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崔大当初是九皇子的派别。
押中了宝,崔家的地位还要再水涨船高些。
粥是七宝调和,五香糁人。
水鹊不了解那些官场的弯弯绕绕,他只拈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吃。
因为先前生病发了两天高热,几乎没怎么吃下东西,所以很是饿瘦了一些,伤了元气,今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点肉又掉了。
下巴尖尖的,埋在围脖里。
唇色浅粉,没什么血气的样子。
崔时信还没说话,杜四娘就心疼得说:“乖乖,都瘦成什么样了,多吃一些。”
天气在飘腊雪,前院的梅花暗香疏影。
他们坐在亭中,团坐围炉四周,左右是屏风,帷帐低垂。
有家僮在院中按照主人家的吩咐,用雪塑雪狮,或是储雪蓄水。
再有的家僮,依崔时信所言,用大石灰块,早早埋于雪中,白釉牡丹纹的执壶盛了酒,放在埋好的石灰上,冷水一瓢浇淋,石灰熔化,不多时,酒壶中的酒水便咕嘟咕嘟响。
煮的是梨花春。
不怎么醉人,主要是为了饮酒驱寒的。
小酌慢饮。
水鹊是真的体验到了古代乌衣门第的风雅生活。
崔时信看他呆呆的,忍不住伸手捻了一下他脸颊的软肉,“消瘦得这么厉害,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养回来?”
水鹊鼓了鼓脸,再让崔时信碰碰,嘴巴闭着,而声音含含糊糊的说:“嗯嗯,长回来了。”
要命,他天生这么可爱的吗?
崔时信心痒痒的,恨不得上去啃他那嫩生生的脸颊肉。
最后还是只戳了水鹊的脸一下。
雪在晌午后停了,可到了晚上,又继续连绵地飞雪。
城南的花师每日会到崔府送可插瓶中养的鲜花,皆是由花铺子的地窖里昼夜燃煴火养出来的,不属于这个季节。
今夜暖阁的案桌上,摆着的细颈青釉瓶中是几枝玉兰。
窗外挦绵扯絮似的下着大雪,鹅毛雪压塌一树梅花枝头,簌簌地作响。
房内是暖融融的。
衔珠灯,织锦帐,玉面雪腮的小郎君懒倚在床头看话本。
崔时信知道水鹊喜欢,所以让人在市井里搜罗了各种各样的话本游记来。
他手中拿着一个黄梨木的小匣子进来。
听到脚步声,水鹊头也不抬,他已然熟悉了崔时信的步伐。
直到崔时信坐到床边,他才好奇地抬眼询问:“这是什么?”
雕着牡丹纹的匣子,只有手掌心的大小。
崔时信带他到照台前,按着坐好了。
推开小匣子的顶盖。
里面是金箔花钿。
水鹊没明白崔时信的意思,投以疑惑的眼神。
崔时信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是我娘叫人买的梅花妆花钿,我借一些来,瞧瞧好不好看,你且坐着,不要动。”
水鹊应了一声,倒真的坐好了。
他脸颊本就白嫩,在暖阁里温养,更是闷得粉粉的,天生好颜色。
用不上敷粉,口脂也不必。
只消那金箔花钿贴在额上,崔时信再让他闭眼,点了朱砂勾画,花钿间几笔描出燕尾来。
睁眼时,澄澈地映着灯火。
烛光下,一个眉黛唇朱,犀颅玉颊的小郎君。
“好了。”
崔时信让他去看照台上的铜镜。
新打磨的,很清楚。
水鹊其实看不出来好不好看的,只能看出来燕子尾画工巧妙。
崔时信却怔怔地盯着他瞧。
外面打更巡夜的人击柝,沿街而过叫火烛,他方反应过来。
水鹊眼珠子转一转,忽地问他:“好看吗?”
崔时信愣愣点头,“好看,乖乖,好看。”
他是真有些晕头了。
平日里只有杜四娘叫的称呼,他不经意间也喊出来。
水鹊勾勾手,让他在照台前的另一个圆凳上坐下。
这样两人便可并排坐了。
小郎君睫毛颤颤,抬眼问:“你可否为我宽衣?”
