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在耳边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叫。
宋南星伸手去捂耳朵,蝉鸣声好像变得微弱了些,不断扭曲的视野不再像万花筒一样旋转,宋南星用力甩了甩头,变得清晰的视线里,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站在通往湖心岛的小路上,藏在兜帽下的脸看着宋南星的方向。
那身影有些眼熟,宋南星迟钝地皱了下眉,往前走了一步。
男人摘下兜帽,阴影覆盖的面容露出来,是宋城。
宋南星头剧烈地疼起来,承受不了地蹲下身:“宋城,你果然……没死!”
宋城朝他走来,在他面前蹲下,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说:“你长大了。”
宋南星死死咬着牙忍耐剧烈的头痛,喘息着拍开他的手站起来,眼睛有点红:“妈妈在哪里?”
宋城并不为他的抗拒而生气,他指了指身后的大树:“你妈妈就在那里,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他有些怜悯地看着宋南星:“尸塔有一个特性,它会记得自己吃掉的每一个人,包括他们生前记忆。这些记忆变作尸塔的养料,也是尸塔捕猎的诱饵。你妈妈也是诱饵之一。”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深入了危险重重的雾区,怎么可能活下来?”
宋南星摇头,不停喃喃:“我不信……那不是妈妈……”
宋城身后,巨树的气根扭动起来。
无数声音发出痛苦的呻吟,像是水中的鬼魂。
宋城指着其中一根气根:“她在那里等着你,你不去看看她?”
那条人形气根要比其他气根更为瘦弱一些,但五官更为清晰,褐色气根表面泛起莹白的微光。
熟悉的声音在宋南星耳边响起:“星星……”
宋南星呆呆看着站在树下的人影。
宋城推了一下他的背,说:“你该去跟她好好告个别。”
宋南星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巨树走去,眼泪却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不是的,不是的……”
他的灵魂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不受控制地急切地朝着树下的妈妈走去;一半在拼命否认,那不是妈妈,那不是妈妈……
树下的女人张开手臂等着他。
宋南星难以抗拒地、如同归巢的倦鸟一样投入她的怀抱中……
宋城露出笑容。
宋南星将脸埋进女人的颈间,鼻尖又闻到了那股浓烈的香气,很腥,勾人食欲。
心中的天平完全朝着另一半倾斜,宋南星紧紧抱住女人瘦弱的脊背,目光落在她脆弱的脖颈上,神色有些迷离地张开嘴,朝她的颈动脉用力咬下去——
程简宁深思不定地在大门口踱步,小声碎碎念:“出事了,里面肯定出事了。”
宋南星跟他通讯时的状态很不对劲。
但不论是留守的民警还是宋南星,都再三警告他不要进去。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焦急地等待。
好在楚胭很快带着大队人马赶到。
上百辆防暴车鸣着笛以森林公园正门为中心,向两侧辐射过去。防暴车依次停下,训练有素的军人和警察身穿作战防护服,荷枪实弹地下来。
楚胭带着人大步走来,军靴用力踩在水泥地面,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和她一起过来的还有收容中心执行组的其他成员,有些程简宁见过,有些没见过。
程简宁看见她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楚队,宋南星已经进去了,我和他通讯,感觉状态有些不对劲。”
“我看见宋南星发的视频了。”楚胭说:“根据技术组比对分析,森林公园里的那个东西,很大概率是变异过的105号。”
这是技术组的分析人员根据各种采样数据得出的结论。它有尸塔的全部特性,同时比尸塔更聪明更强大,能力也更诡谲。
根据记载,105号没有主动攻击性,但一旦踏入它的领域之中,几乎就没有挣脱的机会。
被尸塔捕获的猎物,十死无生。
而如今他们面对的是变异过后的105号,尚且不知它的领域覆盖面积多大,更不知道贸然踏入领域之中会有什么后果。
楚胭神色凝重,说:“先联系宋南星和周悬撤出。技术组无人机准备探测地形,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对森林中的感染人员进行搜救。半个小时后,准备进行火力轰炸。”
技术人员调试好无人机,接收到命令之后,上百台军用无人机升空,朝着漆黑一片的森林公园飞去。
程简宁没见过这个阵仗,愣愣地说:“那我们要做什么?”
