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但软饭硬吃—— by蒲中酒
蒲中酒  发于:2024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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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琰放下杯盏,“长州县,青河村。”
青袍公子甚至以为他在开玩笑,但看世子爷的脸色不似作假,他犹疑道:“这……崔三是从青河村带了个小村花过来?”
魏琰斜睨他一眼。
便轿总算是从山脚悠悠抬上来了。
崔时信先行下来,一手撩着帘子,一手去扶轿中人。
那人却拍走了崔时信的手,声音软和,但是听着像是生气了,“你坐轿子老往我这里挤做什么?”
水鹊抿着唇,不大满意地下来。
轿子也不小,两人并排坐足够了,崔三老往他这边挤,他要被挤扁了。
小郎君生气的模样也是顶好看的。
眉黛唇朱,雪白的小脸绷着,眼睫垂垂如鸽羽。
崔时信为自己正名,“那是山路颠簸,我哪有故意挤你?”

第69章 嫌贫爱富的黑月光(18)
“你有。”水鹊煞有其事地比划着,只是他比划的都要成一个轿子一九分了,他的位子占一分,搞得好像崔时信让他夹缝生存似的,他说,“弄得我就只有这么点位子坐了。”
崔时信故作横眉,好笑道:“我前头说了山路陡峭,这便轿没有马车的软衾舒适,叫你坐我腿上又不肯,现在又怨我挤着你了。”
水鹊抿嘴不说话了。
他憋着股气,忿忿地到鹿皮坐毡上落座。
在场的其余人听见崔时信轻佻的话,心中皆是一惊。
崔三怎么能……叫人坐他腿上呢?
这样的念头一出,脑海里就不受控制地浮想联翩。
水鹊郎君一瞧就是身娇肉贵的,骨架纤细,坐在崔三这般身量的男子腿上,夸张一点地说,几乎就能够揽着嵌在怀里了。
方才还在说人是小村花的青袍男子,现在已经耳根滚烫,好似换作了是他坐在底下,人家软绵绵的腿肉挤着堆在自己膝头上。
魏琰倒没听出崔三的话哪里暧昧。
毕竟之前纵马时水鹊不想磨了腿根,也净往他怀里坐。
虽说把人当肉垫的做法,实在是有些娇气了,魏琰转念想,既然是水鹊,那倒也能够说得通。
他的位子就在水鹊的坐毡旁,隔了张叠桌,将桌边上的两三碟瓜果推过去。
栗子、葵瓜子、榛子,他是就近推的碟,结果里头盛放的全是坚果一类的。
水鹊吃了一点就不再吃了,魏琰还以为他是胃口不好还是在等上菜,“怎的不吃了?不喜欢吃?”
水鹊摇了摇头,伸出自己的十指,展示红红的指腹和沾的果仁,才拍一拍手,抖落了指尖细碎的果仁,他小声道:“想吃,就是很麻烦。太难剥了,我就不爱吃了。”
在家里,糖炒栗子全是齐朝槿给他剥好了壳儿的。
水鹊让他养出了一些坏毛病。
没剥好的,就宁愿不吃了。
魏琰对于这娇客的脾性再有了新的认知,剑眉一挑,“真是惯的你,也不怕给自己饿着了……”
这么说着,却是一个接一个地给他剥果仁,碟子上堆出了果仁小山。
崔时信弄了两碟金桔蜜橘来,坐在水鹊另一边。
他立即警觉地让人家别坐到自己这边的鹿皮坐毡上,挤得慌。
好像认为崔时信是刚刚不服气,现在故意过来挤他的。
“我有这么坏吗?”崔三公子无奈道:“这儿就你旁边还有毡子可坐了,谁叫我们来得晚?你要叫我坐溪流里头吗?”
“噢。”水鹊还是提防着他,“那你就坐你那块,别过界了。”
崔时信只能剥了个蜜橘,向他示好,“刚刚挤着你了,我向你赔礼道歉,嗯?”
