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保证在此情此景看来显然没有任何信用。
金纱帘整个从根部齐断,落在地上,团团把少年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白净的脸,黑乎乎的眼睛中似乎还带着茫然。
男人几乎气笑了。
只是一眼望不见,这东西便能弄出各种愚蠢傻事。
“孤是不是说过,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男人冷漠开口。
少年一呆。
他怔怔的望着男人冷峻的眉眼,慌忙的垂下头。
好像是他忘了界限,也忘了男人是会掐死他的。之前的温存,不过是对方的施舍罢了。
可是很奇怪,再次被男人威胁,白岩没有觉得多恐惧,反而却很失落,心口仿佛被石刀划了一下一样。
少年圈住双腿,低着脑袋,软软的“嗯”了一声。
男人沉下目光,掌中的名册却看不下去了,片刻后,他语气不虞的低沉道:“过来。”
少年耳朵动了动,他很快的仰起头来,仿佛从灰扑扑的土里蹦出来白兔,湿润着眼睛问:“什么?”
男人面无表情道:“孤只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是同意他可以看书了……吗?
白岩眨眨眼睛。
他试图坐起身,结果又被金纱帘绊住,于是只得盘坐在地板上,手忙脚乱的在金纱帘中挣扎,只是没想到这帘子的针线十分尖锐,手指一痛,便被拉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白岩手指一僵,终于开始害怕起来,下一刻,一只大掌提起他,男人冷酷的脸映在他眼前。
白岩湿着眼睛,吸了吸气。
男人脸色可怕极了,可动作却不重,几下便将白岩从金纱帘中摘出来。
白岩在半空中扑腾了两下,还没从刚才的恐惧中回过神。
他只以为金纱帘看着好看,可没想到还是一件杀人于无形的利器,若是刚才他挣扎的动作大一些,是不是已经碎掉了?
还好有地府的大人在这里。
还在后怕中的少年紧紧抓着男人肩侧的衣衫,埋头在男人结实的臂膀上,嗓子眼里发出了几声带着哭腔的微弱哼唧声。
原本正在怒气的男人动作一顿。
他侧目看过去。
少年似是怕极了,细白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衫,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又像是靠山来了的顽皮小兽,越过他的肩膀往后看地上的一摊金纱线,看完后又开始哆嗦起来。
难道自己不比那团金纱线可怕?
男人黑沉着脸,怒气却莫名减少了几分。
“手怎么样了。”
“嗯?”
白岩怔了一下,才意识到男人是在问他。
他原本整个人都趴在男人怀里,闻言觉得手背又开始痛起来。
少年坐起一点身体,细瘦的左胳膊圈着男人的脖颈,举起右手来。
他白得像是奶汪汪的包子,只不过是瘪的,人又小,手背上的伤口看起来就格外显眼。
男人皱起眉头。
他预料这软弱的东西要哭出声,结果少年只是对着伤口吹了两下,然后抬头看向男人,杏眼弧度很小的弯起来:“不疼。”
男人垂目看着他,片刻后,才移开视线。
不疼?也不知道是哪个刚刚趴在他肩头委屈。
他沉声唤道:“江德满,进来收拾了。”
江德满早听见上书房里的动静,只是苦于没有楚帝命令,也只得在外侯着,当下听到指令,忙应了一声,点了几个机灵的宫人进去收拾东西。
一望见坠落在地板上的金纱帘,江德满噗通一声便跪下了。
“陛下恕罪,是老奴想的不周到,这才叫小贵人伤到了。”
他闭着眼,又往男人胸膛前缩了缩,几乎想要埋进去。
除了“这位大人”,其他的“人”他都不认识,白岩也不敢去看,万一他看到这些人,就再也回不去了呢。
楚帝不知道他心中的小伎俩,只感觉到少年慌张的往他身前藏,他按住这东西的脖颈,冷声威胁了一句:“安生些。”
这东西便揪着他的胸膛前的衣领,软绵绵的定住了。
纵是楚骥生出怒气,对着这逆来顺受丁点大的东西,也发不出来了。
男人黑沉着脸,不耐的吩咐道:“孤又没问你的罪,滚下去。”
“——是!谢陛下!”
江德满大松一口气,躬身退下前,又多嘴问了一句:“陛下,可要传些茶点?”