楚胭看他一眼,沉声说:“我们是最后一道防线。如果火力轰炸起不了作用,那就得执行组拿命去填。”
第51章 “别着急,慢点吃,都是你的。”
程简宁脸一白,他刚加入收容中心时,也听其他人说起过出任务的危险性。收容中心的纪念表彰墙也上挂着密密麻麻的肖像,都是出任务时牺牲的英烈。
但那时他出的任务危险性不高,看到了也并没有太大的实感,到了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肩膀上沉甸甸的责任。
他肃了神色,站到了楚胭身后随时待命的队伍里。
无人机已经四散开去,测绘地形,搜寻森林中被污染的普通人。
这时布置好的检测仪器警报却开始大声示警——空气中的污染数值快速升高,有污染物靠近。
所有人立即神色戒备。
有身形高大的不明生物从深重的夜色之中走出来。
竟然是周悬。
精神高度戒备的众人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程简宁看见只有周悬一个人出来,往他身后张望:“周悬,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宋南星呢?”
周悬抬起头来,面部有些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还有……许来。”
程简宁不认识许来,顺着他的话看向他怀中抱着的东西。
是一个白色的茧。
蛛化后周悬的身体变得异常高大,八条蛛腿细长,支撑着高高翘起的胀圆腹部。此时他的腹部的纺器正在下意识地吐出蛛丝,前方的两対蛛腿本能地动作,他怀里的蛛茧越来越大。
楚胭神情凝重地抬起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动,目光看向他怀里的茧,朝边上的李皓打了眼色。
李皓悄悄将扫描仪朝向周悬,扫描图像在屏幕上显示,茧里面什么也没有,是个空茧。
他朝楚胭打了个手势汇报。
楚胭明白了,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放在周悬面前:“周悬,里面出什么事了?”
周悬腹部前端略小的蛛腿有些焦躁地摩擦着,他眼白里全是浑浊的红:“是许来,他很怕我,怎么说都不听,他一直想跑……但是森林里太危险了。”
他像是想要皱眉,但眉骨耸动,却做不出相应的动作。一张脸五官胡乱扭动,拼凑出一个诡异而荒谬的表情:“我、我没办法,只能把他缠成了茧。”
楚胭一只手背在身后,比了个手势,有人悄无声息将一把强效麻醉枪放在她手中。
她握紧,缓缓靠近:“现在已经安全了,你可以把他放下来。你还记得自己进森林公园里是去做什么吗?”
周悬迟疑着将茧轻柔地放在地上,却没有如楚胭所说将人放出来。
他扭曲的面孔看起来十分痛苦,但语言表述却仍然非常清晰:“我和宋南星在湖心岛找到了巨树,他说我们两个贸然靠近太危险,先出来跟你汇合。”
楚胭接着问:“那宋南星呢?”
周悬似乎这时才意识到宋南星不见了,他左右看看,没看到宋南星。按着眉心表情又扭曲起来:“我不知道,我抱着许来走在前面……”
许来很害怕他,太害怕了,一直不间断地发出尖叫声。
他受不了,那声音尖得像是要刺穿他的耳膜,于是他用蛛丝封住了许来尖叫的嘴巴。
但许来仍然用一双饱含惊恐的泪眼看着他,里面都是恐惧和厌恶。
很多人看见他的蛛化形态时,都会不自觉地露出这样的表情,虽然他们极力掩饰,但周悬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而且就是连他自己也觉得,这幅样子确实太丑陋,也太吓人了。
这副模样,跟那些怪物到底又有什么区别呢?
周悬偶尔也会很疑惑,据说被污染后拥有的能力,除了受污染物影响,跟自身也有一定的关系。
那他为什么会拥有这样丑陋恐怖的躯体化能力呢?
想不明白。
许来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吵得他头疼,像一柄尖锥插入他的脑髓之中搅动,让他难以保持平时的耐心和温柔。
他有些失控地吼叫:“别哭了!我说了不会伤害你!”
许来的身体颤抖,眼睛里全是恐惧。
呜呜咽咽的声音还在,像是在求救。
周悬意识到自己失控了,只能软下声音哄他:“你不是最信任老师了吗?之前受了欺负都会来找我,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相信我……”
许来眼睛里淌出泪水来。
周悬的手臂也开始颤抖,他有些粗暴地捂住许来的眼睛,压抑着疾风骤雨的声音说:“许来,你不能用这种眼神看我,不可以……”
别人都可以,但许来不行。
明明一直把他当做救世主一样仰望,受了委屈会来找他遮风挡雨,为什么看见他的样子,也会和其他人一样露出恐惧和厌恶的神色?
