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录取通知书—— by奉仙
奉仙  发于:2024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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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不像冷靖和林神音受过系统的巫术训练,他也知道不该贸然进入没有光的地方,转身从其他房间拿了几根蜡烛,用火擦着点燃了。
燃烧的烛火在月光下显得很弱小,但一进入到黑暗的包厢内,就只能靠它来照明前路。
江月鹿环绕一圈,看到里面的陈设和他刚刚经过的几间包房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桌椅显得更干净些,显然是有人为了酒席提前擦拭过。
走近窗边,地上出现了一滩干涸的血迹,周围飘散着落雪般的碎屑。
再往前的不远处,出现了一枚铜制的钥匙,将烛火凑近后,映亮了钥匙上刻有的文字,那是一个清晰的朱字。
朱大人?
他发现尸体时,把钥匙落在这里了吗?
“呜——呜——”
外面刮起阵阵肃风,不时还有尖锐的擦刮声响起,木窗被撞得发出连串惨叫,一切声响在这间封闭、阴暗、死过人的房间中显得诡谲至极。
他总是感觉身后有东西,回过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嗯……”
坐在肩膀上的纸娃娃吸了吸鼻子。江月鹿问她,“怎么了?”
她打了个喷嚏,看着墙角的柜子露出厌恶的表情:“好臭,好臭!”
“臭吗?”他什么也闻不到。
人与鬼阴阳相隔,人能看见的是空荡荡的房间、干净的桌椅,鬼魅能看见的会是什么?
他越靠近柜子,纸娃娃就越躁动,“吱嘎”一声,不起眼的雕花柜门缓缓而开,一把沾血的纸刀静静躺在其中。
“凶器?”
居然和他的判断完全相同。
江月鹿拿起那把纸刀翻转端详,发现长度、形状……所有都和他预想一模一样。简直可以说,这把纸刀完全复刻了他脑子里对凶器的想象。
实在太过顺利了。
纸娃娃似乎更加不安了,想要跳下他的肩膀。
“江月鹿同学,您已收集到“死者的血迹”、“凶器”相关资料,需要为您开启相应的提示内容吗?”
他点了点头。
学生卡在身前不远处投放出小小的屏幕,他看到刘石头手持皮影人,正在为晚宴表演练习中,朱大人进来和他寒暄了几句。突然间,朱修远眼中露出杀意,抬手用锋利的纸刀捅死了刘石头。
鲜血不断涌出,在白色的纸衣洇出大朵艳丽的花。
到死,刘石头都难以置信地睁着眼。他不相信朱大人会动手杀死他。
屏幕熄灭,电子女声再次响起。
“您已看到提示所有内容,要在此刻做出你的选择吗?”
他毫不犹豫,“要。”
电子女声轻不可微地笑了一声:“非常好。请问您在这一题的选择是?”
江月不着急回答,转而在房间踱起步,走到了那滩鲜红的血迹前。
“我想答案已经很明确地放在我眼前了。”
“血迹在此,证明刘石头死在这里。凶器在此,证明我怀疑的因果成立。更何况还有特别的提示证明,凶手就是朱修远朱大人。”
“那么。”女声轻笑,“您的选择确认是朱修远,也就是A是吗?”
“不。”
女声:“……”
江月鹿在系统突然的沉默中回答,“我选D,以上答案都不对。”
“朱大人,徐婆婆,还有张屠户,他们都不是杀死刘石头的人。”
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女声的语气竟变得焦急起来,“你选D?可你不是说——”
“我不是说,血迹和凶器都在这里是么?连很具说服力的视频都放在我面前了。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朱大人,但我就是没选他,你很惊讶是么?”
江月鹿缓缓道:“我倒还想问问你呢。”
“这么居心叵测为我挖了陷阱,这就是你作为客观中立的系统操守?”
“血迹也好,凶器也罢,全都是你放到我面前来的,生怕我不够相信,最后还免费奉上一个重量级提示。”
“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像傻子是吗?”
那电子女声隐忍地哼了几声,听起来像压抑着怒气和痛苦。但很快,她却尖刻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傻子?傻子!”
“在你拆穿之前,可是有两个傻子上当了呢!”