崔时信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水鹊忽地去衣柜里拿出一件银红色的锦袍,先挂在一根雕花横杆的衣架子上。
接着张开手,双目期待地看着崔时信,理直气壮地指使人,“我自己换衣服很慢,你要来帮我才行……”
红烛摇曳,双眸醉人。
崔三公子脑袋木木的,反应过来时已经和家中仆人一般,为水鹊宽衣解带了。
暖阁温暖如春,平日里待在里头,衣衫不必穿得太多。
只外面罩一件圆领袍,再往里头就是中衣了。
松了腰间的宫绦。
衣襟一散开,崔时信的手穿过那腰身,先从袍子的衣袖开始褪下。
水鹊的骨架比他的小上不少。
这样的姿势,几乎只要一收紧手臂,就可以将他整个人拢入怀中。
崔时信喉头发涩,“好了。”
圆领袍搭在一边的衣架子上。
只有一层单薄的中衣,恍惚间,他感觉水鹊身上的香气好似溢满了整间屋子似的。
如何也避不开。
崔时信真是神魂颠倒了。
连带着为水鹊穿上银红色锦袍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喏。”衣衫拢好,水鹊把宫绦递给他,“还有这个。”
竟然是娇气得连宫绦也要叫崔时信帮忙系上。
他只好依言,躬身为小郎君系宫绦。
腰怎么的这么细的一把?
最近吃得不少,却是不长肉的?
崔时信直起腰来。
水鹊唇角翘翘,“我贴梅花钿,再穿这个,是不是很好看?这颜色可衬我?”
银红衬得整个人愈加雪白,漂亮得晃人眼了。
崔三公子怔怔的,只会点头了。
趁着崔时信昏头转向的,水鹊小声说:“我先前看到府上有人送进来一匹漳绒,也是这个颜色……”
他话只说道一半,故意不往下说了。
崔时信顺着话题,道:“喜欢?”
水鹊点点头。
崔时信就自动自觉地说:“那拿去为你裁新衣如何?”
其实那是用来裁他的新衣的。
但是水鹊喜欢,那就没什么所谓了。
水鹊看他自己说出来,唇边旋出一个小梨涡。
唉,崔三看着就笨笨的,让他骗点软饭值怎么了?
得让他吃点教训!不能太大方了!
不然会叫他这种人连新衣服都骗走!
齐二肯定是没什么钱给他做过年的新衣了,但是崔三有啊。
他自己穿了新衣服回去,男主不用着急给他做新衣了。
水鹊美滋滋的,算盘打得可好。
崔时信看他高兴了,方才还白得了帮水鹊宽衣解带的机会,自己也美滋滋的。
腊月末,家家户户打尘埃,要将房舍中的尘埃污垢都清理干净了才好迎接新的一年。
今日烧松盆,满城青烟,天半白。
马蹄声阵阵,朱漆双辕马车停在青河村村口。
裘皮帷帐一掀,人穿得厚厚的团子一般,跳下马车来,绊绊磕磕地要往齐家走。
马车上有人伸出手来,抓住他白狐裘皮斗篷的后沿。
崔时信不满道:“你走这么急做什么?”
“真不留崔府过年?”
水鹊被迫倒回来,他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留了,不留了。”
崔时信能和父母一起过年,男主可只有一个人。
水鹊见不得一个人孤零零过年的。
所以哪怕系统提醒他扣了十个点的人设分,他还是从靡衣玉食的崔府回来了。
崔时信再将落在软衾上的雪帽给他重新戴上,“好了,走慢点,你穿这么厚实,一会儿摔跤了,当心起都起不来。”
担心他再次让冷风吹了受凉,这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起来了。
罩着白狐裘斗篷,里头穿银红漳绒夹袄,足下踏羊皮小靴。
头上还要再戴个小兜帽。
水鹊:“嗯嗯。”
他往齐家走,因为穿得太厚实,所以只能小步子小步子地迈。
难得的晴日,齐朝槿打扫了庭院,正在晾晒用水冲洗过的竹椅木凳。
他要把冬青、柏枝插在屋檐上,有民间取“节节高”的意头在。
刚从屋里搬了梯子出来,调整位置。
水鹊和归巢的燕子似的,直冲冲的,埋进他怀中。
“齐郎,好想你。”
好几天没见,他抱一抱齐朝槿,声音有种腻乎乎的感觉。
齐朝槿仿佛才反应过来一般,轻轻拥住他,“嗯,我也……很想你。”
“有多想?”水鹊松开他,扬起唇角,“我想你想得饭也吃不下了,有我想你这么想吗?”
