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外面传来橡皮鸭子吱吱叫的声音。
宋南星走到客厅,就见小章鱼八条腕足缠住橡皮鸭子,一下一下用力挤压,橡皮鸭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
宋南星:“……”
他开始怀疑给小章鱼买这个玩具是否正确了。
他不知道,在他无法听见的神经环中,都被木偶和小章鱼刷了屏:
“收到礼物了,星星喜欢我。”
“我的礼物比你大,星星更喜欢我!”
“星星抱我睡觉,不抱你。”
其他触手听见,扭动着发出不满地嘀咕声:“礼物,我也要。”
“礼物,我也要。”
“为什么,我们没有礼物?”
复工上班那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交换中心因为亚古撒教团留下的阴影已经散开,除了办公室里少了两个熟悉的同事之外,没有人再提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办公室里都在讨论前几天广泛传播的树肤病以及忽然关闭迟迟不开放的森林公园。
官方并没有详细公布森林公园内部的信息,通告上只提起了那一千来个从雾区回来的失踪者,均因感染了严重的树肤病治疗无效死亡。
因为树肤病会传染,之前回家的几批病人不仅自身病情发作丧生,还传染了家人,以至于树肤病在城市中传播开来,卫生中心人满为患。
这样的公告自然没办法让所有人信服,但除了那些回归的失踪者家人外,大多数人都抱着一种与己无关的旁观心态。
树肤病已经被控制住了,死去的失踪者也不是自己的家人,感染树肤病的患者已经送去了卫生中心得到治疗,大家会好奇谈论森林公园和树肤病后面到底还藏着什么,却也没人追根究底,紧抓着不放了。
这件事造成了一些伤亡损失,但在可控范围内,因而并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关注和动荡。
毕竟每天都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失踪或者死亡,大家已经司空见惯。
宋南星听着同事们讨论周围的谁谁谁感染了树肤病,开始一天的工作。
之前滞留的货物需要检验,还有新的货品不断送入仓库,招的新人还没到岗,估计接下来一阵都不会太轻松。
果然没过十分钟,方主任召集所有人开会。
会议主旨很简单,希望大家收收心认真工作,提高工作效率,尽量在本周把积压的工作处理完。
整个会议没一个字提到加班,但也每一个字都在提醒大家加班。
散会之后一片哀嚎声,宋南星也垮着脸给沈渡发消息。
他给沈渡的备注是沈老师。
[一闪一闪亮晶晶:接下来一个星期估计都要加班,中午不一定能回家吃饭了TAT]
[沈老师:中午给你送饭?]
这个提议让宋南星有一瞬间的心动——不是馋吃的,只要是没有体会过有人送饭的感觉。但想想还是太麻烦了,忍痛拒绝:[不用了,有空我就回来吃,没空回就吃食堂,也没有那么娇气。]
那边没有立即回复,宋南星正要把手机收起来,就听见微信消息提示声。
他点开,看见最新消息。
[沈老师:你可以娇气。]
宋南星盯着那几个字,心底咕嘟咕嘟冒起泡泡,像烧热了的水,温度从心里蔓延到脸上,他用冰凉的手背给发烫的脸降温,感觉过去二十多年脸红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最近几天多。
“小宋谈恋爱了?”
方主任的声音忽然像背后灵一样在耳边响起,吓了宋南星一跳。
他猛地后退几步,和身后的方主任拉开了距离,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方主任笑眯眯地看着他,也没有刨根究底:“年轻人谈恋爱是好事,不过不能耽误了工作啊。”他将一份文件交给宋南星:桐城美术学院那边有一批货品出了问题,你跑一趟过去核对一下。
说起工作,宋南星立即定了定心,接过文件翻看。
出问题的货品编号30230401856,是四月通过检验的货品,检验人是徐才。
大宗贵重物品区的物品检验除编号之外,还会署上检验人的名字,一旦后续出了问题就是最初的检验人负责,所以大家检验每一宗货品时都非常小心谨慎,就是为了防止后续出问题。
但徐才已经去世,他负责的货品出了问题,只能由其他人来处理。
这批货品是桐城美术学院油画系订购的十幅油画,货品采购地是青城。
“少了一幅画?”宋南星有些奇怪:“一共就只有十幅画,如果少了一副非常明显,徐才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查过监控了吗?”
