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玉碎了意味着幕后之人再无迹可寻,姜疏怀此时一肚子火没处发,恐怕……
若是姜临那几个没用的兄长姐姐,他大不了一概揍回去便是,即使他们跑到姜疏怀面前告状,他便揍到他们不敢告状。
但他没有想到,姜疏怀如今愈发变本加厉。
原本只是不闻不问威逼利诱,可现在面对姜临完全不掩饰杀意和恶意,与他已经形成了针锋相对的气焰。
而风澈自知,他此刻不是风家二世祖,更不是姬家首席客卿,面对姜疏怀此举,非但不能完成在边城的承诺,只能在原地沉默。
他袖子里的手指不知何时扣进了掌心,尖锐的指甲随着精神紧张刺进了肉里,渗出的血钻进指甲缝里,黏糊糊地糊了他一手。
姜疏怀眯了眯眼,笑了一下,就在众人以为他不打算追究此事的时候,他猛地上前,硬如铁钳的手一把掐住姜临的脖子,力道之大几乎将姜临抬离地面。
姜疏怀死死地掐着,他一身威压禁锢住姜临全身的灵力。离了灵气,姜临此刻便与常人无异,只需片刻便会气竭。
顿时,他的颈周一圈开始弥漫紫红色,再缓缓涌上头来。他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直流,吸进鼻腔的气进不来,呼到气管的气出不去,他只能艰难地抬起手踮着脚尖。
然而纵然是性命攸关之时,他却像是不敢扒上姜疏怀的手一般,手悬在半空轻轻摇晃。
风澈看着他这幅狼狈的模样,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已经到了断无可断的地步。
管他妈的渡劫后期,管他妈的姜家家主,管他妈的身份限制!
敢欺负姜临,通通给爷死!
他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愤恨的眼神正好与姜临对视。
姜临眼神斜斜看过来,因为缺氧的缘故眼角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滑在脸侧。他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此刻处境,甚至保持着非常人可及的冷静。
风澈那一瞬间觉得,姜临仿佛是料到自己此刻会忍不住,才故意偏头看过来的。
姜临轻轻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满是坚定和无畏。
风澈却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不要过来。
姜临见他神情放缓,遂抬起头,挣扎着与姜疏怀对视。
他那双眼,其中熊熊燃烧的坚毅几乎灼伤了姜疏怀的眼,浓烈的求生欲望透过视线,传达到了姜疏怀心里。
姜疏怀看着姜临那张脸,狠狠地皱眉,像是烫手一般,豁地松开手,背过身去嫌恶地擦手。
他擦完手,顿了顿,目光转向风澈这边:“你怎么还带回来个风家人?”
姜临身形打着晃,缺氧过后骤然得到空气的晕眩感让他几欲栽倒。他捂住掌痕勒过的脖子,弯腰拼命呼吸着空气。
听见姜疏怀问话,他不敢怠慢,猛咳了几声就张开嘴回答,刚勒过的声音沙哑得像拉煤的风箱:“他也是被传到边城外围的,带回来是为了协助调查血玉之事。”
他沉默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加了一句:“是我擅作主张。”
姜疏怀回到座上,仿佛刚才动手想要当堂掐死自己侄子的人不是他,恢复了姜家家主的沉着冷静:“情况我了解了。诸位一路舟车劳顿,请前往休息,明日再议血玉之事吧。”
姜临点点头,回身一拜。
他拜完姜疏怀,又朝着姜疏怀的子女亲眷微微行礼,随后领着众人离开了殿内。
姜家少主向身份低于自己的家主亲眷行礼,那些人一动不动,像是默默受了这一礼。
风澈觉得万般荒谬,何时这群人能欺负到堂堂少主的头上了
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去,扫过那一排神色各异的姜家嫡系,隐约间看见,站在人群里的姜启闪躲的眼神。
似是害怕,似是心虚。
