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没问题,他虽然被摧毁了精神域,但身体依旧是哨兵体格,很能扛的。”
“行,那注射吧。”
惨白的灯光照着手术台,褚涯意识涣散地微微睁着眼,那些光线映入他有些放大的瞳孔,又从眼底流走。
他的手腕被一只戴着医用外科手套的手握住,针尖刺入血管,透明的液体缓缓推入。
针尖抽出,空针管被收入旁边的密码箱,那垂落在手术台上的手腕上慢慢沁出一个红点。出血很快凝住,红点却渐渐变黑,衬在那段苍白的皮肤上,像是墨水笔在白纸上留下的一点。
“行了,一切都处理好了,可以送回去。”
床轮在地面滚动,褚涯被推出了房间。他脑中一片混沌,却也逐渐能感受到落在视网膜上的白光,能听到床轮的吱嘎声,还有突然响起的尖锐鸣叫。
“……警报响了,有人在闯白堡。”
“来的人很多,糟了,是晨星会的人。”
“没事,顾上校有准备的。”
枪声和惨叫声不断钻入褚涯耳里,还有一些或紧张或凶戾的吼叫。但那些声音却犹如隔了层深水般模糊不清,也没在他脑中留下任何痕迹。
砰砰砰!
连接的爆炸声和混乱后,褚涯视线里白光消失,只有一片黑暗,以及不断的枪声、脚步声和粗喘。
“云副官,日灼会的人也来了。”
“已经把褚涯抢出来了,我们撤。”
“这些被关着的人呢?”
“把锁打掉,他们想逃的就自己逃。”
褚涯能感觉到身体在颠簸,也能感觉到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接着是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在一片枪声里飞速向前。
“从这个岔口拐下去,就是宏丰飞行器起落场。”
“……云副官,接我们的飞行器被日灼会给截住了,怎么办?”
“前面有架飞行器已经启动,先把褚涯藏进去,我们将其他人引走。”
“可那是垃圾处理公司的飞行器,会将他送去深渊的。”
“等把这些人甩掉了再去深渊接他。”
“好。”
褚涯又感觉到了冰凉的雨水,听到了震耳欲聋的轰鸣,以及一道不断进入他耳朵的沙哑声音。
“小涯,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活下去,一定要活着。我只要能脱身,就会来接你。听清楚了吗?一定要想办法活着。”
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褚涯意识模糊,只在不断的颠簸中,将这句话烙印在了脑海里。
第17章
垃圾场铁皮屋里,沈蜷蜷觉得口渴,便去墙边找出一个半旧的搪瓷杯搁在屋外。自己则穿着棉衣戴着棉帽蹲在门内,专心地看雨水在杯里慢慢汇聚。
等到杯里接满了雨水,他一口喝光,再躺回床上。那股看雨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他心里再次滋生起对福利院的思念。
这思念冲淡了他对王柱生他哥那根铁棒的惧怕,以至于开始琢磨胸口被捅上几个对穿和一个人呆在这儿,到底哪个更让人难过。
但现在天在下雨打雷,又黑,他没有勇气回福利院,只能抱着断臂小熊缩在被子里流泪。
“你想走吗?我知道你想走,可我不能放你走的。你刚走到那网外面,砰砰砰,雷就把你炸飞了。呜,你再走,走到那个大石头那里,砰砰砰,雷又会炸你,你这条胳膊也就没了……”
铁皮屋的门一直开着,雨点和冷风不时灌入,让门前那一团地面变得濡湿,屋内空气也充满了湿润感。
沈蜷蜷虽然裹着被子,却冷得像是躺在冰窖里,两只脚都冻得发木僵硬。他抽抽搭搭,满心恐惧,却到底没有抵过困累,还是又惊又怕地睡着了。
他在梦里看见了王柱生他哥,手拿铁棒满垃圾场找他。他躲在铁皮屋里不敢出去,只悄悄探头,却正好被王柱生他哥给看见了。
“原来你藏在办公室!我要把你捅一二三个对穿!”王柱生他哥一边咆哮,一边拎起铁棒冲了过来。
沈蜷蜷吓得连忙关上门,迅速钻进床底:“精神力攻击,精神力攻击……”
但王柱生他哥已经冲到铁屋前,开始用铁棒砸门。
轰!轰!轰!
沈蜷蜷骇得心脏都跟着那响声一起跳动。
轰轰轰轰轰……
当响声连成一片时,他发出惊恐的大叫,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啊!!!”
