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还是显露了本意,“怎会只是山匪?”
分明就是霸着山头,借山匪之名,豢养私兵。
柳七不徐不疾,回道:“六皇子慎言,若不是山匪,可有证据证明为其他?”
李央瞬间哑火。
哦对,还需要口供证物。
证物简单,这个山头的规模,马匹甲胄数量,都是铁证。
口供……
李央看向柳七,意识到了什么,道:“山匪的几个首领,王府可要审讯?”
“自然。”
“不仅山匪首领,连同勾结山匪的总督与牵扯其中的官员商贾,都是要好好问过的。”
李央点了点头,“那就劳烦王府各统领与主管了。”
柳七笑着道:“分内之事,自然。”
待得李央离开,柳七瞬间收了笑,他们谈话期间,找柳七的徐四已经在一旁候着,等李央走远后,才与柳七道,“六皇子还是嫩了点。”
柳七垂目须臾,只道:“别说了,听令行事便是。”
岑砚让他们怎么办,他们就怎么着,别的不管。
至于是山匪还是私兵,那自然也只有岑砚说了才算。
徐四点头,说回正事道:“人都给你绑好了,瞧着太阳也快要落山,我得送苏州的兵马原路返回港口,今日王府的人都在山下扎营,郝三刚安排好帐篷的布置,你呢,带人回王府?”
柳七也看了看天色,“不急,我去和郝三对完这边的安排,慢慢回也来得及的。”
想到什么,徐四也没有再多说。
下午赵爷晚了半个时辰来。
也不碍事,反正庄冬卿在睡着,来早了反而影响休息。
等赵爷步入主屋,庄冬卿也被六福及时喊醒了。
岑砚坐在一侧,看着赵爷给庄冬卿把脉,试探着扎了几针查看毒素深浅。
“还是会有些不适,但肯定没有缝合难受,多有得罪了小少爷。”
赵爷捻着针道。
庄冬卿倒是笑了下,“您这么客气,怪让我不习惯的。”
在赵爷那儿学中医,惯是冰火两极的待遇,谈西医、消毒还有预防清洁这些赵爷不知道的知识点时,赵爷看他的眼神都在放光,等换到庄冬卿背书,挑拣药材,学药性考核时,赵爷看他功课的眼神,又充满了忍耐,忍耐着将他扫地出门。
但等开始施针之后,庄冬卿便笑不出来了。
岑砚拉住他的手,口吻柔和,“痛就说,喊出来也行,别忍着。”
庄冬卿挤出一个笑来,“还好的,还……嘶,”又一针下去,瞬间龇牙咧嘴,强撑着说完,“还好。”
看着庄冬卿额头渗出来的冷汗,岑砚面上也跟着庄冬卿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在庄冬卿看不到的地方,岑砚的眼神冷得能冻死个人。
赵爷瞧着,只埋头默默做事。
万幸,毒素剂量并不大,庄冬卿忍了下来。
施针完,岑砚揽着他慢慢给他擦脸,低低问道:“身上需要擦吗?”
庄冬卿抿了抿唇,刚有这个动作,岑砚便问他,“哪里还不舒服?”
庄冬卿踟蹰。
没来得及等他开口,岑砚伸手摸了一把他背心,懂了。
庄冬卿:“……”
现下也不用他再说了。
岑砚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等他们走了,我给你打理,刚好身上也需要再上药。”
庄冬卿乖觉地点了点头。
换来岑砚一个浅薄的笑,摸了摸他脸颊,抬头的瞬间,笑意又顷刻消失。
赵爷:“再过两个时辰,我再来施针一次,配合着煎好的药,喝两天便可去根。”
庄冬卿点头。
岑砚:“他的手呢?”
赵爷心头也嘶了口气,斟酌着道:“晚一点再换药吧,伤口太深了,可能……”
岑砚接过了话头,“愈合后手使不上力?”
