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哭喊声、质问声以及哀求声回荡着,在场所有工作人员都露出不忍的神情。
见宋南星僵硬着没动,之前负责锯树的几个工作人员咬着牙大声提醒:“别听他们的话,他们早就死了。”
宋南星“嗯”了声,并没有其他人想象中那样痛苦煎熬。
来的路上李皓已经收到了榕树样本的送检结果,小小一块木头里,检测出了十一个人的DNA,正是属于那失踪的两个家庭十一口人。
宋南星垂下眼,手臂稳而有力地按住电锯往前推,锋利的锯条抵在之前锯出来的缺口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二人合抱都不够的巨大榕树,完全锯断,整整花费了半个小时。
巨大榕树从哭喊哀求到痛骂都没能让宋南星停下片刻,最后只能断尾求生,主动舍弃了地面之上的躯干,留下一截树桩以及深埋地底的树根。
巨大的榕树轰然倒下,让精神备受折磨的声音也随之停下,所有人都重重松了一口气。
宋南星脱下溅满红色汁液的防护服,问正在忙着重新测量数据的李皓:“现有技术可以测量到地下的树根吗?这个树桩留着我总觉得不太好。”
李皓指着不远处工作人拿着的一台古怪仪器,说:“已经在测了,但情况估计不容乐观。”
刚说完,就听工作人员说:“不行,树根扎根太深了,要想完全清理干净有些困难。”
李皓问:“用化学药剂灭活呢?”
工作人员摇头:“试过了,对它无效。”
“那就用最原始的办法,挖掉树桩以及大部分树根?”
测量的工作人员说:“这是最后的办法了,但树根无法完全清理干净,暂时不清楚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这时程简宁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不、不然让我试试吧。”
宋南星想起来他是怎么吸空那些怪物的,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发白的脸色:“你确定可以?”
程简宁深吸一口气,走到树桩边:“我尽力试试。”他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我还没吃过素呢。”
藏在衣服里的数据线滑出来,缓慢地树桩用力缠住,悬在树桩上方的数据线接口犹犹豫豫地摇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一样,猛地钻入了树桩中心。
数据线的线体缓慢地蠕动起来。
程简宁站在树桩边上,悄悄将攥成拳的手插进口袋里。
在场的很多工作人员都是民警,收容中心的人接触多了这样的场面还算镇定,但那些平时只负责清理现场收尾的民警表情多少有些惊惧。
随着数据线蠕动速度加快,树桩肉眼可见地开始枯萎。
只是树桩实在太大,枯萎的速度非常慢。
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但这时却忽然响起尖锐的示警声。
宋南星一愣,看向程简宁,声音是从他身上传来的。李皓则反应更快,猛地扑上去把程简宁往后拉:“够了,程简宁,你的污染值要超标了!”
程简宁喝醉酒一样摇了摇头,数据线猛地缩回衣服里,冲到墙边伏低身体呕吐。
他撑在墙壁上的手腕露出来,上面戴着一个金属手环。
宋南星想起来,这是那天在程简宁家楼下时,楚胭给他戴上的,说是为了防止他再次情绪失控。
宋南星去车上拿了一瓶水递给他:“漱漱口,感觉怎么样,需要去卫生中心吗?”
程简宁接过水漱口,惨白的脸转过来,说:“抱歉,实在太恶心了,我做不到。”
想起之前那些哭喊声,他总有种自己在吃人的感觉。
李皓拍拍他的肩:“不是你的错,不要太为难自己。你在旁边休息一下,我们用试试其他办法。”
李皓让工作人员立刻调了小型挖土机来挖树桩。
铺设的地砖被掀开,他们先用挖土机围着直径超过两米的树桩挖了一个深坑,树桩底下盘结的树根露出来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如果说地面上的榕树还有点粉饰太平的意思,地面之下一条条近似人形的扭曲树根,则将惨烈的死亡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几个工作人穿上防护服,拿着铲子下去清理根部,但一个小时过去,地面已经挖出了巨大的深坑,扎入地底的根系却仿佛还没到尽头。
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爬上来,说:“不行,太深了,根本挖不到头。”
最后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尝试用挖土机将现有的树桩连同树根一起挖出来。机械臂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挖土机铲斗边缘锋利的锯齿重重凿断树根,将树桩连同根系一起挖了出来。
但还没等高兴,就见铲斗里的树桩树根快速地枯死风化,而那些残留在土里的根系,如同扭曲的人体一样,疯狂地钻进了土里,转瞬间不见踪迹。
李皓瞪大了眼睛,喃喃说:“都这样了,怎么还能跑?”