他分明在崔府每顿吃了正餐,还要来碗酒酿小圆子,却故意甜言蜜语地去哄骗对方。
齐朝槿缓声道:“嗯,很想,很想。”
想到晚上要抱着水鹊的衣衫,才能勉强睡着。
水鹊当然不知道这人拿他的衣衫做什么了,但是对男主的回答相当满意。
男主果然爱惨他了。
检查过剧情进度没什么问题,他还试图拯救一下自己扣了的十点人设分。
解开了狐裘斗篷,露出底下的银红漳绒夹袄来。
眼睛亮亮的,好像展示自己勋章一般,神气扬扬,“是崔三送我的新衣裳,听说漳绒可贵了。”
他嘟嘟哝哝地说着自己这段时间在崔府的吃穿用度。
故作一副给泼天富贵迷了眼的模样。
齐朝槿半覆下眼皮,先拢好了他的斗篷,“到屋里去,不要再着凉了。”
他怕极了。
夜半总梦到水鹊发烧的时候,眼睛红红,和他说“好难受”。
水鹊捞回了一点人设分,便不再说话了。
转而,等齐朝槿把冬青和柏枝插在屋檐上,下来后,他问:“怎么门联贴了,不贴桃符啊?”
主屋的门贴了门神,但是两侧和顶上没有贴上春联。
齐朝槿问他:“你要写吗?”
他给许多人写了桃符,只自己家还没有写。
水鹊:“好。”
浣衣归来,路过的时候,刘大娘子稀罕道:“唉哟,齐二郎,你家的春联这么吉利啊。”
终于有了些端正相的毛笔字——
钱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福到到到到到到到到。
横批,人间富贵。
好好一个读书人的家门口,贴的是相当俗气、用词简朴的桃符。
水鹊不大好意思地小声道:“这是我写的……”
写这个还涨回来了一点人设分。
刘大娘子忍俊不禁,“好,那先祝齐二考好功名,发大财喽。”
到了除夕夜,水鹊说要守岁的,结果守岁烛还没燃到一半,他头一歪,靠着齐朝槿就睡着了。
齐朝槿担心他靠着睡,睡偏了,烧到火炉,只好抱他到床上去睡。
正月里,爆竹饧箫一大早便开始响。
水鹊醒来,枕边放了一盘橘子荔枝,洗漱后,齐朝槿剥了果皮让他吃,认真地说这是吉利的。
“齐郎好迷信。”
他嘟嘟囔囔,虽然刚刷了牙,但还是把水果吃了。
齐朝槿是读书人,即便身处这个时代,按理来说不应当这么迷信,可他好像真的相信极了一些吉利的说法。
正月十五还背他登城楼。
日头是晴天,小孩子皆能穿件袄子满城楼跑了,水鹊还披了件斗篷,裹得严严实实。
齐朝槿低声道:“走城楼去百病。新年定然不会再生病了。”
水鹊的脸埋在他肩颈,日光暖融融的,他犯困了,于是闷闷地应答:“嗯。”
新的一年过得尤其快。
水鹊隔三差五地就要给魏琰回信,这人好像马递信不要钱似的,一个月四五六封信地写来,驿卒送信的频次多到闭着眼睛也能骑马到青河村齐家了。
有时候水鹊回信还没写好,下一封又来了。
尤其是撞上聂修远每隔一月余也会送来的信时,更是晕头转向。
他一不小心把两人的信放回信的竹筒里,放反了。
好在没写什么奇怪的话。
为了图省事,他回信全是流水账,像吃了什么,看了哪家话本,睡得好不好一类的口水话。
除了书信抬头的名讳,其实内容几乎是复制黏贴的。
因此两人也只是在下一封来信中,表示没想到水鹊和对方私交不错。
水鹊在给聂修远回信的时候心虚地写,交情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记得聂山长当初教训他,问他要给谁当小郎君。
生怕让聂修远猜中了他要跟着魏琰没名没分地上京。
六七月份的时候,魏琰和拱卫司的人手下江南剿匪,主要还是苏吴府四周围交界的山路,每年频频有山匪抢钱货甚至于杀人越货的案子呈上府衙。
因着八月有秋闱,苏吴府是省府,江州的学子参加秋闱的,全要到苏吴府去的。
魏琰有圣上给的令牌,借了苏吴府的厢军,和拱卫司的几个百户一道,剿匪很是雷厉风行,势如破竹,甚至赶在七月中旬,根连株拔地端了几支山匪的营寨。
百姓们夹道相送。
魏琰却没和拱卫司的一起回去复命。
他转道去了长州县。
回到城西的府邸,也没第一时间见水鹊。
八月齐朝槿要到苏吴府去考试,坐牛车需得一日的车程。
水鹊没想明白魏琰为什么到了长州县还日日给他写信。
他同齐朝槿说,坐牛车太累,不要陪他去苏吴府了。
齐朝槿把家里的储钱坛子给他,自己只留了路上要用的盘缠,“你不会做饭吃,我向刘大娘子说了,你可以到她家吃饭,回来我会给钱。若是想到县里吃,就从坛子里拿钱。晚上睡觉要关好院门。”
水鹊小鸡啄米地点头。
这个时节总是多雨,齐朝槿前头刚往苏吴府去,水鹊穿了避雨衫,带上笠帽,悄悄地上门找魏琰。
这人一直没来见自己,可别忘了到时候还要带他上京的。
守门的小厮进内院去报,魏琰一出来,就见着了青绿避雨衫湿漉漉的水鹊。
小脸绷着,上来就质问他:“你莫不是变心了?怎么光给我写信,不来见我?”