哦,太深,伤到神经了,是有这个可能的,庄冬卿反应过来。
岑砚常年带兵的人,心里对这些伤和后遗症其实一清二楚,赵爷哪怕不说,他靠掂量,也能掂量个差不离。
赵爷只得如实道:“有这个可能,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到时候只得配合着针灸,慢慢养一段时间再看。”
庄冬卿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臂,他视线一动,岑砚立刻便道:“也不一定会,卿卿你别太担心。”
他原本就没担心……
担心的人是……
庄冬卿看向岑砚,确认他现在不大对劲。
要问的是他,否认的也是他……隐隐的,庄冬卿总感觉不好。
但面上还是尽量轻松道,“没事,伤的是左手,最多以后就举不起重物……”察觉到岑砚脸色变得难看,赶紧加快道,“反正我在王府,那么多仆佣,也不须得我亲自动手的。”
“唔,现在已经是富贵闲人了,哈,哈哈。”
庄冬卿笑。
岑砚却没笑出来。
目光死死锁在他手臂,气氛在庄冬卿的干笑后,安静得不太寻常。
“不会的,别想那么多。”
岑砚握住了庄冬卿的手,最终轻轻道。
气氛更奇怪了。
赵爷适时咳嗽了一声,“那什么,药已经熬好了,现在应该也凉了些,小少爷喝药吗?”
庄冬卿:“哦哦好,喝药。”
赵爷收针离开,六福将药端了进来。
好大一碗。
庄冬卿光是闻了下,脸就皱巴成了一团。
岑砚从六福手里接过果干,看着庄冬卿道,“喝完吃点甜的,卿卿。”
他是在意那点甜头吗?
他是根本就不喜欢喝中药。
眼巴巴看着岑砚,岑砚神色不变,庄冬卿意识到没得商量,嘴边一瘪,喝药。
苦,舌头苦掉了。
怎么能这么难喝。
这年代为什么还没有西药,要命!
一口气喝完,庄冬卿脸更皱巴了,岑砚:“很苦吗?”
庄冬卿把碗给了他,里面还剩一小口。
开玩笑的动作,孰料岑砚真的接了过去,喝了。
庄冬卿:“!”
岑砚平静咂了咂嘴:“是有点。”
不是,哥你真喝啊?!
庄冬卿还没反应过来,岑砚把果干咬进了嘴里,来吻庄冬卿。
那个感觉,很难形容,应该是苦的。
但岑砚嘴里的梅子是酸甜的。
随着口腔一寸寸被扫荡,庄冬卿始终没闭眼睛,就这样看着岑砚,岑砚却……很专注。
是真不嫌弃。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庄冬卿心绪复杂。
好的那只手按着岑砚的肩膀,本来想推开人的,但没舍得,反倒将人拉近了。
随着梅子从舌尖被抵过来,庄冬卿尝到了明确的甜味。
又一粒梅子被岑砚极快地用手指抵进了庄冬卿舌尖。
嘴里全都是梅子的甘甜了。
“还苦吗?”
岑砚问得认真,又温柔。
庄冬卿不知道苦不苦,只觉得很色。
耳根子还有些发热。
“不苦。”
庄冬卿看着岑砚,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怎么了,阿砚?”
岑砚没说话,垂目。
庄冬卿极快道:“别说你没事啊,别诌我……唔。”
被再度吻上来,庄冬卿始料未及。
想着亲完再问,但这一吻漫长,方才他觉得岑砚是在品尝他嘴里的苦味,那么这个吻,更像是对方在慢慢品尝他的口齿……庄冬卿耳朵又红了点,倒不是不好意思,本能的反应罢了。
等岑砚放开他,庄冬卿难得地急喘了起来。
岑砚把脸埋入他颈项,鼻息悬在他皮肤之上,似要把他的气味全然吸入肺腑之中。
庄冬卿迷糊:“你……”
岑砚:“卿卿。”
脸贴蹭在他肩颈处,慢慢的碾,极亲昵,也极热切。
庄冬卿感觉空气都变得粘稠了起来。
岑砚却说了两句不相关的话。
“钦天监开始算吉日了。”
“我们回封地吧,好不好?”