方主任说:“查了,就是没查出问题,才要你跑一趟,跟桐美的负责人核实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方主任把监控视频也发了一份宋南星。
十幅画作从入库—检验—出库,这中间数量都是正确的,没有任何问题。
“会不会桐美那边出了岔子。”
接收人接收货品后弄丢了或者弄出问题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出库时间是四月八号上午,四月八号下午桐美就因为雨季放假了。桐美负责人说接收了货物之后就放进了陈列室,都没来及拆。今天学校复工之后,负责人去验收货品时才发现少了一副。他们也提供了监控视频,确实拆除封箱时,带钢印的封条还在,”
那这事就奇怪起来了。
宋南星收好文件:“行,那我现在过去一趟,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宋南星要去桐城美术学院,中午肯定没时间回家吃饭了,就先给沈渡发了消息告诉他今天不回家。
编辑消息时又看见上面一条,不由抿起嘴笑起来。
明明没有吃糖,但是心里甜滋滋。
从小到大,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某个人那里拥有了某种特权。
他垂眸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把之前编辑的文字删掉,重新打字:[嗯,那先攒着。今天要去桐美办事,不用等我。]
他并不打算随意挥霍刚刚得到的特权。
编辑完没有立刻发送,犹豫了一下,他又搜了个小狗贴贴表情包,红着耳朵一起发送。
沈渡收到消息时,宋南星已经在去桐城美术学院的路上。
他看见对话框里的消息,指腹戳了戳小狗的脸,用钥匙打开401的门,主人一样走进去逡巡一圈,然后把家里的日常清洁做了,坐到宋南星的床上。
枕头上有淡淡的香味,是宋南星惯用的洗发水香味。触手们非常喜欢,不受控制地钻出来,想要卷住枕头蹭蹭。
但小章鱼和木偶动作更快,木偶将枕头藏在身后,咬住想要抢枕头的触手,来一个咬一个;小章鱼则直接变大把另一个枕头用八条腕足卷得紧紧的,好多条触手一起掰也掰不开。
着急的触手在卧室里扭动争抢,彼此摩擦间发出黏腻腻的水声,却小心翼翼不敢碰到任何一件家具。
直到沈渡不耐烦地斥了声,躁动的触手们才勉强平静一些,不情不愿地偃旗息鼓。
沈渡自言自语:“去不去找他呢?”
才刚刚分开一个上午,现在就去好像有些太急切了。
那等到下午再去好了。
宋南星找到了桐美货品接收的负责人,对方是油画系的老师,叫姜行知。出乎意料的年轻,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满身艺术家的气质,一双桃花眼笑起来不像老师,像风流不羁招蜂引蝶的浪子。
宋南星跟着他往陈列室走去,一路看见好几个年轻的男生女生远远跑过来跟他打招呼,又嬉笑着跑远。
姜行知那双桃花眼里笑就没落过,桃花开得旺盛。
他将宋南星领到了陈列室,除了少了的那一幅画外,其余九副都已经陈列了起来。
姜行知说:“拆封前的监控我已经发过给方主任,包装封条以及货品清单你可以随意检查,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确认的,可以再问我。”
宋南星点头,先核对货品清单。
他看的不是姜行知给的那一份,而是交换中心系统的备份清单。
桐美这一批货品一共十幅画作,基本都是上世纪油画大师作品。宋南星按照清单挨个核对,确认少的那一幅画作是一位比较小众的画家法恩的作品《林中爱人》。
备份清单上有丢失画作的电子存档,是一副色彩非常浓烈大胆的油画。
——红色的晚霞下是大片深绿的树,年轻的牧师衣着整齐坐在树下,一位丰腴赤裸的女性坐在他身上,樱桃一样的红唇若即若离地凑在牧师耳边。
两人面容模糊,肤色白到极致,脸上是夸张到怪异的红晕。
西方画作中裸体和性并不罕见,但这幅画初看并不会让人将之跟性或者欲联系到一起,对比太过强烈的色块初看时给人一种怪异阴森的感觉。
宋南星看到画作标价,六位数。
他皱眉移开视线,问:“货品运送途中有停留吗?运送的人有没有询问过?”