江月鹿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冷靖和赵小萱等人的脸。最后一幕定格在他们合在一起的手,以及陈川的加油声:“小鹿成精队,一往无前!”
他没有动,静静站在原地听着系统发疯。
大笑许久之后她喊起来:“你自己看吧!”
学生卡再一次投放出小小的屏幕,画面还是这个房间,但他却没来由相信这次一定是真的——不久之前,没有选择困难模式的其他巫师没有受到沿街纸人的刁难,他们在冷靖和林神音的指导下做出了相同的决定,先来刘石头死的地方找线索,更早抵达了醉仙楼。
他看到这一行人进入了房间,也看到他们找到了血迹、纸刀,被诱导着选择了朱修远的错误选项,惩罚瞬间就降临了。
只不过这次的惩罚,远比上一次不痛不痒的惩罚可怕。
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房间应该被立刻沸腾起来的沙沙声填满了,人们跌跌撞撞逃出房间,于熊和袁响被关在房间内,他们无助地敲门却无人回应,最后被看不见的鬼影接连杀死——那个死亡过程,看起来就像一个完整的人被巨大、无影的橡皮一点点擦去了存在,最后只剩一堆碎骨渣掉落在地。
如果答错了,他也会是相同的下场。
“不应该。”
江月鹿低声道:“冷靖不至于做出这么蠢的选择。”何况还有林神音。
电子女声冷道:“你说那个学生啊,他似乎是不太同意,觉得一切都太巧了。但是有人力排众议保下了这个选择,拿自己的名字担保绝对没错,哈哈哈哈!”
“你猜那个人是谁?”
江月鹿心底滑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
虽然不可思议,但如果要和冷靖对抗交锋,似乎只有那个……
“林神音!”女声尖笑道:“就是他啊!”
“不过,我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说这些干嘛呢?”
女声的情绪转换极大,忽然收了声,安静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果她有实体,现在一定非常惋惜地看着江月鹿。
“虽然通过了这一题,但是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难熬,啧啧啧,你为什么不早点死呢?为什么非要苦苦挣扎呢?”
她的声音逐渐飘远而去,但是轰隆的声响却在脚下响起。
整座醉仙楼,仿佛在片刻之间发生了某种异动。
“既然否认了我送来的凶器,那么真的凶器又会在哪里?”
她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江月鹿考生……接下来找出这个答案吧。”
话音落下,一霎死寂,随后一阵怪异、密集的沙沙声连成一片,如潮水涌来。顷刻之间,这座死寂无人的城内就活了起来,蚊虫过境般的沙沙声铺天盖地。
江月鹿转身踹开房门,没走几步,身后的塌陷破裂就追上了他。
“砰!”
一脚踏空,整个七零八落地摔滚下去,他浑身被撞得剧痛,等终于停下,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在这里,刺鼻的味道倒是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似薄荷清凉,却没有甜味。不知为何,他闻到这丝香气,想起的却是漫天雪光。
“沙沙……沙沙……”
又来了!
江月鹿挣扎起身,但全身被撞过,动一下就痛得眼冒金星,他咬得嘴唇出血才没痛呼出声。
有人在寂静黑暗中啧了一声。
一只手揽住自己的腰,轻而不费力将他带入更暗的角落。
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但又痛得要死,没来得及避开,刚要动作,却听到对方轻声开口。
夏少爷言简意赅,十分不满,“别动。”

他微微侧头,刚一动,对方就抓紧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修长,骨节有力,但触感却格外冰凉,露水浸湿、长满青苔的砖石,也没有这样寒冷。
“你干什么?”
他似乎很不满,有人能在被他控制的时候乱动。
啧了一声,没什么耐性,这目无王法的世子爷直接上手了,简单粗暴将他的眼睛也盖住,这下江月鹿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浑身的痛劲还没过去,怎么看怎么像废物。
想他活了二十多年,被一个毛都没长全的臭小子胁迫成这副熊样……心里倒也没有觉得很屈辱,也没有任何自尊心受挫。
江月鹿:“……”
甚至觉得此刻的姿势也更适合身体机能恢复,各方面都很完美。
不过,其他人就不像他这么舒服了。
远处忽然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听起来还很耳熟,江月鹿半信半疑地喊了一声:“陈川?”拉风箱似的叫唤瞬间停了,而后激动地响起:“江月鹿——你还活着?!我……啊!”
