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琰看他这么难受,寸步难移的样子,干脆穿过他膝弯底下,揽着人抱起来往宅院里走。
按照大融的审讯程序来说,当然是应当恐吓、压迫嫌犯,逼迫人说出实情,往往是要直接捉拿下狱,在糟污黑暗的环境中审讯的。
要是真这么做,小郎君一看到渗着水角落、角落还养了老鼠的牢狱,不得吓哭了?
魏琰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就算不押送到县狱去,那也哪有人带嫌犯回府上,还好茶水好点心地供着的?
水鹊喝了家僮沏的茶水,缓解了干巴巴的嘴唇。
还捻了块碟子里的水晶皂儿,送进嘴里。
一旁立着伺候的家僮,是安远侯府上的,几乎是从小跟着服侍安远侯世子魏琰,因此这次也一起跟着下江南这带来了。
他瞳孔放大,小心翼翼地去观察两个人的情状。
那漂亮的郎君,从世子的白龙驹上抱下来的,似乎是伤了哪儿走不得路。
世子一副千依百顺的样子,又是叫人沏茶又是叫厨房送糕点来的,耳朵还留了个牙印,看起来当时情状激烈。
家僮瞳孔地震。
这、这回头要不要禀告侯爷啊?
难为世子殿下这么多年和旁的姑娘一句话都不说,藏得这么好,原来是喜好郎君……
魏琰眉头锁紧,解都解不开,“你现在能同我说实情了吧?”
他让家僮去取纸笔墨来。
水鹊摇头,“不成。”
他好歹还记得有人在梅家食铺等自己。
魏琰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送他回去,也不知道这人要审自己多久。
水鹊使唤道:“你叫人去梅家食铺,找到一个叫齐朝槿的,同他说明清楚,不然人家一直在等我。”
外头都是傍晚了,暮色沉沉,齐朝槿从城北书画铺出来,要是去梅家食铺去得早,找不到他人影是要急死了。
水鹊再补充,“你别同人家说我遇到酒楼走火了,也不要说我是什么嫌犯受你审讯一类的话……齐郎听见了得担心死我。”
说不定今晚都得担心他担心得睡不着了。
魏琰眉头更紧,“那我怎么说?”
水鹊扣扣手指,凉凉地抬眼看他一眼,他对这个先让自己摔了屁股墩儿,还让自己腿疼的人没什么好脾气,于是道:“你笨啊?你就说……是我朋友,我在你这吃吃晚饭。”
“你不会晚饭后还扣留我不让我回去吧?”他警觉地问。
魏琰故作冷肃地威胁:“那要看你肯不肯老实交代了。”
知会了一个家僮去梅家食铺传讯,前头他让去取金疮药和笔墨纸砚的家僮进来了。
魏琰屏退了内院厢房的下人。
只留他同水鹊两人。
“你可别再说我虐待嫌犯。”魏琰把金疮药的瓷瓶递给他,努嘴,“诺,军中用的金疮药,就是深可见骨的伤口,撒上了也能立即凝血。”
水鹊看他的样子就烦,心中还憋了一口气,当人小侯爷是仆人一般使唤,故意颐指气使道:“你、你没有手吗?给我上药。”
他表情神气十足,好像魏琰是生来给他做奴仆上药来的。
魏琰神情有些怪异了。
虽说军中帮人换药也很正常,尤其是后背中了箭簇,自己肯定是没办法换药的。
但是……哪有人伤了大腿也叫人帮忙的。
这不是能自己解决的事吗?
他之前调查水鹊,这人与青河村的齐朝槿同吃同住,怎么说也应当是村里人,结果一身娇气的劲头,魏琰都以为他是哪来的凤雏麟子、金枝玉叶。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然将厢房的门掩上,蹲在朱漆架子床前了。
水鹊褪了皂鞋和足衣,长衫下遮住的亵裤折叠好,放到床头。
往上扯了扯长衫,露出大腿的伤口来。
好在他在马驹上是虚坐的,重量压到魏琰身上,否则就要磨到他大腿根去了。
现在只有膝头往上一两寸的地方磨着了马鞍。
水鹊手摁着长衫的衣角,只露出膝上一点的创口。
他的脚放在床边的月牙脚踏上,那是正好用来垫脚的。
他小脸皱着,指使道:“擦吧。”
还语气嫌弃地说:“你要轻一些,总是没轻没重的。”
魏琰甚至不知道说什么来反驳的好。
他凝目去看,好像真的伤着了,大腿内侧青青紫紫的,有点破皮。
怎么瞧着这么可怜?才从西南门骑到城西吧?
