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指掌间,姜临修长冰凉的手像是化作了暖玉,此刻升腾起了温润的气息:“好,那便一起。”
第33章 噩梦重现
风澈觉得,学堂七岁入学考试也不能有多难,自己活了三百多年,在世一百多年,怎么说经验也赶得上那一堆小屁孩儿了。
显然他已经忘记自己当年是以风家嫡子的身份走后门进来的,而且以他爹强势为学堂捐钱修缮禁制的手段,以及免费提供风家首席阵师——风行舟的阵图,引得学堂先生眉开眼笑,就算他是个猴子,学堂也照收不误。
和以姜家普通弟子的身份考入完全不同。
然而风澈没有意识到丝毫的问题,像个假期玩疯的孩子,继续心安理得地和姜思昱他们四处乱窜。
他已经许久不曾享受如此轻松放肆的生活,再加上姜家对他的拘束不多,出了事儿还有姜临撑腰,风二世祖混了几天就把当年藏得好好的本事拿了出来。
风澈可是著名的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这几天领着姜思昱他们玩,愣是没重复过花样,大有要把姜家翻个底朝天的架势。
姜思昱等人考完了期末,此刻正放着假,在学堂先生管教,在姜家师长约束,近日姜家家主长老忙着调查姬家异动,顾不上这群皮孩子,难得不束手束脚。
没有繁重的课业,便有大把的时间和风澈上山捉兔下地捉鸡进河捞鱼,只可惜时运不济,已经被执法堂抓住无数次了。
姜临刚接了调查血玉的任务,又刚刚从边城守城归来。姜疏怀难得发了善心不让他忙得脚不沾地。
寅时,在演武场。
姜临手握“无渡”,渡劫期的修为尽数收敛起来,返璞归真到极致,若不是清晨水汽凝结衬得山顶如浩渺仙宫,他这一身气息倒像极了凡人。
他一遍一遍地施展剑诀,纵然姜家的剑诀几乎被他练了个通透,但他仍然力求臻至完美。
银亮如水的剑身随着衣袖起伏,手臂摆动。虽无灵力,剑意和剑气交织划过空气,竟迸发出破空之声,足以看出执剑之人的坚持不懈,已经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重复这个动作,才能如此轻松写意地施展出来。
姜临正沉浸其中,远方一道蓝色的流光划了过来,流星破空一般,直奔他的耳畔。
他无奈一笑,飞速收了“无渡”,以免剑气碎了传音的流光,空出手将像它主人一样能咋呼的传音流光稳定了下来。
甫一触碰到传音,风澈的叫喊声立刻传进了耳朵:“姜少主!江湖救急!我们昨天在你们姜家第五个山头……”
许承焕的叫声乱入:“什么第五个山头,那是饲峰!”
风澈的声音顿了一下,紧接着就骂了一句:“昨天你他妈不说五峰么?”
许承焕的声音明显在大哥的压迫下开始底气不足:“我的意思是,第五峰叫饲峰啊……”
风澈的语气不耐烦了起来,姜临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当时说这话时腮帮鼓起来镇压许承焕的模样:“你小子先闭嘴!大哥和你们少主说话呢!”
声音嘈杂了起来,一个严肃的声音由远及近:“干什么呢?执法堂不得大声喧哗!”
人群似乎乱作了一团,隐约可以听见几声惨叫,像是挨了几板子以示惩戒。
姜临等了一会儿,风澈的声音才传出来,挨了揍的风澈语气透着不自觉的委屈,尾音带着一股软软乎乎的可怜气息:“我不管什么峰了。”
姜临猜想风澈此刻一定偷偷摸了一把挨揍的手,越想越气,实在是牙痒痒,觉得受不了这委屈了,于是才跑过来开始装可怜。
他吸了一下鼻子,开始哼哼唧唧地叫:“就是,我们被这峰的执法堂给抓了,因为昨天晚上,我保证,我们真的不知道那鸡是特意养的!我们就抓了几只山脚下跑来跑去的吃,结果有弟子过来说是峰里养的灵鸡,为下一届收弟子的时候准备的。”
风澈不自觉地带上冷笑,一想到还在保持可怜人设,咳嗽一声,又回归可怜巴巴的语气:“他就把我们告到了执法堂,执法堂那群人,质询我们一晚上,都不让我们睡觉,还不让喧哗,毫无人性!”