对方一服软,承认方才挤到自己,水鹊就没什么意见了,他高高兴兴地接过崔时信剥好的金橘,“谢谢,原谅你了。”
魏琰不知为何,心中生烦,突然眯眼,堆着果仁小山的碟子向水鹊手边一推,“不是爱吃榛子?给你剥的,不要?”
他嘴里还是橘子,声音黏黏糊糊地道谢,“要的,要的。”
左有京城崔氏三公子赔礼剥橘,右有安远侯世子献殷勤,压根轮不上在场的其余人了。
人全落座到齐了,又再相互介绍了认识,但这场宴席本身就是熟人或者半熟人组成的,唯独水鹊比较特殊,因此介绍也主要是要给他认一认面孔。
布衣小厮们步履匆忙,但稳稳当当地穿行山路,腿脚麻利地上到亭台水榭,光是下酒的前菜,就有十五盏之多,每盏两道菜。
曲水流觞,引的山中泉水,在亭台水榭之间改了一改水道,使成回环的溪流。
荔枝白腰子、花炊鹌子、沙鱼脍、螃蟹清羹……
三十种下酒菜漂浮水面,另有蜜煎香药,果子罐子。
既然要吃菜喝酒,不能就光这样吃喝。
小厮摆上厚漆备具匣子,种类繁多,皆是供酒客玩赏的,骰盆、骨牌匣、酒牌、诗韵牌、诗筒,一应俱全,近乎把文人雅客外出郊游能玩的游戏器具全备上了。
青袍公子是苏吴府的通判之子,唤作郑鹤,他扬起手来晃了晃骰盆,“玩不玩双陆?扔出杂花色就罚酒!”
在场的除了水鹊,其余八人全表示赞成。
水鹊没玩过,他只听过双陆,实际上也没见过古代的骰子,更加不清楚游戏规则。
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头,就悄悄扯了扯崔时信的衣袖,“崔三……这个双陆要怎么玩啊?”
他和崔时信在书院里当前后同窗又一起吃饭这么久,混熟了连公子的后缀都不叫了,也不管人家年纪比他大,直接喊的崔三,半点也不客气。
崔时信平时没那么在乎称谓,只是稍微介意了一下他喊齐朝槿喊的齐郎,对他就是喊崔郎、崔三郎也行啊。
崔时信又嫉妒起齐二来了。
从前嫉妒齐二的名次,现在妒忌齐二有个作小情郎的远房表弟。
他就是个表面光明磊落的崔氏三公子,暗地里善妒得很,夜夜盘算着如何能从齐家悄无声息地把齐二的小情郎偷走了。
崔三啊崔三,日日学圣贤之道,怎的学得越来越阴暗了?
“崔三?”水鹊见他怔怔地在出神,再扯一扯他的袖子,“你告诉我,这个双陆怎么玩啊,不然我一会儿要罚酒了。”
崔时信猛然回神,恢复了神色,笑吟吟道,“你把手里的半个橘子给我吃,我就教你。”
那是他后来再给水鹊剥的一个,水鹊只吃了一半。
他以为他是懒得再剥,既然人家不嫌弃他口水,那他也没作犹豫,就拈着剩的半个橘子塞崔时信嘴里。
崔时信嚼三两下咽了,满意地同他道:“双陆嘛,六面骰,一点和四点染红,其余染绿或黑。”
“三骰同掷,有三种‘贵彩’,一是三个四点朝上,唤作堂印,掷出来就请全座酒友共饮一杯;二是三个六点朝上,唤作浑六,可以举酒杯请在座三个人喝酒;三是三个一点朝上,唤作酒星。”
崔时信见水鹊还是懵懵的样子,好笑道:“你怎么这样纯?连下酒游戏的骰盘令也没玩过。”
面对清清纯纯的小郎君,他耐心地简化了解释:“凡是扔出贵彩花色的,三个四、三个六、三个一就能请旁人喝酒,要是打出别的杂花色,只能自罚一杯了。“
水鹊眨了眨眼。
等等……三个六面骰同掷,只有三种贵彩是劝别人喝酒,那不喝酒的概率不就是……
水鹊心算了一下。
七十二分之一?
