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雕像转着圈地观察着女生,动作僵硬生疏地学着女生的样子仰起脸笑出几颗牙齿,但因为它浑身雪白,五官僵硬,硬生生做出过于生动的表情,反而显得越发诡异渗人。
宋南星想起周悬的叮嘱,让宗天原等等自己,就艰难穿过人群去追许来。
许来被他叫住,诧异地回过头来,看见宋南星挑了下眉,目光陌生:“同学,有事?”
对方不认识自己,宋南星盯着那张和许来一模一样的脸,迟疑问道:“你和许来是……?”
“啊,你找许来啊?”男生扯起唇笑了下,像是已经习惯被认错了,笑得有些无所谓:“那你认错人了,我是他弟弟,许回。”
宋南星盯着他那张脸,虽然发型变了,但跟许来一模一样。
他有点愣,许来竟然有个双胞胎弟弟?
他跟许来不熟自然不知道,但是周悬好像也没有提过,周悬知道吗?
见他神色怔楞,许回耸耸肩:“你不知道也正常,我们关系不太好。他可能不太愿意提起我。”
周悬确实说过许来跟家里人关系不太好,他独自住在501,好像也没有见过亲人来找他。
宋南星露出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
许回眯起眼睛打量他:“许来胆子小又内向,我都不知道他又交了新朋友。”
宋南星笑了下没有多做解释。目光扫过跟许回走在一起女生,见那个雕像又跟着其他人走了,他就只是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学校刚有两个同学出了事,你们最近注意一些,下了课没事最好待在宿舍里不要乱跑。”
“你不是学生啊?”跟许回走在一起的女生听说他的这话,好奇打探道:“那两个人不是猝死的吗?难道还有隐情?是不是跟刚发的封校通知有关啊?”
学生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听见死了人也是好奇心思居多,并不见多少恐慌。
宋南星没有多说,正要转身离开,鼻尖却忽然嗅到一股很淡的气味——很淡的花香,以及残留的油漆气味糅合之后的一种气味。
跟姜行知身上闻到的味道很像。
他脚步一顿,目光依次扫过许回几人,最后落在许回身上,注意到他指尖残留的色彩:“你们是什么专业的?”
许回还没答,就有女生抢答:“油画专业的。”
宋南星略微回忆,想起周悬说过许来也是油画系的。
兄弟俩是一个专业。
他朝对方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便转身离开。
宗天原见他回来,奇怪道:“你认识的人?”
宋南星还在思索那股特殊的气味,姜行知身上有,许回身上也有,两人一个是油画系的老师,一个是学生,是巧合吗?
“认错人了。”他随口答了一句,暂时将疑惑按下来,说:“先去里面看看吧。”
雕塑系的大教室基本在一楼和顶楼。
一楼教室里学生还没走完,宋南星他们进去时,看见有雕塑系的学生卷着袖子戴着搬砖用的白手套正在打磨泥胚。
教室里放着大大小小的泥巴雕塑,有的已经成型了,有的还是形状模糊的一团。
也有一些翻模的石膏雕像放在教室角落里,但不多。
四人将一楼的教室都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又乘坐电梯上了顶楼。
顶楼是天光教室,情况和一楼大差不差,除了教室角落里对方的石膏翻模模具多一些,没什么不同。
“是不是方向错了?”齐木猜测道:“那些雕像也不一定就是从画里面的博物馆出来的,或许就是直接从画里出来的呢?我们找到画就找到了源头。”
她这个猜测也不无道理。
宗天原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说:“先下去吧,想办法捉个雕像送去给技术组做技术分析。”
要是能有方法识破雕像的伪装,他们的工作会变得简单很多,也不会这么束手束脚。
四人又坐电梯下楼。
电梯在五楼停下时,他们看见一个没有目标晃荡着的雕像。
雕像动作僵硬,远远没有楼下的那些雕像看起来灵活,它听见了电梯开门的动静,极其缓慢地将整个身体转过来,冷漠的眼睛看向一行四人。
宗天原说:“就它了。”
学生都下课离开,五楼没什么人了,正好这个雕像看起来也不太机灵的样子。
四个人走出电梯,从不同方向包围了雕像。