姜临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御剑飞速往饲峰赶,甚至还不忘施了个清洁术洗一下练剑留下来的汗水。
风澈絮絮叨叨的声音还在继续:“重点是,他们发现我们不是他们峰的,已经开始准备往上级汇报了!救命!少主救我们!”
声音戛然而止。
姜临颇有些头痛地扶额,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进执法堂捞这群人捞了多少次了,这几天几乎把各峰的执法堂走了一遍,全是为了捞这群人。
以前的假期这群孩子有执法堂约束,还算老老实实,如今这风澈来了,本就是个四处惹事的,再加上平时只敢偷着玩的姜思昱吞贼魄丢了,不知恐惧为何物,直接促成了众人犯错率直线上升。
姜临匆忙踏入饲峰执法堂,看众人像一堆鹌鹑一样蹲在执法堂角落,一个弟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为首的风澈低着头,头上张扬的小呆毛此刻没精打采地耷拉着,他手心红红,时不时搓一下,见没有缓解后,委屈地鼓了鼓腮帮。
注入灵力打的板子,自然板落留痕。
饲峰都是饲养家禽家畜的地界,其中的修士体格健硕没有分寸,看来是真揍狠了。
姜临走上前,一把拎起风澈,见他惊喜的目光投过来,星星点点细碎的光芒在茶色的眼珠里闪耀,因为睡眠不足眼眶发红,刚打的哈气留下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看上去一副被欺负后迎来救世主的模样。
虽然知道风澈这副模样明摆着是又犯事心虚,恳求他过来收拾烂摊子才装可怜的,但姜临的心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他挡在风澈身前,迎上执法堂弟子的目光,从腰间摘下玉佩,递到了对方的手上:“在下姜临,劳烦通报掌事,商量一下这几个弟子犯戒的问题。”
那弟子见接过令牌,神情恍惚了一会儿,匆忙跑进了大堂里。
姜临转过身,见风澈收了惨兮兮的表情,正和姜思昱他们鬼鬼祟祟地缩在一旁,眉飞色舞地用神识交流。
估计是什么“还是风兄有办法请来少主救驾”云云,以及风澈此时一定仰天长笑“不必崇拜”之类的话。
执法堂掌事匆匆跑出来,见了姜临忙拱手作揖,姜临虚虚扶住:“不必多礼。”
他让了让身形,露出身后风澈暗中观察的头:“这位初来乍到姜家,还不熟悉地形,领着小辈冲撞了饲峰,实在抱歉。”
掌事好歹是爬了多少年坐到这个位置的人精,连忙陪笑:“唉,是我们饲峰执法堂不知分寸,惊扰了这位……”
风澈一探脑袋:“风临。”
掌事朝他笑了笑:“风道友。”
掌事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风澈清隽的脸打了个转,又偷偷瞥了一眼姜临纹丝不动任由身后之人揪着衣袖的状态,心里隐约产生一个念头。
他对着风澈也拱了拱手:“实在抱歉,不知风小友可否不计前嫌……”
风澈摆摆手:“无妨无妨,只是那弟子打了我几板子,有些疼。”
姜临回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风澈丝毫没有巴结靠山的自觉,反倒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脯:“姜思昱他们也挨揍了!还一晚上没休息!”
掌事连忙道歉:“我这就告诫他以后不得随便打人,再让他给风小友还有您的朋友们道歉。”
姜临按住鼻梁揉了揉,拎起风澈的衣领不让他继续撒野了。
风澈踮起脚尖维持平衡,还不忘拳打脚踢,不服得很。
姜临拗不过他,直到听到道歉他才消停了下来,乖乖巧巧地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姜临,等着姜临带他离开。
像是小豹子收起了獠牙和利爪,蹲在一边伪装成带着粉红软垫的小猫。
姜临利索地拎着风澈出来,把人往剑上一带,和姜思昱他们御剑离开了饲峰。
身后的掌事看着两人同乘一剑的身影,吓得直擦冷汗,他揪住一旁打风澈板子的弟子,在一阵后怕中,心里发出土拨鼠一般的尖叫:“天呐,少主喜欢男人的传闻竟然是真的啊……”
姜临将风澈领回客房后,从储物袋里拿了几本书出来。
风澈瞟了一眼。
《凶兽基础:命名与规则I》、《草药的鉴别与药理》、《四大家族史I》……
搞什么?姜临拿这玩意干啥?
他瞪圆眼睛,询问似的看向姜临。
姜临随手翻了翻,撩起眼皮看了他崩溃的表情一眼:“看你最近太过悠闲,不得不告诉你一下入学考试范围。”
风澈:“???”