周悬的身体俯低,在许来惊恐的视线下,唇边生长出来的毒牙温柔刺入他的侧颈,看起来几乎像是一个吻。
毒素注入,许来瞳孔逐渐放大扩散,看不见,也叫不出来了。
没有尖锐的叫喊声,也没有呜呜咽咽的求救声,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也阖上了。
周悬感觉自己重新获得了安宁。
他吐出更多的蛛丝,将许来全然缠绕起来,关在茧里。抱着安安静静的茧走出了黑暗的森林。
楚队到了,危险解除。
周悬疲惫地按揉眉心,想要缓解头部的刺痛,他没有再谈论许来,对楚胭说:“楚队,你帮我照看一下许来,我想先换个衣服。”
他恢复平静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四道眼裂,平行分布在他眼睛上方。在等待楚胭回答时,那四道多出的眼裂缓缓张开,红色单眼冷漠地凝视楚胭。
躯体化症状增多了,这是污染加深,濒临失控的前兆。
楚胭神色不变,说:“好。你备用的衣物放在哪儿?让小程给你去拿。”
“在外面的车上。”
楚胭神色自然地将目光转向程简宁:“你去周悬车上帮他拿下衣服。”
程简宁“诶”了声,转身跑出去。
周悬的车停在公园大门左侧,他要开门时才想起没有车钥匙,衣服底下的数据线正要伸出来开门,就见后排车窗降下来,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蜷缩在后排怯怯地看着他:“你是谁?”
车上怎么还有人?
程简宁愣了下,说:“我来给周悬拿衣服,你是谁?”
“我是许来,周老师让我在车上等他,他事情忙完了吗?”
程简宁嘶地吸了口气,车里这个是许来,但周悬带回来的茧里是谁?
他拿了衣服,拉着许来往回跑。
程简宁把衣服交给周悬,转身离开的时候趁机对楚胭说:“许来在车上。”
楚胭眼神微动,趁着周悬拿着衣服转身往树林走的机会,手中的麻醉枪毫不迟疑地射向周悬的颈部。
身后传来细微的破风声,周悬敏捷侧身躲过第一枪。
但楚胭显然对他的行事作风了如指掌,连续射击了三枪,周悬躲开了第一枪,却正好撞上了第二枪、第三枪。
强效麻醉针嵌入颈部皮肤,周悬身体被麻痹,手里的衣服也落在地上。
他的眼皮在药效作用下耸拉着,但额头上的四只单眼却仍然大睁,红色眼珠快速转动,看上去诡异又渗人。
人群后方传出一声略带惊慌的轻呼:“周老师——”
发出声音的许来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出声,用力捂住了嘴,一双眼睛里全是惊惶。
周悬吃力地睁开眼睛,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最终定格在他惊恐的脸上。
怀中的女人发出痛呼声,她在宋南星怀里挣扎着,带着哭腔哀求一声声地叫:“星星,星星,是妈妈啊。”
宋南星的手臂紧紧抱着她,埋头凑在她颈边贪婪地吞食。
他的眼尾泛起红,眼底迷离,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全然不顾女人发出的声音,顺从本能大口吞咽。
乳白夹杂着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淌出来,打湿了T恤前襟。
得不到回应,女人的哀求声变成了更为尖锐的啸叫,她泛着荧光的身体拼命挣扎起来,逐渐失去了人形,变得扭曲而可怖,就像那些在水中发出痛苦呻吟的气根一样。
巨树感到了恐惧,更多的气根扭动着,朝宋南星包围过来。
宋南星沉浸在食欲被满足的狂喜和随之而来的更大饥饿之中,他松开已经被吸干的气根,抬起头看向逐渐朝他包围过来的气根,不满足地舔了下唇角。
后方的宋城看着这一切,原本轻松的神色荡然无存。
他发出叹息:“果然是长大了,连妈妈也能轻易下手了。”
“不过这样的状态倒也不错……”
宋城思索着正想要上前再推他一把,湖水却剧烈地震荡起来,像是有什么巨物在其中搅动,欲要出来。
湖底还有什么?