那他怎么逃得过……?
他咽了咽口水。
水鹊正担心着,从最上边的人开始掷骰子,正是郑鹤。
他捏着骰盆,三个六面骰在骰盆内叮叮当当地碰撞。
揭开,三个红漆的四点朝上。
众人兴高采烈地喝道:“堂印!”
“好哇,郑鹤,开门红!”
水鹊愣了一会儿的功夫,众人已经仰头满饮一杯酒了。
酒入喉,崔时信瞥了水鹊一眼,给他换了一个小杯量的白釉高足杯。
“听说这宴饮楼的琼波酒,可是不输京城忻乐楼出品的仙醪酒啊,世子觉得如何?”有人全无了读书人的斯文,一抹大袖,酣畅淋漓地向魏琰搭话。
魏琰还留心水鹊那边的动静,心不在焉地应答,“仙醪还是比不上,不过也算是沉洝浓郁了。”
水鹊眼睛一闭,雪白的脖颈仰起,他的喉结也生得很秀气,上下动一动,终于咽下了酒水。
喝个酒和引颈就戮似的。
魏琰想。
可怜见儿的。
水鹊喝完,才改观了,这不是那种辛辣的烈酒,反而香醇清冽,还怪好喝的。
因为温过酒,喝起来口感更加醇厚回甘了。
后面掷骰子的两个人是杂花色,自罚一杯。
他们每次一喝完,随侍的小厮会机灵地为他们再满上杯子。
魏琰接过骰盆。
随意地晃一晃,再揭开是三个六,绿漆一片。
众人喝道:“浑六!”
“小侯爷好手气!”
掷出浑六,可以请在座三个人喝酒。
一对上魏琰的眼睛,水鹊猛地摇摇头。
魏琰冲他咧嘴一笑,露出犬齿,眼角的疤痕衬着没什么戾气了,现在像一个有些傻气的,破了相的大狗。
转而随意点了别的三个人的名字劝酒。
水鹊感觉郑鹤和魏琰挺会玩的样子。
他们一定是有什么技巧的……
他嘀咕着。
水鹊说的很小声,还是让崔时信听到了,冷哂一声。
接着就掷出了场上第二次堂印。
喝彩声阵阵。
全座再满饮一杯。
水鹊喝完了,舔了舔唇角。
轮到他了,跃跃欲试地,从崔时信手中接过来骰盆。
生疏地晃一晃,小心揭开。
三二三。
平平无奇的杂花色。
甚至完全避开了贵彩的四一六。
水鹊:“……”
他苦着脸自罚一杯。
唇面给酒水润得湿红湿红的。
酒过三巡,水鹊次次自罚,别人扔出了贵彩来还要连带他一起喝酒。
又掷出了个杂花色。
水鹊闷闷地喝了一杯酒,因为一直赢不了,便小声地同崔三抱怨道:“不想玩了……”
这时还有人扔出了堂印。
满座还要再饮。
崔时信见水鹊不大高兴的样子,拈着白釉高足杯送到他唇边,水鹊和他的眼神对上。
崔时信低声道,“吐我袖中。”
他今日穿是宽袖长衫,大袖一遮,酒水哪里去了便无从追究了。
水鹊依言,啜饮了一小杯酒,老老实实地往崔时信的宽袖吐酒水。
好在穿的靛蓝色长衫,袖子湿了显得黑一小片,但并不分明。
崔时信:“……”
他咬一咬牙,水鹊无辜地看着他,崔三最终还是无奈道:“我的意思是,我的袖中备有酒囊,不是叫你直直往我衣袖上吐。”
为什么这时候这么听话?