一幅画好好地不会凭空消失,要么是画本身有问题,要么是运送过程出了问题。
姜行知说:“还没问过,这不是一发现少了一副就先联系你们了。”
宋南星把流程核对了一遍,收容中心货品出库流程没有问题,桐美这边接收货品之后就放在了陈列室,直到今天拆封,都没有人再碰过。
那最大的可能还是运送途中有人做了手脚。
“报警了吗?”
姜行知说:“还没有,我想着万一交换中心这边出了问题,画作能找回来,就没必要再报警惊动其他人了。”
宋南星打破了他的侥幸心理:“这幅画价值不低,不排除有人见财起意,我觉得还是尽快报警让警方介入比较好。”
姜行知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交换中心这边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垮着一张脸报警。
警察很快赶到,宋南星配合工作,跟他一起去了警局做笔录。
出货方,接收方的负责人都到了场,警方又根据姜行知提供的信息,把当时负责运送货品的货车司机以及搬运工人也传唤了过来。
司机加上搬运工人,一共五个人。
警察挨个把人叫进去做笔录,余下的人就在外面等着。
最先做笔录的是司机,四个搬运工人排后面轮流等着进去,其中一个抱怨说:“这都是什么事,等会能不能让我第二个做笔录?我老婆还等着我回家呢。”
对方抱怨的声音有些大,宋南星和姜行知都扭头看他。
被几双眼睛注视着,对方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些不好意思,搓着手嘿嘿笑道:“我刚结婚呢。”
新婚情热,想早点回家也正常。
另外两个人取笑他妻管严,等司机出来的时候,还是让他第二个去了。
五个人的笔录全部做完,最后一个搬运工人也离开,警察拿着本子出来。
姜行知起身迎上去,语气有些急切:“怎么样?问出什么了没有?”
警察摇头:“送货过程中,他们五个人一直在一起,车子从交换中心到桐美中间没停过,也没人落单。没谁有作案的时机。”
姜行知说:“会不会是团伙作案?五个人提前串供了。”
警察谨慎地说:“不排除这个可能,司机交代了行车路线,我们还要先调取监控核实。带回来的包装和封条也送去做痕迹检验了,还得等结果出来,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姜行知唉声叹气,和宋南星一起出去。
宋南星说:“先等等消息吧,如果有需要我这边配合的,可以随时联系我。”
姜行知那双桃花眼里没有桃花了,恹恹说:“嗯,我再回去看看监控,再联系。”
宋南星是开自己车来的,他准备直接回交换中心。
微信这时却响起来。
[沈老师:我顺道来桐美办点事,你还在吗?]
宋南星看见这条消息嘴角就翘起来,桐城大学开学晚一些,沈渡今天还没复工。自己早上刚说了来桐美,沈渡马上就来办事,这么巧合,很难不联想在一起。
宋南星戳戳了他的头像,沈老师好像有点粘人。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了中午下班时间,垂眸回消息:[我刚办完事,你的事情办完了吗?中午一起吃饭?]
沈渡很快就回了消息:[快了,在哪碰面?]
宋南星回:[主教学楼门口,我大概十五分钟到。]
他收起手机,看向准备打车回去的姜行知,降下车窗说:“姜老师你回桐美吗?我也要去,载你一程吧。”
姜行知没跟他客气,从善如流上了车,奇怪道:
“你不是说直接回交换中心吗?”
宋南星抿起唇露出一点笑:“我去找个人。”
姜行知是个情场浪子,一看他的表情就挑了下眉:“女朋友啊?”
宋南星严肃纠正他:“是男朋友。”
到了桐美,姜行知回办公室,宋南星则往主教学楼去找沈渡。
今天天气好,暖融融的阳光洒下来,地面投映斑驳摇曳的树影。年轻的学生们踩着树影来来往往,嬉笑打闹声已经有了初夏的喧嚣。
沈渡就站在初夏的喧嚣中,隔着人群朝宋南星看过来。
明明还隔着很远,但两人都准确地抓住了彼此的目光。
宋南星没忍住朝他挥了挥手,眼角眉梢都是满溢出来的笑容。
他迎着风、踩着斑驳的树影小跑过去。
沈渡也大步朝他走来,看见他额头的薄汗,拿出手帕给他擦:“事情都办完了?”
