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名的左丞相黎黔,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哦豁!还有人呢——】
再说一遍,最好吃的瓜还是熟人的瓜,许烟杪一头扎进瓜田里,翻得不亦乐乎。
而被点名的人,要么低头,要么举起笏板挡住脸,要么厚着脸皮假装没听见……
一个个努力安抚自己的情绪。
没事!这热闹让他看!他看完了总会好奇一下皇帝和重臣为什么会聚在一起吧!只要好奇了,就能翻到他们好奇他的梦呓,就能在心里震惊地解说一下三年计划是什么了!
诸卿!你们是为国受辱!舍身取义!
【啊!这瓜真饱!快乐!】
【咦?这些人为什么聚在一起?】
大夏君臣:“!!!”
来了来了!
【估计是什么政事之类的吧,不关我的事,如果和我有关,肯定会叫我一起开会的!没叫就是不关我的事!】
【芜湖!让我看看昨天神童试的结果!】
“……”
“……”
“……”
沉默,悲凉,是今天被扒了裤子但还没有如愿的大夏君臣的底色。
小官们死死埋着头,不敢吭气。
【这次全国神童四十四名,只取前九!】
【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小鬼大,帮人打官司的神童这次是第几名。】
【哦豁!厉害了!一个第四,一个第五。】
新任工部尚书挑了下眉。
他还以为自己儿子铁定能得第一,没想到居然才第四第五?
那小子这次可算是摔跟头了。不过也好,杀杀他的锐气,这世上从来不缺天才。
【厉、厉害!第一名居然才三岁!】
【虽然有些题回答得没有其他人优秀,但也很点题了——主要是,这小孩才三岁啊!怪不得颜小郡主和邴小郎君没办法排第一。】
许烟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些不怎么关注神童试的官员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说后浪催前浪,但你们这些不只是“后浪”了吧,你们他祖宗的是台风卷起的巨浪了吧?
三岁?!老子三岁还在吃奶呢!
【第二名我看看……也、也好厉害!过目不忘诶!我第一次碰到过目不忘的,而且对九家都有涉猎,每一家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老皇帝默了一默。
九家,指: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十八岁打天下已经算是天纵英才了,但……确实一山比一山高。
不过,这些山现在都是他的了!嘿嘿!
【第三名……嘶!六岁写文章——虽然神童试不考文章,但是他回答完之后,在其他人答题的时候,直接抓紧时间现场写了一篇文章,而且还是以自己前后考生的答题思路写的,避免有人说他是提前背好文章作弊。】
【这一写,可不就让考官看中了吗!】
【救命!这脑子能不能分我一点!】
在场有一些五六十岁才当官的大臣立刻跟着点头,羡慕的目光几乎化成了实质。
他们如果也能有这种脑子就好了。
【颜小郡主是第四名,邴小郎君才华上倒是没差,但年龄上大了一点,只能屈居第五。】
【说起来,也不知道老皇帝会不会给颜小郡主官当。现在朝堂上也有一些边边角角的官分给女性,应该是可以的吧?】
老皇帝把嘴角拉成了平直。
如果是其他官员为女儿搞这种小心思,他未必会如其所愿。问题是,颜令徽还是他外孙女,他的贴心小棉袄,前两年进京的时候,还特意给他带了她亲自动手织成的新棉袄和新裤子。
——对于皇亲国戚而言,亲自动手,指,指挥下人去动手。
算了,一个官而已,他都两个女儿在朝了,还缺一个外孙女吗。
老皇帝并没有意识到一点:
搁以前,他只会想官不可能给,但是可以给个诰命,再给个口头上的表彰。
但如今有两个公主破格在朝,他就会觉得,已经有两个了,再多一个也不算多。
——底线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拉低的。
既然想到了,就顺手办了。
老皇帝直接吩咐:“叫那九名神童过来。”
在等人过来的过程中,顺便进行一下朝政。
半个时辰后,在各家的神童都被传唤过来了,打头的三岁,在末尾的十四岁。都用提前练习过的礼仪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陛下!”
老皇帝站起来,缓缓踱步到他们面前,依次打量:“不错不错,都是我大夏栋梁。”
九位神童又立刻一拜:“谢陛下!”
