士。
余光瞥见撤到后门的刀剑寒光闪烁。
水鹊小声喊:“骑士先生……”
他夺走了关郃选择的空间。
【由于玩家长时间未做出决定,人物水鹊已向圣廷骑士阿瑞德求助】
【本周目[水鹊]的养成目标为:圣廷骑士】
【路线锁定,初始善良倾向+1,目前善恶倾向为4:6】
阿瑞德的剑锋一挑,刺入对手的胸膛,受伤的男子“嘭”的一声变成鼹鼠,下一瞬消失不见。
黑魔法的力量,让干瘦的学徒膨大到足有两人高壮的体积,又能在最后变为鼹鼠消失逃脱。
阿瑞德喘了一口气,握紧宝剑。
剑的横档上镌刻着麦穗,嵌一颗菱形龙晶,横档与剑身形成十字架构。
这是他那位成为屠龙斗士的曾祖父留下的,杀死巨龙后获得的龙晶,熔炼打成一柄剑。
他平稳呼吸,向着背后的葡萄藤架抬步。
刚刚是那里传来的声音,细细弱弱的求救,像小猫叫一样。
身上几十公斤重的铁叶甲,行走时金属片碰撞发出锵锵声,院中的泥土下陷,踏过的地方留下深而大的脚印。
看清楚葡萄藤架下的景象,阿瑞德几乎忘记了呼吸,他抬手搭上头盔侧面,掀起保护面部的铁罩,俊朗五官却显出呆呆怔怔的神情来。
“骑士先生……”
小少爷陷在草丛里,架子上垂落的一根葡萄藤勾住他一缕白金发丝。
小脸冷得雪白,鼻尖是冻粉冻红的。
他的处境有些狼狈,一双无力蜷缩的腿,不知道是怎么逃出到这里的。
地面太冷,草茎扎得皮肤刺刺地疼,水鹊向他伸手,像对待城堡中的男仆,“抱。”
他一抬手,短斗篷的带子松开了,露出里面纯白的棉布长袍,和曳地睡裙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