一众人离开大殿,姜疏怀像是没缓过来一样,看着自己的手怔怔出神,察觉到座下的人偷偷看他的眼神,他怒目圆睁,一甩袖子,将余下的人通通赶了出去。
殿门咣当一声合上,座上的姜疏怀像是被抽尽筋骨,只剩下一滩软软的皮肉,瘫倒在了座上。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姜临他不简单,不要像风澈一样被骗!!!!!!以上章节全是风澈本人主观臆断,姜临都是装的(笑)。
此时已是黄昏。
夕阳洒下的碎金透过窗棂爬进殿内,迤逦了满地的金黄,才缓缓蔓延到姜疏怀的脚尖。
与殿前璀璨得近乎晃眼的光束不同,他半个身子沉浸在光影交错的区间里,直到心口附近才割裂出了黑暗。
他的表情隐在阴影里,黑暗张牙舞爪,将他痛苦扭曲的表情尽数收回敛起,只留下了无尽的死寂。
姜疏怀不知道自己已经枯坐了多久,只是漫无目的地发呆。
大殿空旷无人,四下寂静无声,他的影子狭长而单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孤寂在黑暗中疯狂滋长。
姜疏怀下意识地用刚刚掐过姜临脖子的右手捂住了胸口,那双手此时冰凉僵硬,止不住地颤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从姜临跨步走进殿内那一刻起,阶前撩起衣摆的动作,跪下时折叠袍服的习惯,行礼时挺立如松的风姿,被问责时不卑不亢的气度……就连那双和那妖女极像的眸子,被不同的灵魂加持下,狭长却不含丝毫媚态,竟也闪动着沉着的风骨。
姜临终究被他养出了和记忆中的兄长一般无二的模样。
姜疏怀明明恨透了姜寻予,兄长在世时恨不得将其剥皮抽骨,连他死时都不肯掉一滴泪,只觉得大快人心。
可偏偏面对姜寻予唯一的儿子,明知他同姜寻予一般秉性,姜疏怀却始终下不去手。
可笑的是,他甚至放任姜临达到今天的高度,和当年的姜寻予也不遑多让。
姜临本身,难道不就是个孽障吗?
当年,姬若岚隐瞒身为姬水月养女的身份,奉她之命接近姜寻予。
直到姜寻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她却趁机一击毙命,姜寻予道心溃散,当场身归天地。
然而谁知那姬若岚没有选择立刻回去向姬水月邀功,反而叛逃出姬家。
姬水月震怒,姜家亦震怒。
她失了庇护,像过街的老鼠,被姜家追捕姬家追查,躲到最后人人喊打。东躲西藏数月,直到一日竟在姜家山门脚下现身了。
她不再是名门贵女那副骄傲冷漠的尊贵模样,数月的逃杀将她从云端碾落尘埃,朴素到几乎狼狈,浑身脏污血迹,一副将死之人气若游丝的病态。
她扑通一声跪在姜家山门口,像极了一条狗。
姜疏怀怎么也没想到,他以为她是来像一只丧家之犬乞求姜家庇佑,反过来利用姜家对付姬家,他想着姬若岚被追杀无非是鸟尽弓藏的道理。
他满心愉悦地听姬若岚跪着传过来的话,听见的却是:乞求姜家收下前少主姜寻予的遗孤。
那时他才注意到,女子瘦弱的身躯干瘪佝偻,宽大的袖袍间还藏着一个婴孩。此刻在母亲怀里,他睡得正香。
姜疏怀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情绪。
这个女人,是他的恩人也是仇人,他曾经扬言再见到她必然对她感恩戴德,谢谢她了却自己一桩恩怨,此刻却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她凭什么怀了姜寻予的孩子?一个妖女,她也配得上姜寻予那一身绝顶的风华?
他止住了汹涌的杀意,冷眼旁观那个女人的哀求。
是了,他恨极了姜寻予,连同他的女人和孩子也恨之入骨。
他不可能让他们踏入姜家的大门。
直到最后,姜家都没有开门。
姜家地处山峦叠嶂之间,来自大海的季风在雨季吹向山峰,被阻隔升至半空便成了云。
后来云降落人间,成了雨。
瓢泼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姬若岚在雨中跪了三天三夜。
一片遮雨的微弱灵力在雨中飘摇了三天三夜。她竟舍得没给自己遮,反倒去顾及那孽障。
姜疏怀就这么看了三天。
这个该死的女人怎么还不走?