炫目的白光从大敞的房门照进来,让这间小屋内亮得出奇。屋外有着持续不断的轰隆声,但却不是王柱生他哥在撞铁门。
沈蜷蜷反应过来这是场梦后,心里有着重新活过来的轻松,还拢着被子嘿嘿笑了两声。接着便对屋外的轰隆声产生了好奇,起床穿好鞋子走到了门口。
空中射下两道强烈白光,他看见一堆堆黑影从低空倾落,而被光线笼罩的下方广场上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
飞行器在倒垃圾!!
沈蜷蜷知道这儿的垃圾是飞行器运送来的,可从来没有见过。他每次来到垃圾场后,见到的垃圾都已经被大班生翻过几遍,得仔细寻找才可能会有意外惊喜。
而现在这些倒出来的垃圾还没被大班生翻过!这些垃圾都是藏着宝贝的好垃圾!全都是他的垃圾!
沈蜷蜷狂喜,撒腿就往广场对面跑。现在虽然还是半夜,但雨和雷都已经停了,地面上积起一滩滩的浅水洼,被他踏出了一串水花。
他在那些金属块中间奔跑穿行,伸出手指,意气风发地大声指挥:“这边放面包,没有被咬过几口的面包!这边放罐头,里面有很多东西的罐头!”
飞行器虽然庞大,但驾驶舱却只有几平方米,舱内仪器陈旧,舱壁也掉漆斑驳。两名穿着灰色制服的驾驶者,在动力器的隆隆启动声中大声交谈着。
主驾驶扳动着操纵杆:“四舱的腹舱门打开了没有?”
“打开了,全部倒下去了。”
“就不该去打牌的,本来应该早上出工,结果耽搁到现在,要是被组长知道就完蛋了。”
“没事,还是老办法。我让起落场的朋友悄悄删掉了我们的起飞记录,别人要查的话,我们离开起落场的时间是早上,而不是现在。”
“那就好,不过也要让自动叉车现在就开始清理垃圾,免得堆成山。”
“好,我调控下系统就行。”
沈蜷蜷已经快跑出放置金属块的区域,但飞行器一直不离开,他便躲在最近一座金属块的背后,探出头盯着。
飞行器终于缓缓拔高,朝着上方的云巅飞去。待到笼罩整个垃圾场的强光消失,沈蜷蜷便迅速冲向了垃圾山,嘴里尖声大叫。
“这是我的垃圾!这都是我的垃圾!我的罐头,我的玻璃球,我的,我的好多宝贝。你们不要怕,我来工作了,我来接你们了……”
面前这座垃圾山足有两层楼高,沈蜷蜷仰头打量它,发自内心地赞美它的庞大,再将棉帽护耳在下巴上系好,就近找了一根好使的塑料棒,开始了他的工作。
还没被大班生们翻过的垃圾有着太多宝贝,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件毛衣。这件成人毛衣手肘处有破洞,下摆处也磨损脱线,但颜色还挺鲜亮。那明艳的黄色击中了沈蜷蜷的心,他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划,决定留下。
彩色的包装袋也很多,他刚捡起一张,便发现还有更花哨的,手上很快就捏了厚厚一叠。
沈蜷蜷面对这么多的天降财富,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手已经拿不下了,可哪样都不舍得丢,干脆捡了个大袋子,把这些宝贝都一股脑塞了进去。
深渊夜里气温低,而且还刚下过一场雨,沈蜷蜷呼出的气都凝成了白色。但他的心却是热的,滚烫而雀跃,以至于让他根本感觉不到寒冷。
每一个包装袋他都会去捏捏,居然在其中一个袋子里发现了四块饼干,中间还夹了一层奶油。他轻轻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赶紧将剩下三块揣进口袋。
他一边翻垃圾,一边小口啃着那块饼干,嘴里愉快地哼着歌。
“我们的生活……多么幸福,我们的歌声……嘎吱嘎吱……多么嘹亮,天使们汇聚……在这里,嗯嗯嗯嗯……”
可他的喜悦没持续多久,便听到旁边那排厂房里传出车辆启动声,三辆自动垃圾叉车从厂房里徐徐开出。
如果说某些大班生是沈蜷蜷最讨厌的人,那么自动垃圾叉车就是他最讨厌的车。
这种车简直就是专门来与他为敌的,经常好不容易等到大班生捡完垃圾离开,结果刚开工,这车就来和他抢了。
平常和他抢的只有一辆叉车,现在却出来了三辆。
沈蜷蜷顿时慌了神,也不再哼歌,只争分夺秒地翻垃圾。他眼睛不断去盯叉车,看它们的大铁叉深深扎入垃圾山,再举起来时,一大堆垃圾便被装入车后斗。
沈蜷蜷想护住自己的垃圾,徒劳地东跑跑,西爬爬,眼睁睁地看着垃圾山一点点缩小。他心如刀割,用塑料棒戳着地,冲着叉车愤怒地大叫:“你们能不能去睡觉?啊?你们脸皮为什么这么厚?不是白天才工作的吗?为什么现在来抢我的工作?”
