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吗?”江月鹿很感兴趣。
一贯吊儿郎当的德雷克都开始三缄其口,说明这件事真心非常重要,他对背后的原因更好奇了。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德雷克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还记得那些贴了符纸的箱子吗?”
“城堡外面的?”
“对。”
“那些箱子不知?为何,不会伤害我们。老?爹好像知?道一点?原因,但他没有公开谈过,只是私下和克丽丝提过一次。”德雷克忽然压低了声音。
“据说,是木头?的原因。”
“木头??”
“正常的箱子不都是用四块板子钉起来的吗?但我们没从这些箱子上找到任何一枚钉子,它就好像是被?整个掏空了肚子,只留下外面一层薄薄的树皮。”
树……江月鹿的眼前晃过他刚才见过的东西。
深绿色的,坑坑洼洼,还有瘤节……
这不正是一棵树的枝干吗?
树人?女高的记忆铺天盖地袭来,他像是再一次置身于冰冷的雪村,重新站在了巨伞一般的树木下。德雷克见他的脸慢慢绿了,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还好吧?”
江月鹿揉了下眉心,他觉得这次的事很麻烦。
“你继续。”
“说到哪了……哦哦,是的,箱子。最?开始,我们只是以为老?爹不喜欢那些破破烂烂的箱子。这确实不符合他的审美?。”江月鹿想起那一间繁复华美?的城堡房间,忍不住内心赞同。
“但是后来,我们逐渐发现老?爹是单纯地讨厌树木。他讨厌一切用木头?做成?的东西。连城堡门口的树都砍光了。”
江月鹿:“为什么?”
德雷克:“大家也不知?道。”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有了一点?想法。”
“说到底,不就是箱子的木头?有些古怪吗,于是我私下切了一点?带回去研究。但很遗憾。这些木头?就只是木头?,没什么稀奇。它最?特别的地方,还是能让符纸对我们无效。”
“但是后来,我们逐渐发现它还有另一个用处。”
“什么用处?”他不禁有些紧张,终于要说到关键了。
可是德雷克却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我不好说……”
江月鹿都要呕血了,“拜托,你都泄密到这种程度了,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不是这个,言。既然我都打算全盘托出?了,就没有想要再隐瞒。我说的不好说,就只是单纯的‘不好形容’。我不知?道该如何说给你听,因为这很玄乎,很匪夷所思,特别抽象,特别的……”
德雷克忽然化身成?为神经质的艺术家,在一连几个“特别的”赞美?之后,他不再说话,只喃喃张着口。最?终他移过来视线,目不转睛地望着江月鹿,似乎想要搭乘着眼睛这扇窗口,行走到更深处。
“你相信链接吗,言。”
“一种说不出?来的,很奇异的链接……”德里克从手腕脉搏的位置慢慢拔出?了一张薄薄的木片,它没有带一点?血迹。
“就是这个。我从箱子里切下来的东西。这就是能够让我在黑市肆无忌惮行走的保护伞,它能为你营造出?所有想要的伪装。”
江月鹿瞥向杯子,“就是那枚纸巾?”
盖上纸巾之后,杯子就在原地消失了,外人?再也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这枚木头?片也隔绝出?了两个空间,他们所在的地方不能为外人?知?晓。就像那只消失在原地、却还存在于此的杯子。
德雷克领会了他的意?思,笑道:“是的,这就是我们的‘纸巾’。”
江月鹿沉思:“让我猜猜看,你是从什么时候用起来这枚小玩意?的……”
一道身影从平台一跃而下。
——“来吧,我们去见最?友善,最?虚伪的财狼。”
“是在平台上的时候?”
德雷克摇了摇头?,“不,是在跳下去的时候。”
他就像打开降落伞一般,凭空落到了这里,顺利地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场所,在布置好一切之后,回过头?,江月鹿也到了。
“所以……那张纸巾也盖在我的身上。”
“所以我的身上,此时此刻,也有那枚神奇的木头?片……不然我们不会同时到一个地方。你是什么时候放在我身上的?它也在我的……手腕里?”