“咣当”一声巨响,砸断了陈川的幸福相认。
赵小萱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她似乎离得更近一点,“你别说话了,咱们现在根本经不起折腾……”
“你们在哪?”
江月鹿示意夏少爷将他放开,对方哼了一声,不痛快地松开手。他得以在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爬向声音的来处,但是却摸到了一堵厚厚的墙。
“楼塌了,我们被埋在废墟里了。”赵小萱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冷靖为了保护我们,掉到了更深的地方,我们已经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江月鹿!”
陈川还是不要命地喊了起来。
他离得太远了,只有喊出声来才能让外面的人听见,为此他也不在乎什么危不危险了,“拜托你……能不能帮我把小萱救出来?”
赵小萱抽泣了一声。
江月鹿摸着墙,在最上面找到了一个被石头砸穿的三角形小孔,眼睛搭在上面看,另一边是千疮百孔的废墟,无数木头和碎石都堆在看不出曾经平整的地面,中间有一个深深的大洞,陈川的声音不断从里面传来。
他又在墙上摸索,一块砖石松动了。
“小萱,你要是能出去,就回我们的小家。卧室衣柜的最上面压着我的私房钱,你别不舍得用……咱们已经节省一辈子了,你要记得用……”陈川气若游丝,“也要记得想我。”
赵小萱痛哭起来,“我不要被救,我要跟你在一起!”
“呃。先等一下。”
赵小萱吼这个不解风情的人:“江月鹿,你干嘛啊!”
江月鹿蹲在大坑边,摸了摸鼻尖,“呃。我好像看到你了,能把你救出来。不过听了你的话,还是需要确认一下。”
他疑惑地问:“你现在要和陈川死在一块吗?”
赵小萱脱口而出,“不要,快救我出去!”
还在感动流泪的陈川:“……”
“我就知道,你个没良心的女人!你是不是早就希望我死了,好去找你的小学初恋?好好好,我陈川就是死在这里,死一万次,我也不会再跟你赵小萱坐在一起——”
半小时后。
默不作声的陈川和赵小萱坐在坑边休息。
他们的身旁是全身是伤、早已昏迷过去的冷靖,江月鹿刚刚把他们三个救了出来。
坑底怪石嶙峋,各种塌陷的断木卡在其中,为攀爬提供了一定帮助,这也是为什么他一个人就能把赵小萱和陈川救出来,帮助他们把身边的阻碍物清除后,他们自己就能跟随江月鹿自救回到地面。
但是到了冷靖却有点麻烦。
首先,他昏迷了,江月鹿必须把他扛上来。其次,有的断木横梁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再加上冷靖掉得更深……最后能把他捞上来,全都要归功于夏少爷。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还能是人吗?我看不像……”
赵小萱和陈川两个人交头接耳,不时还飞快地瞥眼夏少爷。
后者刚刚被恳求着过来废墟这边,目露烦躁施展了一套奇异幻术——只见他轻轻抬手,便让托付着冷靖的残石飘出坑口,足足有两张桌子那么大的石头,在他手指的拨动下好像一朵轻盈的云。
“夏少爷。”
靠在窗边的红衣少年挑起眉来,他从刚才起就是等人的姿态。
他所在的另一半酒楼安然无恙,只有冷靖这边破损成废墟,恐怕也是因为他要等人,所以不希望有太糟糕的环境。
能做到这些,不会是普通人了吧。
江月鹿指了指那块石头,“怎么做到的?”
他没有询问夏少爷是什么人。一方面是问了也不一定会得到回答,另一方面他无从判断对方回答的真假。
如果说试卷就是这次考试的凭据,那他可以根据“徐婆婆名为徐娉婷”迅速在脑海中找到对应的记忆,可问题就在这里,试卷没有记载这位世子爷。他、他的小厮、乃至他们和他之间的关系,围绕着夏少爷建立起来的一切关系链都无从考证。
比起来,还是问一个小问题更简单。
夏少爷听了,嗤之以鼻道:“你们还没发现吗?”