他吞了吞口水,艰难地问:“你再告诉我一遍,这是啥?”
姜临表情不变:“你问多少次都一样,这是考试范围。”
他贴心的提溜起那本《凶兽基础:命名与规则I》,着重戳了戳“命名”这两个大字:“尤其是这本,全得背。”
说实话,风澈其他的他好歹还记得一点,或者可以凭借丰富的经验混个及格,但这一个“命名”真的可以要他老命。
他就不明白了,一个凶兽,看外观灵力溢散自可判断灵力种类,薄弱处多为双目,后庭,腹部,翅根,须尾……到时候临场发挥,比背那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有用多了。
就没听说过知道某凶兽的名字,就能将其斩杀的道理。
他不死心地戳戳姜临:“内个,咱们教这门的先生总不会比当年的卫老头严格吧?”
姜临抿嘴算了一下,噗嗤一声笑出来:“凶兽文化课以前咱们是七年制,如今修真界重视凶兽教育,改成十年制了。卫老头这么一轮……正好教咱们。”
风澈:“……”
妈的这个老头和他八字犯冲啊,怎么四百年了他还阴魂不散???
风澈抿了抿嘴,对着当初说狗都不学的书陷入了沉思,良久才终于面色难看地说留下我看看。
改成十年制,这还是学的第一本,应该问题不大。
如是安慰自己的风澈随手翻了两页,看了看其中用灵力凝聚的栩栩如生的凶兽以及身边密密麻麻的隶属纲目,名称,顿时觉得天昏地暗。
不是?他当初十岁才学这一堆有的没的,怎么现在刚上学的奶娃娃入学考试就考这玩意?这么着急么?
风澈立马向姜临反映他看了两眼的感悟——现在学生需要减负,不能揠苗助长,否则急于求成反而起了反作用。
他嘴里叽里咕噜,口干舌燥地说到了末尾,满怀期待地等着姜临赞同的回答。
一双眼睛眨啊眨,眼巴巴地看着姜临笑出了声。
姜临安抚他受伤的心灵:“人家小孩都会,你就别难过了。”
风澈总觉得他这话是用安慰人的方式来嘲讽自己。
他看一会儿觉得脑壳痛,连挣扎都不挣扎了,就决定了要醉生梦死。
笑话,卫老头反正都看他不顺眼,也不必给他留个什么开学好印象。
他就不信,靠其他的科帮衬着,他考不进去!
姜临见他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神色铁青凝重得好像能滴出墨来,一会儿眉飞色舞把高兴写在脸上,就猜他不打算好好学了。
他贴心地拍拍风澈的肩膀,把神游的思绪拉回来:“后山历练年级前十才能进去,不然只能等着到三年后了。”
风澈:“……”
妈的,这个规矩又是谁定的?
姜临满怀深意地摸了一把风澈垂下去的头,推门走了出去。
屏风后的风澈朝着他挤出了一个悲哀的惨笑,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正当风澈被一堆凶兽名字折磨致死的时候,姜思昱他们又跑过来找他出去玩了。
完全没有刚被抓包后的思想觉悟。
风澈痛心疾首地表示他被姜少主制裁了,恐怕以后都不能出去了。
姜思昱他们多次劝他无果之后,终于意识到少主的威力惊人,竟然可以让如此放荡不羁嚣张至极的风兄安心蹲在屋里。
怕祸及自身的他们干脆也不找他出去玩了,只是有时候过来窜门,看看风澈还活着没。
宋术从书海里被白冉冉拽来的时候,心情还处于崩溃中。
他抬起几天苦学熬得通红的眼眶,跨进门就看见风澈手里也不知道拿着一本什么书,呆呆地杵在那里。
宋术一看好生羡慕,风兄竟然可以在屋里拿低年级的书当解闷话本,可他们开学临近,已经开始准备下学期的开学测评,背书背得脚不沾地。
往年都是姜思昱陪他一起背,他再抓心挠肝难受也有姜思昱这个垫背做对比的人选。
谁知姜思昱这人,以往准备开学考痛苦得浑身像有蚂蚁在爬,开学头一天晚上都会吓得大哭一场,天灵灵地灵灵求上一签才罢休。
结果他现在丢了吞贼魄,没心没肺也不担心考试,一看根本背不下来就索性不背了,天天出去疯玩傻乐,快活得很。
这越发让宋术觉得自己的痛苦无人理解。
宋术脚步虚浮地在许承焕给他拽过来的椅子上坐下,仰头看风澈背对他们看书的样子。
少年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稳稳当当地端着一本书,立于窗边。半开的窗缝吹进来徐徐的微风,书页飒飒响动,发丝轻扬,衣袂起舞,一派岁月静好的恬淡画面。
宋术充满艳羡地流连几眼,又恢复了一脸痛苦的模样。
见风澈迟迟不转过身来,也不知书中是多有趣才能让他沉迷至此,宋术难免嘴里发苦:“真羡慕风兄你不用考试……在风家上学快乐么?”