楚帝已然用过饭了,这些“茶点”是给谁准备的自然不言而喻。
感觉到怀里的这颗小东西僵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捂住肚子,楚帝眉头微拧,而后吩咐道:“传。”
“是,陛下。”
江德满高声应下,功成身退,出了殿门,便差点脚一软。
丁从喜搀扶住他,稀奇的看了一眼殿门,随即便被砸了一脑壳。
江德满睨着他,低声训斥道:“多了几条命如此放肆!快去吩咐御膳房准备些茶点来,务必要清淡的、不——要些年岁小的小公子们喜欢的玩意儿。”
丁从喜摸摸头,不敢再多打探,哎了一声。
剩下江德满在殿前眼观鼻鼻观心,犹自没从刚刚余光看到的画面中回过神来。
他想着,这天可是真的要变了,他在楚帝身边伺候几近三十年,还未曾见过少年老成的楚帝如此纵容一个人,这位小贵人竟是一直被楚帝抱在怀里的。
听见人都走出去了,窝在男人怀里的团子才动了一下,战战兢兢的冒出头来,揪着男人的衣衫偷偷露出小半张脸往外看。
似乎是察觉到落在头顶的视线,少年手指头一紧,仰起头。
男人黑沉的眼眸便出现在他眼前。
白岩又僵住了。
他应该松开手的,还应该道歉,立刻爬下去,自己站着。
可是拖举着他后背的大掌正源源不断的传来触碰才有的温暖的暖意,这是宋嬷嬷搂住他哭时完全不同的感觉,强大的安全感让白岩既陌生,又贪心的不想这么松开。
既然男人没有把他扔下去,说不定……其实没有那么厌恶他呢?
如果他像男人要求的一样乖巧,是不是就可以多待一阵子?
只一小小会儿,
他可真是个坏人,但是他想试一试。
少年耷拉下眼睛,都没注意到自己抓着男人衣衫的手指都紧张的蜷缩起来,虽然没说话,但是俨然一副害怕又要抵赖到底的小怂包模样。
自先前几次开始,便叫男人不得理解。
楚国宫这一代的小辈不算少,满打满算甚至能坐满一个小国学堂。
可那些小辈莫说与楚骥亲近,便是隔着老远瞧见他了,都会吓得全身僵直,吸着鼻涕跪地请安。如果不是不敢动,估计早便哭着跑远了。
可这东西先前便三番两次的无礼,现下好似连怕都不怕他了。
但不得不说,比起惊慌的缩在墙角,这东西现下要讨喜的多。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信息素的影响,抱着这软软凉凉的东西还勉强算得上舒适。
男人收回目光,就这么抱着人落座在龙椅上。
他打开名册,看也没看仍然在他怀里僵着的东西,冷声说道:“策论就在右侧。”
少年又是一抖,而后才意识到男人不是叫他滚下去。
他连忙点点头,又意识到男人看不见,重重的“嗯”了一身。
男人没有再发出声音,殿内只有静悄悄的刻针走动的声响。
白岩竖着耳朵,紧巴巴的又安静了一会儿,才彻底相信男人真的没有赶他。
如果是这位大人在的话,他应该是绝对安全的吧。
少年很轻的开始动作。
于楚帝的视角,便只看着一颗毛毛躁躁的小脑袋左边看看,又右边看看,最后战战兢兢的仰头望望他,像是在确认什么,赶在他不耐之前又很快安静下来,伸手够过右侧的策论,窝在他身前不动弹了。
直到殿外响起宫人的请安声,这东西一激灵,策论掉了也没管,又埋头缩进男人怀里。
他到底在怕什么?
男人皱着眉头,道:“进来。”
打头的是丁从喜,他举着一个托盘,上边摆放着精致的茶点,其中有两味便是之前在走廊时有的。
“陛下,那奴才先退下了。”
丁从喜将糕点摆放在书桌一角,躬着身,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只在进来时恍惚看见了一眼殿内的景象,紧接着便不敢再抬头了,听到楚帝命令后,更是连忙退出殿外。
这天看来是真的要变,并且变的不少!