他十分闲散,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下还是很放松,自有一种强大的底气——尽管江月鹿并不知道他的底气是什么。
说着,又将手指在半空虚虚一绕,“这世界上没什么巫术,也没有你们巫师所谓的神明。跟人世间那些魔术把戏一样,拆穿起来非常容易。”
被放置在坑边的石头又像灰暗的云朵漂浮起来,逐渐高过头顶,江月鹿抬起头来,仿佛看到了魔术背后的机关。
“啊!”赵小萱惊讶道:“石头下面是什么?”
石头的底部也是灰暗的,就算有其他痕迹,也是更深更褐的陈色。但是三人现在看到的底部,却像铺了一层白雪,仔细看去,那层雪非但不剥落,而且还在微微晃动。
夏少爷淡淡一笑,让漂浮在头顶的灰云降落一些,那些还在动的“雪层”中,忽然掉出一枚“雪片”。
江月鹿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它。
躺在他掌心的,不是雪花,而是一个小小的纸人。
刚刚还如雪花轻舞飞扬,现在动也不动,恐怕是因为脱离了主人的操控。凝视着掌心,江月鹿肩头忽然一重。
远处的赵小萱尖叫起来:“你你你肩膀上是什么东西啊?!”
他侧过头,看到梳着双环头的纸娃娃。
因为害怕他答错题,在楼上消失不见的纸娃娃突然又出现了,神不知鬼不觉爬上了他的肩膀,此刻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江月鹿掌心的小纸人,刚要伸手去握手,原先一动不动的小纸人忽然抬起身来,狠狠咬了她一口。
这样恶劣的把戏,自然是出自那位少爷之手。
他恶意地嬉笑半晌,让小纸人对看着纸娃娃吹鼻子捏脸,一顿胖揍之后,纸娃娃也发怒了,一大一小混合双打到了地上。
江月鹿问他,“这些小纸人是你操控的吗?”
夏少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看着他,“你还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发现你的中二病吗。
那我倒是发现了。
江月鹿摇了摇头:“没有。”
“我是借用。”夏少爷露出一个“用这种东西拉低我档次”的表情,“它们的主人另有其人。”
他望着江月鹿,却想起刚才的手感。若有所思地看着刚才纸娃娃趴过的肩膀,内心量了一下,“你多大?”
江月鹿不明所以:“二十七。”
夏少爷一听,脸上充满幸灾乐祸的笑,“二十七岁,个子还没我高,身体也没我好。”
江月鹿:“……”
有点无语。你在得意什么啊?
聊了半晌,尽是不爱的。江月鹿刚要转身离开,却像察觉到了什么,神情忽然变了,他转过头,也从夏少爷的神情肯定了即将发生的变故。
“嘘。”
夏少爷举起食指竖在了唇边,悄声道:“它们的主人来了。”
“沙沙……沙沙……”
四下寂静的夜晚,这阵不详又诡谲的声音辨识不出来者,由远及近,像是什么刮擦着地面,拥拥挤挤的,来势格外浩大。
刚刚还厮打不停的两个纸东西也停了下来,忌惮地望着窗外。
江月鹿不动声色朝夏少爷走了过去,将他微微遮挡在了身后,戒备地望着窗口。
木窗,弯月,深色云雾缭绕。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扇木窗里的景色美得好像一幅古画。要不是现在万籁俱寂,他也有心情欣赏。
“铛铛……铛铛……”
窗口传来铃铛晃动的脆响,在石壁之间不断回响,传递到二人身边时,声音变得越加清脆明亮。这样的声响,在寂静的暗夜里简直是夺人心魄了。
伴随着阴魂不散的铃铛声,那幅美丽的古画右下角,慢慢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剪影。
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影沙沙声,今夜会出现它的原型吗?
那道黑影不是很大,也没有很宽,只占据了窗户的右下一角,约有木窗三分之一高。
这个高度……
江月鹿皱了皱眉。
这个高度……好像一个人站在那里啊。
在他沉思间,那高高的黑色剪影又缓缓移动起来,中断的铃铛响声也重新出现,叮叮当当敲击着他的心脏。
影子是人。
看身段似乎还是个女人。
也只有女人,才会在身上佩戴铃铛和珠钗玉佩等装饰。
他望着窗外黑影的眼睛慢慢睁大——他想起了一个人!