一炷香也不够的时间,就弄成这样了。
魏琰专心去给他上药。
金疮药其实要按揉开来了生效得才更快。
但魏琰估计,他一上手稍微用力,水鹊就能气得骂他。
虽然肯定骂人也是话音软软的,言辞没什么杀伤力。
但到底这人是小侯爷,还是他魏琰是小侯爷啊?
为什么自己反倒还怕了这人了?
魏琰只敢指腹轻轻按上去抹开。
白得欺霜赛雪,嫩得和豆腐似的一身肤肉。
膝头粉润,全露出来的小腿如秀骨凝脂。
和他们这群铜筋铁骨、皮糙肉厚的将士全然不同。
他一边抹开药油,水鹊就一边吸凉气。
魏琰当真是摸不着头脑了。
他也没用力气啊?
药油差不多要抹好了。
水鹊垂着脑袋,齐整的眼睫毛和扇子一般上下闪闪,这是他紧张时的惯常表现。
精巧的喉结一滚,他咽了一口口水。
为一开始叫人上药时,就打算做的坏事下定决心。
魏琰刚一抬起头,“好了。”
话音未落,粉白的足底踹到他脸上。
水鹊踹的时候是用了力气的,但他泄愤也只敢踹一下,踹上去就和蜻蜓点水一般一下子就收回脚来了。
魏琰彻彻底底呆滞的样子。
水鹊看他丢了神,立刻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他是看上个世界楚竟亭每次被他欺辱,都一副屈辱难受得要死的样子,这魏琰还是世子,将来就是王侯,肯定心高气傲,被他这么折辱不得午夜梦回还恨得直咬牙?
水鹊承认自己是有些冲动的。
毕竟让人家恨得牙痒痒不利于后面小侯爷将他带走的剧情。
但没办法,他实在是讨厌极了这个人,上次害他摔两次,这次直接污蔑他,弄伤了他大腿。
水鹊要撒撒气,不然他一看到魏琰就恼火。
但魏琰全然一副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
安远侯世子,天生神力,从小习武,十四岁随安远侯戍边抵御朔丹,十七岁开始带兵打仗,也就是这两年才安定在京城,明面上做个闲散世子爷,暗地里作为新帝的左膀右臂,协助拱卫司,整个大融四处奔波,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水鹊踹得一点情面也不给他留,那踹出来的一下子又狠又急。
可魏琰一身筋骨是铜打铁铸般,巍然不动,只是没反应过来,眼睛直愣愣,一晃眼瞧见了长衫底下的粉色。
这场面他真没见过。
魏琰脑海中的小人比划着,那画面好像刻在脑子里了。
怎么、怎么有男子的是粉色的?
魏琰神迷意夺,魂颠梦倒。
水鹊担忧地看他,他气消得快,踹了人家的脸一脚就算扯平了。
现在反过来担心是不是自己将人踹傻了。
惴惴不安地问系统,【77……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他是不是气傻了,这怎么办?】
不是77号的频道。
监察者只幽幽叹了一口气,什么也不想说了。
再看下去,他要气得胃炎。
“喂……”
水鹊戳一戳魏琰的脑门,由于愧疚而心底发虚地问:“你还审不审问了?”
第66章 嫌贫爱富的黑月光(15)
魏琰刚刚让他踹了一脚都巍然不动的,现在给轻轻戳了戳脑门,就跟遭到什么点穴攻击一般,一个趔趄坐到地上。
厢房的铺地砖是缠枝纹,他手一撑,按在了枝叶当中,金疮药洒了一小滩出来。
堪堪反应过来一般,将金疮药的瓶口塞好了,魏琰从地上起来,撇过头去不看水鹊,“审问!当然要审!你、你快将亵裤穿好了!”
末了,又匆匆忙忙补充:“还有足衣、鞋子!”
怎么审讯都这么多规矩,水鹊嘀嘀咕咕,非要穿戴整齐的,连鞋也不给脱。
不过魏琰没给他踹出毛病来,好像也不是勃然大怒要计较的样子,这就好了。
等他穿戴齐整了,魏琰方才叫内院正厅的家僮进来,将厢房地砖上的药油残留物收拾了。
家僮退出去时头也不敢抬的,生怕对上世子的视线。
到底要不要禀告侯爷啊?