殿门开了又关,殿内又重归于安静。
白岩又维持这个动作许久,才缓缓扭过头,确认殿内真的没有其他“人”了,这才松懈下来,这一松懈,他便瞧见了桌子上新多出来的东西。
他怔怔瞧着熟悉的糕点,迟疑的看了看男人。
对方难能施舍给他一个视线,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说:“给你的,你尽可以随意。”
真的是给他的。
白岩又扭过头,盯着那团熟悉的圆滚滚的小糕点。
他还记得上次拿到它的结果,果子滚落在冰冷刺骨的池水里,寻都寻不到,现在想起来,白岩还本能的打了个哆嗦。
那时候的男人简直凶极了。
他又开始战战兢兢起来,只是还是不能放弃这个糕点的诱惑,慢慢的伸出小手,抓住糕点。
他又仰头看了一下男人。
“你到底再看什么?”
男人这次终于不耐的出声。
“没有——没有,”少年慌忙说道,他紧抓着掌心的糕点,又觉得安稳下来,嗫嚅着说:“谢谢你。”
这东西丁点大,不过三两肉,也不知平时吃的是什么,男人皱着眉,视线重新看向名册,沉沉应了一声。
有回应,白岩便放心了。
他一手拿着点心,另一只手翻开策论,看了两页书,才咬了一小口。
淡淡的奶香味瞬间溢满口,刺激得少年眯起眼睛,却是弯弯的,垂下去的两条纤细的小腿也动作慢慢的晃悠起来。
“大人,你不吃吗。”
少年还稚嫩的嗓音很小声的响起。
男人神色未变,睨了一眼这东西,淡淡说道:“孤不喜甜。”
不喜欢甜?
白岩咬着糕点,唔了一声,安静了小片刻,又悄悄仰起头:“大人,你饿吗。”
男人动作微顿,垂下目光,打量着这个试图找话的小东西。
少年被盯得退却起来,浑身僵硬着,差点把手中的糕点吓丢掉,才听见男人沉声开口:“孤不饿。”
少年连忙点头,表示知道了。
只是他看着策论,心思却沉淀不下来。
他总觉得没有付出便得到好处,就像梦一样。他能为这位大人做些什么呢。
白岩无意识的咬一口糕点,很粗,很硬,察觉到口感不对,他张开嘴,盯着留下一圈小牙印的属于男人的粗大骨节的手指傻掉。
“我……”
少年有些惊慌的抬头,看到男人黑沉着的脸,越发慌张起来。
只是不等他道歉,男人便已起身,震了震袖,冷声说道:“闭嘴。”
少年僵在座位上,怔怔的看着男人。
他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糕点,过去了一个时辰,也才将将啃了一小圈,嘴边粘着几粒粉末。
纵使楚骥心头薄怒,可对着这傻气的东西却实则发不出来。
尤其看着少年灰扑扑的低下头,举着糕点的小手也耷拉下去。
即便没哭,看样子已经十分低落了。
若是不理会他,这傻气的东西估摸会僵在这里一晚也不动,待温度冷下来,又要病,如同上次一般。
玄色衣衫自白岩眼前划过,他睁眼看过去,下一刻,身体就浮空起来。
白岩抓紧手中的糕点,没预料到的傻傻仰起头。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男人斧刻般的下颚线,男人一只手臂稳稳圈着他,忽而低下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不许哭。”
白岩呆呆的回了一声:“嗯。”,他擦擦眼角,虽然声音还带着哭腔,但是语气却很认真的说:“是我做了错事,我不会哭的。”
就算要哭……他也会忍住。不能再给大人找麻烦。
白岩紧抿着嘴巴,抬头问道:
“我、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男人睨着仰着头小心翼翼的少年,片刻后才移开视线,沉声说道:“你若安静,便是最好。”
只是安静吗?