三日后姬家闻风寻来,姬若岚抱着孩子仓皇而逃。
后来,姬若岚被姬家抓捕成功,企图反抗被就地诛杀的消息传出,姜疏怀如了愿,却忍不住去想那个孩子。
其母就地诛杀,那个孽障自然难逃一死。
他坚定不移地守着这条推论,一路从少主做到家主,杀了太多想要阻他路的人。
终于债怨缠身。
他无奈寻求风家救助,清了他满身的业障枷锁。
风行舟接连算了三日的命卦,出关时一脸严肃地告诉他,若想请风家出手清除业障,务必将寻找姜寻予遗孤的消息传出,了却一桩旧事,方能消灾。
听起来那个孽障居然活着。
姜疏怀清除了债怨,鬼使神差地听信风行舟的话,真的将消息放了出去。
结果他遍寻无果数载。
他几乎相信兄长的遗孤早已随着他母亲被诛杀,夭折在那次姬家叛者围剿,风行舟只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快忘了那个孽障。
千寻阶上,那个孩子一身破烂衣衫,条条缕缕带着污泥和血迹,半挂在瘦弱的身躯上。
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伤口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痂,随着他的动作,撕裂开渗出血来,他却像是没有痛觉一般,执拗地走着。
姜疏怀在高堂之上注意到了有凡人登千寻阶上山,千百年过去了,竟还有人愿意受这份苦求仙,何况是个可怜兮兮的孩子。
千寻阶千级台阶,叠加重力,行至最后身压千钧,非先天剑骨不可承受其压,皆会爆体而亡。
他倒是好奇,哪来的胆大包天的孩子。
那孩子似有察觉似的抬起头,目光与高殿之上的姜疏怀撞了个满怀,他目光沉沉,黝黑的眼隐去了所有的情绪,死死盯着姜疏怀半晌。复而低下头,一步又一步地登阶。
那日仙乐齐奏,百鸟齐鸣,洪钟千响,整个姜家震动,无数人出关奔走相告,只为庆祝姜家迎来一个千寻阶登顶的天才。
登顶的主角却没有登顶的喜悦,他和姜疏怀相对而立,相互审视半晌,终于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层层叠叠裹了数层,外围几层早已被血泡得干硬。
他狠狠扯开碍事的布条,拎起被他护了一路的玉佩,他直视姜疏怀,唇瓣微微牵动,转出的声调沙哑中透着冰寒:“你,找我?”
姜疏怀瞳孔骤缩,那是,姜寻予的令牌。
十年辗转,姜寻予的遗孤还是回到了姜家。
他不知道,一个父母双亡,流落街头的孩子是如何活到是十岁的,又经历了什么才捧着玉佩回来,登千寻阶来认祖归宗。
虽说姜临是千寻阶登顶之人,可无论姜疏怀怎么查探,都只能无奈得出他并不是先天剑骨。
姜临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内里亏空神魂却异常强大,他像是天生对疼痛不敏感,忍着五脏六腑的破裂才爬了上来。
疯狂得让人想到了他的母亲。
姜临对自己多年来如何过来的一概不提,仿佛将曾经的记忆全部封存,沉默内敛,平庸地过着生活。
竟和自己那个风光恣意,资质逆天的兄长完全不同。
姜临剑诀领悟迟钝,甚至连完整的剑招都使不出来。
资质近乎愚拙。
姜疏怀怀疑他藏拙,逼他使出全力,压榨他,欺辱他,刺激他,姜临都毫不在意,连他母亲的狠辣都没学去半分。
但他最恨的偏偏是他那副和兄长一模一样包容天下的态度。
简直,恶心至极,虚伪至极。
姜疏怀以为姜临会如此软弱无能地度过此生,只是些许碍了他的眼而已。
至少自己孩儿要比姜寻予的孩儿优秀数倍不止。
直至风澈死了,姜临消失了十年。
再回来,他消沉的气息笼罩了全身,神魂黯淡,灵府轰塌,几乎像是将死之人了。
可他又迅速振作起来,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练剑锻体,勤快非凡,完全不同往日的闲散,修为几乎一日千里。
甚至发了疯一样去接高危的积压任务,一接就是三十年。
姜疏怀终于明白,一百年来,他都是在藏拙。
边城兽潮爆发,姜家紧急寻求守城之人。
高堂之上,所有人都在推脱责任,唯有姜临站了出来。
他拱手作揖:“家主,姜临请命,”他顿了片刻,轻笑一声:“叔父,可许否?”