雕像目光追随着宋南星,见他抬脚,自己也抬脚,像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幼童一样笨拙地模仿着宋南星。只是它雪白的石膏身体让简单的模仿动作变得诡异渗人起来。
宗天原站在远离战场的角落,眼白上翻,让四个人的五感连通。
被雕像选中的宋南星负责吸引雕像的注意力。
齐木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种子,快速绕圈洒了一周,之后她往地上一坐,手掌按在地面上,洒在地上的种子就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发芽生长,顺着墙壁攀爬绞缠在一起,织就了一座茂密藤蔓编织的牢笼。
这是为了确保雕像无法逃脱。
雕像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它还在模仿宋南星。
宋南星看四周的藤蔓,它也跟着扭头看四周的藤蔓,动作比之前已经流畅了许多。
唐修川则拿出一个便携式的防护罩,准备先尝试用防护罩将雕像关起来。
他的皮肤表面覆盖了坚硬的鳞片,趁着雕像的注意力在宋南星身上时,绕到雕像背后开启了防护罩。
防护罩瞬间弹出,将雕像整个罩了进去。
被困住的雕像站在防护罩中,头颅在宋南星和唐修川之间转来转去,似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危险。
它张大了嘴,却没发出声音。
唐修川皮肤上的鳞片褪去,看着防护罩里的雕像说:“这么简单?我还以为要费点功夫呢。”
他轻松将防护罩扛起来,对着藤蔓外面的齐木大声道:“木木,收工了!”
齐木半晌没有回话。
唐修川又拍了拍藤蔓,说:“木木,收了你的笼子,撤了!”
藤蔓牢笼簌簌抖动起来,齐木颤抖的声音响起:“走不了,我看见……楼下,全都是雕像。”
她透过伸出窗外的藤蔓看见,楼下的雕像像是接收到了某种信号,所有的雕像整齐划一地抬起头来,冷漠的目光穿透墙壁,看向了五楼他们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它们或是灵活,或是僵硬地抬腿走进了逸思楼。!
电梯从一楼升上五楼,发出“叮”的一声响。
两部电梯的电梯门同时打开,轿厢里站满了雕像。一模一样的雪白石膏色,一模一样的容貌和身高,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一眼看过去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五楼大厅的藤蔓牢笼已经枯萎,一行四人藏身在教室里,唐修川随身扛着关在防护罩里的雕像。
他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被电梯轿厢里的场景吓得低低“草”了一声:“电梯坐不了,走消防通道。”
消防通道在另一边,宗天原在前开道,齐木和宋南星走中间,唐修川扛着雕像殿后。他们依次从教室里出来,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往消防通道走,尽量不发出声音引起雕像的注意。
那些雕像已经出了电梯,脚步声纷杂但很统一,像是往他们所在的方向来。
唐修川回头看了一眼防护罩里张着嘴的雕像,怀疑这些雕像有他们不知道的方式通讯交流。但好不容易才弄到一个,看这个架势以后恐怕更难弄。他舔了舔唇,异化成兽爪的手臂紧紧扣住防护罩,想着无论如何得带走一个。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雕像的智慧。
打头的宗天原刚走进消防通道,脸色就变了,压着声音疾声道:“快撤!”
齐木跟在他后面,通过攀爬在墙壁上的藤蔓看见了把消防通道挤得满满当当的雕像。那些雕像原本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往上走,在察觉他们的目光后,顿时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一起抬头看上来。
“上六楼!”