被强烈的危险感笼罩,宋城当机立断离开。
与此同时,一条布满蓝色花纹的黑色触手猛地破开湖水,触手尖端穿透了他的身体。留下来的身体破烂腐败,如同一摊烂肉。
触手不高兴地甩了甩:“跑了。”
“追上去。”
巨大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可怖之物从湖底升起,无数巨大的触手在水中拥挤翻涌着,几乎要将整个湖泊填满。
湖心岛上的巨树因这强大而危险气息而颤抖,人形气根齐齐发出恐惧的尖啸。
涌动触手们无视了它,带着湿淋淋的水珠滑向神色迷离的青年。
宋南星眼尾洇湿,脸上蔓延开病态潮红,单薄的身体在粗大的触手对比下显得娇小而脆弱。
触手小心翼翼地簇拥环绕在他脚边,沈渡从背后拥住他,手指掠过他湿润的唇,轻声叫他:“星星。”
触手们也跟着叫,此起彼伏:“星星。”
“星星。”
“星星。”
宋南星的眼珠迟缓地转动,嗅到另一种更为美味的气息。
他张开嘴,咬住了试试探探地凑上来的触手。
触手疼得一抖,条件反射地想要抽离,却被沈渡更为强大的意志压迫,违背了本能,将断了一截正往下淌着蓝色血液的触手伸到了宋南星嘴边。
宋南星低头含住触手,喉结不断滚动,大口大口贪婪地吞咽。
蓝色血液溅在他眉目间,平添几分妖冶鬼魅。
沈渡着迷地看着他贪婪吞吃的样子,感觉差不多了,才强行将触手抽离,在他被鲜血润湿的唇瓣上轻吻:“够了,你还不能吃太多。”
没吃饱的宋南星咬住了他的唇,像凶狠的野兽扑上来。
沈渡眉眼间的温柔一沉,变成了另一种更为深沉的情绪,他扣住宋南星的后脑勺,同样用力地啃咬朝思暮想的两瓣唇。
人类的身体和巨大的本体不同,非常脆弱的同时也非常敏感。
沈渡的手掌从毛茸茸的后脑勺滑到后颈,修长的手指合拢,卡住纤细的后颈,指腹下感受到勃勃跳动的血管。
躁动、火热,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像太古时期蛊惑神智的鼓点密集落下。
血腥味在口腔中爆开。
闪烁起某种危险的信号。
沈渡失控地将人禁锢在怀里,力道大的几乎将要折断掌下脆弱的脖颈。
四周的触手明显受到影响,躁动地拍打着地面水面,疯狂绞缠在一起。其中最为粗大、光滑的那一根缠绕上来,黑色表皮上蓝色花纹流转,颜色比之前更加明亮。湿润的粘液分泌出来,触手末端从T恤下摆钻进去,在柔软的腰腹间蹭动。
宋南星皱眉发出轻哼声,迷离的眼里不见缱绻缠绵的温情,只有食欲。
沈渡捏着他的下颌不让他合拢嘴,被咬断一截的舌尖舔去他嘴角不受控淌下的津液,又亲亲他薄薄的眼皮,语调温柔像在哄不懂事的幼崽:“不要着急,今晚还有正餐,不会饿着你。”
非常新鲜的,平时不会轻易碰到的正餐。
许来惊恐的脸在眼前晃动。
周悬一下子就烦躁起来,血液不受控地在血管中奔腾,他皮肤上鼓起可怕的青筋。
额头上的单眼又多了两只,猩红浑浊的眼珠冷漠地转动,透出可怕的疯狂。
“不要这么看着我。”
强效麻醉剂失去了作用,周悬几乎要瘫软下去的身体重新站起来,细长的蛛腿踩过地面,周悬俯下身来看着许来,温和俊美的脸上表情扭曲:“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许来被吓到了,他恐惧地瞪大了眼睛,捂着嘴不敢出声,泪水在眼珠里打转,一颗颗滚落下来。
执行组的成员小心将他护在身后,神色警惕地防备着周悬,却迟疑着没有动手——他们都在等待楚胭的命令。
收容中心不是没有处理过失控的组员,但大多时候都是将人带回去,在确定无法再挽回后,带去隐秘的安息室进行处理。
亲眼看见昔日的队友失控,不得不亲手杀死对方,对还要活着继续处理一个又一个任务的队友来说,不亚于遭受一次严重的精神污染。