德雷克大笑:“别太紧张了,你的就在身上呢。”
说着,他拍了下江月鹿的后背,依稀感觉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他作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却拧起眉来,完全想不起德雷克是什么时候放在他身上的。
飞在空中,被?波比驼过来的时候?
这让他很没安全感。也很不高兴。
江月鹿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你都要把我搞晕了。我刚刚还以为又看见了巨树……”
巨树……这个异样的词在德雷克的耳边晃了一下。他想去注意?,但是门外的声音吸引了他。
“现在该干正事了,伙计。”德雷克示意?外面,“他们已经来了。”
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江月鹿刚想要问是谁,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欢迎光临。”
带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为贵客们打开门,他想起今天上工,有人对?他的叮嘱:“今天来的都是船上的大人物,记住你的身份,别?多听,别?多想,手脚麻利点。”
他不?敢抬头,所幸他们也懒得低头瞧一个小服务生。
门合上了。
很久之后他才直起身,不?无艳羡和嫉妒地回想:拂过他脸的衣摆绣着金贵的花纹,看起来一点也不?便宜啊。
门的另一边。
客人们三三两?两?站着,虽举止随意地交谈着,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瞥向了中心?站着的领头人——他是这条船上名义?上的首领,拥有家庭,妻儿?和数不?尽的幸福,握有滔天的权势。
他不?开口?,其余的鬼就不?敢发言。
这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船主大人。
他换了一身衣服,比江月鹿在归留居看到的他更为悠闲,只见他拿起桌上的红酒,略略评看起来:“唔,三十岁的巫师鲜血酿造……的确是上品。”
藏酒柜中。
德里克心?惊胆寒:“鬼市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能对?死者的尸体不?敬。”
“这其实是代入了自身,你想想看,尸体要是毁了,鬼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所以他们感同身受,在这件事上生出一点良心?,彼此达成了共识,不?会随意对?待死去之人的尸体。”
“但?是你看那瓶血红色的酒,色泽纯正,应该是在死后当场就被剖开了身体,由导管一点点导流出来……再在阴寒之地酿造。”
“这里有个很恶心?的说法,人死去的瞬间离生最近,离死也最近,因而?结合二者之美的尸体尝起来最是美味。”
江月鹿低声:“所以,他们打破了限制?”
“限制。”德雷克嗤笑起来,“违规之后享受到的乐子妙不?可言,大家都是从人过来的,想必你也清楚这一点。在这个偌大的鬼市,要想找出一些遵守规则的家伙,应该只有马修那样?的老实人了。”
“他们顺从又规矩,接受一切安排,最后却成为了耗干幸福的倒霉蛋。讽不?讽刺?”
江月鹿:“听起来,你不?欣赏马修这样?的?”
德雷克摇摇头,“我只是做出一些陈述。这就是我来往于幸福和绝望之间时观察到的,在这里,多的是一些外表端正,暗地里却在干烂事的恶心?家伙。和马修比起来,那种鬼更让我觉得恶心?。”
“因为他们让我想到了人。”
德雷克望向房间里的船主,他此刻和客人们正聚在一起,切开一整块可疑的肉。房间里弥漫着糜烂和虚伪的香味。
这些看不?透的家伙,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呼……”船主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后脊发凉呢,好像我太太还在这儿?似的。”
有人心?领神会地笑了,“您和妻子的感情?,向来都是很好的。船上每年评选最佳伴侣您家里都是满票。”
“还有最幸福的家庭!当之无愧。”
船主低低一笑,动听的话语比入喉的美酒都要甘甜,这就是他为什么喜欢黑市的原因。
他坐了下来,解开了领子,状似不?在意地说道:“但?是,偶尔还是很累的呀。”
“噢……”
一双双狡黠的眼睛立即明?白了,“我忽然想起来,上次从外面误闯进来一条船,栽了一批快要死的人。”
“那些年轻的活人姑娘很美味,您知?道的。”
“我对?她们说,是衔尾船上的船主大人救了她们的命。她们对?您无比崇拜,吵着闹着说要报答,拦都拦不?住呀。”
船主听到“姑娘”二字,眉心?一动,但?还是摇了摇酒杯不?发一言。
“我想着……既然是报恩,太太那边应该是非常赞同的。再说了,恩情?来往是好事,不?是更能为最幸福的家庭增添亮色吗?”不?等船主说话,有人已经自作主张,“不?多说了,快把?她们带进来吧。”
房间内吱呀一声,门一开一合之后,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
江月鹿不?由得冷笑起来。
真的是报恩吗?