宗天原快速说了声,就当先往六楼跑。
其余三人紧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动,那些静止的雕像也动起来。消防通道的雕像加快了爬楼梯的速度,从五楼电梯里出来的雕像也挤进了消防通道里,两拨雕像碰头,汇聚成一拨追上来。
这次换成了齐木殿后,她一边跑一边往楼梯上抛撒种子,掌心重重按在地面上,拼命催发藤蔓。布满荆棘的藤蔓疯长,很快就封锁了消防楼梯。
她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拔腿往楼上冲。
宗天原直奔六楼电梯厅,发现电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一楼,此时正从一楼往上,面板上的红色数字不断跳动,已经到了二楼。
他沉声说:“聚集在一起目标太大了,我们得分开行动。”
他看向宋南星和唐修川,说:“我和齐木留下来断后,暂时拖一拖它们。川子你带上雕像,和宋南星上七楼,找机会从楼顶离开,看看哪里有信号再申请支援。”
四个人的手机都没了信号,消息传不出去。
这个时候一楼大厅肯定全是雕像,从一楼走风险太大,唐修川是B类能力者,躯体异化之后完全可以从顶楼的天光教室爬出去,避开聚集的雕像出去求援。
宗天原目光扫过一直被唐修川扛着不离手的雕像,嘱咐道:“它们彼此之间很可能有联系,必要时候你们可以抛弃雕像,自保要紧。”
时间紧急,宗天原是执行组副队长,所有人无条件听从他的决定。
齐木用藤蔓封住了两部电梯,然后跟宗天原兵分两路靠近消防通道,对五楼和六楼之间的消防楼梯再次进行封锁。
那些雕像的力气很大,从两侧墙壁以及楼梯上长出的藤蔓已经被扯断了大半,要不是齐木及时回来补充,它们已经上了六楼。
宋南星和唐修川不敢耽误时间,上了七楼。
两人上去之后,齐木用最后的种子把六楼和七楼的消防楼梯通道给封了起来。
她捏了捏有些发抖的手,深吸一口气,对宗天原说:“宗队,种子用完了,我拖不了他们太久。”
宗天原说:“接下来交给我,至少要拖到川子和宋南星安全离开。”
他让齐木找个隐蔽的教室躲起来,自己则藏身在靠近消防通道的教室里,留意着消防通道的动静,确保能在六楼的封锁被冲破时将雕像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宋南星和唐修川上了七楼。
唐修川扛着雕像挨个教室往外探看,寻找方便逃离的路径。经过705教室时,宋南星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石膏模具说:“之前我们上来时,这些模具好像还是没用过的状态。”
也没多大一会儿功夫,这些石膏模具就东倒西歪碎在地面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刚从里面脱模出来。
他正在思索时,就听见一阵放轻的脚步声靠近,齐木的声音传过来:“川子,宋南星?”
唐修川更靠近门口,看见她从电梯厅的方向跑过来,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上来了,宗队呢?”
齐木说:“队长不放心你们,让我上来看看。”
唐修川觉得她的话有些奇怪,拧着眉头看她,就听身后宋南星忽然大声道:“唐修川,蹲下!”
唐修川本能往下一蹲,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了过去,正砸中走到门口的齐木。
那是宋南星从地上捡的一把大铁刀,雕塑系学生用来打磨泥胚用的。他用尽了全力甩出去,准头很足,大铁刀准确地砸到了齐木的头部。
齐木捂着缺了四分之一的头颅看两人,她没有流血,头部缺口是雪白的豁口,断断续续地往下掉石膏碎屑。
唐修川眼球瞪得快要掉出来:“她、她是不是……”
他想问这到底是不是齐木,神态举止太像,甚至连语气都分毫不差。
是怪物变成了齐木的样子?还是齐木已经出了事?
没有宗天原的通感,唐修川看不到雕像的真实样子,他只看见雕像的手臂变成了藤蔓,朝他们延伸过来——连能力都一样。
但躯体异化对齐木来说非常危险,有无法恢复的风险,她通常情况都是借用技术组给她研发的藤蔓种子,很少依靠躯体异化。
唐修川瞳孔一缩,宋南星提起泥胚边的水桶对着雕塑泼过去,一脚将雕像踹开,说:“它不是齐木。”
在他眼里,雕像自始至终都是雪白的石膏。
只是这一次这些雪白没有生机的石膏雕像,不仅变化成了他熟悉的人,甚至连对方的特殊能力都能模拟出来。
宋南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些雕像在进化。
它们现在模仿时还会有破绽,等时间长了以后,还能有人发现吗?