全然按字面意思理解的照做了。
水鹊细声细语地和他说:“对不住……”
他的唇缝里还沾着酒水,濡湿绯红。
崔时信是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魏琰隔了张叠桌,只能看到他们低低切切地说小话,不知为何,心中不太爽利。
看水鹊不擅长玩骰子,于是扬声道:“骰盘令腻了,换一个!玩些你们读书人风雅的。”
要风雅,但是不能太风雅,魏小侯爷贯会舞枪弄棒,要是玩些飞花律令不得头疼?
有人便提议:“不若玩论语玉烛吧!”
白虔布衣的小厮立刻伶俐地捧了个银酒筹器上来。
银制粗筒,里头盛放了四五十支酒令筹,其实就是银筹签子,签身上刻着令辞,上半句是论语的原句,下半句就是顺着上半句编出来的游戏内容。
既然是魏琰说换游戏的,那就从魏琰开始抽。
他随手挑起一根,斜睨,念出声:“乘肥马,衣轻裘——衣服鲜好,处十分。”
十分就是满杯。
衣服鲜好。
今日打扮得最漂亮的人,喝满杯。
水鹊方一抬眼,见众人齐齐盯着他瞧。
水鹊:?
魏琰先前忙着同梁百户一起审讯苏吴府的吴王幕僚,在此之前,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去找水鹊了。
不过他还记得遣人将水鹊留宿时换下的衣物洗净、晾干,送回青河村,顺便送了自己前头在成衣铺新买的衣衫。
长州县的养蚕丝织不算发达,没有闻名大融的织物珍品,但是绣娘绣工的手艺远扬江南,因着滂江河,水路便利,可以从其余省府大批地购置布匹。
再由长州县的绣衣师傅制作成衣,这样的成衣,尤其是县里最大的成衣铺锦绣坊出来的,虽说还是比不得京城,但在江左一带算得是数一数二了。
魏琰那日在锦绣坊逛了许久。
云水蓝广袖直裾长袍,用的是重莲绫,由阆茧缫出的水丝织就,丝细光润。
合身极了,小郎君一穿,整个人水灵灵,软玉温香的。
雪白的项上佩的是海蓝宝碧玺朝珠,披落在衣襟前。
细细的一把腰,系着月白宫绦,玉带钩。
脚上踏的是崔时信送的云头履。
周身上下,皆是光鲜漂亮,霞明玉映。
只腰间坠的一个荷包素淡了些,不过打籽绣的技艺算是工巧。
就是不看全身的衣衫,光是不作打扮,神清骨秀,肌肤玉雪,也是漂亮得令人神魂颠倒的人物。
水鹊郁闷了。
魏琰送的衣裳,魏琰自己还抽一个酒令筹出来罚他喝酒。
他嘟嘟哝哝地说话:“你这是什么手气啊。”
手气这么臭。
水鹊已然有点微醺了,嘀嘀咕咕地抱怨魏琰,但还是规规矩矩地饮了满满一杯。
上一轮罚了他,这一轮就由他来抽。
水鹊凝眸,低声念:“出门如见大宾——劝主人五分。”
他须得向筵席主人劝半杯酒。
撑了撑膝盖,他起身,绕过叠桌,来到魏琰的鹿皮坐毡。
执满满一白釉高足杯,叫魏琰喝。
水鹊是真的喝得微醺,脑子糊糊的了,他来劝酒,手上却拿着自己喝的酒杯,送到筵宴主人的嘴边。
眼尾潮红,脸颊雪粉雪粉的,甚至唇肉还有点点酒水,格外靡丽,唇缝吐息也都是甜香。
叫人想对着他的嘴巴,舔舐干净那点点晶莹的酒水。
魏琰怔愣了。
不明白自己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水鹊看他没反应,举得手僵了,直接把酒杯怼到魏琰嘴唇上,“你快喝呀……”
他的白釉高足杯比别人的小了,几乎少一半的酒水。
明明游戏说的是五分,魏琰抿嘴饮尽了。
在座者盯着他们,酒酣耳热,颈红面赤。
好似是自己被劝了酒,鼻间不知道是酒香还是水鹊肌肤的香气。
只一个崔时信眼神晦暗。
水鹊忽然凑到魏琰耳朵边,说得特别小声,“我想、想去那个一下。”
魏琰眉峰拱起,压低声音,“小解?”