风澈僵硬地转过身。
宋术猛地看见他的脸,吓了一跳。
他眼眶的红色蔓延到了眼角,双眼皮深陷,褶成了好几层,茶色如琉璃清澈的眸子染上一层灰败,眼白也失去了水润,密布着血丝,眼底一片青黑,没精打采的样子像是被妖怪吸了精气:“在风家是真的快乐,可现在的我不快乐。”
宋术怀疑他是不是撞了邪,怎么看上去比这帮考前复习的孩子还惨。
他忍不住将凳子往前挪了挪,凑近了些:“风兄,你咋啦?怎么这般憔悴?”
风澈刚想吐槽《凶兽命名与规则I》这本书是有多恶心,脑海里突然冒出来姜临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那日姜临撇下几本书,半步刚跨出屋子,忽地回眸。他趴在门框上朝风澈笑了笑,“贴心”地说:“对啦,咱们这是秘密行动,到时候易容之后是要和姜思昱他们一起去学堂的。你也不想被他们看见你缩水的样子,对吧?”
风澈一想到自己缩成七岁的小团子,被姜思昱他们围起来叽叽喳喳地讨论,再笑他个几天。他重生回来刚成的大哥,在小弟面前颜面扫地,地位就不保了。
话到嘴边,风澈成功咽下并熄火,回以一个目前能做到的最友善的微笑:“没有,我就是看书太入迷了,你别说这书还挺好看的!你们不是要复习么?快点回去吧!”
宋术一下被击中要害,也顾不上风澈了,拉着众人就嚷嚷着要回去复习,再不复习不及格就要挨罚了。
一群孩子一窝蜂似的火急火燎地离开,屋里立刻静了下来。
留在原地的风澈看着孩子们远去的背影,心里的委屈有口难言,在原地崩溃地想:“我他妈也得考试啊!”
而且还是初级课本,当初从来没及过格的凶兽文化课。
任风澈怎么祈祷,开学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开学前一天。
风澈合上背过和没背过一样的凶兽课本,躺在床上开始摆烂。
他已经给足卫老头面子,至于可不可以及格,全看卫老头发挥了。
正当他睡得昏天黑地的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
“当、当、当”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复而钻进他的耳朵。
风澈勉强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中眯眼听了一会儿,确定了一下自己不是幻听,嘴里含糊不清地喊:“进来!”
这会儿他疲惫得不行,困得要死,顾不上门外是谁,脾气还没等发作,晃荡一会儿坐着就又睡着了。
姜临推门走了进来。
屋里的纸页扔得乱七八糟,桌案上、地板上,甚至于屏风上都搭着纸页。
风澈龙飞凤舞的字迹在纸页上面写着,有的还简略地画了凶兽的简笔画,有特点的部位加上了标注,除了每个凶兽都过于圆润外,似乎没什么可以挑错的地方。
姜临立刻就明白了,这一屋狼藉明显是为了加深记忆所做的笔记,只是主人有些“不善管理”。
某些人嘴上说不背不肯学,烦卫先生烦得要死,实际上真的很努力,硬生生捡起四百年未曾碰过的知识。
姜临低低地笑了一声,弯腰一张一张地捡起纸页,按照他记忆中书里的顺序整整齐齐地收好。
他将风澈的笔记夹在课本里,确保没有落下一张之后,才进去找风澈。
风澈裹着被子倚在床框上,眼睛紧闭,明显是又睡了过去。
被子厚重而且过于宽大,估计是他爬起来喊“进来”的时候将被子也裹在了身上。现在他坐着睡着了,被子正好将他堆成了一个球,只露出一个脑袋。
他头上呆毛翘起,睫毛时不时地颤一下,似乎睡得很不安稳,轻轻皱着眉头,嘴微微嘟起,上动下动着还念叨什么。
他收敛了平时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没有背负沉重枷锁的紧绷感,没有受伤满身血污的破碎感,更没有强撑镇定的空洞感。
只有简简单单纯粹的模样,是十七岁之后他再未露出过的童真,是一切回归正轨的美好。
姜临想起学堂里无数个夜晚,他噩梦缠身,睡不着凑到风澈床边,月光下看见他的睡颜,和现在的一模一样。
姜临看着他恬静的脸,迫切地想听听风澈说什么梦话。
他好奇地俯身低耳,含糊的口水音带着一股风澈刚吃的糕点甜香,二者交织冲进了他的感官。
姜临不自觉凑得更近,然后听见那个睡梦中还有点软的声音说:“卫老头,你个狗……”
姜临:“……”
姜临立马直起身子,装作对风澈骂人的梦话一无所知的样子,没有一点儿偷听的心虚。
他就这么静静站在床边,看着风澈,一直到了傍晚。
风澈睡饱了打了个哈欠,抻了个懒腰,揉揉眼睛,光影交错间,目光正好和姜临对上了。
风澈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姜临半天,确定不是幻觉:“我靠?姜临你咋在我屋?”