一边的程简宁也坐不住了,走到深坑边缘不信邪地往里看:“这生命力也太顽强了吧?它们不会在别的地方重新长出来吧?”
他的问题让李皓脸色更白。
宋南星说:“得立刻告诉楚队,树桩不能挖。”
因为树根钻进土里跑了,在春风路折腾到深夜,宋南星才收工回家。
这时外面已经飘起了雨丝,宋南星看了眼时间,疲惫地吁出一口气,给车子点火。
这时程简宁可怜兮兮地趴在副驾驶窗边看他:“我能不能去你家啊?”
之前的恶心感还没消退,他脸色看上去一片惨白。
宋南星说:“我家只有一间卧室能住人,你去了只能睡沙发。”
“有沙发就够了。”程简宁非常知足,可怜兮兮的表情一扫而空,喜滋滋地坐上车给自己系安全带:“你是不知道,收容中心的宿舍除了楚队偶尔会来住,就只有我一个人。”
他碎碎叨叨说着收容中心的生活,过了一会儿才有些低落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进去时还挺开心的,但时间久了,总觉得会很孤独。有些工作人员看我的表情也不一样,虽然他们已经很小心很注意了……”
就像刚才,那些民警脸上一瞬间露出的惊惧神色。
虽然知道他们并非有意,也并非就是针对他这个人,只是普通人对未知事物地本能畏惧,但程简宁还是难以抑制地生出一种孤独感来。
他皱眉头比比划划,说:“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楚队不喜欢自称‘神眷者’‘超凡者’的原因了。就感觉像是把自己跟普通人划分了界限一样……”
“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宋南星摇头:“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跟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程简宁扭头看他,像是在思索他这句话。
过了很久,他忽然说:“你说的对,我之前总觉得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所以别人多看我一眼我都要想很多……以后我要跟你一样,就把自己当成普通人。”
宋南星:?
虽然不知道程简宁是怎么从自己的回答里悟出这么一番大道理的,但他看了看程简宁光彩洋溢的脸,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两人回了401。
宋南星开门,程简宁就像个刚出窝的雏鸟一样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脑袋转来转去,浮夸地发出惊叹:“你家收拾得好温馨啊,真有家的样子。”
宋南星懒得理会他,找出新的洗漱用品以及一次性拖鞋给他:“都是新的,冰箱里有饮料啤酒,厨房有泡面,你要是饿了自己弄点吃,不用客气。我先去洗个澡。”
程简宁“哦”了声,像个小学生一样在客厅里到处张望。
他先被鱼缸里的蓝色小章鱼吸引了注意,好奇地凑近观察,大声问宋南星:“鱼缸里的是章鱼吗?什么品种啊,感觉好像没见过……”
宋南星似乎说了句什么,但程简宁没听清。
他用手指点了点鱼缸,吸引小章鱼的注意力。
小章鱼浮上水面,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他,八条腕足缓慢地顺着鱼缸壁往上爬。
程简宁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鳖一样“哇”了声,说:“宋南星你的章鱼爬出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试图把小章鱼戳回去。
结果就见小章鱼的腕足瞬间伸长,狠狠拍开了他的手。然后它像个巡视领地的皇帝一样,顺着置物架爬下来,变得格外巨大的身体靠着八条腕足撑起来,居高临下冷冷地打量着程简宁。
“陌生人。”
“赶出去。”
“不行,星星的客人。”
“星星生气。”
神经环里声音此起彼伏,最后都被一道强势的意志压了下去。
沈渡缓慢地摆动腕足,神色不算愉快地打量着跌坐在沙发上的程简宁。
程简宁显然没想到刚刚还可可爱爱小小一只的章鱼,一转眼就变成了比他还高的深海巨物,整个人哆哆嗦嗦地看向卫生间,说:“宋南星你家章鱼跑出来了……”
好大一只,要吃人了。
但卫生间里水声哗哗,宋南星显然没听到他的求救。
程简宁只得小心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跟面前的深海巨物打招呼:“兄弟,我我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渡冷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虽然很不满有陌生人踏足自己的领地,但看在宋南星的面子上还是暂时放过了他。
他扭头进了主卧。
程简宁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狠狠松了一口气。
只是刚一扭头,就跟沙发旁边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对上了。
程简宁:“……”
玛德,怎么这只木偶也在这里。’
想起对方凶残吃人的场面,他僵硬笑着跟对方打招呼:“嗨,又见面了。我们在好梦见过的,你还记得吧?”