魏琰是天大的冤枉,他急急地上来解释:“我怎么会变心呢?我、我都和你牵过手了,除了你,没人会要的了……”
“……”不知道和别人亲了多少次嘴巴的小郎君欲言又止,视线一低,转而问道:“你腿脚怎么了?”
故意忍着没去找人,结果还是给发现了。
魏琰闷声道:“剿匪回来的路上,暴雨遇上了垮山,压着腿了。”
现在走起路来有些跛脚,显得滑稽,所以才忍住了没去见水鹊的。
他问道:“我要是以后都这样了,你还要我吗?”
眼巴巴地看着水鹊,像只担心自己被主人抛弃,要流浪街头的大狗。
只是伤了腿,没伤着脑子就没问题。
水鹊松一口气。
可别忘了他的任务。
于是嗯嗯两声。
过了一会儿,又关心道:“疼吗?这严重吗?”
魏琰:“没事,算不得什么,过个半月就会好全了。”
那还赶得及在桂榜公布后上京。
水鹊彻底放心了。
他将避雨衫客气地递给家僮,亲亲昵昵地上前,扶魏琰往里头去,“那你少些走动,快快把腿养好了。”
水鹊才及他肩头,也不知道怎么长得,他说不上来,又瘦又肉,总之软软的一个,魏琰根本不敢将重量放到他身上,生怕一不小心把人压坏了。
想了许久的甜香因为紧贴着的距离,萦绕在鼻间。
魏琰心痒痒的,强迫自己往严肃的话题上转,“虽说受了点伤,不过垮山冲出了山匪营寨附近的乱葬岗,寻到了许多当初被劫货后又被杀了的行商尸首。和府衙报的案子基本都一一对上了,不过有一家没人认领,似乎是一家大小都没了。”
“梁百户寻人来验骨龄,其中一具尸骨却是还未及冠,年纪约摸和你差不多。”魏琰神色后怕,坦诚道,“我当时听到,心脏都要停了,就想到你,幸好你平安。”
他还记得水鹊同他说过,父母也是为山匪所杀。
不过尸首里倒是没寻到水姓的行商,那一家三口无人认领的尸骨,对过府衙的案子,调查出来是苏吴府一家去年夏天失踪的苏姓布商。
梁百户念念叨叨着什么,还挖泥巴,说什么找不到,对不上的,还去查山匪营寨里缴获的金银珠宝。
拱卫司的多少有些毛病,魏琰也没怎么留意他的古怪,估计是圣上另有命令,让他来查什么牵涉的案子吧。
不过,魏琰还是顺着问了一句:“你家中父母又是何时何处遇难的?这两年山匪竟然这般猖獗?”
水鹊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那是当初齐朝槿帮他编出来的身世,为了说是投靠远房表亲,掩盖他失忆了无亲无故,是个黑户的。
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就打算蒙混过关。
情急之下,没想出什么办法来,光知道焦急地想,不能让魏琰生疑,到时候便因为身世成谜不带他上京了,这样他怎么展开得了剧情?
得转移魏琰的注意,让他变得笨头笨脑。
干脆垫了垫脚,扯着魏琰的衣襟,亲上去。
他亲上去的时候很用力,小巧的唇珠也要挤压着,挤得唇色红殷殷的。
魏琰只感受到唇上覆着的软嫩唇肉。
瞳孔一下子放大了。
他和人第一次亲嘴,反应迟钝,也不知道要去伸舌头。
呆怔了两秒,后面跟上来的家僮压着嗓子惊呼一声,撞倒了院中的葡萄架子。
水鹊反应过来有人,脸上发烫,赶紧尴尴尬尬地松开了魏琰。
这时候魏琰才倒吸一口凉气。
水鹊发现自己刚刚竟然一不小心踩着了对方受伤的那只脚。
退出两步远,紧张地问:“要、要紧吗?你还好吗?”
