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马是个不管事的乐呵人,岑敏纵然心有疑虑,也不好当着郡马的面说些什么,只让跟着自己的陪房妈妈先去迎太妃,她替郡马挑选合适的正装,自己也换一身得体的。
丫鬟伺候着重新梳妆,岑敏近来孕吐不止,想敷些粉提提气色。
被丫鬟劝住了,说是太妃不会在意的,用粉对身体不好,何苦。
“郡主您这样,太妃见了必定说您。”
一想到母妃从小对自己的疼爱维护,岑敏到底没坚持,挽好发髻,镜子里瞧着满意了,岑敏笑了笑:“确实多年不见母妃了,还怪想念的。”
陪房妈妈回来了,在岑敏耳边说一切布置妥当。
岑敏携着郡马一道去待客厅接见。
大概有四年了。
打岑敏嫁来了上京后,便再未见过太妃。
母女相见,一时间皆是红了眼眶。
久别重逢,话自然是多,郡马也陪着,一时间待客厅里其乐融融。
直到太妃尝了一块糕点,面色大变,“这是……”
岑敏看了看糕点,还笑着道,“哦,这个,老家的糕点啊,还是母妃您送来的人做的呢!”
说完一抬头,发觉太妃神色有异,笑容也是一滞。
只见太妃飞快地看了岑敏一眼,下意识又去瞧郡马,咬牙道,“那哪是我送你的……好哇,他……!”
碍着郡马在,一时间也是不好发作。
岑敏却福至心灵,又扬起了个笑,试探道,“不是母妃您送来的封地厨娘,给我做点家乡糕点,解馋的吗?”
太妃:“……”
太妃:“……啊是,对。”
太妃脸上也再度扯起个笑来,就是不大好看,道:“但我今天尝了,觉着她们做得味道一般,刚好葛妈妈也进京了,她手艺好,我将她留你这边,给你做些好吃的,那两个,我便领回去。”
岑敏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通晓了什么,拒绝道,“不了,送人的怎么还有收回去的道理,几年不见,母妃竟是变得这般小气了?!”
话俏皮,丝毫听不出来异样。
太妃还要说些什么,岑敏一扭头,同郡马另起了个话头。
女婿根本没听出来两人方才言语间的机锋,媳妇儿一提,便跟着攀谈起来,太妃也只得顺着话茬说了下去。
等郡马走了,留下母女两单独说话,太妃这才发作。
“他什么意思?不要就不要,塞你这儿分明是堵我的心呢,明明知道你有身孕了,还把那两个送来,万一郡马看到……”
岑敏脸上却不见愤怒,甚至带了些冷意道,“二弟送来的时候,只说让我留在厨房用,我当时还奇怪……没想到竟是母妃您塞他那边的人。”
“就算是让你塞厨房,他也不该……”
岑敏:“不该将母妃您送他挑选的侍妾,转赠到我这处?”
太妃语窒。
岑敏已是了然。
岑砚这是不好发作,也不闹她,但是要借着她来说道母妃。
若是母妃装个糊涂,那大家都好,偏偏……涉及到自己的事,母妃并不是这种人。
岑敏对那两个侍婢心里已经有了处理,却并不提,反而问起,“二弟说母妃您合该今天才来京城,怎么竟是来了我的府邸,是提前了,还是如何?”
说完又发现了些别的,“二弟呢?按理不该是二弟陪您前来吗?”
话落,却见太妃面上有了一分不自然。
果然,岑砚与庄冬卿踩着午时,赶到了郡主府。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午间太妃并不在场,郡主只说母妃累了,安排在她客房歇息,她与郡马做东,招待的岑砚一行用午饭。
庄冬卿是头一次见岑敏。
觉得,气质很飒爽。
不似京城的娇小姐,着装打扮,举手投足,哪哪儿都透着一股子精干。
也很美,但……确实和岑砚不太像。
庄冬卿觑一会儿岑敏,又扭头看一阵岑砚,想从他们两张脸上分辨出来老王爷遗传的部分,奈何两人面容好似都更肖其母,除了眉梢眼角的感觉像,其次,庄冬卿觉得性子比较像,都很干练。
“左顾右盼的,瞧什么呢?”
又一次偷瞧,庄冬卿被岑砚抓了个正着。
“……”
庄冬卿靠近岑砚,低声道,“看看你们姐弟。”
“嗯,瞧出什么来了?”