叉车们不为所动,在他的喊声里,又狠狠铲了一叉子。
沈蜷蜷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争取多捡一点。为了节约时间,他丢掉了塑料棒,只瞄着垃圾山表层,看见差不多的就先塞进袋子里,这样速度会快上很多。
沈蜷蜷手足并用地往垃圾山上爬,路上又捡了几个小玩意儿塞进口袋。他正准备从另一边折返下去,但刚直起身,便愣在了原地。
他看见顶上有个人,一动不动地仰躺在烂椅子和破塑料盆中间。他怀疑自己看错了,抬手揉了揉眼睛,目光在那人身上缓慢地滑过,看到了脑袋和身体,搭在腹部上的手,还有两条微微分开的腿。
这是人!
可垃圾里为什么会有个人?
这,这就是个垃圾人啊!
沈蜷蜷连忙放下袋子,脚步不稳地踏着垃圾往前走,走到距离那人七八米的地方停住。
他不太敢继续往前,只伸长脑袋去看,但那人的脸被卫衣帽子盖住,只露出了个下巴,看着像是在睡觉。
沈蜷蜷看了看周围,很小声地唤道:“喂,喂。”
那人没有吭声,也没有动,沈蜷蜷便又走近几步:“喂,你在睡觉吗?喂。”
他满心好奇地观察了片刻,慢慢往前走,蹲在了那人身边。
“你是垃圾人吗?你是被丢下来的垃圾人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又捡起一根筷子去戳那人的肩膀:“你醒一下呗。”
被戳的人依旧躺着不动,沈蜷蜷便俯下脑袋,脸蛋紧贴下方垃圾,从卫衣帽子下去看他的脸。
但那张脸被帽子遮挡住,唇鼻和下巴也隐没在阴影里,他怎么瞧也瞧不清。
身后传来哗哗的声响,沈蜷蜷看见那三辆叉车居然已经铲到很近的地方,将这垃圾山铲出了一道断崖。
他吓了一跳,连忙用筷子去戳躺着的人,也提高了音量:“垃圾人,你不能睡,叉车会把你装走的。那些垃圾都被装到房子里搅烂,你也会被搅烂的。”
他筷子戳的是那人胳膊,也很用力,那条搭在小腹上的胳膊被戳了下去,软软地垂在垃圾上。
沈蜷蜷看着那只在灯光下一片惨白的手,盯了几秒后,脑中突然冒出个念头。
这是不是个死人?!
他虽然没有见过死人,但福利院后面的小坟包里埋着的都是死人,也听过无数和死人有关的故事。
在那些流传于福利院各个班的故事里,死人总是永远的主角。他们最开始都躺着一动不动,在某一刻突然睁开眼,长出长长的牙和指甲,就变成了鬼。然后出没于福利院后院以及弥新死亡镇,并随时可能吃掉一个小孩。
沈蜷蜷不怕白天的鬼,比如白天他敢一个人去福利院后院,却害怕夜里的鬼,比如此时此刻。
人家不要的东西就会成为垃圾东西,那被丢下来的垃圾人……
就是死人!
第18章
沈蜷蜷怀疑那就是个死人,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满心惊恐地盯着那只手,生怕它突然就生出了长指甲。
他也不再挂念着和叉车抢宝贝,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抱起自己的袋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你睡吧,你睡,你别管我,我不吵你,你睡……”
但他还没走出两步,身后突然轰隆巨响,脚底下陷,整个人扑通摔倒。
他第一反应是鬼抓住了自己的脚,便一边尖声嚎哭一边扭头看。结果并没有看见鬼,只看见身后隆起的垃圾山已经垮塌,那个死人也跟着不见了。
而那三辆叉车已经到了断崖处,在哗哗地铲垃圾。
沈蜷蜷停下哭爬了起来,心里明明害怕着,又忍不住颤巍巍地走向了断口。
死人呢?他被叉走了吗?