如果是抱着“万分崇拜”的心?情?来到这里,如果马上能见到“救命恩人”,她们又为什么会恐惧到大哭?
德雷克觉得后背阴森森的,他转过头来,吓了一跳,“言,我做了什么,你要这么看着我!”
啜泣声传到耳中,像是鞭子抽打着他的耳膜,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绞痛。江月鹿抹了把?脸,“没什么。”
他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德雷克既然躲在这里,就代表他不?希望被外面的船主发现,他们不?能暴露,也就无法营救她们。
江月鹿:“我只是没想到,船主会做出这样?的事。”
德雷克低低笑了:“你以为他家庭美满,妻儿?幸福?一个和哥哥威尔从不?联系的自由人士,却在哥哥死后出来继承了船主的位置。他能有多看重亲情??传言说,他那妻子儿?女都是花钱雇来的演员,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
“还能这样??”
“噢言……你太高看他们了。”
“现在说话的这只鬼,是护卫人员的大队长。抓走马修的那群鬼你还记得吗?就受他的管辖。他每年也会评选进幸福一家,但?是听说在黑市里玩得最花就是他。”
“还有刚才最谄媚的那个,看不?出他私下会有暴力倾向吧?他的家里一到夜晚就会放大音乐,据说是为了掩盖妻子的哭声。”
“还有他,廉洁派的代言人,甚至还会为绝望地那群可怜的家伙说话。但?你知?道吗,我们经过的搏击场就是他的。”
“还有那个……”
听得江月鹿逐渐沉默了,“听起来房间里没一个干净的。”
“你早该这么觉得了。”德雷克不?以为然,“幸福里的鬼不?一定幸福,但?绝望地的鬼一定绝望。”
“可是……还有个问题。”
“什么?”
“如果他们自身不?幸福,那就不?会被【过运秤】量出幸福值了……他们是怎么继续留在幸福里的?而?且还这么富裕。”
说着,他忽然有了一个猜想,“难道【过运秤】是被他们控制的?”
德雷克摇头,“这个东西他们无法控制,那是都主带过来的,只听都主的话。还有衔尾船,也是都主的力量让它维持在空中的。别?看他们现在风光,都主一驾到,他们就像灰溜溜的老鼠夹紧了屁股。”
“何况,衔尾船上的表面工夫做得很好。这群烂鬼说为了公平,他们的【过运】过程可以公开进行,绝望地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他们每回?都能冒出来山头那么多的幸福……所以我们才要来黑市挖一点证据,不?然没个由头,真的很难把?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推下船去。”
江月鹿似乎明?白了。
“会不?会是【过运秤】的问题?”
德雷克目不?转睛看着外面,“啊?都说了,它是都主带过来的,不?会被他们控制。大鬼和小鬼的实力差很明?显……”
江月鹿打断他,“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他有点不?耐烦了。现在是紧要关头,江月鹿却在纠结一些小问题。
“会不?会是这把?秤本来就有漏洞?它在衡量幸福和痛苦上没有那么权威。”
“拜托!那可是都主的——”
江月鹿忍不?住:“都主,就是万能的吗?”