庄冬卿:“郡主很漂亮。”
“没了?”
见岑砚抓着不放,庄冬卿硬着头皮道,“还是你更好看。”
听笑了岑砚。
也学他,往他身边凑了凑,低笑着与他咬耳朵道,“我还以为小少爷要说我们不大相像,未料为了略过这茬,竟是什么夸赞都能出口了,啧。”
“……”
岑砚说得没错,庄冬卿是在看这个。
可恶,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要故意看他找补打圆场。
庄冬卿瞪了岑砚一眼。
被岑砚捏住了脸颊,嗯,生起气来鼓鼓的颊面,是软乎的。
庄冬卿:“?”
庄冬卿:“干嘛?”
忍不住去看正门,郡马刚去张罗午饭了,郡主见迟迟不叫用饭,也说下去看一眼。
这么亲近……别一会儿被撞见了!
岑砚慢条斯理道:“我发现你好像不怕我了。”
“刚来的时候,什么都自己憋着,现在会瞪人了,卿卿。”
“……”
庄冬卿去掰岑砚的手指,着急,“放放手,在你姐姐的府里呢,待会儿……”
“待会儿?”
可恶得很,其实也没怎么用力,掰开一根,就挪个地方,总是放他脸上的。
庄冬卿放弃抵抗,小声求饶道,“等会儿你姐姐姐夫进来了。”
话落,果听见脚步声响起。
庄冬卿正要慌,脸上的手跟着撤了下去,庄冬卿赶紧坐正。
听得耳边岑砚在笑,庄冬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岑敏进来,见了岑砚在笑,也奇怪,“我身上有哪儿不妥吗?”
岑砚:“没有,阿姐一向得体,只是好久不见阿姐了,心里高兴。”
庄冬卿:“……”
一道用了午饭,庄冬卿本意想去与柳七郝三他们一桌,岑砚却拉着他不让。
上了桌子,岑敏问起,只说是朋友。
郡马倒是不在意。
岑敏却瞧见岑砚好几次给庄冬卿夹菜,和自己说着话,筷子上的菜色却落到了庄冬卿的碗里。
眨了眨眼,岑敏若有所思。
饭后,郡马去午休了。
将客厅留给两姐弟叙旧。
庄冬卿想跟着郡马走,奈何柳七泡给岑砚的茶水,被岑砚先推给了他。
刚端起来,郡马便告辞了,庄冬卿不及跟着离开,面前又被推了一盘糕点。
庄冬卿便安然假装自己只是个摆件,低头喝茶水,用糕点。
摆盘精致,做成了花朵的形状。
粉粉糯糯的,个头又不大,意外地合庄冬卿的口味。
姐弟两自然有许多要说的。
岑敏许久不见岑砚,平日里有个什么,都是下人两头跑,传个话完事。
自打岑敏出嫁,屈指算算,除去年关,一年也难见两三面的。
当然,这里面有岑砚的考量,岑敏是明白的。
故而平日也不多打扰,只求两个人都在上京安好,便可。
蛇毒的事情岑敏也是听着的,虽然得了王府的传信,但逮着岑砚,作为长姐,自是要好好问问。
有话说,贴身丫鬟去守门了,客厅里只剩下岑敏、岑砚、柳七,还有心无旁骛吃吃吃的庄冬卿。
问完身体,确认岑砚无碍,岑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见岑砚将一盘糕点递到了身边的小少爷面前。
庄家这个少爷瞧着……
岑敏打量了几眼庄冬卿,得出结论:挺……憨厚有福的。
嗯,俗话说,能吃是福。
岑砚留意到了岑敏的目光,却并不阻止。
姐弟两眼神一撞,岑敏斟酌着:“难得见阿砚你带朋友上门,所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岑砚:“广月台里认识的。”
庄冬卿一噎,赶紧去端茶,喝水顺顺。
岑敏也是听得愣了下。
下意识递台阶道,“是一同受邀去了哪个贵人的宴席,进而相识的吗?”