木偶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定定盯着他,没有回应,只恶劣地朝他龇了龇牙。
程简宁维持假笑,屁股小心翼翼地往另一头挪。
早知如此,还不如回去睡宿舍呢!
宋南星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程简宁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肩膀坐在沙发上。
看见他出来,猛地转头看向他,眼眶含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宋南星莫名其妙:“怎么了?”
程简宁控诉地看着他:“你怎么还养着那只木偶啊,还有鱼缸的章鱼……”
宋南星看一眼趴在沙发扶手上的木偶,木偶歪了歪头,黑洞眼巴巴看着他,怪可爱的。
摸了摸木偶的头,宋南星说:“它之前不是帮过我,而且挺乖的。”
木偶的黑洞眼高兴地眯起来,整个身体倾斜过来,几乎要贴在宋南星腿上,乖得像只小猫咪。
程简宁都看呆了,指着木偶“它它它”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是,怎么一个木偶还有两幅面孔啊,
木偶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扭过头很凶地朝他龇了下牙。
宋南星没看见,问:“它怎么了?放心它不乱咬人的。”
程简宁感觉到了浓浓的杀意,只能把告状的话咽回去,言不由衷地说:“它怪可爱的。”
宋南星看看木偶,笑着说:“确实。”
程简宁:“……”
这木偶不会还有什么迷惑人心的人能力吧,不然真的不理解怎么对个木偶也这么大滤镜啊!
程简宁内心疯狂吐槽但程简宁不敢说。
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卧室,说:“刚才那个章鱼,好像去你卧室了。”
宋南星闻言进了卧室,两指捏着小章鱼的腕足将它提进来扔进鱼缸里,说:“不要乱跑。”
小章鱼不高兴地用腕足啪啪啪地拍打水面。
但宋南星郎心似铁,并不理会。
见程简宁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自己,宋南星有些尴尬地介绍:“我在路边买回来的,可能渠道不太正规,所以……”
所以这个小章鱼也不太正常,程简宁在心里把他的话接上。
他垮着一张脸想,毕竟没见过谁家的章鱼可以忽大忽小的。
兄弟你心真大。
但程简宁想起刚才体型巨大的章鱼也不敢随意点评,他一副稳如老狗的样子点点头,说:“我也去洗个澡。”
宋南星去柜子里拿了毯子和枕头出来,隔着门说:“枕头毯子给你放沙发上了,还要什么你再跟我说。”
他说完就对木偶招招手,说:“去睡觉了。”
木偶的黑洞眼微微放大,抓着他的衣角跟着一起往卧室走。
等着宋南星招呼自己的小章鱼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南星准备关门。
它猛地从水里钻出来,非常不高兴地飘到宋南星面前,八条腕足都快要挥舞出了残影。
“我也要,一起睡!”