他眼睫颤颤的,而唇珠微微鼓着。
魏琰咬了咬牙关,“要紧。”
水鹊问他:“那要不要叫郎中来看看?”
“不用。”魏琰摇头,耳根滚烫,“要紧,我……我方才没尝出滋味,能不能再亲一次?”
水鹊奇奇怪怪地瞥他一眼。
感觉是被他亲坏脑子了。
第75章 嫌贫爱富的黑月光(24)
雨下得太大了,一直下,像把长州县的天挖了个洞,再灌下水来。
往年雨季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如注般的雨。
不过几重山之隔的苏吴府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竟然只是靡靡细雨,甚至秋闱当日放了晴。
坊间传闻,连京城特派过来监考的官员皆在说这是吉兆,今年江州的生员和监生成绩说不定比往年要更加优异。
这些齐朝槿是一概不知道的。
他只念着快些考完,快些考完,听闻长州县雨大,不知道有没有打夏季的闷雷,又担心水鹊一个人在家会害怕。
他闷头考完试,不似别的学子还在苏吴府多停留,游舟观赏雨荷。
当即乘了车马,赶回长州县。
只一回到长州县的地界,便吓了一跳。
接连下了好几日夜的大雨,江河奔涌,滔滔滚滚。
进出青河村村口的木桥头险些要被冲垮。
斜风大雨打过来,齐朝槿抬手压紧了笠帽,在视野里发白的雨幕中淌过河水。
家中屋顶的青瓦吹掀了几片,砸在院子里,地面上是破碎的青瓦碎片。
进出家内外,一点水鹊的踪迹也找不到。
齐朝槿再脚步匆匆地到隔了几丛芭蕉林的屋后,去找刘大娘子家。
雨势这时小了一些,虎子坐在屋里斗蛐蛐,刘大娘子和她的丈夫披着蓑衣,正在忙着抢救漏水的房顶。
苫茅结庐,年深损烂,一逢雨季,就不堪居住了,需得重新再收集稻草麦秆来编织。
齐朝槿隔着雨幕,问:“刘大娘子,可有见过水鹊?”
刘大娘子正在就屋顶的事情同丈夫吵嘴,闻言,还是分神吆喝着回答他:“什么?这几日没见过小水郎君啊,他也没上我家吃饭,雨这么大,是不是人到县里住去了?”
下起大雨来,青河村在低洼地,容易大水淹了,冲垮屋子,人说不定是上县里打尖住店了。
于是她提醒齐朝槿,“你回家看看,说不定给你留了书信?总不能一个人跑走了,叫你没地方找的!”
“好、好。”
齐朝槿一时间担心雷雨天,水鹊出了什么意外,六神无主,经刘大娘子一提醒,便回家翻箱倒柜地寻找。
桌上的空白信纸也没留什么字迹。
他在木柜抽屉中找到了一沓沓往来的信笺。
是魏琰和聂修远的。
齐朝槿一直都知道,水鹊同这两人有书信往来,毕竟驿卒每月是要来青河村五六趟的。
他只是没有想过,经年累月起来,这些信笺足有厚厚的一沓。
其实信中也没什么暧昧的字眼。
尤其是聂山长的信,公事公办的一些问候罢了,用词很谨慎保守,端的还是师长爱护学生的架子。
他指尖颤抖地翻过一页页写满字迹的信笺,心中想着水鹊要是知道自己偷看信笺必然会生气,虽然没有细看,但还是控制不住地粗略扫了两眼。
肉眼捕捉到一些词语,眨眼间都是酸涩,好像许久不曾闭眼一般发疼。
他竟是不知道,安远侯世子多次在信中邀请水鹊上京城去。
而且还是在去年就开始了。
里面提及,早在去年岁末,魏小侯爷曾询问过水鹊是否要同他上京。
哪怕知道水鹊肯定是拒绝了,齐朝槿还是心中悬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他一时间有些焦躁,匆匆叠好了信笺,让水鹊回来不能够发现被他翻过的痕迹。
淅淅沥沥的雨声交叠,他还是听到了村落外的马蹄声。
居然笠帽不戴,蓑衣不披,就踏着芒鞋到院落外找人。
身着避雨衫的小郎君,在院门外,怔怔地盯着他,惊讶道:“齐郎,你怎么不避雨啊?”