沈蜷蜷趴在垃圾山的断口处,缓慢地探出头往下看。
“啊啊啊!!!”然后就发出惊恐的大叫。
死人和他面对面躺在正下方的小坡上,盖住脸的帽子已经滑开,让他的整个脸庞都暴露在明亮光线里,连垂搭在下眼睑上的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见。
“啊……”
沈蜷蜷的叫声逐渐变小,最后停了下来,只茫然地看着那张脸。
这个死人怎么像哥哥?怎么这么像送他黑团团和围巾的云巅哥哥?
沈蜷蜷转了个方向,保持和下方人的朝向一致。
不行,还是看不出。
他后退几步后再趴下,仰起头,以一个从下至上的角度去瞧。便看见了那高挺的鼻梁,矜持的嘴唇和线条完美的下巴。
和他曾经在福利院操场上仰头看到的一模一样!
沈蜷蜷心里也炸开了惊雷,轰隆隆的声响压过了叉车的动静,一声声震耳欲聋。
这不是死人或者鬼,这是他的哥哥!
哥哥,哥哥从云巅来了……
沈蜷蜷来不及激动,伸手去拉人,但褚涯身体猛地往下一沉,离他又远了一些。
他看见一架叉车正在掏褚涯身下的垃圾,若是再沉几次,褚涯就会被大叉子铲走,拉去那排房子,倒进大池子里搅烂。
“你快醒呀!你不能当垃圾人呀!”沈蜷蜷朝着褚涯声嘶力竭地大叫。
褚涯没有任何反应地继续下沉,沈蜷蜷看看叉车又看看他,干脆探出两条腿,撑住旁边的垃圾往下滑。
“哎哟!”
沈蜷蜷摔在了褚涯身旁,顾不得胸膛被硌得生疼,赶紧爬起身,抓着褚涯的肩膀就往左边拖。
褚涯体重已经超过一百斤,沈蜷蜷两只脚轮流蹬动,将脚下垃圾都蹬出了两个小坑,也没能将人拖动半寸。
眼看叉车又举起了它的大叉子,沈蜷蜷又怕又急,忍不住放声大哭,只抓着褚涯的肩膀拼命用力。
“你醒醒,你醒醒……啊呀呀……哇……嗨呀……呜呜……”
随着叉车抽出装满垃圾的大叉,沈蜷蜷身体猛地下沉,一个站立不稳摔倒,还连翻了两个跟头。
他迅速爬了起来,将挡住眼睛的帽檐往上推,转着脑袋去找褚涯。他看见褚涯被颠得挪动了位置,躺在靠左的斜坡上,而他们距离地面更近,离那叉车的大叉子也只有一层楼高。
“谁来帮帮我呀……哇……”沈蜷蜷无助地哭喊,泪眼朦胧地环视四周,但这垃圾场除了他和褚涯,再看不见第三个人。
眼见叉车又要开始,沈蜷蜷发现要是将褚涯从左边斜坡上推下去的话,是可以离叉车远一些的。
他立即收起哭声,伸手去推褚涯。
“用力呀!拔河呀!小二班的同学用力呀……呃?小二班哦。”
沈蜷蜷蹬着腿,弓起背,闭着眼给自己喊口号,用尽全力推褚涯。他满心紧张和焦灼,强忍着没有嚎哭,脑中这时居然还闪过一个念头——
我确实是小二班的学生,以后得给柳四斤说说。
“用力呀!拔河呀!小二班的同学用力呀。”
褚涯原本就躺在斜坡上,终于被推得缓缓移动,在沈蜷蜷的号子声里,和着那些松动的垃圾一起滑了下去。
沈蜷蜷赶紧跟在褚涯身后往下溜,因为重心偏移,稳不住身体,他在丁零当啷的乱响中,一头扎进垃圾山脚的一堆破旧窗帘里。
沈蜷蜷一动不动地趴着,摔得脑中嗡嗡作响,他刚要放声大哭就想起褚涯,生生将那包眼泪忍住,只抬起头去找人。
褚涯就躺在不远处,身下也是一堆破布,沈蜷蜷连忙爬起身去看他,伸手推了推。
他看见那三辆装满垃圾的叉车正在回厂房,但也知道它们只是去倒垃圾,马上就要出来。
“我们要离开这儿,可是我背不动你,怎么办?你醒醒吧,我背不动你呀。”
褚涯依旧紧闭着眼,沈蜷蜷无措地看向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架推车上。
那是一架锈迹斑斑的铁推车,四个小轮子撑着块长形窄铁板,一头有两根比他还高的扶手。他曾见过大班生推着它,将捡到的垃圾运去铁丝网旁。
沈蜷蜷倏地起身跑了过去,用力左拉右拽,将那推车从几块碎水泥砖中间拉了出来。