楚胭没有立刻下命令,她看着周悬,指着他放在地上的茧说:“周悬,那不是许来,是你的幻觉。你忘了吗?你把许来关在了茧里。”
周悬转过头,看见了自己的茧。
额头上红色眼珠快速转动,像是在思考。
许久,他说:“是幻觉啊……”
许来不会那么看他。
他转身走向茧,俯身小心翼翼地将茧抱起来,坚固的白色蛛茧在他手中缓慢地软化,露出里面一滩绿色的脓液。
周悬脸上露出放松之色。
他差点忘了,许来永远不会再用那种眼神看他了。
因为他已经把许来吃进肚子里了啊。
趁着周悬慌神的实际,楚胭毫不迟疑地出手——
她的手臂不知何时早已经覆盖绿色,此时速度极快地按在周悬身上,有绿色迅速蔓延开来。她转头冷静安排其他人:“程简宁,控制住他别让他跑了。邱寒,催眠。”
程简宁的数据线猛然弹出去,用像绑螃蟹一样把周悬的八条蜘腿绑了起来。
同时邱寒拿出胸前挂着的便携扩音器,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歌——
熟悉的队友在第一时间已经用手捂住了耳朵。
邱寒的歌声实在不算好听,唱得也是家长哄小朋友睡觉的儿歌,但缓慢流淌出来的声音,却像无形的手拂过在场所有人的神经,绷紧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
周悬挣扎的动作一顿,绷紧的脊背逐渐放松,眼皮也也开始下坠。
额头上的六只单眼眼珠还在转动,但转动的频率已经慢了很多,眼裂有阖上的趋势。
此时绿色的青苔已经覆盖了周悬半个身体。
楚胭说:“程简宁用数据孢子,让他做个美梦。”
程简宁“噢”了声,数据线接口粗暴地塞进周悬鼻孔,他憋得脸都红了,终于成功地喷出了一团数据孢子。
这个能力他还用得不是很熟,无法很准确地控制孢子释放的数量以及改变孢子的情绪。
他嘴里不停默默念着“要开心要开心要开心”。
希望周悬能在美梦里多睡一会儿。
周悬僵持的高大身体终于倒下去,因为控制减弱而有些扭曲错位的五官得以放松,看起来终于没有那么可怖了。
直到青苔完全将周悬的身体覆盖,楚胭才收回了手。
她身形晃了晃,唇色有些白,藏在袖中的手腕在示警,声音被她关了,只能不停地震动。
她若无其事地让人来给周悬注射镇定剂,佩戴镇定环:“把人先送回隔离房看守起来。”
立即便有两个执行组的成员随同武警将昏迷过去的周悬抬上车带走。
楚胭看向白着脸神色恍然的许来:“这里很危险,不是普通人该待的地方。我安排人送你回家。”
许来还想说什么,楚胭却没有时间再听,挥挥手便有一名民警将许来送出去。
她去看无人机传回的画面,问:“能不能定位到宋南星的位置,他身上有警方的通讯器。”
周悬说宋南星是准备跟他一起回来的,但最后只有几乎失控的周悬出来了,宋南星却不见踪影,肯定是中间出了岔子。
技术员搜索定位,很快定位到:“坐标在湖心岛。”
宋南星没出来。
楚胭看了下时间,凌晨三点二十,处理周悬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还剩下十五分钟。
宋南星是她招进来的,她眉眼沉下,将指挥权交给副队宗天原:“你在这儿盯着,我进去一趟把人带出来。”
宗天原并不赞同她冒险:“人没出来,很可能是出不来了。”
楚胭摇头:“他不一样。”
不说宋南星小时候能从那样惨烈的情形中活下来,就说他不会轻易被污染的特性,楚胭也直觉他还活着。
“我快去快回,你们把防线守好。”
宋南星被牵着手带到了巨树面前。
几乎顶天立地的巨树瑟瑟抖动起来,气根还在声嘶力竭地尖啸,像无数死魂在一同嚎哭。
黑色的触手体贴地将那些烦人的气根拨开,一圈圈将巨树缠绕起来,然后连根拔起——