但宋南星无动于衷,他用手指点着小章鱼果冻一样手感不错的脑袋往后推了推,冷酷拒绝:“不行,跟你一起睡我会做噩梦。”
木偶虽然硬邦邦的,但抱着睡觉时手感竟然意外不错。
只是到了后半夜他就开始做梦,梦见那些触手追着他跑,他怎么跑都跑不过,最后被触手追上拖进了未知的深处。
早上惊醒的时候,他看到趴在自己胸口的小章鱼,就知道害自己做噩梦的罪魁祸首是谁了。
所以他决定禁止小章鱼晚上出现在卧室。
小章鱼呆滞地漂浮在空中,宋南星关上了门。
木偶回头看了一眼,如同胜者一样昂了昂头,慢吞吞爬上了床,在宋南星惯常睡的那一侧乖乖坐好,等他一起睡觉。
程简宁出来时,被门口的腕足绊了下差点摔倒。
他看清满地乱爬的蓝色触手,咽了口唾沫,双手合十道歉:“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踩你的。”
好在章鱼看起来情绪不高,没有理他,程简宁飞奔到客厅跳上沙发,用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催眠自己赶紧睡觉。
没能进卧室的小章鱼不满地拍打腕足,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吵到宋南星睡觉,无声地愤怒了一会儿后,它将目光转向了程简宁。
程简宁睡的枕头,是宋南星床上闲置的那一只。
小章鱼阴恻恻地爬过去,一动不动地盯着毯子里的人看。
程简宁就是个棒槌,被这种吃人的目光盯着也没法睡,他深吸一口气,把蒙着头的毯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眼睛说:大哥,我真不是故意踩你的。”
一只章鱼不能这么小心眼吧?!
小章鱼冷冷看着他,腕足卷起来,点了点他枕着的枕头。
程简宁不可思议:“你想要这个枕头?”
小章鱼的腕足点了点,带点催促的意味。
程简宁:“……”
一只章鱼还要睡枕头,真是反了天了。
他不敢得罪对方,只得忍气吞声把枕头让出来,客客气气地放在茶几上:“放这里可以吗?”
小章鱼没理他,身体缩小,爬到枕头上趴好,将头埋进了枕头里。
程简宁:“……”
外面下了一夜的雨。
宋南星是被砸在窗户上的暴烈雨点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松开木偶起身,将合拢的窗帘拉开往外看,就见整片天空黑沉沉的,乌云仿佛就压在头顶,雨水倾泄而下。
“又这么大的雨。”宋南星嘀咕了一句,推开卧室门,就见程简宁已经起来了,毯子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沙发上,枕头放在茶几上,上面趴着一只蓝色小章鱼。
见宋南星出来,程简宁殷勤地问:“吃早餐吗?我煮个挂面再煎个蛋?”
宋南星问:“你还会做饭啊?”
程简宁说:“跟我奶奶学的。”说到奶奶他脸上的笑容顿了下,但很快又重新笑起来:“我虽然只学了五成,不过味道还行。”
“嗯那麻烦你了。”宋南星说完就去卫生间洗漱。
程简宁从冰箱拿了挂面和鸡蛋去厨房,
结果一回头,就见木偶和章鱼都在厨房门外,直勾勾阴沉沉地盯着他。
木偶的黑洞眼里隐隐有东西涌动,朝他龇了下牙,比昨天更凶。
程简宁:?
又怎么得罪你们了大哥。
雨势太大,吃过早饭之后,程简宁没法立刻走,只能留下来等雨停。
两个人没事干,一边打游戏,一边开着电视看新闻。
这时门铃却响起来,程简宁跳起来去开门,咕哝说:“这么大雨,还有谁来啊?”
打开门却看见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看见他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冷淡下来,眼皮垂下来回扫视他,虽然表现还算礼貌,但程简宁感觉对方似乎连双眼皮的褶子都透着不悦。
程简宁心想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不管是不是人,看见他都想要翻几个白眼的样子。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讨人嫌?
就在程简宁出神的时候,高大的男人率先出声询问:“你是?”
程简宁连忙说:“我是宋南星的朋友,你找他吗?”
这时宋南星听见门口的动静,问:“是不是沈渡?直接进来吧。”
沈渡听见宋南星的话,冷淡地朝程简宁颔首,熟门熟路在玄关鞋柜拿出属于自己的拖鞋换上,擦过程简宁的肩膀进了屋。
程简宁:?
真的不是错觉,感觉自己被针对了。
他满头雾水地进了屋,就见沈渡一边往冰箱里放东西,一边跟宋南星在说话:“今天下大雨,中午吃个火锅?”