德雷克卡壳了,他咽下去嗓子眼里的话,他灵活的眼睛第?一次呆滞了,似乎从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
独自埋头想了一会,他不?得不?承认:“好吧……你可能说得对?。我们在这儿?待太久了,居然从来都没怀疑过……”
最开始,他刚来到这条船上时,也对?这种幸福标准和交易方式感到不?理解。但?是很快,他就融入了这里,开始用别?人规定的价码思考一切。
这个需要多少幸福。那个我买不?起。
再多攒点幸福吧,不?够花啊……
条件反射被牢牢打进了他的脑子,像一个笑脸和哭脸的标记,在做任何事的时候都反复提醒着他。他从不?曾抬起头来注视着头顶那杆无形的巨大的秤,也从不?曾怀疑过它合不?合理,正不?正确。
“你说得对?……我都忘了,忘了!老天,我真可悲。”
德雷克的双眼泪光闪闪,一米八的强壮头子窝在酒柜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不?过,眼泪还没流到脸颊,他就停止了哭泣,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不?对?啊。”
“嗯?”江月鹿正被他哭得头痛,“什么不?对?。”
德雷克:“如果真有问题,那秤产生的结果一定会让许多人质疑。但?是这么久了,我们谁都没有怀疑过,就是因为它一定程度上很准确地看穿我们的心?……我们快乐吗,有多少快乐,我们痛苦疲惫吗,苦痛又有多少,它比我们还清楚。”
“它就像是一个刻薄的老朋友,你想欺瞒它你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它也会无情?地拆穿你。的确很让人厌恶,但?是尴尬的时间过去了,你又会再次想起它来,甚至离得久了,还会有些怀念……”
“因为在这条船上,他比谁都清楚你的真心?。”德雷克说。
江月鹿看了他一会儿?,“你有点变态。”
德雷克惊呆了:“什、什么?”
“亲爱的,就算你想要夸奖我,也不?必在这个时候吧……”
“我是说,你们都有点变态。不?觉得你们对?这玩意的感觉有点怪吗?它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赐予你笑脸和哭脸,切割出你的幸福与痛苦。无论它做了赐福还是伤害你的事,你们最后都会怀念它。这很病态,德雷克。”
“而?我也不?能避免。”江月鹿想起了他被打上标记的一刻。
他也像是和某种高高在上的东西产生了微妙的呼应,当时的他已经登船了好几个小时,但?似乎在拥有笑脸的时候,才成为了这条船上的旅客。一晃神的归属感都如此强悍,何况在船上待了无数夜晚的他们?
“我被你说得头痛。”德雷克痛苦得捂住了脑袋,他终于明?白老爹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了。
——有些事,了解比不?了解更危险。
“希望只是我想多了。”江月鹿不?带感情?地安慰。内心?十分认可自己?的猜想。
都主吗……
他不?在这里,却仍像是唯一的国王。船上的起始规则由他创立,船主都成为他的喽啰。也是他让船升空、漂浮在空中,成为一个远离俗世的乌托邦。
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正在二人因为各自的理由沉默时,一阵尖叫从房间里突兀传来。
“求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
第103章 衔尾船21
玻璃炸碎的声响震颤而来?,虽不大声,却有?千钧之力。尖叫声落下去后,房间诡异地沉默了。
船主舒开一口气,“……拉下?去。”
“还、还不赶紧的,快拉下?去!”
有?人熟练地进?来?,拿麻袋装了人进?去,门口的工作人员胆战心惊低着头,一双双靴子走过去,他情不自禁地抬头,就看见一只软塌的手从麻袋里滑了出来?。
他悚然地睁大双眼,连忙低下?头,再不敢去看了。
门又合上了。
“实在抱歉,抱歉,大人!我?们来?的时候明明查看过,她们全都是女的……为什么会有?男的……我?想其中、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船主冷冷道?:“我?长了眼睛,不至于连男女都分辨不出来?。他腿中间那是什么玩意,不必我?多说。”
“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啊。”他努力地回想着。
记忆的视线变成往日的鸽子,红色的眼珠扫过渔船的甲板,带着湿腻滑过她们的胸脯和?身?体,“没错……确确实实都是女人啊。”
“船舱。”旁边的鬼提醒道?:“看过没有??”
“噢……”
是的,后来?是有?人过来?禀报,说船舱里有?个小鬼,年龄和?今天这个冒名顶替的差不多。但是……他明明下?令将他处死了啊。
“要不,您再看看其他的?”
船主挥手,“算了,今天真是扫兴。就当成都主显灵,催促我?办点正事。”
“上次和?你们提过的计划,心里有?数了吗?”