老皇帝突发奇想:“你们还未殿试,便在此处殿试吧。”
——他们之前过了中书省复试,就已经可以授官了,殿试只是给他们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但是,正常殿试是不用当着百官的面进行的,这完全是殿试plus版,就算是一些成年人碰到这个场面,也不一定能稳住情绪。
听到这话,九名神童里有人懵在原地,有人彷徨迷茫,有人敛容正色做好准备,还有人激动万分,眼中几欲燃起熊熊烈火。
老皇帝看了一眼自己外孙女,给出了最后的考验:“此次殿试答题,能答上者,入翰林。”
百官:“!!!!”
直、直接授官?!
神童试通过的人确实能得到授官,但历朝历代大多数是给个挂名,等人年过十五后再给实职,很少会直接给官当。
上一个被破例的人,是前朝丞相王余爱。
——五岁善诗文,六岁能棋赋,七岁背四书,八岁习武经,九岁便文能给经典作注释,武能排兵布阵,十岁过神童试,得入翰林。
——不过他之所以成为神童,却不是天生比别人聪慧,而是他从小就比别人有自制力。同龄小孩还在玩闹时,他就给自己制定了每天的计划表,早起挑一本书背诵,中午研习国家律法,下午及晚上学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时间表排得特别满,除了吃饭睡觉洗澡沐浴,就是学习学习学习。
神童试第二名直径看向老皇帝,声音脆脆:“陛下请出题!”
老皇帝不言语,绕着他们慢慢踱步,踱得几个小孩子心慌慌,意乱乱。
走了会儿,老皇帝才停下脚步,慢慢地说:“朕对如今的科举,不太满意。因着前朝盛行八股,许多学子思想已呈僵化,只知不行,有道无术,你们可有什么破局之法?”
——这是他从听到第五昂说童生试里,大多数人背背程文就能过考后,就一直思考的问题。
这段时间和大人探讨不出来什么,不如另辟蹊径,看看小孩子有什么想法。说不定小孩子不曾僵化的思想,能够给他一些启发。
不行也没关系,他有个极端的想法,假若无法解决,就先暂停科举,重新采用荐举制试试。
正好,他那大女儿的驸马不是支持办书院吗,等新人培养起来再开科举说不定就可以了。
文武百官不知道老皇帝脑子里有那么危险的想法,但还是被老皇帝这个问题吓了一跳。
——你是真不把他们当小孩看啊!
科举这个问题,你看我们之前讨论了一两个月,有讨论出个子丑寅卯来吗!
老皇帝不管,他只是拍拍手,让人烧上一炷香。
不用说,就是给这些小神童一炷香的思考时间。
——当然,你如果提前想出来了,直接抢答也可以。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没有一个神童提前说话。事关前途,他们都在抓紧时间整理自己的思路。
香燃尽。
神童试第五名,新任工部尚书儿子,邴琰率先走出来,板板正正地行了一礼:“陛下,臣有想法了。”
他没紧张,他爹倒是先紧张起来了,整个人绷得死死的。
他旁边的刑部尚书低声说:“平常心。”
邴晖很自责:“要是我平时多和琰儿聊聊朝政就好了,现在他说不定可以更有底气一些。”
——平常心,不存在的。
刑部尚书想了想,说:“没事,从你儿子自己能去办转学,自学律法还能自己找到恶棍来试验看,他可能早就关注朝政了,他比你会做准备。”
邴晖:“……”
好了,现在不用平常心了,改扎心了。
邴琰确实做足了准备:“臣于太学及国子监上学,曾见学子有优劣之分。优者可自学成才,劣者只能照本宣科,历来优者少而劣者多。然而人所学四书五经,无法让其在做官时照本宣科,臣认为,只要能多添几‘本’,哪怕士人思想僵化,也有路径可循。”
说着,他又举例,比如《孙子兵法》,不是所有人看了《孙子兵法》就能学会打仗,但是,看了《纪效新书》的,至少能打呆仗。
因为《纪效新书》里详细教导了读书的人怎么选士兵,怎么编成行伍,阵法横多少人竖多少人,和敌人接战时的注意事项有什么,管理野营时应该遵循什么教令……
“如果六部部门事务,地方官事务,能有这么一本书,前期便可让他们更快地度过生涩期,更好的上手事务。”
很多事情,练着练着,就熟能生巧地练会了。到时候便不需要书了。
许烟杪发出感慨:【新出厂的脑袋瓜儿就是灵光。】
老皇帝也点了点头:“这个办法可行,却很呆。”
邴琰仰头,认真道:“打仗也最怕对手安安分分安营扎寨打呆仗。”
邴尚书为儿子捏了一把冷汗,老皇帝听完却是哈哈一笑:“不错!任何兵法都是用险,用险就容易被速破,只有打呆仗,才很难让对手觅见破绽。好,你过了。”
邴琰听了这话,眼神一亮,退到旁边时,鬼使神差侧头看了一眼颜令徽小郡主,投去一个自得的眼神。
颜令徽和他对视之后,身体里的血液都好像岩浆那样沸腾。便也迅速出列,抛出自己的想法:“陛下!臣请科举重考君子六艺的数科!”