宋南星不寒而栗,抄起墙边的铲子对着淋了水有些融化而动作变缓慢的雕像猛砸。雕像被铲子砸得稀烂粉碎,却还在拼命蠕动着想要重新拼凑起来,那些藤蔓扭动着,试图支撑起支零破碎的身体。
唐修川看得头皮发麻,他立刻想起了楼下的宗天原和齐木,说:“我们不能走,得回去找宗队和齐木。他们还不知道,要是也遇见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脸色发白,没敢说完。
不敢去想没有送宋南星在,他们又没能识破雕像的伪装,会是什么结果。
宋南星将雕像拍得粉碎,确保它起不来了才抓住铲子,说:“先下去找人。”
唐修川扛起防护罩跟在他身后,两人匆匆忙忙下楼。
封锁楼道的藤蔓已经枯萎,两人刚下楼,唐修川就看见宗天原和齐木走过来,他刚张嘴要喊人,就看见另一边,又是宗天原和齐木走过来。
越来越多的宗天原和齐木汇集在一起,脚步一致地朝两人走来。
甚至他自己和宋南星也在其中。
熟悉的面孔面无表情,眼神冷漠、死气沉沉。饶是唐修川已经有了心理建设,也吓得手臂抖了抖。
这场面太他妈诡异惊悚了。
唐修川吞吞了口水,跟宋南星一起往七楼退。
宋南星舔了舔干燥的唇,脑子里闪过705那些用过的模具,说:“六楼的雕像太多,就我们两个没办法去找宗队和齐木,再去705看看。”
他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孢子手链,最后还是没有向程建宁求援。
除了他,其他人都分辨不出普通人和雕像。
孢子手链没办法具体传送消息,万一程简宁错估情况,孤身一人闯入逸思楼,会很危险。
不如尽快找到雕像的源头。
宋南星见唐修川还扛着防护罩,就说:“你带着雕像从天光教室出去,看能不能把这些雕像引过去,我去705看看。”
顿了顿又说:“如果那些雕像没办法引走,你出去了就别回来了,尽快离开桐美通知楚队来支援。我要是找不到源头,会想办法再去六楼找宗队和齐木汇合。”
唐修川下颌绷了绷,虽然知道宋南星独自留下会很危险,但也更知道目前只有他才有可能找出源头。他深深看了宋南星一眼,声音发沉:“那就交给你了,你们撑住,我出去报了信就回来。”
他将防护罩放在一旁趴下去,皮肤表面覆盖鳞片,肌肉一块块鼓起来,变成了一只足足有三四米长的巨蜥。
巨蜥张大嘴将防护罩咬住,锋利的爪子抓住墙壁迅速往房顶攀爬而去。
防护罩里的雕像嘴巴张得更大,从消防通道追上来的雕像没有注意藏身在教室的宋南星,追着唐修川去了。
宋南星又悄悄回了705。
他拧着眉挨个去检查教室里的模具,在碰到其中一个完好的石膏模具时,手指仿佛忽然碰到了某种奇异的膜,他将手臂伸进去,感受到了强烈的吸力。略微犹豫后他没有抗拒,整个人顺着那股吸力被吸入了模具当中。
等他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座风格古老的博物馆里,他被关在透明的玻璃展柜里。
四周都是陈列的灰白雕像。!
第64章 “不爱我们,就该去死。”
天色在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那刺目的仿佛永远挂在正当中的太阳落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轮红色满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逸思楼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声,敞开的窗户外听不见半点声音,整栋楼像是被拖进了另一个位面,与现实隔绝开来。
宗天原和齐木藏身在两具模具里,模具在追逐中被撞得倒地,他们就小心翼翼地蜷缩在翻倒的模具中。
齐木因为躯体异化的时间太长,一只手臂木质化严重,已经没办法弯曲活动,只能直愣愣地杵着,她有些费劲地手臂末端伸出的细细藤蔓拢住,不让它们跑出模具之外。
宗天原也比她好不了多少,他的能力使用过度有些失控,现在眼睛还是可怖的白色,看不见瞳仁;左大臂应该是骨折了,他用碎布条固定了一下,动一动就钻心得痛。
在宋南星和唐修川上了七楼后,他们两人留在六楼拖住雕像。宗天原提前设想了各种可能制定了对应的策略,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雕像竟然能够变成宋南星和唐修川的样子,并且连对方的能力都能够模仿出来。
他守在六楼楼道口附近,看见宋南星和巨蜥化的唐修川又从七楼下来时,第一时间以为是七楼出了什么事。但等他现身和两人交流之后立即意识到了不对,那不是宋南星和唐修川。
他第一时间向齐木示警,然后撤退。
但唐修川的能力是巨蜥化,巨蜥化后他的力量和反应速度高出人类数十倍,雕像模仿了他的能力,宗天原的反应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巨蜥化的雕像。
他的左大臂就是那时被巨蜥尾巴抽断的,还算运气好,虽然断了条胳膊,但好歹肋骨脏器没有断裂破碎,不然恐怕撑不到这个时候。
宗天原看了一眼对面的齐木,两人用通感交流:“你听见刚才楼顶传来的巨响没有?”