宋南星说“好”,又想起他总是喜欢早上去菜市场买菜,提醒说:“早间新闻上说这两天有不少人感染了树肤病,你最近还是尽量不要出门了。我囤的泡面也够我们吃的。”
“你昨天一天不在家,就是因为这个?”
宋南星含含糊糊地“嗯”了声,莫名不是很想让沈渡知道自己和收容中心的关系,有点心虚地挠了下鼻尖,说:“体育馆出事那天我们不是在吗,我就去帮了下忙。”
沈渡没有再多问,目光转向程简宁:“这是你朋友?之前怎么没见过?”
宋南星说:“他在收容中心工作,平时比较忙。昨天我去帮忙他也在现场,太晚了回去不方便,就来我这过了一夜。”
一旁的程简宁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随意聊着天,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种自己插不进去的氛围。
于是他只能端正坐着,在沈渡目光看过来时,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沈渡目光扫过他,拿着菜进了厨房。
程简宁的标准假笑垮下来,凑近小声问宋南星:“这是你……朋友啊?”
说“朋友”两个字时他顿了下,觉得两个人看起来不太像是普通朋友。
哪有普通朋友冒着大雨上门给对方做饭的?
宋南星没察觉他的小心思,也压低了声音说:“是我邻居,就住隔壁402。我们算是饭搭子。他一个人住我也一个人住,就干脆搭伙一起吃了。他负责做饭,我负责洗碗。”
宋南星看一眼厨房里挺拔的身影,越发压低了声音说:“他是桐城大学的老师,只是个普通人。我还没跟他说过我加入了收容中心,你别说漏嘴了。”
程简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女朋友,还怕他接受不了你工作太忙太危险啊?”
宋南星面无表情看他:“……”
人长嘴不是为了乱说话的。
下雨天适合吃火锅。
外面暴雨倾盆,屋里火锅放在电磁炉上,咕嘟嘟鼓着泡泡,辛辣的香气随着袅袅白气散发出来,霸道地充斥整个客厅。
宋南星用力吸了下鼻子:“好香。”
他殷勤地去厨房里帮着沈渡端菜。
沈渡穿着围裙,衬衫的袖子挽到了小臂,露出来的手臂筋骨分明,很有力量感。宋南星伸手去接他切好的肉片,两人手指短暂贴在一起,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传递过来,宋南星的心脏短暂加速。
他耳朵莫名有点烫,端着肉片出去时瞪了程简宁一眼,觉得都是程简宁好端端地乱说话,害他胡思乱想。
程简宁神经粗大,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也被火锅香气馋得不行,本来想去厨房帮忙端菜,但他一动,藏在桌子底下的小章鱼就伸出出手来用力抽他一下,也不知道在抽什么风。
程简宁迫于小章鱼淫威,只能坐在原地不敢动。
好在宋南星端着肉片出来了,他看到救星一样站起来,小声对宋南星说:“你的章鱼又跑出来了。”
宋南星低头去看,就见小章鱼黏在桌子腿上,看见宋南星看过来,八条腕足欢快地晃了晃。
宋南星赶紧趁着沈渡还没出来,将它捏起来扔回鱼缸并进行了一番警告教育,不许它再出来。
沈渡端着调好的火锅蘸料出来,招呼宋南星开饭。
餐桌是方形靠墙,他们三人一人占据一边,沈渡和程简宁坐对面,宋南星坐两人中间那一边。
程简宁虽然心里觉得沈渡好像有点不待见自己,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还是热情地夸奖道:“你的手艺也太好了,光闻着味儿都要流口水了。”
见沈渡动了筷,他迫不及待地也夹起一块肉放进锅里涮涮塞进嘴里,又烫又鲜,好吃得落泪:“这是什么肉啊?沈渡刀工真好,竟然能切得这么薄。”
桌上放了好几盘片得薄薄的肉片,看不太出来肉质。
但随便在锅里涮一涮吃到嘴里,鲜得舌头想要吞掉。
沈渡说:“牛肉,我用香料腌制了一下。”
程简宁烫得直吸气,迫不及待又去涮另一片:“哦哦腌过啊,难怪吃不太出来,不过味道真好。”
沈渡没有再理会他,很自然地涮了肉放在宋南星面前的碟子里:“这是新鲜的羊肉,处理过没有膻味,尝尝。”
宋南星嘴里的还没咽下去,两颊微微鼓起来,含含糊糊地跟他道谢。
沈渡盯着他被辣微微红肿的唇看,继续给他涮肉。
程简宁一开始忙着吃肉没注意到,吃得半饱了去冰箱拿饮料回来时,才发现沈渡面前的的碟子干干净净,几乎没怎么吃。而宋南星面前的碟子里,总是恰到好处地放上一块涮好的肉。
程简宁犹疑地停下了涮肉的手,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宋南星还没意识到,见他呆愣愣盯着自己,诧异道:“你这就吃饱了?”