水鹊困窘道:“嗯。”
随手抽了一个酒令筹。
魏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放。”
放的意思是这轮所有人都不必喝酒了。
顺位下一人抽取,开启新一轮。
魏琰说了一声让他们继续,带着水鹊离席。
乐平山有许多密密丛丛、枝繁叶茂的地方,因为长林丰草过于茂密,人迹罕至。
“去吧。”魏琰随意道,“我守着,没人经过。”
他倒是看起来适情率意,百无禁忌的样子。
水鹊面露难色,“在……在树丛里吗?”
魏琰诧异道:“不然这荒郊野外的,能上哪去?那你要走到山脚酒楼去才能解手了。”
水鹊好歹是个现代人,犹犹豫豫踌躇了一阵,还是迈不过心中的坎儿。
魏琰看他这么为难,只好说道:“我去叫小厮取个夜壶过来?”
见人点了头,“那你等一会儿。”
须臾,他拎着个阔口青瓷编花提壶回来了。
水鹊耳朵赤红,准备带着到高树密丛后解决。
魏琰不知怎么的,已经刻意不去想起的画面又浮现脑海中。
长衫半掩的大腿肉雪白,踹他的时候轻轻一抬。
……他那日会不会是看错了?
怎么会有男子是粉色的?
粉嫩如玉一般。
魏琰只是好奇,想要核实一下。
他清咳一声,寻了个由头,“你穿的直裾长袍,不大方便,要我给你提着袍角吗?”
反正两人是男子,有什么所谓?
脑一抽,他忽地联想到,水鹊的轮回酒是不是也和他们不同?
该是和日出时草尖上的小清珠一般,澄莹透明的。
魏琰回神,却见到水鹊和白日撞鬼似的,惊慌失色地看着他。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心里话。
“胡说什、什么轮回酒!”水鹊又是惊吓,又是气急了,磕磕巴巴地质问对方,“你刚刚喝酒喝得酒精中毒了吧?”
这时候可没有酒精中毒的概念。
不过拆开来,魏琰大约也能理解。
他动作大咧咧地挠了挠头,老实回答:“尚未,我在军中千杯不倒。”
水鹊脸红耳赤,忿忿地瞪他一眼。
连气恼瞪人也俏生生的。
监察者冷声道:【你叫他滚远点守着,我真怕他待会儿直接嘴你了。】

众人看着水鹊和魏琰回来了。
两人不知道离席做了什么,总之水鹊一副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样子,快步绕过叠桌就坐在鹿皮毡子上,还特意往崔时信的方向靠近了一些,这样同魏琰的距离就远上许多了。
“这是怎么了?”
崔时信巴不得水鹊往他这边靠,自然乐得招手让水鹊坐过来,表面上却还要装作一副担忧的样子。
难以启齿,水鹊闷声闷气地回答:“……没有。”
他方才在溪泉净了手,小厮再递上帕子擦一擦手上的泉水,道了谢,接着拢好了自己的直裾长袍,规规矩矩地并着腿坐。
看起来可乖,崔时信细瞧他的坐姿。
魏琰不知道自己哪儿又让水鹊恼了自己。
虽然他刚刚说的话确实有些不合乎礼法,但水鹊反应是不是过头了?
他就是问一问,没想为了求证盯着人看……
他哪有这么、这么无赖?