“臣来京时,曾经听到一句话——”
其实是从许烟杪那里流传出去的。
“人被逼急了什么都会,但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颜令徽大声说:“策论可以有程文,但数学没有,数学题目一变,对于有些脑子呆板的人,便搞不清楚该怎么算了。科举考数学,便能过滤掉那些思想僵硬的人!”
作者有话说:
关于神童试直接授官,参考:
唐刘晏,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
——《三字经》
【说实话,神童真的很多,七岁六岁还算能接受的,还有个三岁的,蔡伯俙,也是直接授官,“七闽山水多才俊,三岁奇童出盛时。”这首诗就是说他的。】
还有个朱虎臣,饶州人,十岁就能排兵布阵,赵构给他赐了个武职,“承信郎”。
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凡九家
——《前汉书》
人被逼急了什么都会,但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网络梗
这话,颜令徽并不是随便说说。
她有认真思考过为什么君子六艺,只恢复“数”这一科,而不是全盘照搬。
——这次离家出走,三千里路,她看到了很多东西,是以前在公主府里看不到的。
百姓很贫穷,士绅很富裕。而贫穷的百姓,光是供家里人读书就已经耗费全部家产与心力了,他们没有多余的钱去买马、买车、学音乐、学射箭……
一旦六艺全上,百姓的孩子就彻底没有机会争过士绅富豪的孩子了。
话说完了,但现场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驸马颜淳听到女儿这么说,哪儿还能站得住啊,就想要走出来为她解围。
‘傻闺女!满朝公卿不是傻子,你猜为什么一两个月了,没人站出来让陛下改革科举,使科举重开数科。’
太子哪能看姊夫踩雷——主要是,对方才刚因为给他爹贩卖焦虑的事情,上了他爹的小本本,现在再出去,那不是直接撞他爹火铳口上吗!
立刻先一步站出来,往亲爹身边凑:“陛下!臣觉得这小孩儿说的方法可行。而且臣还觉得,多开一科数科,并不会妨碍寻常学子去学习四书五经。”
颜令徽愣了愣神。
她的确是天资聪颖的,但年纪太小了,人情世故方面难以补足,此刻只能隐约感觉太子话里有话,似乎在帮她扫尾,却始终想不通自己的提议失策在哪里。
不过没关系。
颜令徽面上坦荡荡。
她有爹!她可以回去问她爹!
女驸马颜淳却是收回脚步,垂着眼,遮掩了瞳孔中的感激。
女儿还小,不懂,但她却是懂了是怎么回事。
——科举不再考君子六艺,其实是许多朝代皇帝默许的发展。
皇帝从来就不怕民间书院多,或者说,他们其实是天底下最希望百姓全都能念书识字的人。因为他们有一套完整的洗脑步骤,全藏在经史典籍里。
书念的越多,就越容易被灌输忠君爱国思想。
反而是读书少或者完全不读书的人,遇到不公,遇到欺压,遇到昏君奸臣,才会高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大多数读书人会觉得“皇帝是好的,全怪奸臣蒙蔽,把奸臣除了这个国家就能蒸蒸日上”。
皇帝巴不得百姓多读书。
但前提是,只读书,而不是还有空学什么君子六艺。人的一天就十二个时辰,刨除日常生活,余下的念书时间本来就不多,还要再分一部分去学习君子六艺,洗脑功效大减,绝对不行!