岑砚:“也算是吧。”
就是完全是两台宴席。
庄冬卿咽下一口水,感觉话题越发危险,又再喝一口,试图用杯子挡住自己满脸的尴尬。
“那,既是朋友,很聊得来?”岑敏显然对这个问话分寸的拿捏,也感觉棘手。
岑砚想了想,再度笑了起来,“还行,能聊上。”
不再兜圈子,“不过不算那种,有共同喜好的朋友。”
“硬要说的话,算是——”
“同吃同住同寝的朋友。”
庄冬卿:“噗——”
“咳咳咳咳,咳咳!”
一口茶刚喝还没咽,全吐了。
呛着了。
柳七反应快,赶紧接过茶杯,给他拍背顺气,岑砚也顾不得郡主,看向他道,“好好的怎么了?缓缓。”
等一口气顺过来,庄冬卿脸都咳红了。
身体缓了过来,一抬头,发现一屋子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脑子缓不过来。
他这是,被动出柜了?!
吗?!!
庄冬卿愣愣看着一屋子人, 缓缓垂目, 看地, 很好,铺了青石板的。
他没法用手刨个坑把自己活埋了。
虽然,他真的很想啊啊啊。
为什么不打招呼,他对他小姨出柜的时候知道多艰难吗, 不是这样轻松的!
为什么突然曝光?可恶!
说自己就只说你自己啊!
庄冬卿看向岑砚, 眼内饱含悲愤。
第一天就说这么清楚, 这让他怎么面对岑砚姐姐, 以及他的两个妈,啊——(土拨鼠尖叫)!
接收到目光, 岑砚愣了下,继而嗤的一声笑开了来。
庄冬卿:“……”
好烦,这人笑得还怪好看的。
岑砚眉目舒展, “看来是没什么事了。”
庄冬卿脸颊鼓了起来。
岑砚也不避讳, 当着岑敏的面,再度捏了捏庄冬卿气呼呼的脸颊,在庄冬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又迅速放了手,岑砚:“行了, 柳七你带他下去吧。”
“我瞧他早就想走了。”
“再坐着,等会儿该熟透了。”
庄冬卿:“……”
侧目, 揉了把耳朵, 嗯, 手心下是热的。
柳七也意识到什么,目光在岑砚和岑敏之间打了个来回,对着岑敏行了个礼,“那郡主,小少爷我就带下去了。”
这称谓……岑敏:“啊,哦哦,好,去小茶厅歇吧,清净。”
岑敏高声:“凝冬,喊丝雨来,带柳七他们去小茶厅。”
“好生招待着。”
门口的婢女福了福身子,往外去,不一会儿,另一位穿着体面的婢女上前,对着柳七做了个请的手势,柳七看向庄冬卿,庄冬卿闷声不吭站了起来。
岑砚却又补道:“有软榻吗?他在王府有午睡习惯的。”
庄冬卿只觉耳根更烫了。
岑敏:“小客厅里都是齐备的,有什么找丝雨便是。”
说着,看向了柳七,柳七点头,“知道了。”
庄冬卿怕岑砚再说些什么出来,飞快同岑敏道了个别,垂着脑袋,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一样,赶紧走了。
岑砚笑了下,摇头。
等人迈出门槛,岑砚对岑敏道,“他就是这样,面皮薄,阿姐别见怪。”
庄冬卿:“……”
没听到没听到没听到!
脚下走得更快了。
六福在外间守着,见到了三步并两步上前,生怕庄冬卿再赶,不小心给绊着了。
庄冬卿到了小客厅,坐下好一阵,耳尖慢慢红了。
“他,他怎么……”
“不是说好……”
说好让太妃们自己发现的。
岑砚目前就住在东厢,两位有还不如没有的太妃来了,庄冬卿自然更不可能赶他走,良心办不到。
但,但也不至于第一天就给他来个大的,直接出柜了吧!
啊啊,回忆一下,还是好社死。
柳七却平静,“庄少爷莫急,主子自有他的考量。”
想了想,如实相告道,“若是我猜得不错,主子是想让郡主转达给太妃,这个事儿。”
“免得接了人,回去又是一通掰扯,闹得难看。”
庄冬卿愣了愣。
好似,有几分道理在。
“那……郡主能说通太妃吗?”
“不是,那什么,郡主她能、能接受吗?”
虽说这个朝代也有男妃什么的,但总归是少,庄冬卿穿来之后忙于生计,当时连饭都吃不好,又生了场大病,自然也不可能去关注这些有的没的。
细想一番,还有些担忧,不会出柜完,岑砚他姐又和他闹翻了吧?