很轻,很温柔,不像是问话,倒像是请求。
心里却慢慢反应了过来第一句指的什么。
不是他聪慧,因着遇“山匪”前, 庄冬卿心里总装着这些剧情, 翻来覆去地在盘, 故而此时岑砚提起个头,庄冬卿第一时间便对上了心中在意的节点。
说起来,这个事儿,当初还是他告诉岑砚的。
事关重大, 庄冬卿不由吞咽了下。
之前的旖旎瞬间消散, 庄冬卿:“你想说的难道是……”
“是。”
岑砚平静回复, 鼻息仍然贴着他颈侧皮肤, 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此刻与他亲昵来得重要,哪怕……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盘亘上了心头。
庄冬卿却来不及细究。
已经开始了吗?
之前他告诉岑砚, 若是方士炼制新的丹药,开炉的时间须得是黄道吉日,故而, 需要钦天监参与计算, 在吉日吉时开炉,成丹。
已经开始算吉日……
也就意味着,新的丹药要成了。
要收尾了?
可岑安安才只有两岁。
原文里整个剧情横跨了五六年时间, 现在,就算算上他怀子的那一年, 满打满算,也就才过了三年。
而且, 李央准备好了吗?
庄冬卿不知道。
瞧着, 只能说, 他瞧着——不像。
思绪纷繁,沉淀了片刻,庄冬卿才记起岑砚还说了第二句,想了想,不太明白。
“什么叫,我们回封地?”
这不是他们能控制的啊。
盛武帝拘着岑砚不准走,得改朝换代了才……
哦,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倒是也近了。
但庄冬卿不觉得岑砚是那个意思。
他并没有明确告知岑砚,服用新丹药的后果。
岑砚靠着他,下巴放在完好手臂那侧的肩头,轻声:“字面意思,我想回去了。”
顿了顿,岑砚闭目,“我有些倦了,卿卿。”
一切的一切。
意识到什么,庄冬卿没有说话。
抬手抚了抚岑砚的背脊,与他无声依偎。
“我当年入京伴读的时候,阿爹让我当个良臣,不要以陛下子侄的身份自处,哪怕得到陛下的关爱照拂,时时刻刻都要牢记着世子与属臣的身份。”
很罕见的,岑砚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相伴三年来,庄冬卿回忆了一番,除去太妃与陶太妃来那阵,这好似是岑砚第一次主动吐露。
“那几年,还是很想回去的,时不时就要想一下,什么时候能结束伴读回家。”
“但……”
长时间的停顿。
岑砚道:“其实阿爹等了我很久,后期用了很多吊命的药材,可惜,还是没撑到我赶回去。”
话很碎。
不过庄冬卿听懂了,讲的是老王爷病重,岑砚回封地继承爵位的事。
刚开始,庄冬卿记得是盛武帝不放人,后来派了人查看,发现老王爷是真的不行了,封地无继承人定要乱套,这才将岑砚放离了上京。
一路快马加鞭,可惜还是没赶上老王爷最后一面。
这应当是岑砚心底的一桩遗憾。
岑砚:“当时我就想,我不会再经历那些了。”
老王爷一走,王府便算是散了。
岑砚见老王妃和陶太妃实在是不对付,一个看不惯另一个,另一个却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与其拘在王府互相折磨,不如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于是由他做主,将两人分了府。
分府的那日,他还在外打仗,收服意图趁乱叛出的部族。
那天完,他心中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大概是,虽然他回了心心念念的封地。
却回不到过去,他认知中的家了。
岑砚:“我很喜欢我们的家。”
“没有办法想象你和岑安不在的样子。”
救到人回府的路上,庄冬卿问岑砚生气没有。
没有的。
那天得知消息的时候,一瞬间,他想过很多种情况,知道庄冬卿已经选择了他能想到的最优解,岑安跟他回来是最好的,庄冬卿是大人,被“山匪”捉住,不论如何,灵活程度都要比两岁的小娃高。
但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场面。
完全不是。
或许忙于谋划,又或许太过突然,回府之后,他一度对庄冬卿的作为都没有产生过任何的念头。
他好像无法去思考这件事。
但不代表他没有情绪。
不代表他能接受这种局面。
只能说是万幸。
他未曾贸然公开过自己与庄冬卿的关系。
虽然李卓试探的时候,他已经有了揭示的念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便作罢。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是感激的。
但仍旧对未来不确定。
行军打仗的人,对“偶然”情况的发生与其杀伤力,最是清楚不过。
万一庄冬卿因为身份的无关紧要被折辱刑讯怎么办?