——这才是皇帝眼中的愚民之策。
而颜令徽提出科举重开数科,完全是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好在,太子这头壮年老虎对此表示了支持。
“陛下,臣做过这样一道数题。”
太子神态松弛,唇角上翘,正是因为他这姿态,让在场众人都能感受到他的信心。
——他有信心,哪怕学子熏陶忠君爱国思想的时间少了,他也能压得住。
“江西水灾过后,农田被冲毁,其中,有主之田四千顷,新淤出之田千顷。”
“官府以有主之田每亩收五贯赎田钱,新淤出之田每亩收十贯赎田钱之策,将这些田地卖出,且言明,大堤修筑完工前,赎田钱可打九折,大堤修筑完工后,只能按照原定赎田钱的价格购买田地。”
——老皇帝知道天灾一起,老百姓为了活着,必然会贱卖自己家的田地。所以,他出台了一项政策:灾荒期间,由官府去买百姓的田,一定时间内,允许卖方以原价赎回土地。或者官府低价出售土地。这就是“赎田钱”。
“因此,身为江西布政使,在邻省米价一斗米高达四十个钱的情形下,你需要多少赎田钱,才足够本省灾民五百四十七万六千二百五十九口所需粮食?”
“其中男丁四百零五万六千八百一十二人,女丁一百零一万四千二百零四人,老弱四十万五千二百四十三人,而每丁每日皆领半升粮,救济四个月,老人孩童每日领粮数目减半,救济五个月。”
“大堤修筑少则三个月,多则五个月,便算五个月吧。”
太子笔直站立,一气呵成。
那当然是要一气呵成的。
天统十二年,江西自春入夏,大雨连绵,赣江生洪。赣州、吉安、临江、瑞州、广信、抚州、南昌、九江、南康遭遇数十年难遇的大水,千里成洋。
太子高宪亲往赈灾。
水灾前,江西人口九百一十二万余,灾后,淹毙人口三百六十五万佘,灾民五百多万口。
他所说的数字,来自于当年的灾难。
而他最痛恨,最难忘的是——
“陛下,天统十二年江西布政使曾葆成,因本身数学薄弱,虽心怀百姓,灾时亲自核对粮米数目,检验灾民人数,清册中所计灾区户口几何,所坏田地几亩、房屋几间,淹毙人民几口……尽是其踏勘而得。”
“可他不懂算数,只看最后数目,赈灾粮食如何购买,如何分发,皆由底下小吏而为。”
“粮食确实在曾布政使的严核下,发放到每一个灾民手中,无有贪污。”
“但,购买粮食时,购粮钱财与粮食数目不符,使得粮食不够分。再去买时,粮价又涨,成了一斗八十钱,朝廷的粮食还未运到。”
“是以,饿死者十六七。”
那些灾民,没有死在洪灾里,没有遇到尸位素餐的官员,却因为本省最高长官不懂数学,没有计算过一个灾民该准备多少救灾粮,亦没发现底下小吏贪走银钱,导致第一次买来的粮食严重对不上人数,因此饿死。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怎会有如此荒诞、可笑、仿佛老天爷在和人开玩笑的事情!
“这事怪谁?”
“是怪算数不好,没有提前算好灾民所需粮食的布政使?还是怪损公肥私的吏员?还是怪朝廷对算数不重视,全靠当官的自觉?!”
太子一直以为自己忘了这事,今日才发现,有些事只是埋于心底,等着破土而出。
那猛然抬高的声音几乎穿透云霄,足以使人汗毛耸立。
太子的书房里,五皇孙高钥正到处翻找:“奇怪,我记得爹之前看的那本游记应该在这儿的啊。”
自己身高能够到的地方都找全了,这位与邴琰同龄的小皇孙挪动着书房里的梯子,搭在书架子前,一个劲儿地只顾往上爬。
梯子咿呀咿呀地响,底部笃笃地敲。
“找到了!”
小皇孙连忙把自己要的游记揣到怀里,想了想,又顺手薅走旁边几本书,打算一起看。
用着一边的胳膊夹着书,另外那只手抓着梯子,小心翼翼往下走。
“哎!”