他笑得轻巧,仿佛并非要为兽潮出征,风轻云淡得好像只是谈及了一句无关痛痒的风雅之辞。
那是姜临第一次唤叫他叔父。却也是他露出了爪牙的证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姜临再也不是那个由他揉搓欺辱的孩子。
他以守护边城百年为由,换取姜家少主之位,强势的姿态近乎逼宫。
当日殿前他气质如兰,站立如松,恍若多年前的一位故人之姿。
那时姜寻予夺得姜家大比魁首,父亲亲授他姜家少主之位。
一样的天资卓越,一样的风骨无双,一样的傲然恣意。
姜临风姿气度像极了他的父亲,隐忍蛰伏也像极了他的母亲。
他早该想到那两个人所生的孽障不会碌碌无为。
可笑的是他那一堆没用的子孙纷纷点头同意。
边城守城向来九死一生,谁知姜临竟然真的能回来……
姜疏怀眯着眼,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转身离开了殿里。
姜临……还有利用价值,且留他一段时间吧。
第30章 唇齿相依
自打从大殿出来,姜思昱觉得氛围颇为诡异,不只是因为一路无话,他甚至觉得这一道走来,凉嗖嗖的冷风一直在身后刮。
他疑神疑鬼了好半天,思来想去把众人沉默的原因理通了。
他们这群孩子,平日里听了太多关于姜家少主的神话,从小到大,他们虽未曾在姜家见过姜临,却早已将他视为榜样。
就连历练期间,他都暗自设想过,若能斩杀凶兽,利剑归鞘衣袍猎猎之际,彼时他是否会有传说中的姜家少主的半分风姿。
甚至小时候,他一度把姜临视为唯一的救星。父亲暴戾无情,母亲柔弱可欺,家主不闻不问,他每逢伤痕累累独自拭泪,总会在心底挣扎设想,如果是姜临在他身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如今大殿上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或许大家和他一般,但经此一回,任谁都会在心里升腾起一种猜想——姜家少主,或许只是表面上如传说中那般风光无限,到头来只是姜家家主恨不得除之后快的工具罢了。
虽然丢了吞贼魄,但大是大非他尚且通晓,涉及家族秘辛,风兄纵然救了他的命,他也不能当面问出少主和家主之间的嫌隙。
他满腹的不忿,不明白为何姜家如此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回眸欲寻季知秋传音一吐为快,瞥到风澈时,正巧见对方朝他笑了一下,倒像是对刚才在大殿中的一幕毫不介怀。
姜思昱心想,这风大哥还真是见过世面,这种碰巧看见家族秘辛,寻常人多少有些诚惶诚恐坐立不安,毕竟人在他处受制于人,比不得本家百般维护。
虽然他本人已经想象不出诚惶诚恐是什么样子,记忆中关于恐惧的片段都模糊不堪,但他就是想破头,这副笑眯眯的嘴脸,也不会被称作是一种害怕的情绪。
姜思昱怀疑自己有些神经质,没事去想风大哥笑里的含义,到底是姜临的事更能牵动他的情绪,他偷偷拍了一把季知秋。
季知秋朝他皱眉,凑在他耳边低低地警告:“你消停一下,等会儿就能回去吃饭了。”
姜思昱:“……”辟谷了,谢邀。
“我不是想吃饭,真的,我有别的事儿。”
季知秋没等说话,反倒是旁边的宋术新奇地上下打量他两眼:“呦,长大了?”
姜思昱:“……”
他委屈极了,自己把他们当朋友,他们把自己当傻子哄,其实这个心里话也没那么有必要谈。
宋术刚想再逗他两句,姜思昱直接撸起袖子,一把环过来,扣得他被迫弯下腰。
他大叫一声,姜思昱立刻扳正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我艹——”
风澈心里藏着事儿,刚刚还在想这几个孩子难得安静,赏了个笑脸过去,一眼没看住,就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打起来了。
姜临在前面领着路,没有回头观望战况,声音倒是稳稳飘到后面每个人的耳朵里:“要打回屋里打,别被族中之人发现了。”
姜思昱等人一溜烟钻回院中,以互相锁喉的姿态扭作一团,连滚带爬进了房间,房门随之咣当一声合上。
窄窄的一条回廊里,风澈看着姜临长长的影子落在脚边静止下来,一时无言。
姜临垂眸看了他一会儿,一边领着他往前走,一边浅笑着问:“今日累了吧?”
“嗯。”
“那今天好好休息。”
“嗯。”
“到了。”
风澈猛然顿住机械前行的脚步,抬头看着姜临的脸,脑海里姜疏怀掐着姜临脖子的一幕还在循环往复,让他整颗心都烦躁了起来。
他踏进房内,两手搭在门框上,抬起头看向姜临,下一个“嗯”到底是没能从喉咙里发出。
屋里没有燃起烛火还有些暗,门外是黄昏倾泻下来的晚霞天光,姜临站在门口,乌黑的发因为逆光的缘故在轮廓外围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光晕,每根飞扬起的发丝都泛着耀眼的金光。
他像来自上界的神祇,却因为脖颈上刺目的紫红勒痕落入凡尘,偏生他脸上还带着温和包容的笑,仿佛宽恕了一切堕落的罪恶。
见风澈发呆,姜临轻轻扣了扣门框,唤回了风澈的神思:“怎么了?”