藏酒柜中,江月鹿与德雷克对视一眼。
船主叹了口气,“好日子总是要到头的,各位,都主回来?的那天,如果我?们还是没有?实现约定……那我?们的下?场,不会比刚刚拖出去的家?伙好上多少。我?是说,都主可不会像我?一样?手下?留情。你们能明白?吧?”
“也许……不会呢?我?是说,也许他会网开一面?……”
船主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噢,乔。是什么让你有?了这么愚蠢的想法?”
“因为……我?们的都主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不是吗?他不喜欢战争和?残杀,领地也颇有?品位,是一艘立足于天空的华丽大船。他发?来?的命令甚至都不像命令,和?和?气气的,非常文雅……我?是说,没准儿他也不喜欢当一个拿走性命的死神。”
“你又认识他多少呢,乔。”船主同情地看着他,“你指望一个从厮杀中成长起来?的恶鬼,坐下?来?和?你好好谈话吗?”
“我?……”
“也许我?们的做事风格不一样?,但别忘了,我?,你,还有?他,都是什么样?的东西。比划一下?你心里有?多少恶劣的盘算吧,那位都主大人一定能翻倍,他比你恶心得多。”
“噢,以免你们忘记做鬼是什么感觉。在我?这儿,恶心和?什么东西都是好词儿。”他讽刺的话说完,底下?就安静了。
藏酒柜中。
江月鹿问道?:“你见过都主吗?”
德雷克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道?:“你在说什么疯话,我?能见过都主?”
江月鹿:“那很麻烦。这位都主明显是和?他们一伙儿的,但反抗军这边连它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我?很高兴你开始为我?们考虑。”德雷克很欣慰,也很高兴,笨拙地揽了一下?他的肩膀,“没准儿你可以回去问问老爹,他应该见过。”
江月鹿点了点头。
在此之前?,他想先?收集船主这边的都主印象,由此提炼出一个虚拟的画像。
首先?,他似乎是个厌恶讨伐的鬼,这和?童眠提供来?的情报相符——“四鬼以各自的行事作风和?性格分出了‘喜怒哀乐’”,只不过不知道?究竟是对应“喜”还是“乐”。
再来?,笑着取人性命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所谓的“笑面?死神”。
最后,一定程度上,这位都主的精神与衔尾船相连。打个不成熟的比方,一个孩子拿到一个空白?的家?园,最后会造出田园童话风还是哥特城堡风,这取决于孩子的个人喜好。他也能从如今成形的衔尾船上看出都主的偏好。
他保留了威尔的中西设计,表明他较为认可,不太讨厌。
他带来?了一杆衡量人心快乐与否、痛苦几何的秤,并且勾画出了一个以幸福取代货币作为结算的城市系统。
这两者?似乎可以指向一点,这位都主很看重?这些死魂亡者?的幸福,他兴味颇浓地观赏着他们的指数高升起落。
他对幸福快乐十分偏执。
这一点也符合“喜”“乐”二鬼。但就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位了。
“喂,言,喂喂喂!我?的天!你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德雷克忽然激动起来?,“约定——他们在讨论约定!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们谈论这个问题。你就是比古里安幸运,是金说的福星!”
江月鹿懵然:“好的,我?很荣幸。”
“但到底是什么?”
德雷克抬起手指,神秘道?:“约定。一个属于他们和?都主之间的约定,现在终于能知道?是什么了!”
另一边的房间。
长久的沉默,显然这个问题为难住了所有?人。
船主恨铁不成钢道?:“你们往日在牌桌上的聪明劲呢?一提起如何压榨,你们就能想出一百种方式。等到真需要你们出点主意了,就可恨地闭嘴,一言不发?!”
“难道?我?们真的无法兑现诺言——”
船主站起来?,大声咆哮:“——让这只船再次飞行?!”
有?人低声开口:“或许我?们该了结这件事。”
“什么?”
“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是么?”对方忍不住道?:“只有?那个造船的家?族才懂得如何驾驶一艘飞天之船,可是威尔已经?死了……”
船主冷冷道?:“你是在说我?不够资格成为家?族的继承者??”