白岩睁圆眼睛,见男人没有再理会他的意思,连忙点头。
男人没有再理会他。
他已经在这东西身上耗费太多心神,不完全若杀了简便。可这东西真的安静下来,软软凉凉的抱着倒还顺手。
快到宫禁时候,江德满小心的在外提示,听到楚帝传令后才放心进去。
因着楚帝近期信息素紊乱的越发频繁,所以鲜少有没官员被叫来训斥的时刻,而今日下午至现在,楚帝也未曾召见过哪个倒霉鬼,当然,批下去的奏章没少。
殿内点着通明的灯火,楚帝怀里的少年似乎已打起了盹,一只手牵着男人的衣袖,另一只手还攥着一颗新的糕点,书本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身上,小脑袋也靠在男人的胸膛处,一点一点的。
他连江德满进来都没发觉,仍是小鸡啄米一样点着,没来得及逃窜。江德满只瞧见一眼,不敢细看,斟酌两下,试探着问道:“陛下,可要传些清淡的吃食。”
阑珊的灯火衬得男人本就深刻的高鼻深目越发英挺,他皱着眉,按了按眉心,沉声呵斥了一句:“已是这个时候,还上什么吃食。”
江德满喏喏应是,只是想着刚刚见到的景象,还是擦着额角,大着胆子补充了一句:“陛下恕罪,只是老奴想着,小贵人体虚,许是该吃些东西才是好的。”
楚帝动作微顿。
他垂下目光,看向怀中的少年。
这东西今日倒是一直很安静,只是现下没有病着,往日的战战兢兢也没了,还胆敢在他身上瞌睡,小手紧巴巴的攥着他的衣袖,嘴巴睡得微微张开,露出一点嫩红的舌尖。
从上到下都是一副脆弱精贵的模样。
男人移开视线,他单臂揽着瞌睡的少年,自榻上起身,另一只手则拿开丢在少年怀里第五策论,才道:“传。”
江德满早有预料,躬身应下:“是,陛下。”
待他退出去前,楚帝又唤住他:“慢着。”
江德满定住,询问的抬头:“陛下还有何吩咐。”
楚帝淡淡道:“命太医院配些个食疗的方子,再传了到寝宫。”
江德满微微一怔,而后连忙将身子躬得越深:“奴才知道了。”
楚帝淡淡颔首。
他又看向臂侧的少年,这般动静,少年也只无意识的紧了紧张开的手指,而后毛毛躁躁的小脑袋便又顶在男人肩头。
上书房到帝王寝宫的距离不远,可也有几个宫殿的路,于楚帝而言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现在他怀中有个病弱的少年,沾到凉风都可能会病了。
男人目光晦沉下来,却只抬头,吩咐人准备轿辇。
宫人得令,开始忙碌起来。
因着没有先例,上书房外也没有侯着的轿辇,都得重新安排。
等待的片刻时间,少年零星听到宫人走动的动静,小兔一样瞬间机警的清醒过来。
男人亲眼见他微微颤动着的睫毛张开,少年睡意还没散去,慢慢睁圆了眼睛,还是迟钝的模样。
“陛下,毯子已经备好了。”
宫人托举着毛毯至殿前。
白岩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猛得听到宫人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抓紧手指,仰着头去看男人的脸。
殿内温度适宜,少年白净的脸睡得有些红润,许是刚醒,眼睛也是湿漉漉的,仿佛一颗刚出炉的包子。
楚帝莫名手痒了一下。
他注视着仰头看他的少年,须臾,抬手扣住了少年的后脑勺,将人扣在肩头,毛茸茸的毯子也第一时间自上而下的完全将少年拢住。
“唔嗯——”
白岩没反应过来,挣动了一下,只是对比男人的力量,他的小动作就像毛毛雨,丝毫不能撼动铁一样的臂膀。
而且他的脸有些热辣辣的痛。
白岩窝在毯子中,勉强把小脑袋挣扎出去,呆呆的盯着男人线条凌厉的下颌。
方才……大人是不是捏他的脸了?
男人似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低下头。
冷松与爆破的肃杀气息一起混卷在男人深邃的眼眸中,白岩有些经受不住,唔了一声,把脸重新埋在男人肩头,嗅着熟悉的气息,慢慢的运转脑筋。
嗯……肯定是他的错觉。大人怎么会捏他呢?