他推着推车匆匆往回走时,三架叉车也陆续出了厂房,那排房子里也响起机器启动的轰鸣声。
沈蜷蜷加快速度到了褚涯身旁,抱着他的肩膀往车上拖,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沈蜷蜷的棉帽早就滑脱,只被两只护耳挂在脖子上,帽子搭在后背处,像个拱起的乌龟壳。他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叉车,急得脑袋上冒汗,在灯光下冒起腾腾白烟。
他围着褚涯转了两圈,发现这推车很矮,铁板紧贴地面,而褚涯躺着的高度勉强超过车板。
沈蜷蜷便放弃了把褚涯抱上推车的念头,将他翻着身往外推。
“啊呀呀……啊呀呀……用力呀!拔河呀!小二班的同学用力呀。”
在叉车靠近垃圾山时,沈蜷蜷也将褚涯推下垃圾,躺在了铁板上,长度还刚刚好。他不敢停留,只握着推车扶手想尽快离开这里。
载了褚涯的推车变得很重,他推不动,便用肩膀顶,用后背撑,喊着口号绷直了腿,终于让几个小轮开始转动。
他呼呼喘着气,细小的脖子抻得老长,汗水蛰得双眼生疼,却腾不出手去揉,只不断眨巴着眼睛。
当沈蜷蜷终于将推车推离垃圾山,这才彻底放松下来,立即就想倒地。但地上满是积水,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车板旁,坐下,摘掉挂在脖子上的棉帽,慢慢躺在褚涯身边的空余处。
沈蜷蜷喘着气,侧头去看褚涯的脸,在发现自己呼出的气吹得他睫毛跟着颤动时,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
他仰起头去看垃圾山,看见那里只剩下了一块空地,叉车们正满载着垃圾回处理厂。厂区铁门洞开,机器轰隆巨响,那是处理池正在处理垃圾的声音。
垃圾场的明亮大灯下,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褚涯突然皱起眉,眉心清晰地出现了几道褶皱。但那神情很快从他脸上消失,他又恢复成了熟睡的平淡模样。
沈蜷蜷猛地坐起身,伸手推了下他,既激动又紧张地问:“你醒了吗?”
褚涯像是重新陷入深眠中,再没有什么反应,沈蜷蜷略微有些失望,但更多的却是欢喜。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褚涯,看他的眉毛、眼睛、鼻子,被这意外的惊喜砸得晕头转向,心脏也砰砰跳个不停。
垃圾山里的宝贝,谁捡到了就是谁的,哥哥成了垃圾人,被我捡到了,那就是我的了。
沈蜷蜷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捡到这么好的宝贝。所有福利院的小孩都没有他这么幸运,就连那些捡到钢珠轮的大班生都没有他这么幸运。
不不不,很多个捡到钢珠轮的大班生,加起来都没有他幸运。
沈蜷蜷继续盯着褚涯看,小声道:“你差点被它们弄去搅了,是我救了你,我把你推到这儿来了,不然你就要做垃圾人,被它们塞进池子里搅烂。”
沈蜷蜷爱惜地摸了下褚涯的手,很轻地喊了声哥哥,又有些不敢置信,只一遍遍重复念叨:“我捡到你了,你就是我的了。嗯,你是我的了。”
一阵冷风吹来,沈蜷蜷身上的热气已经散去,不由打了个寒战。他觉得不能再呆在这儿,褚涯会冷,便爬了起来,双手举高撑着推车朝办公室走。
走出两步后,又摘下自己的棉帽给褚涯戴上。
“我的帽子很暖和,你先戴着哦。我给你系带子,我可会系带子了,林多指的鞋带都是我系的。”
棉帽对于褚涯来说太小,两片护耳也短,只能勉强搭着耳朵,没法系在下巴上。沈蜷蜷试了几次后,只得让棉帽罩在他头顶就行。