姜临无辜地看着门外,一副等了好久但我不好意思叫醒你,现在还不好意思说的模样:“你让我进来的。”
风澈回想了一会儿,脑海里隐约有个浅浅的印象,于是他震惊了:“你呆多久了?”
姜临摸了一把他觊觎良久的呆毛,懂事的小媳妇一般,眼里划过一丝委屈:“没多久,主要是想和你说一下,明天开学的问题。”
风澈看着他的表情,开始怀疑他可能等了小半天了,不会是自己才睡着,他就到了吧?
风澈自觉理亏,不用姜临示意,他就自觉地把被子卷起来,和整个人一起往里挪一挪,像个蜗牛搬走自己的壳,吭哧吭哧给姜临腾出个地方。
姜临顺势坐在了床边。
“身份问题我这几天已经安排好了,你是姜家十四峰两位长老所出的弟子,我是姜家环城收留的弟子,一并归入十四峰,都是今年入学,七岁。”
风澈举手询问:“哪两位长老?”
姜临看他做出低年级上课时回答问题的动作,忍不住增加了学堂先生的代入感:“这位同学,你父名为姜如川,你母名唤陆染,十四峰是姜家外门,长老都是金丹期。”
他敲敲风澈的脑袋瓜:“可记住了?”
风澈点点头:“记住啦,先生,那请问,”他那只手又从暖烘烘的被窝里伸了出来,纤细修长的指节微微绷紧:“我叫什么名字?”
姜临盯着他莹润的指甲,流连过饱满的指腹,再到白皙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听到这个问题,便将风澈的手臂揽了过来。
他一只手握住风澈的手腕,另一只手将他蜷缩的手掌展开,再用指尖缓缓写到:“姜澈。”
他的指尖冰凉,因为常年练剑的缘故,指尖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茧。粗砺的触感一笔一划落在敏感的掌心,风澈强忍住痒意,辨识出是姜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愣住了。
这名,和那时候他起的风临有一拼。
姜临瞄了一眼他的表情,笑着问:“记住了吗?你叫什么名字?”
风澈:“记住了先生,我叫姜澈,”他挑眉:“那你叫什么啊?”
姜临继续在他手心写到:“乔陌。”
风澈缩回了手,踢开了被子,散去莫名其妙升起来的温度,朝着姜临笑:“那我先来个易容,给你看看?”
姜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风澈掌心结印,灵力凝聚,夏家流传甚广的易容术加上风家“泽位阵图——千人千面”同时施展,雾气氤氲间隐约可以看见其中的身形在灵力包裹下急剧缩小。
两阵加成所形成的烟雾渐渐散去,姜临看清了眼前人。
那孩子眼睛又圆又大,茶色的眼珠澄澈明亮,睫毛浓密纤长,眨眼时像蝴蝶的双翼翻飞,俏丽的鼻尖挺起一个可爱的弧度,小嘴嘟嘟粉嫩,整个人像一个白瓷娃娃,粉妆玉砌惹人怜爱。
风澈应该是在自己七岁时的样子的基础上,进行了调整。
见姜临发呆,站在地上的小团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把抱住了姜临的腿,软糯的声音像是在撒娇:“姜临,我这可以么?”