程简宁回过神来,没敢再看他们俩,用力摇摇头说:“没呢,太辣了我喝点水缓一缓。”
沈渡准备的菜量刚刚好,三个人吃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浪费。
宋南星和程简宁本来想收拾碗筷,结果沈渡说程简宁是客人,不好要他收拾,自己接了过去。
然后宋南星也莫名其妙地被支开,和程简宁一人捧着一罐冰可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因着刚才的猜测,程简宁有一眼没一眼地瞟向厨房。
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满身书卷气理应和厨房的烟火气格格不入,但他站在水槽前慢条斯理地洗碗时,画面又莫名很融洽。
就像……就像……
程简宁想了半天,脑子里忽然蹦出准确的形容就像操持家务的贤惠妻子。
他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扭头去看宋南星。
就见宋南星以一种十分放松的姿势瘫着,表情优哉游哉,更像家里吃了饭做甩手掌柜无所事事的丈夫了。
程简宁:……
宋南星还说他们是饭搭子,现在看来,饭搭子是假,搭伙过日子才是真吧?
只是可能宋南星怕他接受不了,才用了这种委婉的说辞。
程简宁心里藏不住事,喉头滚了滚,胳膊肘拐了拐宋南星,小声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尊重一切性向。”
他觉得自己说到这个程度上,宋南星应该能听明白了。
不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在他这里都是平等的。所以宋南星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宋南星:“啊?”
他不知道程简宁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话题,只能附和地说:“我也是?”
程简宁心说果然是这样!
他握着宋南星的手十分真挚地说:“沈老师是个好男人,祝你们幸福。”
宋南星:??????
他脸上的茫然变成了震惊,下意识扭头去看厨房里的沈渡。
但程简宁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偏偏不巧沈渡又刚刚从厨房里出来。
客厅距离厨房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沈渡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显然是听到了。
宋南星臊得耳朵都红了,不敢对上沈渡的目光,只能转头瞪着程简宁:“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语气有点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程简宁再三保证:“我对同性恋没意见,真的。你们在我们面前不用有负担。”
宋南星瞪着他,脸红耳热,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打个洞钻进去,超载发热的脑子里思索着该怎么让程简宁闭嘴并且让沈渡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
但沈渡很明显并不打算当做没听见,他第一次对程简宁露出了称得上友善的笑容:“谢谢,虽然现在社会风气开放很多,但像你这样包容的人还是少数。”
宋南星:?????
他一顿一顿地扭头看沈渡,脖子几乎要发出僵硬的咯吱声,一时没明白沈渡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渡朝他笑了笑,走到餐厅把桌子擦干净。
宋南星感觉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脸上还滚烫,他双目无神地盯着电视神游天外,程简宁跟他说自己要走了他都还没回过神来。
一脸叫了三次,他才茫然地回魂:“怎么了?”
程简宁又重复一遍:“雨势小了,周悬说他要去收容中心,我搭他顺风车回去了。”
宋南星机械地说:“哦,那你有空了再来玩。”
程简宁挥挥手说不用送了,走到餐厅时还特意跟沈渡也告了别。
沈渡非常友好地代替宋南星送他出门:“下次再来玩,今天吃的肉比较热气,要是不舒服就吃点清热降火的药。”
程简宁记下了,下楼时还在想之前果然是错觉。
沈渡挺好一人,怎么会针对他呢?
程简宁走了,家里就剩自己和沈渡,意识到这一点的宋南星开始坐立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