啊呸呸呸!
打住自己乱七八糟的念头,庄冬卿去看柳七。
柳七甚至没怎么思考,便答:“会吧,郡主一向心疼主子,若是知晓了,必然是会为主子开心的。”
心中还想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但柳七就没有继续与庄冬卿说了。
只道:“至于太妃接不接受,都好,郡主会有办法的。”
又道,“既然有事相托,那今日太妃应当不会随我们回王府了。”
柳七叹了口气,“也好。太妃一贯偏宠郡主,想来她也是想在郡主府邸多待些时日的。”
庄冬卿欲言又止。
柳七:“?”
庄冬卿垂目:“我想问点不该问的。”
柳七:“小少爷您说,能回答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就……我听说,只是听说,王爷不是太妃亲生,的,吧?”
一字一顿,小心翼翼去瞧柳七,未曾想说完,柳七竟是松了口气,“看来主子已经告诉您了。”
不,并没有,告诉他的是小说。
但庄冬卿也不拆穿,因为小说里也没写那么细,他就是想知道:
“所以,是几岁抱到太妃屋里养的啊?”
这么不亲,得年龄不小了吧。
柳七愣了下,踟蹰着道:“几岁?就,生下来之后?”
“啊?”
这回换庄冬卿懵了。
“不是,那这和亲生的不是……不是养着没区别吗?”
怕让守在外间的郡主婢女听见,还压低了声音。
柳七苦笑:“按理说,是吧。”
“但人和人还是不大一样。”
庄冬卿不理解了,“那谁告诉岑砚的,还是说一直都没有瞒过他?”
但也不应该啊,若是生下来就抱过去养了,瞧着岑砚与郡主关系还挺好,应当是当亲儿子的啊,要不然那么小就换妈干嘛!
柳七笑容更尴尬了,却真的不瞒庄冬卿,同他道,“开始肯定是没告诉的,据说生下主子后,王府仆佣都换过一拨的,就是怕人乱说……”
“硬要论的话,其实,”
柳七看向庄冬卿,艰难道,“是太妃自己告诉主子的。”
离大谱!!
柳七:“我差不多,五岁上吧,选到了主子身边,当时太妃就……偏心得厉害。”
“小时候主子不懂事的时候还好,怎么说,郡主毕竟是姑娘,多偏疼些,主子也能理解的,但是随着年岁增加,这套说辞便……不是那么好用了。”
“主子向来心细,又机敏。”
“一来二去,便同太妃,闹了起来。”
“说起来不怕小少爷笑话,当时我也在场的,太妃真是一点都没避讳。”
庄冬卿噎住。
柳七:“原本只是主子影影绰绰的一个猜测,太妃一应承,这事儿才算是确定了。”
庄冬卿:“……”
庄冬卿忍不住吐槽:“……那她还不如最初就不要养啊!”
柳七五岁到了岑砚身边,岑砚比柳七年长,岑砚又是十二岁来上京,那估摸着知晓的时候,也就是八、九、十岁。
对着这个年龄的娃娃,怎么忍心的。
柳七居然还能续上庄冬卿的话,“嗯,揭破之后,太妃就提出,主子不服管教,不然还是不要在她房内养了。”
庄冬卿:“……”
小刀拉那个什么,属实让他开眼了!