这甚至用上金疮药了……
世子爷真是个贯会舞枪弄剑的武夫,人家小郎君一瞧就是细皮嫩肉的,世子爷也不知道心疼紧张些,叫人遭罪……
魏琰没去留意家僮的怪异,说什么也不愿意靠近水鹊坐着的那张朱漆架子床了。
他就坐在桌前,展开了纸张,墨是研好了的。
明明那方面都烙印在脑子里了,魏琰还要端作一副青天大老爷、破案包公拯的模样。
他提笔记录了日期时刻。
魏琰饮尽一口茶水,缓解了喉咙干燥,开始问:“姓谁名甚,生辰八字?”
姓名他早知道了,不过是走个过场。
水鹊老老实实地按着系统告诉他的复述了。
魏琰提笔记下,眉峰诧异地微挑。
还未及冠啊?
魏琰今年都二十有三了,过了冬至就二十四。
他盯了盯记下来的生辰八字。
也不知道合不合……
他揪了自己胳膊一下,好让神志清醒过来。
干什么关注别人的生辰八字?何况还是男子的?
魏琰猛地睁了睁几下眼睛,清了清嗓子,“家住何地?”
水鹊扣扣手指,“长州县,九龙乡,青河村齐家。”
魏琰总算找到机会询问:“你同那个齐朝槿什么关系?同吃同住?”
为什么老有人问这个……
水鹊还是按照最初的说法,老实巴交地同魏琰解释:“齐郎是我的远房表哥,我家中父母是经商的,遇到了山匪亡故了,我就来投奔齐郎……”
“等等。”魏琰眼尖,注意到了方才水鹊躬身穿亵裤时,从长衫的圆领里漏出来的长命锁。
他抛下纸笔,上前去,骨节分明的食指与中指一挑。
皱起眉来细细端详。
云头如意的锁型,在长命锁中还算是常见的。
雕的是牡丹花叶舒展,小鸟休憩其中的纹样。
那鸟儿蓬蓬润润,有几分像团雀,又有几分像喜鹊。
不论是哪种,皆是很符合水鹊的名字。
长命锁大多是从小就开始佩戴的,估计是才取了名没多久就打好了。
不论是锁型,还是纹样,用料是银的,细节处有鎏金,但家中经商的应当有钱,富商不是打不起这样的。
全都还能说得通。
只是……
他的指腹捻了捻锁底银链子坠的五片小叶子。
是上好的羊脂玉。
寻常人家就是富商也买不到,这是京中的达官显贵、王侯将相才用得上的。
魏琰再一看那小鸟纹样,隐隐觉得变眼熟了。
似乎见过,或者是听谁提过一嘴。
水鹊定然是还隐藏了实情的。
魏琰断定。
他拢起那长命锁端详的时间有些久了,水鹊撑着床沿,脚踢了踢他腿,没什么耐心地问:“你怎么了?”
说水鹊隐瞒的话,其实是冤枉他了。
这长命锁是一到这个世界就佩戴着的。
这个角色从哪来的,父母何人,原剧情里压根就没有提及。
魏琰本想详细问一问他的籍贯来历,但看水鹊眼尾垂垂,好像不愿意多说的模样,便只好岔开话题。
“我看你的长命锁打的精巧。”魏琰像只是随口感慨的样子,回到太师椅坐好了,“你同那个领头的胡人,就你们村管他叫乌淳的那个,什么时候认识的?”
魏琰是协同拱卫司做事的,这次就是因为拱卫司散布在苏吴府的线人千里移檄,禀报了吴王异动,魏琰才会下江南来的。
拱卫司是当今圣上的亲军卫士,前身是最初作为九皇子时养的死士军,是当初能够在十几个皇子当中嗣位的关键。
先帝从政绩上看,还算明君,唯独养儿子和养蛊一般,为了继承大统,天潢贵胄相互残杀,等到圣上继位时,十几个兄弟,死的死,残的没多久也死了,唯独剩一个疯疯癫癫的废太子。
圣上仁德,封废太子为吴王,就藩苏吴府,没有准允不得迈出亲王府,一整个大庄子养着,封户缴纳的赋税也给吴王留足三分之二。
不管吴王是真疯假疯,正一品爵的俸禄连同食封收入,已足够维持皇室子弟钟鸣鼎食的生活。
两个月前,却传来吴王府长史私联大襄胡人,企图通敌叛国谋反的信件。
想来吴王当时是在装疯卖傻,到了藩地才露出马脚来。
梁百户是一路沿着那胡人戏班子的行进路线调查的,从苏吴府追到隔壁长州县来。
魏琰起初却还有旁的皇命在身,要同聂修远商议清楚,接着跟进梁百户的进度。
他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却还记得那日将片金叶子给了西江书院的一个学生。
等来等去,宅院都置办好了,也没人拿着金叶子到县衙找崔县令说找他。
反倒是查案时,看见他同胡人戏班子里突然冒出来的领头者来来往往。
大襄和大融的关系,不像朔丹与大融这般势如水火,大襄因位居西北,时常与大融边关互市,两国子民也多有来往周游,没有明确的证据,魏琰他们不可能直接将那戏班子拿下。
水鹊为了表明自己是个安分守己的大融人,一五一十地同魏琰交代清楚,只是省略了一些细枝末节。
“你说你帮了他手肘复位,他将你当朋友?”