齐木说听见了:“六楼的雕像脚步声变少了,应该是被吸引去了七楼。”
“多半是川子,他出去了。”有宋南星在,宗天原不是很担心他们和自己一样着了雕像的道。
齐木见他脸色惨白,额头全是冷汗,担忧道:“你还撑得住吧?也不知道楚队什么时候能来。这些雕像实在太诡异了。”
能够通过模仿学习取代人类已经超出了常理认知,没想到它们竟然连能力者的能力都能模仿。如果让它们成长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唯一还算好消息的是,这些雕像的成长速度很慢,那些能够模仿能力者的雕像,是吞噬了其他雕像才进化得如此迅速。
她跟这些雕像玩躲猫猫的时候,亲眼看见巨蜥化的雕像吃掉了其他雕像。
也幸好这些雕像起了内讧,不然那么多雕像,他们根本躲不开。
当然,雕像是少了,但对付起来也更困难棘手就是了。
他们都负了伤,不是那些进化雕像的对手,只能靠着宗天原制造的屏障小心翼翼地躲藏,等待救援到来。
空气里传来一丝诡异的波动,潮湿的水汽随风送来,像潮汐涌动。
宗天原的感觉敏锐,几乎立刻就捕捉到了,他扭头往对面的窗子看去,神色变得异常凝重:“你感觉到没有?有什么东西从水里出来了。”
那扇窗斜对着桐美的人工湖。
人工湖很大,是从江边引进来的活水。此时湖面掀起一层层的浪潮,湖底涌上来红色的藻类,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要从水中出来。
乌鸦被惊得振翅,一排排立在枝头,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波涛汹涌的湖面。
许回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背着画板不紧不慢地走到湖边,凝视着湖面上破碎的圆月。
圆月被搅碎,湖中心出现巨大的漩涡。
他的身体站直了些,对湖中缓慢升起的巨大骷髅头颅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之前的身体呢?”
粘连血肉的骷髅头看向他,是宋城的声音:“出了一点意外。”
他的语气有些阴沉,因为身体意外被毁,也因为森林公园的计划没能圆满成功。
“能重创你的,可不会是什么阿猫阿狗。”许回站直的身体又懒洋洋地斜下去,没骨头一样靠着背后的树干,语气有些兴味盎然:“小小一个桐城,真是卧虎藏龙。”
宋城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他阴沉沉地警告:“不该问的别问。”
许回哼笑,进入了正题:“门我已经给你打开了,你答应我的,应该兑现了。”
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掌心放着一枚古老的铜钥匙,一上一下地抛动:“都是按照你的要求布置的,我的东西呢?”
骷髅头眼中闪过幽绿的光,一只红眼乌鸦展翅穿过骷髅头血淋淋的眼眶,口中叼着一枚蓝莹莹的石头。
红眼乌鸦停在许回肩膀上,将石头放在他掌心,叼走了那枚青铜钥匙。
许回盯着掌心的石头,硬币那么大一点,通体灰黑色,非常普通。不普通的是时不时有蓝莹莹的光在灰黑色的表面流过,宛若活物。
他感受着石头上传来的恐怖气息,翘起的嘴角绷直,手掌握紧将石头收起来,看了水中的骷髅头一眼:“我们的交易完成了,这里我就不管了。”
他将手插进口袋里,如来时一样慢悠悠地离开。
经过逸思楼时,他想起在楼下叫住自己的青年,绷直的嘴角又翘起来,眼中露出怜悯:“真可怜,果然并不是每个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许回并没有着急离开桐城。
他先回了一趟501。
许来依旧像朵阴郁发霉的蘑菇一样蹲在墙角,听见他回来的声音,身体微微抖动。
许回在他面前蹲下去,声音轻柔地通知他:“我们该走了。”
许来抬起脸,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流露出抗拒:“我不想走。”他露出哀求的声色:“你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你自己走吧,我、我想留下来。”
因为紧张,他的拳头紧紧攥着。
许回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竟然已经会反抗了:“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里,是因为周老师在这里吗?”