搞得他和什么登徒子似的。
叫他走远了三里地都不够,要不是想起来还得有人守着,魏琰怀疑水鹊要叫他滚到山脚去了。
这厢有人继续抽酒令筹,“巧言令色,鲜矣人仁——自饮五分。”
相安无事。
水鹊发现光是他们两个人刚刚出去一趟的功夫,这边都再酒过三巡了。
下酒盏吃得七七八八,小厮继续布菜。
这个时节最适合吃蟹,尤其是江南湖蟹,九月吃圆脐的为好,再到十月,就吃尖脐的,口味更佳。
炒蟹、渫蟹、洗手蟹,还有炒蛤蜊、虾蕈等各式各样的江河湖鲜。
水鹊前面没怎么吃,下酒菜吃了四分饱,就是要留着肚子给这些茶饭羹汤的。
金膏浓腻,蟹肉滑润。
还有主人家和旁边的人自觉地给他剥虾。
筵席很好,如果没有那么多酒令游戏让筵席主人说胡话就更好了。
吃得差不多,时辰又还早,郑鹤提议再玩两轮就差不多可以收拾回去了。
他说着,正好是轮到他抽酒令筹,“瞻之在前,忽然焉在后——来迟处五分!”
说的是宴会上迟到的人喝半杯酒。
水鹊堪堪吃完人家给他剥了一碗的虾肉。
背后凉飕飕的,还轮到他喝酒。
崔时信压低声音,问他:“还能喝吗?不如我把酒囊给你。”
他出门饮酒,家中的母亲是要给他在袖中备一个酒囊的。
不过崔时信玩酒令游戏的运气向来不错,酒量也好,平素是用不上的,只是为了安定家人的心,才老实备上。
之后和水鹊一起出来,倒是可以主动备着了。
水鹊吃了点东西,原先醉醺醺的状态好像回来了几分清明。
他道:“还好。”
崔时信见他的情状不像是勉强,于是让小厮将酒杯满上。
余光一瞥,却见一抹红色。
崔时信抬手指向远处酒坛口扎着的红绸,让随侍小厮拿了过来。
就是一段普通的红绸,崔时信把在掌心中,定定看了一会儿,念头浮上来。
“既然是来迟的你我共饮……”想着什么,他的耳根一烫,面上波澜不惊,但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把玩红绸,一挑一绕再系上。
那两只高足杯的酒盏,就用红绸严紧地纠缠、联结在一块了。
水鹊没多想,以为这也是两人同罚的游戏内容中的一环。
两人各自拿着酒盏,中间一根红绸悬系着。
红线晃晃悠悠,一饮而尽了。
众人皆是隐隐熏醉状,见此景忽地静默。
秋风一打,邓仓惊愕地讷讷出声:“崔三公子,这……”
红绸彩线系酒瓢,几乎是与合卺酒无异了。
高朋满座。
天青日白。
他这是心思昭然若揭,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
水鹊没察觉气氛古怪,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只舔了舔嘴唇,似乎换了一种酒,也好喝,尤其回甘。
崔时信捏着酒盏,脸上噙了一抹笑,倾身,偏头到水鹊脸颊边耳语。
“你日日念叨着齐郎齐郎,届时鸳鸯帐,烛影摇红,他怎么想得到,他的小情郎却是第二次同男人喝合卺酒了。”
他声音越说越低。
好似这场曲水流觞,红绸一牵,就让他崔三美梦成真。
哪怕最后水鹊还同那齐二齐朝槿成婚,也是二婚的小郎君了。
他后头的声音太低,水鹊还没听清楚这话音,魏琰大刀阔斧地上前,铜剪一张一合,“咔嚓”,红绸就断了,飘零在地上。
浑如刷漆的剑眉压着,脸色沉沉。
魏琰无端心中窝火,“喝酒就喝酒,爽快着些,整这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他看着像是莫名其妙地生气的。
水鹊有点懵了。
崔时信一哂置之。
为了打散眼前这不尴不尬的气氛,其余人赶紧再热热场子,抽筹喝酒。
魏琰胸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烧,坐回位子,脸色更是阴沉沉得能滴出墨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糟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看水鹊和旁人亲密些,心头就不爽利。
……这正常吗?