柳七:“不过万幸,当年老王爷还在。”
“老王爷一直对主子是极好的。”
“太妃这样说了,同主子的情分,多少算是断了。”
“王爷也不可能真的将主子送回陶太妃的房内养,故而后两年,主子一直是跟着老王爷,老王爷带在身边养着教着的。”
后两年,庄冬卿脑内自动分析出年龄,九或十岁。
天呐,好小。
好……狠的一个女的。
柳七:“后面的事估计小少爷也知道了,两年后来了上京伴读,一直待到十八岁上,老王爷不行了才回的封地,回了封地又要整合各部族,差不多两年时间,都在东奔西跑,其实与两位太妃也没多少交集。”
“等将将稳定了,上京这边又需要出兵勤王。”
“来了上京城里又走不掉了,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几经波折,开始是主子年龄小,年龄够了之后,也一直没时间说亲事,便生生拖到了现在。”
“不过我想,可能这对主子,并不是件坏事。”
岑砚一直不说自己的喜好,恐怕多少还是有些别的考虑,有事拖着,总比到了年龄闹起来强。
柳七看向庄冬卿,真心道,“阿弥陀佛,现在主子遇到了小少爷,您又……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再不好,日后一切也都好了。”
庄冬卿只以为柳七说的是子嗣问题,点了点头。
人还是麻麻的。
震惊的。
都说到了这个地方,柳七索性一口气说完道,“所以可能之于太妃,对主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吧,回封地做过的最大的决定,也只是将太妃与陶太妃分了府,因为部族的混乱,主子也并不长住王府。”
柳七猜想,就算是有时间,岑砚也不多想回去住的。
太妃当年实在是伤透了他的心。
一旦心凉了,什么感情不感情的,也不存在了。
柳七:“太妃先留在郡主这儿也好,先让郡主说道说道,不然……”
不然真回了王府,若是想要作威作福,怕是不能够。
当然,其实太妃也并不是那种人。
但,能提前通个气,现在什么样儿,彼此心里都有个数,是最好的。
庄冬卿捏眉心。
觉得自己还需要消化一下。
都什么个事儿。
怎么就,
这么惨啊!
原本还生着岑砚的气,柳七说完这么一通,庄冬卿不仅气散了,心里还生出了几分怜爱。
太惨了太惨了太惨了,
目不忍睹耳不忍闻!
而庄冬卿离开之后,待客厅内。
姐弟两相对沉默。
岑敏过了会儿,才开口道,“所以其实你一直……”喜好的是男子。
“是。”
岑砚垂目:“早年不说,是还没考虑好,姐你知道的,父王对我寄予厚望,我……”
“我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不孝。”
竟是苦笑。
岑敏极快道:“阿爹能理解的。”
心间生出两分酸涩来,用帕子去按眼角,岑敏心疼道,“这么多年,也是委屈你了。”
亲人相处,岑砚倒也不能装得什么都不在乎,不知道作何表情,便只笑笑。
岑敏一贯聪慧,听音知意,主动提道:“你是想让我告诉母妃?”
岑砚点头。
想了想,又道,“其实之前,有个事儿我还没告诉你,现在说,也来得及。”
就是两个太妃请旨赐婚的事。
岑砚一直没往岑敏府上报,觉得糟心,不想让岑敏也跟着烦。
岑敏听完果然沉默。
咬牙道:“她们也太不应该了。”
“未料多年不见,母妃越发糊涂了。”
岑砚倒是还好,“阿姐也不用替母妃找补,她就是不在乎我罢了。”
“至于陶太妃……”
岑砚笑,讽刺的笑,“她必然是听从母妃的安排,想尽善尽美,找人搞出那么一份东西的。”
请封的文书岑砚看了,代笔的痕迹很重。
孝悌忠信礼义轮番扯了个遍,一看就能知道,是找了个迂腐门客写的八股。
岑敏想安慰岑砚。
却被岑砚主动截断了话头,摆手道,“不提她了,反正有老三在,亏不了她的。”
岑敏点了点头,又担忧,“那子嗣,你是准备过继谁的?”
岑砚:“我想同你说的,便是这个事。”
“现在也不好讲得太明白。”
“但总之,阿姐若是信我,便等着,我会有个自己的孩子的。”
岑敏愣愣,“男、男孩吗?”
“多半是。”
岑砚:“若是女子,能像阿姐这样,其实继承封地,也不成问题。”
岑敏认真考虑下,点了点头,确实。
封地部族众多,也有女首领的,那里流行走婚,只要能得各部族的支持,朝廷就算是不愿意,那也不得不同意。
当年封的异姓王,其实这些年都陆续取缔了,定西王府取缔不了,除去父王同老皇帝的交情外,还有封地自身的结构问题,部族众多,谁都不服谁,没有王府镇着,一削藩,就得大乱。
所以他们王府,处境也很是微妙。
岑敏是个爽快的,“既然你如此说,我便不多问了。”
“母妃你是要留我这儿一段时间了吧?”