许来脸色一白,咬住了唇,长长的眼睫垂下,避开了他探究的视线。
许回站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嘴角翘得更高一些,眼里却没有笑意,恶意在闪烁:“可是他喜欢的是柔弱无助,乖巧听话的好学生,你是吗?”
满意地看见他的脸色更加苍白,许回牵住他的手往外走:“我说过,我永远不会扔下你的。”
许来被他牵着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他回头看向被黑暗笼罩的501,眼中有深刻的不舍。
这间房子是周老师帮他找的,里面的东西很多都是周老师隔三差五给他添置,虽然理由都是自己闲置用不上了,但许来知道,那只是对方找的借口。
大到笔记本电脑,小到床上的蜘蛛玩偶。
每一样都浸透了他割舍不下的温情。
许来无声流泪。
许回拖着他离开小区,忽然顿住脚步,表情狰狞回头瞪着他:“你哭够了没有?”
许来眼泪一顿,畏惧地看着他。
许回表情又温柔起来,摸了摸他被眼泪打湿的脸,轻声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以后不会轻易哭了。只有软弱的人才会流眼泪。”
他放慢了脚步和许来并肩走,说:“东西已经拿到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桐城,还没去和爸爸妈妈告别呢。”
他脸上充斥诡异的兴奋:“我们得去和爸妈告个别。”
两人去了内城区。
他们的父母早就离婚了,父亲再娶,母亲再嫁,都有了各自的美满家庭。
许回先去的父亲家。
父亲和再婚的妻子还住在以前的房子里,新娶的女人看起来很贤惠持家,脏乱的房子被收拾得很温馨,窗台上摆着绿油油的绿植,家里昏黄的灯光打在浅粉色的窗帘上,很温暖。
许回拉着许来从阳台的玻璃门走进去,他旁若无人地点评:“比以前像个家。”
他趴在厨房门边往里看,女人在厨房里做饭,饭菜香味飘出来,勾人食欲。
“新老婆比妈妈做饭做得好。”他说完又摇摇头:“不对,妈妈没做过饭。”他扭头看许来,喃喃地问:“你吃过妈妈做的饭吗?我应该是没吃过,也可能吃过但是忘记了,只记得饿肚子的感觉。”
肚子饿狠了,就像有火在肚子里烧,背上一阵阵冒冷汗,手脚会发软抬不起来。
许来握紧他的手,说:“后来我会做饭了。”
许回露出回忆的神色,说:“因为我第一次煮饭的时候站在凳子上摔了,不小心把热油弄到了身上。”他掀起衬衫下摆,露出肚子上丑陋的伤疤,瘪瘪嘴说:“你看,疤痕现在还在。”
许来说:“我们走吧。”
许回眼珠转来转去,脸上带着毛骨悚然的笑:“还没看见爸爸呢。”他看见次卧里亮着灯光,就牵着许来往次卧走:“爸爸在次卧。”
他们走到门口,看见中年男人正在书桌旁给十岁的儿子辅佐作业。
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儿童书桌旁边有些局促,那张有些凶恶的脸上带着陌生的笑容,耐心地引导儿子:“这道理我们刚才不是做过一样的吗?安安再仔细想想,刚才爸爸怎么教你的?”
男孩歪着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撒娇地抱住爸爸的手臂说不记得了:“你再讲一遍。”
许父露出无奈的表情,宠溺地揉了揉儿子的头,说:“怎么一点都没遗传到你老子的智商。”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又耐心地给儿子讲了一遍。
许回和许来就站在他身后两步的距离。
过了许久,许回才疑惑地歪了歪头,想不明白一样地问:“他不是个酒鬼吗?他怎么还不发脾气?还不打人?”
他用渗人的目光盯着男孩,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他那么笨,为什么爸爸不打他?”
许来感觉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担心地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