“咕噜咕噜——”
包裹着的毛毯中传出轻微的声响,因着上书房此时十分安静,所以即便动静不大,也格外明显。
白岩身子一僵,他抓着男人衣领的手指张开又合上,弱弱的开口:“我不饿……”
男人突兀的笑了一声,胸腔也跟着震动起来,震得白岩心尖发麻。
他呆呆的侧头朝男人的脸看过去。
这还是第一次……他见到这位大人笑。
男人其实有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只是杀气太重,又积威甚重,所以不大让人敢注意到。
白岩目不转睛的盯着男人高挺的鼻梁,想着若是自己变小了,在上边滑来滑去或许也是可以的。
他被自己的想象震傻,下一刻,脸上便传来紧巴巴的感觉。
白岩撅着小鸟嘴,呆呆的对上男人的视线。
男人笑容已经没了,皱着眉,眉骨弓起,越发有些气势骇人,可出乎意料的,他只是沉沉盯了白岩片刻,最后松开捏着少年脸蛋的大掌,抬目向外走去,一边说道:
“膳食已备好,老实待着。”
白岩被抱在男人怀里,傻傻的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傻事,又连忙闭上嘴,乖顺的点点头。
男人的步子很大,白岩挣扎着从脸蛋两侧伸出小手,紧巴巴的攥紧男人的肩袖,脸也紧紧贴向男人的胸膛,恨不能把自己缩小完全贴在男人身上。
他还记得当时被甩下水池的恐惧感,现在被抱在半空中,也放松不下来。
男人没理会他这点小动作,稳稳的大步行进。
江德满紧赶慢赶的带人跟在楚帝身后,头也不敢抬,只听得那小贵人又开始细细的讲话。
白岩说话的声音很小,是贴着男人下巴讲的。
他紧张,便闲不下来,歇了一刻,便开始道谢,道完谢,又开始找补,说:“我只吃一点就可以的。”
楚帝道:
“孤还不至于喂不起一个你。”
白岩于是干巴巴的停住嘴。
楚骥能感觉到贴着他胸膛的小东西逐渐变得沉寂僵硬下来。
这东西便是这样脆弱,哪怕是一句冷话,也会吓得立刻缩回壳里。
楚帝只顿了一下,而后冷漠的扯了扯嘴角。
他早已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恐惧,而且这东西早该如此畏惧他,而不是聒噪的絮絮叨叨的与他讲那些全无一丝用处的废话。
他也没有耐心与这东西周璇,待找到他的下落,若这东西老老实实的做个“药物”,他或可不会吝啬留他一命。
“大人……”
“大人……!”
“大——”
男人额角绷起青筋,猛得停下脚步,低头朝怀里的少年看去。
“你待作何?”
白岩被男人冷冰冰的视线吓住,可男人的胸膛还在源源不断的传来温度,让他又慢慢增上胆子来。
这位大人会给他糕点,喂他喝药,还会抱着他走路。
这是白岩从没有感觉到的经历。
他感触着男人的情绪,小心翼翼的抬着头,低低的说:“大……人,我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男人盯着他,眉头逐渐挑起。
见他没有反应,白岩却是更大胆起来。
他伸出一只手,掰着手指头数:“是凉粉,嬷嬷做的,很好吃——里边有面粉、肉、还有……”
男人越听,额角的青筋越紧绷起来,他不是在这里听这东西数凉粉里的东西的。
可他看着面颊雪白的絮叨个不停的少年,最后也只大掌扣住人,把人团了团,低声呵斥了一句:“安静些。”
少年毛躁躁的小脑袋被重新按进毛毯里,磕巴一声,舔舔嘴巴,终于安静下来了。
倒不白岩是稳重下来,而是被男人扣住之后,白岩靠着男人的肩头,从毛毯中望着外边一颠一晃的灯笼光影,不知不觉的便又瞌睡起来了。
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见到这位大人。
楚帝停下脚的那一刻,身后的宫人还没反应过来,江德满离得最近,呵了一声才堪堪停住脚步,连忙擦着额角,躬着身道:“陛下恕罪——”
“无碍。”
前方传来楚帝低沉的嗓音,不知道为何,江德满总觉得楚帝的语气里有些阴森。
今日可叫他吃了大惊,亲眼看见那位“小祖宗”是如何大胆,敢在楚帝面前“胡搅蛮缠”的。
他道了声谢陛下,又揣着手,往后退,恍惚间见到身前的楚帝放下了手。
江德满望着楚帝空落落下来的背影,反应了片刻,大惊失色,“陛下、这、”
男人束着手,侧目瞥了他一眼,目光很冷:“不过一个东西罢了,作何大惊小怪!”
江德满扑得跪在地上:“是、老奴知罪。”
楚帝未再说话,只是面色比起刚刚来更加冷沉。
那东西恼人又不经用——他自是不会是因为“他”消失才会震怒。
楚帝将这怒气的源头都丢在陈扬等人头上。
一群没用的东西,连一个弱不可堪的少年都寻不到。
他震袖道:
“召太河均进宫见朕!”