巨树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成倍地散发出信息素,强烈的信息素在空气中飞快传播开,试图召集更多的养料。
纠缠在一起的分支也纷纷从主干上剥离下来,变成一个个灰褐色的细长人影,徒劳无功地扑向涌动的黑色触手。
黑色触手烦躁地将这些人影挥开,将巨树下方的根系殷勤地送到了宋南星面前。
巨树下面是无数扭动的人形根系。
它们拼命绞缠在一起,团成一个巨大的根球,试图护住中间的东西。
但涌动的触手们显然不会让它们如愿。
吸盘缠绕住根系,粗暴地扯断。
神经环里,声音欢快欣喜:“星星吃。”
“星星吃。”
阻挠的根系很快被全部扯断,露出被护在最中间的纯白色的人形主根。
那是尸塔的核心。
尸塔的智慧并不算太高。
但它吃了很多的人,吞噬了很多的记忆,终于长出了这样一条主根。
只要再有足够的养料,主根发育成熟,它就可以挣脱某些禁锢,变成更为强大、也更为崇高的存在。
这也是它愿意冒险来桐城的原因。
城市里的养料源源不断,来的多而快。
不巧的是,沈渡也在找这样新鲜的食材。
沈渡松开因为食物香气明显躁动起来的青年,指腹擦过他被咬破的嘴角,柔声说:“去吧。”
宋南星立即如同捕食的野兽一样扑上去,大口大口撕咬根系。
巨树发出垂死的尖啸,却被触手死死禁锢着,动弹不得。
宋南星大口大口地撕咬、吞咽,根系中的乳白色汁液喷溅,他脸上、发间到处都是,却全然不顾,只专心致志地扑在根系上吃得狼吞虎咽,仿佛饿了很久。
沈渡站在他身后,手指轻抚他蓬松微卷的发丝:“别着急,慢点吃,都是你的。”
宋南星将白色的人形树根狼吞虎咽吃完。
不停叫嚣的饥饿感似乎缓解了一些,他的眼神看起来没有那么急迫了,脸上带着喝醉了酒一样迷离之色,脸颊红扑扑的,嘴唇红润饱满,眼睛看起来很黑,瞳孔微微扩散没有焦距。
他似乎还有些没吃够,垂下头一下一下舔手上沾染的白色汁液。他的肤色很白,衬得指尖透出的肉粉色更粉,乳白色的汁液像浓稠的牛奶一样从他泛着粉的指腹滑落,又被深红的舌尖舔走。
他舔得很专注很认真,一滴都没有浪费。
沈渡看着,喉结不断滚动,心口生出躁意,两指去捏他的下巴,像是有些苦恼:“这么饿?还没吃饱?”
宋南星没有焦距的眼睛对上他,又不由伸出舌舔了下红润润的唇。
温热的呼吸扑到沈渡脸上,是宋南星凑了过来,想咬他的唇。
不,更准确地说,是还想吃。
缠在宋南星腰腹间的腕足紧了紧,腕足中间的沟槽饱满地鼓起,黑色表皮分泌出液体,变得非常躁动。
神经环里又吵闹起来,是触手们在吵吵嚷嚷:“给他吃,给他吃。”
“带回巢穴里去。”
“回去回去回去。”
沈渡眸色深幽,呼吸带着热意,松开了钳制的手指,任由他凑过来,唇上果然一疼。
宋南星喉结不断滚动,用力吞咽,看起来很喜欢他的血。
沈渡呼吸变得混乱浑浊。
触手们在地面胡乱爬行扭动,有些伸进湖水中,搅起大片涟漪。缠住宋南星的腕足急切裹紧,试探地想往宋南星嘴边伸却又顾及得缩回——它还记得上次被咬断的疼痛,没敢往宋南星嘴边凑。
沈渡不敢让宋南星喝太多,让他尝了个味儿就捏着他的后颈强硬将人拉开。
见他挣扎,耐心地哄他:“吃太多会消化不良。”【这只是单纯的喝血,不是性暗示麻烦联系上下文。】
被本能操控的人自然听不懂,他张开嘴,肉粉舌尖搜刮嘴角残留的血液。
沈渡眸色深沉地盯着那截舌尖,粗重的呼吸却被远处传来的轰鸣声打乱,有人来了。
他有些遗憾地叼住不安分的软舌咬了下,手掌捂住宋南星的眼睛,声音变得飘忽不停:“好好睡一觉。”
摩托车在森林中的人行窄道上飞驰,黑色的金属车身线条流畅,并不因为沉重巨大的体型显得笨拙。车大灯照亮前方四五米内的距离,楚胭向下伏低身体,如猎豹一样的目光专注注意前方的每一处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