万一山上的人为了保密,只留李央活口怎么办?
万一……
太多太多的意外,转瞬间就能发生……
闲下来的时候,他脑子里就控制不住地冒出这些,所以他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
真奇怪,
以前他并不理解这种杞人忧天,
等轮到了自己,才真正意识到,不过是关心则乱的道理。
但他不想再体会了。
岑砚隔着薄衫,亲了亲庄冬卿肩头,忽而道:“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卿卿,如果我不再是你眼中的好人,你会对我很失望吗?”
几乎这句话一脱口,庄冬卿心内的猜测便得到了印证。
岑砚要下场了。
而且是主动地去参与促成皇位的争夺。
也对,原文故事线里,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出手的。
甚至对比起来,现在他才有这个念头,较原剧情已经算是很晚的了。
庄冬卿张嘴,但是喉头发干。
心跳加快。
片刻后,轻声问道:“你想好了吗?”
得到意外的回答,岑砚:“还没有,正在考虑,有这个倾向。”
岑砚终于从他肩膀上抬起了头来,两个人距离很近,四目相对,呼吸纠缠,任何面部微小的表情,在这个距离下都无所遁形。
他们双方现在是全然坦诚的。
摸了摸庄冬卿的脸颊,岑砚叹了口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我不再‘好’了,你会失望吗?”
“你会……”
“改变对我的看法吗?”
庄冬卿:“……”
其实岑砚在他眼里,从一开始就和“好人”不沾边,但是细究两人相处的时光,他这么一问,庄冬卿后知后觉,这三年岑砚确乎可以算上是个“好人”了。
不过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道德要求比较高的?
庄冬卿心惊。
是,已经为他忍耐了很多吗?
他感觉不出来,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佐证。
但是隐隐的,他觉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
“怎么不说话?”
岑砚手指又动了动,在再次触碰到庄冬卿前,又停住了,声音轻得近乎要飘起来道:“还是,你完全不能接受呢?”
垂着眼睛,避过了对视。
庄冬卿忽然心疼起来。
主动将岑砚的手按到了自己脸上,低低道,“不是。”
他只是察觉到了这问话背后的分量,被惊到了而已。
“其实,”
“我没有想过你是所谓的好人还是坏人。”
“失望和改变看法什么的,未来的事,我不清楚。”
庄冬卿笑了下,“其实我也不需要理会这些吧?”
岑砚终于抬起了眼来。
眼底很安静。
庄冬卿却觉得背后有风暴的汇聚。
庄冬卿:“但你是我爱的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如果想做什么,你觉得不太好的,我首要在意的并不是对错,我……”
庄冬卿吐了口气,无奈道,
“我担忧你的安危,阿砚。”
岑砚眨了下眼,期间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但庄冬卿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变了。
“如果你要做什么,也已经想好了。”
“那我对你只有一点要求。”
“你能答应我,”
“尽量不要让自己身处险境吗?”
“你承诺。”
四目相对,岑砚蓦的极浅地笑了下。
是一个真心的笑容。
岑砚的下巴再次放到了庄冬卿肩头。
庄冬卿没听到承诺,听到了一句低喃。
“真的好爱你啊,卿卿。”
给庄冬卿擦了身,又换过药,看着人再度睡去,岑砚才离开了主屋。
“手脚都轻些,无关紧要的别在这边晃了。”
迈出房门,岑砚叮嘱六福道。
“等会儿你去问问赵爷,看能不能把药调得好入口些。”
说懵了六福。
六福迟疑:“还能,这样吗?”