禁军拱手领命:“是!陛下。”
太河均深夜被召进宫,约摸知晓楚帝叫他的来意。
他已钻研数日,可总卡在最后一步想不明白。
“爱卿可知朕叫你来是何意。”
太河均跪俯在地:“臣有负陛下所托,陛下恕罪。”
男人神情未变,冷笑了一声:“区区一个坤泽,禁军捉不到人,你亦查不出任何踪迹,朕是不是该向他讨教讨教。”
太河均羞愧道:
“陛下恕罪。”
楚帝声音不辨喜怒:“朕叫你来,不是听你恕罪的。”
太河均至今仍在脑内沉思,既然那位坤泽已经与楚帝有了信息素联系,证明他绝对处在分化期之中,坤泽世间罕有,即便平民百姓多中庸,察觉不到,可楚国禁军绝对不会搜查不到一丁点信息。
除非、除非——
太河均眉目一凛,他跪在地上,抬头道:“请陛下恕臣揣测之罪。”
男人沉下目光:“说来听听。”
太河均:“陛下,禁军绝无可能察觉不到坤泽的气息,而他又不知自己是坤泽之事,若如是,那必然——是有人在特意压制!”
翌日,天色放晴,是个难得好天。
白岩一觉睡到快午时才醒过来。
先生不在,都江候又惯例不会叫白岩一起上桌吃饭,宋嬷嬷便没有叫他,让她们小世子睡了饱饱一觉,修养修养身子。
睡得时间太长,白岩醒来时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他睁着眼反应了片刻,然后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边喊宋嬷嬷。
宋嬷嬷正在偏屋缝补,听到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去主屋。
一推开门,便见到眼睛亮亮的小世子,与昨日灰颓的让人心疼的模样全然不同。
宋嬷嬷有些小心翼翼的擦了擦手,压着高兴的语气问:“世子今日瞧着好多了,老奴总算是能放下心了。”
白岩有些羞愧:“是我让嬷嬷担心了。”
宋嬷嬷连忙装作生气的语气说:“世子说的哪里话?老奴不操心世子,世子还待换了谁!”
白岩扑腾着脑袋摇头:“不、我就要嬷嬷,不要别人。”
宋嬷嬷心中欢喜,只是想到刚刚在院里看到的兴才,脸色又难看了一瞬,在她看来那小子就是没安好心,定是大夫人的眼线走狗!还装模作样骗取她们世子的信任。
她压着憋愤,问道:“世子唤老奴来有何事。”
白岩抿了抿唇,眼睛灰了一瞬,紧接着又亮起来。
即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那位大人,但是总能见到的。
两次在饭点时间,他都没见到男人动那些点心,想来应该是地府的东西不合口味,宋嬷嬷这些年练出来的拿手伙计就是做菜,尤其是普通的家常小菜,因着侯府内不明显的苛待,给他们院子的食材也总是缺东少西的,宋嬷嬷为了让小世子多吃些,便费时钻研了一段时间。
有一道宋嬷嬷家乡特色的凉粉,是白岩的最爱,只是现在时候冷了,宋嬷嬷也好长时间没开火。
听白岩说起,宋嬷嬷一口便应下了。
虽然时候是冷些,可世子病刚好,吃些清淡的也好养养身子。
她让白岩在房内好好休息,自己则利索的去小厨房准备吃食,路过抱着肩膀,歪斜着身子靠在墙头盯着下人们扫院子的兴才,愤愤出了声。
兴才道:“宋嬷嬷,你老人家身子骨不好,可别滑了。”
宋嬷嬷于是嗤得更大声了,若非是碍着小世子等着吃食,定与他大吵一顿。
瞧着人走院了,兴才才意兴阑珊的起身,瞄了眼世子屋子的方向。
“世子可起了?”
下人们见了来人,纷纷叫道:“莲心姐姐。”
莲心笑了笑,转眼看向兴才,笑容更大了,说:“恰好你在这,叫小世子和我走一趟吧,三少爷从宫内拿了些东西出来,第一个就让世子去挑呢。”
兴才站直身体,扯起嘴角,嘿嘿笑了两声,迁就的说:“不巧,世子病刚好,还需要修养,大夫人一向是眼光好的,不若就直接挑几件给殿下。”
莲心嘴角的笑意淡了,睨了一眼兴才,而后下颌微微抬起,朝世子屋福了福身:“世子身为人子,即便是病了,也总该去拜见父母,难不成以此为借口便不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