宋南星轻“嗯”了声,仰着脸没动,沈渡的动作很轻,柔软的布料轻柔触碰额头,能清晰地感受到动作里的珍视和温柔。
他盯着沈渡英俊的脸,心想怎么办。
不只沈老师粘人,我好像也有点想粘人。
宋南星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跟沈渡并肩往前走,说起刚才的工作:“雨季前检验过一批货品,桐美收货后说少了一副画,我过来核实一下情况。现在桐美已经报警了,等警方调查结果就行。”
“你的事办完了吗?”
沈渡看他一眼,说:“办完了。”
宋南星没问他来办什么事,说:“桐美的老师说桐美食堂二楼有家店很不错,我们去那里吃?”
“好。”
两人都是第一次来桐美,并不知道食堂在哪儿。宋南星只能随机抓一个路过的大学生问路。
对方告诉他们沿着这条小路绕过人工湖就到了。
宋南星张望了下,不远,人工湖不算大,周围都是景观树,沿途风景还挺好的,正好可以散散步。
两人沿着小路往湖边走,四周逐渐安静起来,嬉闹声被扔在身后,耳边只有风掠过的簌簌声,以及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宋南星悄悄深呼吸,想着说点什么缓解这种越来越暧昧粘稠的气氛。
搜肠刮肚的还没想出什么话题,耳边却忽然响起一声高亢的呻吟。
宋南星脚步一顿,茫然地四处张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那声音停了一下,又断断续续地响起来,一声高过一声近乎失控,竟然是完全不怕人发现的样子。
宋南星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他们右前方的小木屋里。
小木屋只是装饰品,没有什么实用性,因而宋南星眼睛一扫就看见了里面的情况,身材高大的男生正在打桩,壮实的身材完全挡住了身前的人,只有一双比纸还白的腿露出来。
宋南星:“……”
大中午就这样不太好吧同学。
因为太过尴尬,宋南星脖子都僵了,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一双手及时捂住他的眼睛,将他半拥着带离木屋附近,沈渡在他耳边低声说:“别看,会长针眼。”
宋南星干巴巴地“噢”了声,尴尬得脚趾都要扣出两室一厅。
偏偏沈渡的手还捂在他眼睛上,不知道是热的还是也受了影响,掌心微微有些潮热。
宋南星眨了眨眼,脚趾蜷缩着压下尴尬,小声说:“我们赶紧走吧。”
沈渡镇定地“嗯”了声,手掌滑下来牵住他的手,大步穿过树林。
宋南星快到食堂门口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和沈渡牵手了。
相握的掌心发热,有潮湿的汗意。
宋南星偷偷瞥了沈渡一眼,看见沈渡耳朵也是红的,就悄悄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尴尬。
姜行知推荐的店味道很好,但因为意外撞见了小木屋,宋南星只想赶紧吃完饭走人,一顿饭味同嚼蜡。
沈渡大约也和他一样的想法,两人吃饭后没有再继续散步,宋南星回单位,而沈渡则要去桐大。
两个各自开了车,就在停车场分别。
等蓝色小轿车走远了,沈渡才从车上下来。
他脚边的影子不满地扭动着,催促他去找宋南星。但沈渡不为所动,他脚步迈出,下一刻就到了小木屋前。
小木屋的鏖战还在继续。
就像在停车场上没人注意到他忽然消失,小木屋里的两个人也没有注意到多出来的观众。
高大的男生压着一团白色的色块,像兽类一样冲锋。
深深浅浅的白色色块流动着,裹缠在他身上,发出少年情动的呻吟。
沈渡在一旁观看。
脚下扭动的影子发出疑惑的声音:“不好看。”
“回去找星星。”
“想星星。”
神经环里吵吵嚷嚷地催促起来,沈渡嫌烦,直接屏蔽了声音。
他看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这才转身离开。
而在他走后,小木屋的动静又持续了许久,高大的男生才穿好衣服一脸满足地离开。
他的朋友打来电话让他去打球,他打了个哈欠,眼下有些青黑,语气困顿地说:“不去了,我要补觉,晚上还要陪对象。”
电话里朋友发出嬉笑声,他骂了一声:“有什么好笑的,你们单身狗不懂有对象的好处。”
宋南星还没到交换中心,就又接到了姜行知的电话。
他还以为是有了新进展,停车接通,却听姜行知声音发紧地说:“小宋,陈列室的画又少了一副。”
宋南星轻松的表情一凝,眉头皱起来:“又少了一副?查监控了吗?”