魏琰眉峰拱起。
论语玉烛绕了一轮,回到他手边,心不在焉地抽出一支,“后生可畏——少年处五分。”
“谁的年纪最小?老老实实报上岁数来。”
他手随意揽在后脑往后靠,倚着叠桌。
话音刚落,身形一僵。
在场的几乎皆是年纪相仿,只有魏琰稍长两三岁。
谁年纪最轻,魏琰知道的。
在场的还有个人尚未及冠呢。
可不就是水鹊年纪最轻。
再一看人,已然是抿起唇,眼神只差没写上“全怪魏琰的破手气”了。
魏琰不大自在地挠了挠脸,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什么情况,总是抽到针对水鹊的酒令筹。
他绕过去,曲着一边膝头,姿势恣意地坐在水鹊毡子的角落,讨好地试探道:“我替你喝了?”
毕竟是熟人的酒令游戏,叫别人帮忙喝了作作弊也没什么。
“……还是算了。”
水鹊愿赌服输,依着游戏规则,举着白釉酒杯,雪白的脖颈仰起。
他这次喝得有些急了。
还呛了呛,咳嗽几声,硬是拿手遮掩着半张小脸,给呛出了眼泪来。
白腻的脸颊飞红,原本齐整的睫毛,如今软软地黏在一起了,满眼水光潋滟。
他方才净了手,宫绦没系好,松松散散的,衣袍的对襟也疏忽地敞开来了。
呛得漏了几滴透明的酒液。
盛在那无意中袒露的锁骨窝,酒气一涌上来,整片肌肤粉腻腻的。
唇瓣也是,湿淋淋,洇得愈加红了。
叫人想俯首为他舔舐干净。
魏琰心头一震。
如梦初醒般的,暗骂自己。
魏琰啊魏琰,你那是想养个义弟吗?
哪家哥哥会日日夜夜控制不住去想义弟那磨红的腿肉,长衫底下的粉色,甚至还想舔一舔人家的锁骨窝?
连给人踹了一脚、狠狠咬了耳朵,也觉得对方一副气恼的样子可爱得紧?
人家态度好一些,什么都不用做,自己就先迷得骨软筋酥了?
这已然远远超出了兄友弟恭的范畴。
和当头一棒似的,他骤然酒醒了。
魏琰回过神来,就想帮水鹊系好宫绦,再理一理半敞的衣襟。
双目锐利地一眯,指节曲起,一挑,手掌中就多了个荷包。
水鹊呆呆地看着他,再看了看自己腰间,宫绦果真空荡荡的,原先挂的荷包落到魏琰手里了。
“……还给我。”他细声小气地说着,伸手去要自己的荷包。
魏琰反而后仰,手往后往高地抬远了。
他一双寒目,眼底情绪翻滚,“你怎么不挂我送你的南红珍珠?”
水鹊觉得那珍珠串好看是好看,但是挂在宫绦上有些累赘,他收到之后一直收着,过了几日就全然忘记还放在木盒子里了。
找了个借口,“我带腻了。你拿我荷包做什么……快还给我。”
他尽力伸展了手臂,整个人要倚进魏琰的坐怀中,攀扯着对方拈着荷包的手。
但是魏琰人高马大,手长脚长的,一身肌肉劲瘦更是和铜筋铁骨一般,水鹊是扯他衣袖扯不回来,掰那手肘还纹丝不动。
魏琰看他这么紧张这个物件,手指捻了一捻,最多是装了些碎银子,也没有什么值钱玩意儿。
那重要的就是这缝荷包的人了。
针脚细密齐整,做工不错,魏琰刚刚没留神看,似乎是绣了个喜鹊倚修竹的纹样。
竹子是谁?
联想到水鹊先前为了支玉簪子就愿意给那胡蛮亲嘴,现在这个送荷包的……是不是也和水鹊亲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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