岑砚:“自然,不然赵爷叫什么神医。”
白日的药紧着解毒,也就罢了,明日还有一道,能舒服点,岑砚都希望庄冬卿好受些。
在书房待过了下午,期间又见了个回来报信的亲兵。
柳七押着人回府时,岑砚正在喂庄冬卿用晚饭。
不假人手,岑砚极有耐心的,一口口喂着。
看着在边上一个人努力用勺子吃饭的岑安安,柳七登时缄默。
看一眼认真喂饭的岑砚与饭来张口的庄冬卿,再看一眼自己吃饭的岑安安……
再看一眼。
“好好吃哦,我还要咬一口牛肉包。”
庄冬卿点菜道。
岑砚:“慢点,别咬那么大口,细嚼慢咽。”
“我又不跑,你急什么。”
岑安安在一边暖心道:“等安安长大了,也可以喂爸爸。”
光是听,柳七就有被孝到。
柳七:“……”
算了,这一家子高兴就好。
而瞧着岑砚乐在其中的神色,柳七对自家主子的精神状态,侧面有了几分猜测。
等用完饭,盯着庄冬卿喝完药,果然,岑砚才和候立一旁的柳七说话。
讲了两句,
柳七终于确定,岑砚心情好了些。
托小少爷的福,柳七暗中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还是松早了。
傍晚时分,庄冬卿发热了。
赵爷来瞧过,温度不高,但就是下不去。
细细询问的过程中,柳七眼见着岑砚的脸孔再度变得面无表情。
“应当是惊惧交加,再加上寝食不安,这种情况下又受了伤……凑一起造成的。”
赵爷分析道。
岑砚问得很实际:“会变成高烧吗?”
赵爷:“需要观察,若是前半夜没这个迹象,应当不会。”
岑砚知道了。
原本的审讯取消,岑砚就在主屋里守着,哪儿都不去。
谢天谢地的是,熬过上半夜,庄冬卿体温没有再升,反倒是稍稍降了些。
温度一落下去,庄冬卿人也就困乏了,发烧所带来的,蕴藏在骨子里的痛感没有那么明显,一下子便合上了眼。
哄睡了人,岑砚也没走,又静坐了半个时辰,确认温度真的下去了点,不再回升,才唤来了柳七。
柳七半点都睡不着,在外候着,一叫就到了。
“人都安排好了?”
出了主屋,岑砚问道。
柳七小心翼翼:“在前院,不敢放到府外,挑选了离主屋远的地方,保准任何动静都传不过来。”
岑砚认可地点了点头。
柳七试探道:“那,主子我们现在过去?”
“去书房拿样东西。”
“哦哦。”
柳七又问:“对了,是否上报私兵一事,主子……您想好了吗?”
柳七完全是凭跟随岑砚多年的直觉发问。
不料岑砚回道:“原本还在考虑。”
到了书房,柳七见岑砚把自己顺手的弓从墙上取了下来,“……”
岑砚:“现在想好了。”
离主院极远,在花园另侧的偏院, 守卫森严, 灯火通明。
岑砚坐在椅子上, 躺靠着,单手撑着下颌,极随意悠闲的模样。
柳七候在一旁,并着已经回府的徐四, 安静等待, 并不言语。
是的, 等待。
至于等什么……
柳七微微抬了抬头, 看着地面的血迹,心想到:快了。
很快, 就可以正式开始审问了。
等血再前进大半尺,流到画出的界线上,便可以包扎, 再议后续了。
旁边乍然又传来一阵尖锐的惨叫, 伴随着皮肉烧烫的滋滋声,柳七眉目不惊。
边上关押的是山匪首领,但烧红的烙铁却不是落到他身上, 先从他的两个手下审起,让他在一旁瞧着, 挫挫锐气,也是一种心理战术。
不过总督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总督……
柳七抬眼, 他们的正前方, 总督被五花大绑在木架之上, 动弹不得,且,左肩还扎着一只利箭。
岑砚踏入这个院子时,亲手拉弓射的。
其实站得挺远。
但弓弦被拉满了,箭头扎穿了手臂,钉在了总督身后的木板上。
也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比起庄冬卿的伤势,这一箭箭头往手臂内移了两寸,王府的箭头又全是精铁打造,透体而出,总督左臂的骨头应当全碎了。
血流如注。
流淌而下。
岑砚不让人包扎,反而吩咐将总督的口舌绑严实,不想听哼唧得心烦,也防止总督咬舌自尽。
而至于什么时候包扎,等总督的血流到他们跟前就行了。
岑砚亲口吩咐的,线也是他画的。
如若柳七料得不错,一会儿赵爷的徒弟还会来……
和再次被泼醒的总督对视,柳七心知,这才只是开了个头。
对方的口供,恐怕岑砚也并没有多瞧在眼里。
毕竟,是山匪还是私兵,或许对主子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心思几转,柳七再度垂目,静默等待。
“主子,又晕了。”
亲卫报道。
岑砚眼睛都不睁开,“泼醒。”
哗啦——
一碗透明液体被泼到总督脸上,一阵浓郁的酒香四散开来,泼到脸上的时候还没什么,等酒液顺着脸颊滴落到伤处,总督不能自己地颤抖起来。
伴随着他痛苦的呜咽,岑砚长指在扶手上轻点,神情却是一副与这种惨烈背道而驰的轻快。
岑砚:“那边供出来商贾了吗?”