见得岑砚点头,岑敏承诺道:“放心,该交代的,我都会同她说清楚的。”
岑砚淡淡道,“说清楚最好,她向来也不爱管其他的事,子嗣落实了,她放了心,那我们双方便都能安生,若不然,留给她就只有给难堪了。”
岑敏一窒。
岑砚只笑道,“这么些年了,我还是变了些的,阿姐。”
听着温和,却有不容撼动的威严。
岑敏叹气,半晌,只道,“这样也好。”
“阿爹看了会欣慰的。”
既然已经继承了王府,那该狠时狠,是对了的。
优柔寡断的王爷,才是可怕。
这件事说定了,岑敏又提起,“我瞧着陛下年岁长了,做事越来越极端了,袁家的事……朝廷不满的声音极多。”
不忿:“他们不敢议君,便只有指着你说了。”
“当然,我知道留你在京也就是这个用途……”
“但二弟,伴君如伴虎,你自己须得小心。”
“我只怕……”
只怕老皇帝真的糊涂了,到时候受难的,还是他们。
哪怕王府已经退到了这个地步,但岑敏能从朝廷的事情上判断,老皇帝并不会真正信任谁,对谁,都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试探罢了。
别的都还好,她担心岑砚。
岑砚也懂,接过话头道:“我懂,阿姐放心。”
“也是我的缘故,让阿姐拖到现在才有孩子。”
岑敏:“说什么呢,早些年,你让我生,我也不敢啊。”
岑敏一到上京,老皇帝就盯得紧得很,若是知道岑砚在意她,怕她与她的孩子,日后都会成为岑砚的软肋。
这么些年过去,也就是去年起,对郡主府的关注,才稍稍松懈些。
今年也与岑砚递过话头,确认老皇帝放下了心来,岑敏才着手准备要的孩子。
岑砚点头,唏嘘,“今日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岑敏:“我们都好就行,也不计较这些,等……你若是能回封地了,指不定我也会带着郡马回去呢。”
岑砚笑道,“只怕母妃不愿。”
岑敏:“那就由不得她了,她与我不同,她在上京长大,自幼看遍繁华,习惯了这一套套的贵人做派,我啊,我还是同阿爹一样,喜欢自由自在的。”
岑砚真笑了起来。
他们姐弟这一点,倒是一样。
不爱繁华,爱无拘无束。
该说的事都说了,气氛松缓下来,岑敏这才问道,“对了,柳七喊的那位小少爷,你还没同我说道呢!”
“快,别藏着掖着,我听听你喜欢什么样的。”
岑砚:“阿姐这就知道我喜欢了?”
岑敏:“不然呢,就你那个性子,爱洁得厉害,对谁的亲近都抵触,不喜欢能一直给别人夹菜,事事都关注着?”
岑砚失笑:“阿姐慧眼如炬。”
庄冬卿在软榻上睡了一觉起来,又同岑敏见了一面。
岑敏倒是很好说话,打量他一阵,还送了他不少东西。
迷迷糊糊的,庄冬卿离开的时候,抱了老大一个盒子,檀木的,名贵得紧。
里面都是玉石香料,岑砚看过,只道岑敏快要掏家底了,庄冬卿不好收,却没抵过岑敏的巧舌如簧,云里雾里的,就抱着走了。
上了马车,庄冬卿:“这这这不好吧?”
岑砚平静:“那你回去还给她。”
庄冬卿:“……”
庄冬卿苦着个脸,“你姐姐也太会说了,我……我说不过她。”
岑砚听得笑了起来。
揉了一把庄冬卿的头发,这才道,“既然给了你,便收着。”
“我瞧着那枚玉佩水头极好,寓意也好,无事牌,你可以挂着,不打眼的。”
庄冬卿惴惴,“好,好吗?”
“会不会不小心撞碎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总是在桌子边儿,柜子边儿磕着,也不多疼,但就是下意识地避不开。
岑砚:“玉碎了就是给你挡灾,无事的。”
“哦,哦哦。”
是,这样论的?!
庄冬卿觉得哪儿没对,但是被砸晕了头脑,只觉得礼物贵重,想不到更深远的地方上去。
晚间一直给岑砚夹菜,惹得岑砚失笑,“收了礼的就是不一样哈。”
庄冬卿讪讪收回筷子。
其实不是礼物的事,他就是觉得,岑砚挺难的。
但这些话也不好说,想了想,觉得岑砚理解错了,也行。
他讨好他比可怜他来的舒服,至少不堵心。
于是后面还是给岑砚夹菜,忙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