风澈敛去眸中盯着那道勒痕透出的凶厉,摇摇头,再抬头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笑意:“没事。”
姜临默默地看他,良久才叹出几个字来:“好好休息。”
门“吱呀”一声关上,将光芒尽数收回,神祇消失,光明绝迹,风澈在一片黑暗中盘膝坐下,心底的烦躁又重新涌上来。
少时的记忆和刚刚的场景悄然重合,像是一桩桩无限循环的悲剧堆砌排列,最终组合成了姜临的人生。
他一直知道姜疏怀想杀了姜临,然而,少时姜临名不经传之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姜家遗孤身如浮萍,却还是无人心怀恻隐。
姜临就像是姜家的异类。
如今二百年光阴过去,沧海桑田星辰斗转,姜临纵然成了姜家少主,在场所有人见了姜疏怀要掐死姜临的那一幕,却还是带着无悲无喜的漠然,仿佛已经司空见惯,只觉得是看了一场重复多年的闹剧。
少时那群孩子所谓的调侃,说姜临体内一半流着罪恶的血脉,又何尝不是姜家在背后推动舆论呢?就连这一代的姜家子弟,见了刚刚那一出,还能嬉笑打闹,足见并非不知姜临处境,怕是父母亲族早已告知过。
姜临什么都明白,可他一如既往地隐忍,他背负着罪恶的血脉,在用一生去偿还父母留下的债。仿佛他真的亏欠姜家什么,仿佛出生本是他的错,仿佛他不得不去反哺姜家所谓的恩情。
可他又有什么错?
他自出生起在追杀中度日,流浪十年以为寻回了光明,却只不过是一脚踏入深渊而已。
姜临不该如此度过一生。
以前他只知一味为姜临撑腰,暗中解决所有的麻烦,一遍又一遍去警告欺负姜临的人。
他当时想,为什么这帮人狗改不了吃屎,今天犯事明天还敢来,怎么就不知悔改?
而如今看来,最该改变的,从来都是姜临。
他本该拿回属于他的一切,本该像历代少主一般风光无量,本该去反抗牢牢禁锢住他的枷锁。
风澈豁地从地上起身,再抬起头来只剩满脸的坚定。
黑暗里他一双眸子绽放着光芒,像是两盏明媚的烛火。
他手上灵力快速结印,探寻到了姜临所在的位置,“缩地成寸”黄褐色的光芒亮起,他消失在了屋里,下一秒站在了姜临屋的地板上。
他速度太快,重心有些不稳,向前栽了一下,直奔着面前的屏风撞了过去。
风澈眼睁睁地看着缺乏锻炼的身体不受控地摔过去,心里暗叫不好。
一双手环过来扶住了他的手臂,风澈的头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摸摸撞得有些混乱的头,正恼怒为什么姜临屋里还横着一个破屏风还差点磕破他的头,一抬头发现自己好像撞的是姜临的胸膛。
妈的,姜临是铁铸的吗?
他缓了半天视线才彻底清明,聚焦后才发现自己正在和姜临对视。
姜临稳稳地扶着他的胳膊,见他看过来浅浅一笑,穿戴整齐的样子似乎是恭候多时了。
纵然自己如此狼狈的入场十分的有失尊严,但风澈还是镇定地直起身,松开了姜临扶过来的手。
还没等他说话,姜临倒是绕着他转了个圈:“你每次都偷着过来,和学堂那会儿一样。”
风澈一挑眉:“谁说的?搞得我好像日日擅闯美人闺房的登徒子。”
他玩笑一过,迅速沉下心绪,重新正色道:“姜临,今日之事……”
姜临握上风澈的手腕,指着他发顶红色的“尘念”,轻车熟路地岔开了话题:“对了,释放四魄的方法我找到了。”
风澈眨眨眼:“不是‘尘念’的问题,我是想说……”
姜临手劲缓缓收紧,他幽深的眼一错不错地看着风澈,狭长的眼角随着笑意挑起,薄唇轻轻勾起一抹动人的弧度,像极了摄人心魄的山间精魅:“先听我说,好么?”