“哎哎哎哎!”
梯子上的小孩子脚一滑,手上的书立刻摔下去,整个人也在梯子上挥舞着双手,胡乱去抓,好在及时抓住了横杆,脚也重新踩稳,梯子稍微往外弹了弹,又“砰”地压回了书架上。
“咚——”
好像有东西砸到了地面。
高钥低头一看,是一个匣子,他有印象,之前挥舞双手时确实感觉碰掉了什么东西。
匣子的锁直接摔开了,白纸墨字扬扬飞起,又纷纷落下,散了一地。
门外是宫人着急地喊声:“小郎可是摔了?!”
“没事!你别进来!”
小皇孙喊了一声,确定外面没有动静后,踩着梯子下去,还剩下两三道横杆时,往下一跳,直接跳到地板上。他拍了拍衣角不确定存不存在的灰尘,弯腰去捡起那些写字的纸。
“咦……”
高钥下意识就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阿爹写的……如何帮助和引导百姓?”
又拿起一张:“科举变革?”
再拿起一张:“如何从豪强嘴里挖肉且不会鱼死网破?”
“还有……”
高钥有记忆以来,他就没见过他爹关心朝政,就连上朝都是十天半个月才去一次。有的时候天冷,他爹能连着两个月不上朝。
他听过宫人私底下说他爹太吊儿郎当,不像能担起国朝的太子。
也见过他爹抱怨爷爷管得太严,抱怨今天又被捉去批奏章没办法出宫看热闹。
还意外撞见过,他爹劝他爷爷另立太子的现场。
他爹是真心的。也好像确实不想当这个太子。
可为什么他爹又写了这些东西呢?
高钥盘腿坐下,一张一张地看,看完就发愣,直到腿坐得麻了,才反应过来,缓慢地站起来,缓慢地走动,腿不麻了就继续坐下盘腿看,看了之后又发呆,反反复复,不知自己来了几次轮回。
只隐约感觉他爹好像快下朝了,连忙把屋子收拾好,恢复原状,急急忙忙离开。
太子说完自己想说的,就没有说话了。
其他大臣没有说话,神童试的考生们没有说话,提出科举里添加数学的颜小郡主也没有说话。
老皇帝平静地说:“关于科举变革一事,太子写个奏表呈上来。”
太子拱了拱手:“遵旨。”
随后,老皇帝又听了其余神童对科举僵化的想法,挑出几个可以用的,余下的虽然没有选中,但也在吏部记了名,只等成年后将其召来朝廷当官。
“下朝!”
女驸马一眼就瞭见女儿似乎兴致缺缺的样子,待走到僻静之处,一把抱起闺女,问她:“怎么了?不太高兴?”
颜令徽抱着女驸马的胳膊,头靠在她手臂上,闷闷道:“这次我输了。”
“嗯?”女驸马听了这话,很是纳闷:“你何时输了?陛下不是采纳了你的建议,允你入翰林了?”
颜令徽:“那不一样。他说了一个建议,不需要别人帮话就能进翰林,我说了一个建议,舅舅就出来帮我说话,那我不就是输了吗!”
女驸马揉揉闺女脑袋,忍俊不禁:“哪有什么输啊赢啊的,陛下问你有什么建议,你的建议是科举多加算数一科能使人头脑灵活,可你不知这话犯了忌讳。你舅舅确实是在护你,但也是因着你的建议确实有用,他在可惜这番建议可能要因为忌讳束之高阁。等你当了官你就知道了,任何一项政策被提出来,只要有人觉得可行,肯定会站出来为你佐证它的实用,为你查漏补缺,官员从来不是独行侠。”
颜令徽脑袋一垂,什么话也没说。
大人自有道理,但小孩子也有自己的道理,她心里觉得自己这样就是输了。
不过……
下次赢回来就好啦!
颜令徽推了推女驸马的胳膊:“爹!你放我下来,我先不出宫了!我要去宫里的藏书阁看书。”
小女孩跳到地面上,奔跑着前往皇家藏书阁。到了地方,却看到她赢了两次输了一次的对手背着满满一箱的书、笔墨纸砚还有一把算盘,比她先一步进门,找了一个离门远、离窗户近的案几,开始练习数学。
“可恶!”