魏琰双眸微眯,左眼眼角的疤痕牵扯,像弓上弦,有种兽类茹毛饮血的锋锐。
“送支簪子然后亲你的朋友?”
他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水鹊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怎么、怎么那日在戏园子,还有人看见了?
那胡人戏班子第一次在长州县演出,魏琰不可能不去打探清楚情况。
他在三楼的包间,雕花轩窗一推开,斜对过去就是水鹊坐的位置。
魏琰紧盯着他,“你就是这么同旁人交朋友的?”
水鹊讷讷不知道怎么解释。
“齐朝槿是你表兄。”魏琰重复他陈述与齐朝槿的关系时用的说辞,严肃道:“这种事情他知道么?你父母不在,合该叫你表兄来管教你!”
铁骨铮铮的儿郎,怎么能为了支玉簪子,就不明不白地给人亲嘴呢?
魏琰忿然想到。
他是为了调查戏班子才去的,乌淳前脚走了,魏琰后脚就去追胡人的踪迹,因此离园离得早,没看见齐朝槿后来同水鹊亲昵。
真以为齐朝槿是水鹊的远房表哥。
水鹊一听他要告诉齐朝槿,什么也不顾了,赶紧捂住他嘴巴,怏怏地摇头恳求:“不行不行,你别同齐郎说……”
他这时候还没暴露呢,别打乱他节奏了,到时候齐朝槿把他赶出去了,结婚剧情都走不了怎么办?
又来了。
细细密密的甜香。
还有睫毛颤颤,荏弱可怜的样子。
魏琰就没见过哪家儿郎是这样的。
就连……也是粉嫩如玉……
你脑子净想那画面作甚!
魏琰浑身发热,滚烫的温度都聚集在耳后了,生怕给人发现自己的异样,他拨开水鹊的手,笔走龙蛇地在纸上记录一番谈话。
当然省略了其中水鹊给人亲了的部分。
他字迹太潦草,哗哗地就翻页了,水鹊没看清他写的什么,只能悻悻地坐在他旁边的檀香椅上。
魏琰记录告一段落,抬目问他,“你可知道乌淳是大襄单于的儿子?”
单于是大襄君主的称号。
这么说来……
水鹊瞠目结舌,“难怪他突然这么有钱,以前都送不起什么玉簪子象牙扇的……”
联想到乌淳是十几岁时由村中的老鳏夫救下收养的。
估计是与同胞相认,恢复记忆和身份了。
魏琰拧了拧眉心,看水鹊的样子,确实是不知道乌淳的身份。
还真的是为人家的那些什么玉石器物才往来的?