“黑影”缓缓走了几步,原先遮掩一半的珠钗明晃晃映在月光之下,扑闪的金蝶让他想起蝶翼沐浴阳光的粲然风光。
江月鹿喃喃道:“发髻……”
一般的女人绝不会有这么高,但是爱美的夫人会梳起高高的发髻。
夏少爷笑了起来,“才认出来吗?”
他没理会夏少爷不切实际的胜负欲,目光聚焦在木窗外行动的“黑影”高高的发髻。这位梳着妇人头发的夫人显然有着良好的出身,一举一动缓缓而行,待快要走出视线,她才像察觉到房内有人,停住步伐朝窗内看来。
乍一看到那张面孔,江月鹿就顿住了。
“朱夫人……”
早已死了十余年的朱夫人。
美人早为枯骨,但她还一如画中娇艳。

如此一位美丽的夫人,却没有脸。
她的脸消融了五官,没有双眼,没有鼻唇,就像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白纸,江月鹿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到自己的。
没来由的,一阵强有力的心悸感袭来,他侧头低声道:“跑!”
赵小萱和陈川早已感觉不对,他们互相扶持着站起来,背起还在昏迷的冷靖就朝后逃去。
“接着!”
一个金袋子滚落到他脚边,窗口溢出的冷月照得清晰,那是冷靖视为珍宝的一袋法器,据说掏出一样来就能让低等鬼魂俯首求饶。
但现在,这位“夫人”却看也不看。
她也没有理会三个人在她眼皮底下逃跑,就这样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看”了他们很久,忽然开口笑起来,非常有礼貌:“请问,有没有见过我的孩子呀?”
那幅画上没有孩子。
朱夫人死后,朱大人便独自一人活到了今天。
事实是这样不错,流传在此的故事也是这么记载的。
但是试卷上有过这么一行小字,说朱夫人因忧思失去了怀胎三月的孩子。她内心笃定那是一个可爱的女儿,还未出生就亲手为她缝制了许多小衣裳。仔细想想,画上的朱夫人腹部的确要比平常女子略微隆起。
“是女孩吧?”
江月鹿镇定自若,冷汗却从脊背冒出来:“她往东边去了。”
“你见过她?太好啦。”朱夫人松了口气。但是下一秒,她猛然探进窗内,满头的珠钗哗哗啦啦抖动起来,无面无神的脸自有逼问的威慑力:“你可不能骗我。你们男人呀,最会骗人了。我那孩子长什么样,你说来听听。”
江月鹿想了想,道:“长得很像母亲,却不像父亲。”
朱夫人叹息了一声。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白梳子,缓缓梳起自己乌黑的头发,幽幽道:“你连这个都知道,看来是真见过我的儿,和那个骗我的男人不一样。”
江月鹿皱眉道:“骗你的男人?”
朱夫人捂住嘴:“你不知道我的规矩吗?谁骗了我,我就要收取一点小小的代价呢。”
不是的。
那根本不是骗你。
你问的问题压根就没几个人能回答。
如果不是预先看过试卷,恰好还记得那行小字,谁都不会知道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她设了一个无人能答的问题,只是因为想杀人而已!
江月鹿看着她手上那把小小的白梳。一头被她缠进发丝,另一头削得很薄,很适合拿来做断头的凶器。
亮面折射出的血光,似乎和刘石头脖颈的残血合在了一起。
江月鹿摸到袖子,不露痕迹道:“今天除了我,你还见过别的人吗?”
“见是见过,不过特别好看的男人也只有你——”
脱手而出的符纸击中了她的脸,将那个“只有你了”的“了”字封回了嘴里,她沉默下来,任由白纸般的面孔被符纸烧出黑洞,没有呼痛,没有发怒。
幽幽烧出的黑洞,对比在森白的面孔上,深深又深深,仿佛要将人吸进另一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再次开口。
“动辄打杀,我从不喜欢这样。”
“如果要伤害他人,我有一万种方式啊。”她每说一个字,脸上就出现一簇净色火焰,很快那张雪白的脸就被烧得遍布空洞,但她的声音却一点也听不出痛意。
听起来甚至还有些遗憾。
“刘石头。对吧?”