颜令徽眼神一厉,迅速挑好自己要看的算术书,跑到另外一个座位上,半是恼怒,半是夸赞——
这人居然也那么努力,不行,她要更努力!
之前已经把开平方(求一元二次方程的正根)、开立方(求一元三次方程的正根)、开平圆(已知圆面积求圆周)、开立圆(已知球体积求球的直径)、开分子方(求分子的方根)搞懂了,今天不吃透递增三乘开方法(一元四次方程)、隙积术(开高阶等差级数求和)、会圆术(求弓形弧长),她就不回家!
另一边,女驸马不知道闺女已经立下雄心壮志,出宫的路上,天空落了雪,轻于柳絮重于霜。
女驸马缓缓踏过地面,想着到了午时,覆雪的地面踩起来就要有簌簌响声了。
忽闻前头有声,她转过墙角一看,就见宫人踮着脚,为太子金织蟠龙赤袍之外,罩了一件暖绒绒的狐裘。
另外一个宫人给太子怀里塞了手炉。
太子手里捧着一碗刚从小陶罐里倒出来的药汤,咕噜咕噜地喝下去。喝着喝着,就咳嗽地呛起来。
宫人连忙递上帕子,太子习以为常地接过,捂着嘴咳了好几声,随后继续眼也不眨地将那些又黑又苦的药汁喝完。
女驸马突然想起来,以前公主和她说过——
她这弟弟先天不足,胃里带寒,每到冬日更盛,煎药留出来的药渣子,是一簸箕一簸箕地往外倒。
……所以,尤爱吃咸菜和腌腊干货,能冲淡口中药味。
作者有话说:
其实布政使应该是老朱废了中书省后出现的,属于各省最高长官,但问题不大,文里可以直接用布政使,因为唐朝有中书省,各道(相当于省)的最高长官也还是叫观察采访使()
轻于柳絮重于霜
——《对雪二首》
太子在喝药,老皇帝也在喝药。
下雪了,老头已经六十多岁近七十,是一个容易在冬天染病的年纪,他对于寒冷的抵抗力不再像年轻时那么高。
汤药一喝,嘴巴一抹,他吩咐:“既然第一次不成……那什么太仆寺卿不是不服气魏仁拔了头筹,想让朕给他一次为国捐躯的机会吗?朕一向宽慈,你们去告诉他:去许烟杪面前,然后想办法把许烟杪的注意力引到三年计划里。这就是我想找他们去做的事。”
锦衣卫传了消息,太仆寺衙门中,太仆寺卿陈仲辉仔细嚼了嚼陛下口谕,眼含泪花,身子都挺不直了,整个人老了十岁:“吾命休矣。”
旁边听了一耳朵的太仆寺少卿一时之间有些哑然。
怎么就“吾命休矣”了?
虽然他们确实默认不要随便出现在小白泽面前,引起小白泽注意。但,也不是只要接触就一定会被爆料啊!小心一点,生还的概率还是很有一些的!
太仆寺卿看出来自家少卿的不以为意,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你道行还浅……难道你以为,陛下传过来的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吗?这里面是有讲究的,你要悟!”
太仆寺少卿愣了一下,逐渐严肃起来:“悟什么?”
太仆寺卿摇摇头,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啊你,陛下说‘第一次不成’后面又紧跟着说‘为国捐躯’,这里面的话,就是路过的狗都听得出来陛下对魏侍郎积攒了不满,并且在暗示我,一次不成,就多来几次。”
太仆寺少卿震惊:“这……这是怎么听出来的!”
太仆寺卿:“你想啊!我去许烟杪面前,用得着用‘为国捐躯’如此严重的话吗!必然是气极之下,口不择言。能说出这种话,陛下之怒,可以想见!那陛下是在气什么呢?”
太仆寺少卿听得渐入佳境,听得如痴如醉,着急地追问:“气什么?你快说啊!”
太仆寺卿哈哈大笑:“你啊你,还急眼了!你想想,这几句话,题眼还是着落在‘第一次’和‘为国捐躯’上。陛下之前分明是暗示了魏侍郎如果一次不行,就多来几次,哪怕被看热闹看到死,看到为国捐躯,也要把三年计划、五年计划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