放下了怀疑,魏琰搁置纸笔。
已是戌时了。
天色黑蒙蒙,外面唯有街头巷尾的夜市灯笼还亮着,不走夜市的其余家家户户都掩上门来享用晚饭准备洗漱入睡了。
水鹊果然没能当晚赶回去,去城南青河村的一段山路窄小,又没有街灯笼照明,走回去太远,骑马去也不安全。
魏琰让他留宿,水鹊同他说自己第二天还要到书院去。
他这才想起来西江书院还没到授衣假的时候。
“好了好了,”魏琰说,“明日起早,我送你去。”
水鹊嘟囔:“我可不想再骑你的马。”
魏琰无言片刻,带着他到前院正厅去用晚饭,宅子的厨房已经备好了一大桌的菜肴。
“我叫人连夜换马具,再加个软和的驼绒鞍上毯,这样你可满意了?”魏琰坐在他对面,随侍熟练地为两人布菜。
厨子也是从京城跟下来的,祖上是御厨,手艺一绝,味道比长州县的鼓腹楼还要好得多了。
既然要留宿,那吃完了饭还得洗漱换衣裳,时间紧迫,魏琰叫家僮快马到城中最大的李氏成衣铺购置了衣物回来。
第二日,五更天,魏琰就已经醒来了。
明明还要去书院的郎君,半点也不紧张,睡到了卯时旭日破晓了才起。
家僮服侍他起床洗漱更衣,又简单用了些早膳。
出了内院正厅,魏琰正在前院,刀光剑影的,剑在他手中如游走龙蛇一般翻转,剑招倏变,霍霍隐有风雷之声。
余光瞥见水鹊,魏琰凌空挽了个剑花,才将剑利落收入剑鞘。
反应过来时,魏琰已然成了自己曾经诟病的,故意耍剑花吸引旁人瞩目的一类人了。
他清了清嗓子,转首去看水鹊。
昨夜给了家僮一片金叶子,叫他去买合身的舒适的来就好。
确实很合身。
魏琰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挪不开眼睛了。
内搭斜襟中衣长衫,外罩一件水蓝浮光锦的琵琶袖圆领袍,挑花的是彩绘云鹤边,款步向他走过来的时候,日光当中粉雕玉琢的一张脸,衣裳勾出神清骨秀的身姿。
衣角蹁跹如浮云流水,秀气的眉眼冲着他一弯,魏琰忽觉光彩动摇,日月失色了。
什么小郎君,合该是小仙君了……
雪白的项上还佩了琉璃珍珠的璎珞圈,珠串垂到胸口来。
魏琰说买衣裳,可没说买配饰,想来是家僮自作主张了。
月白色宫绦系出细伶伶的一把腰。
魏琰忽地觉得这宫绦有些眼熟。
这不是年前圣上赐的,因为不大喜爱白色,让他压了箱底的么?
想了想,魏琰唤随侍的家僮,“巧山,去将我房中的沙枣青玉带钩取来。”
“公子,这儿呢。”
巧山就等他这一句话了,捧着玉带钩送上。
魏琰诧异地挑眉,“……你倒是心思多。”
巧山答:“为世子爷着想是巧山的分内之事。”
水鹊没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我们还不出发吗?”他抿抿唇,细声小气地说道,“你别让我迟到了……先生要用戒尺打我。”
魏琰微躬身,将水鹊腰间宫绦中央的带钩,换成了他那沙枣青玉的,两端扣住时,这人的腰身细得好像他一只大掌就要圈过来了。
魏琰道:“聂修远不兴责打学生。”
他直起身了,细细端详了水鹊。
宫绦是他的,玉带钩也是他的,周身的衣衫是花他的金叶子买来的。
魏琰忽然耳根烫起来了。
投奔什么齐朝槿,一个穷乡僻壤的远房表哥,又没钱,好好的一个小郎君整日穿的和小村花似的。
合该认他做表哥。
魏琰大言不惭地想。
魏琰不是独子,他底下还有个窝囊废弟弟,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纨绔,仗着安远侯府的名义欺男霸女,提起来就叫人来气,每每回京都要让安远侯吊起来藤条抽一顿,魏琰就在一旁拍手叫好。
魏琰以为天底下的兄弟皆是如此。
这番给水鹊一打扮,叫魏琰也体验到了世人说的什么“兄友弟恭”。
魏琰咂咂嘴。
反正安远侯府人丁稀薄,他倒不如认水鹊作义弟。
第67章 嫌贫爱富的黑月光(16)
魏琰果真叫人连夜换了驼绒的双人马具,尤其是鞍上毯与鞍下毯,厚墩墩的软和,因为时节已经是仲秋,所以在秋凉的天气中,坐着这样的马韂也不会使人觉得闷热。
水鹊总算是能够好端端地坐在白龙驹上了。
从城西到城南的西江书院,魏琰不敢快马加鞭地赶,他怕水鹊刚吃完早食坐马上颠得胃不舒服,毕竟综合这人目前以来的表现,娇贵得不行。
虽说有些夸张,但魏琰生怕自己不留意将人给碰碎了。
在书院门口将人放下,魏琰要先牵着马到书院后方的马厩去拴着了,之后得再找聂修远议事,就不同水鹊一起进去了。
水鹊不明白这人做什么事无巨细地同他讲安排,魏琰只要负责把他全须全尾地送到书院来就好了吧?
……怎么说得好像他要黏着魏琰让人家送他进学堂似的。
他又不是什么黏人精,不熟。
水鹊抿了抿唇。
临分开时,他扯了扯宫绦的细带子,那还坠了玉佩和流苏,他抬眼问魏琰,“这身衣裳什么的……我要还你吗?”