风澈有一瞬间被眼前的人迷了神。
他一向知道姜临长相绝佳,眉若远山含黛,眸似星辰坠海,刻意做出这般情态之时,原本清正俊逸的五官竟在此刻变得诱人了起来……
风澈猛地收住躁动的想法:“姜临,不许岔开话题,我要和你谈谈姜疏怀的事情。”
姜临松开了他的手腕,收回了笑意,垂眸不语。
风澈凑过去看他:“姜临,你不说说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么?”
姜临微微侧眸,不去看风澈灼灼的目光。
风澈一把揪住姜临的衣领,将自己的倒影强硬地拉入对方的目光里。
他一时气急,皮肤又过分苍白,血气上涌直接烧得眼尾微微泛红,他强行扳过姜临的头,手因为激动忍不住地颤抖:“姜临,你他妈能不能别忍了?”
姜临执拗地别过头,眼睫上下抖动得厉害,却还是强装镇定:“你说什么?我的意思是你把‘尘念’交给我,我收回四魄,过几日就还你。”
风澈冷冷地看着他躲闪的模样,翻江倒海的情绪在脑海里炸开数不尽的火花,他快要气疯了,姜临还在这扯有的没的。
他一把把姜临推到屏风上,姜临的脊背随着推力撞在了屏风木质的框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基座沉稳的屏风晃了晃,终是没有倒下来。
“姜临,我再说一遍,你他妈能不能别忍姜疏怀那个狗比玩意儿了!”
姜临疼得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什么忍不忍的,他是我叔父,从小把我养到大的,我谢他还来不及啊。”
风澈怒不可遏:“你他妈闭嘴!”
姜临摇摇头,手放在风澈揪住衣襟的手上就要拽开:“我身上流着一半罪恶的血——”
风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只想让眼前这个傻子闭嘴。
他不许姜临说什么罪恶的血脉这种傻话,也不许他去对姜疏怀那个狗东西感恩戴德,更不许他以这种谦卑的态度了却余生。
他看着姜临因为刚刚勒紧脖子过分缺氧有些泛白的嘴唇一开一合,心里莫名其妙升起一股火气之外别样的情绪。
这股情绪太旺盛,太热烈,像是烈火遇见了干柴,骤然燃起熊熊大火。
他的视野里只剩下一个姜临,刚才强行压在心底的躁动重新侵袭了他的神智,他下意识地抿住唇。
姜临的衣领被拉近了些,他踮起脚尖,对着那张一开一合让他愤怒的唇吻了上去。
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像是逞凶一样啮咬着姜临的唇,仿佛想要将他为说出口惹自己生气的话语全部吞到肚子里。
姜临全身僵直,眼睛瞪得滚圆,像是傻了一般,只是任由风澈这么啃着。
他的唇柔软冰凉,触及风澈唇畔的火热,暧/昧的水/迹在贴合的唇/齿间摩/挲,姜临瞪圆的眼眸渐渐放松,纤长如蝶翼的睫毛抖了抖,他的眼神从震惊紧张逐渐变得温柔入骨,最终缓缓闭上了双眼,接受着风澈这个生涩的吻。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触及风澈的舌尖,在味蕾上炸开铁锈的味道,风澈忽地睁开眼,理智回归,连忙后撤,放开了姜临。
姜临惨白的唇此刻润满了水光,因为啃咬微微肿/胀发红,充满了血色,上/唇/唇/珠上破开了一道口子,正缓缓渗出血来。
他前襟被揪得凌乱,脖颈上紫色的勒痕未消,可能是被咬得太疼,眼睫上挂着泪珠,马上就要滚落下来。
一副刚被欺负完的模样。
风澈强撑镇定,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眼前的问题,只能转过身去:“总之,以后姜疏怀那老匹夫再欺负你不许忍着,也不许不让我替你出头。”
他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赶,语气急匆匆的几乎要咬到了舌头:“姜临,你要记住,你父母的债是他们欠下的,你不需要为此背负什么,更不需要偿还,你隐忍至今,已经是他姜疏怀过分了。”
他说完了自己想说的,左右摇摆了一会儿,拽下发顶的“尘念”。
红线在手上绕了绕,风澈才缓好转过头去,拉过姜临的手,把“尘念”放到了他的手心。
他做完这一切,敛眸盯着脚尖,再也没说话。
“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
姜临看着他,泪在脸上缓缓地流,复而落在地上,他没有去抹,只是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