齐朝槿没有回答,他看见白茫茫雨幕中已经远去的马车。
前面用来牵引的马中,有一匹是白龙驹。
整个江南一带,怕是只有这一匹,正是属魏小侯爷的。
想也知道,为什么这人奉命剿匪之后,不返京城领赏,反而停留在长州县,这么一个僻壤。
“你到哪去了。”
一件雨具也不戴的青年,实在是多少狼狈,没了往日一丝不乱的模样。
“雨下得这么大,你这些天,到哪里去了。”
水鹊心虚地推他进门去,不要在外面淋雨说话。
有些局促,因而细声细气地解释:“我……雨下这么大,还打雷,齐郎不在,我一个人住害怕。”
他那么孱弱,雨水润湿了一点的眉眼,漂漂亮亮的。
雷暴天气,需要别人好好地哄着、抱着。
一进了屋子,外面是阴雨天,屋内没燃灯,灰暗暗的。
齐朝槿的神色已经看不清了,声音半哑:“你到世子的府邸去住了吗?”
水鹊没有否认,也没直接点头,只是道:“瓦片被风吹下来,砸碎了……魏琰说他那边有很多空余的厢房……”
他说得断断续续的,勉强能够叫人拼凑出真相。
可想而知,定然是安远侯世子,在大雨天里,把竹篱瓦屋里怕得眼睫毛湿漉漉的小郎君,接走了。
齐朝槿低声道歉,“我未曾预想到今年雨势这么大,应当带着你到苏吴府去的。”
那边只有靡靡细雨。
还能让水鹊在自己照顾下,不让别人哄骗了去。
打雷的时候,魏琰会哄他吗?
会抱一抱他吗?
还是说,会亲他?
这样的设想,刺痛了齐朝槿一瞬。
雨打竹帘,吹得掀起卷帘来。
借着半暗的光线,他细细端详水鹊的唇瓣。
好像没有痕迹,又好像颜色过于秾丽了,唇珠往日也是那么鼓鼓的吗?
水鹊惊呼一声。
齐朝槿浑身衣裳湿淋淋的,居然径直将他抱起来。
水鹊不得不用双手环住了对方的脖颈。
背部抵在半掩的木门后,密密匝匝的吻劈头盖脸地亲下来。
频次不比外头屋檐滴滴答答的雨势和缓多少。
简单披着的青绿避雨衫落在地面,无暇理会。
夏日的原因,虽说下雨,但水鹊里面穿的还是轻薄的凉衫,月白色单罗纱,薄如云雾。
齐朝槿衣裳浸湿了雨水,相贴着,他的凉衫吸了水,很快便也变得湿洇洇的。
水鹊打了个寒颤。
“别……别亲了。”他去推齐朝槿的脑袋,半点也推不动,“去换衣服,全湿透了……”
大手往上托,离了地面过高的高度,水鹊没什么安全感,大腿被迫再向上用力夹紧了齐朝槿的腰身。
推一推,纹丝不动的。
反而低头埋首。
齐朝槿的眉骨鼻梁弧线优越,全然埋入那随呼吸起伏的温软肌肤中了。
他身上的温度不知道是否是淋了雨的缘故,灼热发烫。
水鹊有点难受,对方靠着他,身躯是又冷又热的。
甜稠的香气包裹,让齐朝槿的心神定了一些,他沉声道:“这么多天,他有亲你吗?”
水鹊心虚地说:“没有,没有的,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只是他为了堵嘴,会亲一下的朋友。
男主现在就怀疑他了吗?他惴惴不安地想,是不是有点早了。
他不会是露馅了吧?
他怕有痕迹,连嘴都没让魏琰亲第二次的。
齐朝槿的声线低低的,“真的吗?”
水鹊:“嗯嗯。”
得到了回复,他仍然没抬起头,眼中晦暗不明,状态异常得眼角发红。
隔着轻纱,粗糙的舌苔摩挲,小郎君呼吸一窒,受不住了似的,脖颈和引颈受戮的天鹅一般往后仰,平平的胸脯反而因此挺起来。
凉衫浸湿的布料,底下全隐隐透露出玉雪粉腻的肤肉。
水鹊以为齐朝槿要把他的咬掉,崩溃地抽抽噎噎道:“别……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