价格格外惊人的。
他的软饭值将近翻了倍去。
要是还得话,水鹊瞧着那数值又挺舍不得的,但是这一身这么贵重……
魏琰见他双眸水灵灵地看着自己,目光接触后和烫着了一般,右手虚握成半拳,掩着下半张脸,清咳一声,撇开头去。
他说:“这衣裳本就是送给你的,你自己量量这尺寸,我哪里穿得上?”
先不谈魏琰一身多年行军铸练出来的劲实肌肉,就只是看骨架的差距,魏琰光是肩部都塞不下那衣衫,虽然大袖塞手臂没问题,但要是塞进去肩颈部分,立即就要把对襟撑坏了。
何况整身的衣裳,除了外衣,还有里头的中衣、亵衣,这还给他做什么?
染得全是小郎君肌肤上的甜香。
他也穿不上,能做什么?
“噢……”听到人家答应是送给他了,水鹊唇角弯弯,“谢谢你。”
魏琰诧异地瞥了人一眼,水鹊倒是少见同他这样温言软语地说话,之前不是在同他生气,就是直接上牙口咬他,总之对魏琰是没什么好颜色的。
是给他送东西就会这样?
魏琰好像明白那个胡人为何会天天凑到人面前送礼物了。
他不是那龌龊胡人。
魏琰心想。
他可没想和男的亲嘴。
魏琰再看。
那水蓝浮光的身影终究是和小蝴蝶一般,翩翩跹跹的,踱着轻快的步子,飞到书院里了。
水鹊在迈过二门后的亭子里,看到了低着头温书的齐朝槿。
他一般温书都是规规矩矩地坐在讲堂案几前,现在守在教学斋前头,想来是在等着水鹊的。
看他支着脑袋,似乎没留心到二门的动静,水鹊轻手轻脚地上前,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
齐朝槿如梦初醒,惊了一惊,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水鹊……”
一瞬间失声了一样。
水鹊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太对,赶紧松开了手。
齐朝槿转过身来,书躺到地上了,书页给秋风刷刷地翻阅,他只是箍着水鹊的肩头,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
他的眼底青黑,眼白处绕了红血丝。
像是彻夜未眠的样子。
水鹊担忧地问:“齐郎?你昨晚没睡好吗?”
齐朝槿看他周身完好,没有伤痕的样子,松了一口气。
他昨日傍晚从城北书画铺出来,往坝子桥走,却惊闻鼓腹楼走了水,那鼓腹楼离西大街的梅家食铺也算不得远,就两条巷子,走水了街上人潮涌动,很容易发生踩踏。
他挤到梅家食铺去,店家却告诉他没见过水鹊来,齐朝槿和冷水浇头似的,秋日里感到寒风刺骨。
再从梅家食铺一路挤到鼓腹楼,楼前的彩棚架子依已然都烧成焦灰的废木头了。
军巡捕的兵正在回收救火的洒子、水桶和麻搭,见他要往楼里冲,还以为他不要命了,问清楚了才同他说,拱卫司的梁百户捉了纵火的吴王幕僚,背后牵扯要案,齐朝槿要寻的什么郎君,给那个和梁百户同行的安远侯世子带走讯问了。
随后才有安远侯世子的家僮,从梅家食铺问了人找过来,寻到他,传了话,说主子请小水郎君做客留宿,今夜不便回青河村了。
齐朝槿没听闻水鹊提过这个打京城来的世子,一头说是讯问,另一头说是朋友家做客。
他放不下心来,走到半路硬是拐道寻至城北,但安远侯世子在江南落脚的宅子,护院怎么可能放他进去?
无奈,齐朝槿还是只得打道回青河村。
翻来覆去,担心水鹊吃不好睡不好,竟是彻夜未眠。
水鹊看他状态糟糕,脸色憔悴,于是靠前去抱了抱齐朝槿,小声问他:“是不是昨夜看书看太晚了?”
他昨天让魏琰派人传话传的是到朋友家做客,应当没什么问题啊。
不靠那么近还好,一靠近了齐朝槿直接搂住他,好像要将水鹊整个人捧着揉进骨血里。
水鹊拍了拍他的背,挣扎两下,“有点喘不过气了……”
温凉濡湿的触感却一下一下触碰着他的耳垂。
水鹊拍着齐朝槿脊背的手指,立刻就蜷缩了。
他的耳垂是雪白的,只有根部一点点粉,像软软的垂珠子,齐朝槿就连续不断地用薄唇触碰那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