“不、不不不!怎么会呢,大人……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他求助地看向旁边的朋友,对方也为他开口说话,“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威尔的错,和?您有?什么关系呢?造船之术他只传给?了自己的女儿,连儿子都不肯教授。他太吝啬了,所以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
船主冷哼一声,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
“我?那个哥哥……疯狂可恨,在父亲面?前?,他总是表现得像一个好学者?,无论什么木头,他都会大叫一声,仿佛是什么奇珍异宝。多没有?见识啊,可惜父亲总是被?他蒙骗,认为他是家?族中最有?出息的人……”
江月鹿心道?,但他的确将家?族的技艺发?扬光大了不是么?
“后来?,他像走了狗屎运一样?连接不断地造船,连鬼市的海域都扬起了他的威名。依我?说,这都是他妈的见鬼。”
“那可是我?父亲的手艺,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技术!任凭传到谁手中,都能发?扬光大,他只不过是爱在父亲面?前?出风头,才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连他本人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充溢着嫉妒的苦涩,“我?才是最优秀的孩子,只是很少在他们面?前?表现罢了……”
“到后来?,地上的船已经?限制不了他的脚步,所有?的建造者?都被?远远抛在了后面?……已经?有?了横行所有?海域的能力,却还是不满足,来?到鬼蜮之后,妖魔鬼怪不仅没有?让他恐惧,反而让他见识到了另一种可能。”
船主脖子上的青筋暴涨,眼珠诡异地爆出,声音穿透整个房间。
“原来?人死之后,是不会消亡的——!!!”
他怒目圆睁,陷入了癫狂。
“既然死后的国度能悄无声息地共存,为何他的船桨不能朝向天空?”
“疯狂的设想就此占据了他的脑子,从那一天起,他就将自己的灵魂卖给?了天使和?上帝。哈哈……我?那可悲的哥哥,原本是多么软弱的人啊,唯独在这件事上无情得像个英雄!妻子,儿子,都被?他抛弃了。最后升空的那天,没有?人为他庆祝欢呼……他众叛亲离,什么也没剩下?。”
“所以,他才死了。”船主的声音冷酷无比。
“幸运之神没能力挺他到最后。他那狡猾的把戏能瞒过父亲,但是瞒不过见多识广的鬼神,祂们就此一点一点没收了威尔的所有?物。财物,家?人,船只,性命,灵魂……”他幽幽道?:“就连唯一的念想,衔尾船,也夭折沉入了海底。”
听起来?……和?老爹告诉他的故事差不多。
船主叹了口气,“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都主来?了,他老人家?对这只船很感兴趣,便收作自己的领地。”
“照理来?说,他能使得大船浮空,并不需要我?这个小角色。他之所以找到我?,是因为看中我?是那个家?族唯一剩下?的人选。”
“因为他有?一个愿望,和?威尔不谋而合。”
“他想让衔尾船在空中再次动起来?。像只飞翔的鸟儿。”船主苦涩道?:“我?敢说他别无想法,只想找点乐子。但这样?任性的举动却带给?了我?多少麻烦,我?已经?为此头痛几十年了……你们说说,到底还有?什么办法?”
剩下?的鬼魂面?面?相觑。他们懂得怎么抛出满点的骰子,却不知道?如何让一只船腾空发?动,在天上呜呜冒出烟来?。
船主捂住了面?孔,“算了……我?应该去找一个维修工,而不是坐在这儿,和?你们这群老板浪费时间。”
他嘲讽的话语刺伤了众鬼,但他们却不是因为羞愧,而是领悟到一个真谛——如果不就此想出办法,那幸福里的好日子就会真的到头了。
“我?们不正在为此尝试吗?大人。”
“你说什么?什么尝试?”
“我?是说,【寻找泪水】的比赛,最近又要召开了。”对方说道?:“您曾说过,这是让大船活过来?的唯一办法。”
船主怅然,“是的,我?曾经?很笃定。”
“因为这条答案是都主留下?来?的。”
那一天,他们一起站在船上。
比起激动又紧张的他,身?旁那位身?着金灿华服的少年却坦然自若,享受着陌生高空的空气。见识过海域中鬼魂对他的卑躬屈膝,以及亲手腾空巨船的本事,他不敢抬起头颅凝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