她放声大笑起来。
“他好爱那些皮影人啊。他排练的时候,我就在背后一直看着……我看着他,他看着皮影,我们有各自的迷恋与爱,这不是很好吗?”
“唉。可是他却转身看到了我。”
“然后露出一副很惊恐的样子求饶,怎么这样呢?我是很想和他交流一下的呀。”
“我还当他很爱那些皮影,没想到忽然之间,他就不爱了。趴在地上,对着我跪下来磕了一百个头,说全拿去,全拿去,求我饶他一命!”
“……这算什么爱啊。”
朱夫人充满遗憾道:“与其虚伪活着,还不如早点去死。”
江月鹿道:“所以你就杀了他吗?”
“那怎么能算杀呢?”朱夫人讶异道:“只是让他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江月鹿冷笑:“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将袖中的三枚符纸全都扫向窗外的朱夫人,同时抓住肩膀上的纸娃娃轻拍一下,低声告诫:“快走。”这只娃娃刚还在楼上弃他而去,此刻不知为何,面对朱夫人怕也不怕,还很淡定地坐在他肩膀上观战。
被他拍飞以后,在不远处飘落在地,还是没有离开。
江月鹿自顾不暇,不打算管她。他的黄符在朱夫人的脸上烧出一片火焰,可她却丝毫不痛,叹息道:“我说过,我讨厌打打杀杀,你们为什么非得逼我呢?”
她抬起手来。
“沙沙沙……沙沙沙……”
盛夏时节,白雪却从窗口溢了进来,一点又一点落在地上,像是一群移动速度极快的白色蝗虫爬向江月鹿。
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鬼影。
原来是一群再小不过的纸人,当人们走在外镇街道和屋舍之间时,它们就藏匿在地上行军,仓皇四顾的人们不断在周围寻找着敌人,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敌人就在地面悄然穿行。
这就是所谓的看不见的恶鬼!
“你怨恨你的丈夫,却把无辜的人拉进来,你的恨也没多纯粹。”江月鹿语气嘲讽:“还嘲笑别人的爱?”
“怨恨我的丈夫?”
朱夫人像是听见了什么惊天笑话,一愣之下竟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疯狂笑容,一个狭长的裂口在她的脸上出现了:“他算什么!我才不恨他。”
“你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为他让你婚后失望、郁郁而终的报复吗?”
“当然不是!”
朱夫人匪夷所思:“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我们自从生了异心开始,就是陌路人了。”
好家伙,以为你是一个恋爱脑女鬼,没想到竟然是新时代的独立女鬼。
江月鹿莫名生出一点敬佩,但是一想到这个女人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杀了刘石头,那点敬佩也烟消云散,迅速变成了倒胃口。
朱夫人警惕道:“唠唠叨叨,顾左右而言他。你不会是在拖延吧?”
“我不是拖。”江月鹿低声道:“我只是在赌。”
朱夫人懒得再听死人说话,挥了挥手,匍匐在地的纸人大军瞬间就组成了一枚枚尖锐的三角镖,前仆后继扑向了江月鹿。
她今晚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如果再不回去,一定会被主人教训……她得快些回去。
可刚转过身,她的身体忽然一震,仿佛被某种外力从内部击溃。
她的身躯由神纸制成,百毒不侵、刀枪不入,没有什么东西能杀死她。她此刻之所以痛,是因为她借力操控着的万千纸人——那些组成三角镖的白色凶器,和她共为一体,她伤,则它们死。
而它们要是死了,她也会受伤。
难以置信地转回头去,朱夫人从窗口看见了惊悚一幕。
她的纸人孩子们在突然燃起的火焰中央痛苦叫唤着妈妈,一点点化为灰烬飘散而去。她惊恐地露出两只狭长双眼,看起来仿佛一只吊眼白狐,冷声质问道:“不可能,谁也不可能用火烧了我的纸人!”
这句话倒是真的。
江月鹿也曾确认过镇民们穿的纸人皮不怕火烧,直觉告诉他这都是同一类东西。
但刚刚他将要被杀死的一刹那,的确有一股不滚烫的青色火焰嚓声燃起,片刻不到就将这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纸人焚烧殆尽。
地上蔓延起一条条青色的火焰,尽头站着一位红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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