蓦然发问。
声音也带着几分闲适。
徐四:“我去瞧瞧。”
岑砚摆了摆手。
不一会儿,徐四回来了:“审的那个半废了,另一个从旁瞧着的,倒是没扛住,能供的都供了出来,包括匪头子的来历和家人。”
岑砚来了兴趣,“这种人还有家室?”
徐四:“据说有个眼盲的母亲,与病弱的兄弟,招供人在首领手下干了近两年,期间帮他送过书信,多留了个心眼,打探到的。”
岑砚伸手,徐四将供词递了过来,岑砚逐字句看完,点头:“不错,那今夜先不用急着审匪首,派人去接他家人,等到了,阖家集聚,再慢慢来。”
这便是要攻心了。
柳七看了眼总督,故意道:“如此甚好,如果他能作证,那总督大人开不开口,也不打紧了。”
岑砚却完全不在意道:“不妨事,听闻总督大人爱妾也育有一幼子,年龄与岑安相仿,也可以一起接来做客。”
“呜,呜呜呜,呜呜。”
被绑着的人蓦的挣扎起来。
岑砚喊了个名字,亲卫出列,抡起膀子便给了总督两个大耳光,凶狠道:“安静,没问你话。”
岑砚怡然,“如此迫不及待想见幼子吗?”
总督挣扎中,又挨了两耳光。
晕厥过去,再度被酒水泼醒。
岑砚看着快要漫到脚边的血迹,这才开口道,“请大夫。”
请的只是两个小徒弟,来的却是赵爷。
无它,实在不放心岑砚目前的状态,怕徒弟们医术不够,没把人命吊住,给治死了。
岑砚掠了赵爷一眼,倒也没有多言。
查探过,赵爷道:“左臂骨头断了,还能接,伤口深,需要缝合,创口面积大,出血多,需要立即医治。”
岑砚点了点头,右手撑着下颌,平静道:“那开始吧。”
只叮嘱了一句,“针脚缝得密些。”
赵爷意会,应下了。
岑砚又对亲卫道:“把他嘴塞严实些,免得一会儿吵着赵爷了,换几个力气大的来,等会儿按人用。”
这便是不准备给总督用麻药,也要直接缝了。
且总督没中毒,脑子清醒的,只怕是要比庄冬卿难熬。
当然,这本来也是岑砚的用意。
讲完这些,也丝毫不提审讯总督,转头问了匪首那边的情况,让人晾着匪首,不给饭,给点水就成,废了的那个是个硬骨头,再慢慢磨,招供的那个反而要好菜好饭地供着。
“不用另安排房间,就在隔壁给他搭张床,让他们关一处。”
“没准他还能劝劝匪首。”
岑砚吩咐道。
又坐了半个时辰,看着赵爷给总督正了骨,开始缝合。
伴随着总督的痛苦挣扎,岑砚神情越发轻快,几乎算是享受完了全程,等徒弟说好了,岑砚过去看过一眼,赵爷问他能不能给总督用药吊命。
岑砚:“自然,选好的用,千万别让他走了。”
赵爷:“明白。”
岑砚又看了总督半昏迷的脸一会儿,再度让人泼醒他。
酒液沾染到伤处,钻心的痛。
总督面如金纸,在灯光下惨白的一片,不似活人。
柳七:“可是要拆开绑带,审问于他?”
说绑嘴的那些。
岑砚饶有兴趣看了一会儿,总督听到了让人绝望的两个字,“不必。”
忽然从骨子里生出猛烈的惧意。
混浊视线中,见着岑砚浅笑一霎,“他说与不说,都一样。”
总督只觉如坠地狱。
他能瞧出来,岑砚讲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