姜行知说查了:“这期间除了你我,还有接到报案过来的警察,没有人进来过。”他呼吸有些粗,像是吓到了:“监控一直是好的,但就在画消失瞬间黑屏了一秒,再恢复的时候,陈列柜里的画就这么凭空没了。”
监控画面只有那么短短一秒黑屏,人为的可能性不大。
他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压低了声音说:“这些画……不会有问题吧?”
宋南星说:“能出库的画都是通过污染检验了的,通常不会有问题。”
但他想起之前流出去的污染水产品,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只得道:“你在陈列室吗?我还没回中心,现在过来一趟。”
挂了电话,宋南星掉头回桐美。
陈列室在艺术楼顶楼,宋南星等电梯的时候,看见一个裸体雕像从楼梯上走下来。
男性雕像全身是石膏的白色,肌理雕刻细致,栩栩如生,即便是宋南星这个外行人也能看出精细的雕刻技艺。
此时雕像正缓慢转动着头部,迈着不太灵活地双腿从楼梯上走下来。
而四周来来往往的学生,却没有一个注意到它。
雕像似乎对经过自己的学生很有兴趣,它一会儿跟在这个人身后,一会儿跟在那个人身后,笨拙地模仿对方动作。
等它走到电梯厅时,他笨拙滞涩的动作已经变得流畅起来。
如果不是雪白的石膏身体,它看起来几乎和一个人没有什么两样了。
这时电梯终于到了一楼,“叮”地一声打开。
雕像被声音吸引,朝宋南星的方向看过来。它注意到了宋南星,迈着步子走过来站在宋南星旁边,转着头从各个角度观察打量宋南星。
宋南星不明情况,不敢贸然暴露自己能看见,只能装作看不见它,面无表情地迈步走进电梯。
他一动,雕像也跟着动起来,用跟他一模一样的姿势走进了电梯,垂着手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侧。!
宋南星用眼角余光观察雕像。
雕像就静静地站在他身侧,石膏手臂几乎快要碰到他的手臂。宋南星琢磨着他从哪里跑出来的,应该要怎么应对。
他拿出手机,想先给程简宁发个消息,让他过来支援。
但他刚拿出手机调出聊天界面,雕像的头就转了过来,它似乎很好奇宋南星要做什么,白色的身体倾靠过来,那双雕刻得十分逼真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宋南星以及手机界面。
宋南星心里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没有继续打字。
雕像会不会认识字呢?
他不确定。
宋南星没有冒险,摸了摸左手腕上戴着的孢子手链。
雕像探过来的身体又直了回去。
电梯在顶楼停下,宋南星往陈列室走,余光里雕像也用一模一样的姿势跟着他出了电梯。
只是在他走进陈列室后,雕像没有再跟进来,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他。
宋南星和姜行知碰面,见他神色有些焦躁不安:“丢的是哪幅画?”
“罗兰的《艺术品》。”
宋南星想起来了,瞳孔顿时一缩——《艺术品》这幅画的内容就非常阴沉让人不适,夜间昏暗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路灯惨淡的光芒照在五官模糊的人形上,有种阴森诡谲的恐怖感。
尤其是那些行人都赤裸裸没有穿衣服,身体是暗淡的浅水泥色。
宋南星余光往陈列室门外瞟了一眼,雕像仍然静静站在那里,白色的脸部看着陈列室内,表情冷漠、阴森。
和画上的人很像。
是巧合吗?