姜临低头揉了一把他散落到腰间的头发,从怀里摸出一根红绳。
风小团子歪着脑袋看他手里的绳子。
姜临伸出手,慢慢理顺他的头发,再取了一半的发,用红绳绑了一个半马尾,还贴心地系了一个圆圆胖胖的蝴蝶结,将半马尾团成了小啾啾。
姜临手搭在风澈肩头,左看右看,满意地点点头:“好看。”
风澈摸了一把头上的蝴蝶结:“你系的什么鬼?”
姜临无辜地摸摸:“蝴蝶结啊,多好看啊。”
风澈:“……”
他皱着小圆脸,撅起小嘴:“我这么帅,怎么能扎女孩子的蝴蝶结?”
姜临看着他团乎乎仿佛能掐出水来的小圆脸,陷入了沉默。
这张脸穿着姑娘家的裙子走在街上,看见的人都只会夸可爱吧。
姜思昱一早上被姜家早晨集合钟声叫起,从而终止了静修。
今天是学堂开学日,姜家上下都在忙着将所有学子送去学堂,当然姜思昱也在需要去学堂的学子之中。
他将去学堂用的物品全塞进储物袋,在腰间随便绕两圈,就去找季知秋他们汇合了。
带队的师叔见他过来了,示意男女分队,等会儿点名。
姜思昱站在队里,往前瞄了几眼,发现季知秋他们到得早,在前面朝他招手让他过来。
他欢欢喜喜地跑过去,一条鱼一样滑溜进了队里。
他们正讨论少主今日会不会来驱动飞舟充当领队。
姜思昱一听来了兴致:“少主第一次回来,当然要在如此盛大的场面出席了!”
许承焕反驳他:“少主事务繁忙,整日有要务在身,咱们多大的面子能请来少主?”
姜思昱退后,揪住季知秋的袖子,示意他赶紧帮忙说几句。
他拽了半天,也没听见季知秋说话。
他踢了一脚,季知秋依旧一言不发。
姜思昱转过头怒目圆睁,发现季知秋正看着左边低年级那边的队伍入神。
低年级集结每年都是一场巨大的工程,不是这个孩子丢了,就是那个孩子跑了,再不就是哭了不想去了。
姜思昱在心里给季知秋竖了个大拇指,心想还是季知秋会看热闹找乐子,这每年必备娱乐项目他可不能错过,刚刚怎么能被别人区区一句话绊住了脚步。
姜思昱兴致勃勃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七岁的小孩儿正是贪玩好动的时候,各峰或是师父或是家长送来的小孩儿刚离开巢,有的对陌生的环境一无所知,哇哇大哭找妈妈;有的受贪玩的天性驱使,和一大堆小孩儿挤作一团闹得欢;有的四处乱跑打量着所有事物,师叔跟在后面追……
鸡飞狗跳的场景不过如此。
姜思昱看热闹看得正欢,突然发现乱烘烘的一堆小孩儿旁边有一片小小的空地,有个娃娃乖乖巧巧地站在那个角落,小大人似的背着手。
他穿着姜家统一的服饰看不出家境,一身清贵雅正的气息却扑面而来,一双乌黑的眼朝远处看过去的时候,仿佛里面倒映着一片璀璨的星空。他嘴唇微微绷着,尖尖的小下巴扬起,像是在找什么人。
姜思昱看着他的脸,莫名其妙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可他又细细看了一遍,也没找出来那股熟悉感究竟是因何产生的。
过了一会儿,姜思昱觉得自己再盯着人家小孩儿脸就要被低年级领队的师叔当变态抓了时,远处一个清脆软糯的小奶音让全场一静。
“陌陌!我来啦!”
那声音,好像一枚糖果含进了嘴里,在舌尖炸开甜蜜的气息,任谁听了都心里一软。
一个头上扎着大大蝴蝶结的孩子跑了过来,他似乎比同龄人矮上一点,软软白白的小圆脸上绽放着快乐的笑容,小短腿蹦蹦跶跶地向前跑着,随着他的动作,头上的蝴蝶结晃来晃去,像个成了精的兔子。
“怎么样怎么样?我可爱么?”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周围的小孩儿都傻了一样看着他飞奔。
然后他像一个小炮弹一样,“吧唧”一下扑到刚刚姜思昱瞅了半天的小孩儿怀里,短短的小胳膊抱住对方的腰,胡乱摸了两把后,把脑袋塞进了对方怀里。
陌陌僵硬了一下,然后摸了摸他脑袋上的蝴蝶结。
“确实可爱。”
他应了一声,将刚刚因为蹦跶得有些散乱的蝴蝶结恢复原状,才把小孩儿抱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