太巧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副画的街道尽头,好像是一座雕像艺术博物馆。
宋南星拿出手机点开画作清单,找到了《艺术品》的电子档放大。
街道尽头果然是一座哥特风的雕像艺术博物馆,画里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水泥人,就是从雕像艺术博物馆里走出来的。
宋南星又瞥了一眼门口的雕像,现在这些雕像不仅从画里的博物馆走出来了,好像还走出了画,来到了现实世界里。
他吞咽了一下,对姜行知说:“保险起见,先把陈列室封起来,我已经通知了收容中心,这估计不是普通的失窃案——”
宋南星的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他看着姜行知的脸,背后汗毛竖起,冒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姜行知长了一张精雕细琢的脸,三庭五眼接近黄金比例,尤其是一双桃花眼非常完美,多情忧郁,充满艺术家气质。
一路上主动跟姜行知打招呼的学生们已经证明了这张脸的杀伤力。
但宋南星现在才发现,姜行知的眼睛好像是灰色的。
他比例精美的五官看久了,好像也有点僵硬,尤其是此刻他站在一盏射灯下,强烈的灯光从他的头顶照射下来,他的皮肤呈现发灰的苍白色调。
像颜色偏浅的水泥。
宋南星问:“姜老师,丢掉的两幅画价值不菲,学校就派了你一个人处理这件事吗?”
姜行知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弧度完美的笑容像是刻上去的:“不是啊,我一个人哪能应付得过来呢,肖老师也会协助我们处理这件事的。”
他目光看向门口的雕像,说:“喏,跟你一起上来的,就是肖老师。”
宋南星:“……”
他露出毫无破绽的笑容:“肖老师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来?”
雕像此时才仿佛得到了允许一样,走进了陈列室。一双灰色的无机质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宋南星。
宋南星朝对方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姜行知看向宋南星,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刚才说不是普通的失窃案是什么意思?”
他和雕像并肩站在一起,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宋南星,等待他的回答。
宋南星面不改色地搬出了姜行知之前的话:“你在电话里不是说画可能有问题吗?画本身有问题,那自然就不是普通的盗窃案了,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处理比较好。”
“先把陈列室锁起来,我们下去等吧。”
走出艺术楼时,宋南星被太阳晃了下眼睛。
他看了头顶过于耀眼的太阳一眼,眉头疑惑地拧了拧,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但太阳好像一直在头顶正中的位置挂着,他上午来时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半点都没有挪动过。
从交换中心过来的路上,太阳有这么大吗?
宋南星回忆了下,没有。
桐城的晴天非常稀少,天上总有风吹不散的云。就算遇上太阳出来的时候,那些一层层的云也会将过于耀眼的太阳蒙上一层轻柔的纱,阳光被过滤了一遍,和煦而温暖。
不像现在这样,太阳像一顶巨大的射灯挂在头顶,光源直直地照下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宋南星不动声色环视左右,心里琢磨着这些变化跟丢失的画有没有关系。
学生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周围的怪异,他们沐浴着难得的日光,三五成群嬉笑打闹,青春洋溢。
如果不是视线中偶尔会出现一个白色的雕像在人群里穿梭寻找感兴趣的人跟上去的话,那眼前景象绝对是非常生机勃勃的。
但过于刺眼的日光,以及举止越来越像人的雕像,为开学第一天蒙上了一层阴霾。
宋南星找了个长椅坐下,等程简宁过来。
口袋里刻意静音的手机已经震动了几次,是在他通过孢子手链发出讯息之后,程简宁打过来的。
他没有接,程简宁应该很快就会到。
学校里情况不明,姜行知和雕像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宋南星决定敌不动我不动,等帮手到了再说。
程简宁在二十分钟后赶到,他跟着数据孢子的指引找来,看见宋南星好端端地坐着就放了心,傻乎乎挠了挠头问:“出了什么事啊?”
宋南星看着他懵然不知的脸,悄悄蹙了下眉,余光扫过右手边静坐的雕像,笑着介绍说:“这是姜老师和肖老师,桐美有一批刚到的画丢了,事情有些古怪,姜老师怀疑是画有问题,所以我找你过来帮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