沈蜷蜷用力推着推车,眼睛却盯着褚涯,一边呼呼喘气一边忍不住地笑。
“我怎么就捡到你了呢,我想一下,我看见你的时候,我说喂,喂,哈哈……我说喂,喂……哈哈哈,我不知道那是你呀。”
沈蜷蜷还有些恍惚,总想停下来去摸摸褚涯的脸,仔仔细细地摸,确定他是真的。但仅有的一丝理智在警告他天气严寒,必须得尽快回屋,回去后再摸。
沈蜷蜷加快脚步,只在控制不住澎湃的情绪时松开扶手,冲着后面的空气拳打脚踢,嘴里啊啊地大叫。
待到将那快要涨裂胸腔的激动宣泄一些后,再推着推车继续前进。
第19章
铁皮屋不大,门倒是宽敞,沈蜷蜷直接将推车推进了屋。他看着那高高的铁架床,围着褚涯转了两圈,伸出手比划,心里犯愁怎么才能将他弄到床上去。
沈蜷蜷试了几次后失败,只得扯下床上的绒毯,推着褚涯左右翻身,将绒毯铺在推车上。
“现在就可以睡了,这是推车床,对的,推车床。”沈蜷蜷摇头晃脑,对自己发明的这个词很满意。
他要给褚涯盖被子,但褚涯衣服半湿,便动手给他脱掉:“不能穿湿衣服睡觉,会很不舒服很不舒服,管理也会骂的。”
沈蜷蜷费力地脱掉褚涯卫衣,少年的上半身便暴露在冷空气里。皮肤光洁却苍白,骨骼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他又去脱褚涯裤子,怎么都扯不动,这才发现褚涯系的是皮带,不是他们穿的那种一扒就掉的松紧带。他琢磨了好一阵,才研究出皮带扣怎么打开,把整条皮带扯了出来。
沈蜷蜷抓着褚涯的裤腿往下拉,当脱至大腿处时,一直昏迷不醒的褚涯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两只垂落在身侧的手也突然绷紧。
沈蜷蜷盯着褚涯不动,等了片刻后发现他并没有醒,便继续去拉裤腿。
褚涯这次身体猛地抽搐了下,额头上也迅速渗出了冷汗。
沈蜷蜷吓得不敢再动作,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褚涯:“你是不想脱裤子吗?可是这是湿的呀,脱掉好不好?我轻点脱,很轻很轻地脱,你就睡觉。”
沈蜷蜷小心翼翼地去脱裤子,褚涯的两条腿逐渐暴露在光线中。
他的大腿骨被顾麟击断,虽然从外部看不出伤口,但大腿明显肿胀,皮肤也呈现出不正常的暗色。
沈蜷蜷也瞧出了不对劲。他有次在水房里摔倒,扭了脚,右脚踝就和这腿一样变得胖胖的,看着也是这种颜色。
“你扭脚了吗?是在垃圾上摔的吗?是不是摔出来的?”
沈蜷蜷茫然地回忆了会儿,突然想起他将褚涯从垃圾山上推下去的画面,倏地抬手捂住嘴,神情也变得惊慌。
“是我,我,这是我给你推的吗?呀,怎么,呀……”他无措地蹲在褚涯身旁,说话都开始结巴。
一阵风吹来,沈蜷蜷回过神,继续给褚涯脱湿裤子,最后抱过被子给他盖上,脱下来的衣物就抱出去,铺在屋檐下的一堆大纸箱上。
“你的衣服我给你晾好了,我还会去福利院给你找药,我上次扭脚后就贴了药膏,还吃了药。”沈蜷蜷咂巴嘴,两根手指捏在一起,“那药这么大,酸酸的很好吃,医疗管理让我喝水咽下去,我才舍不得,我要一点点抿着吃。”
沈蜷蜷又贴近了些:“药片可好吃了,我等天亮了就回福利院,我多要点药给你吃,你尝尝就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体温回暖的缘故,褚涯的脸色好了一些,不再如纸般苍白,搭在胸口的被子也有了些微起伏。
沈蜷蜷终于能仔细打量他,也能摸摸他的脸,捏捏他的手,越看心里越欢喜。
“我怎么就捡到你了呢?你会不会是来找我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缩着脖子笑了声,“我都,我都不知道你来找我了,你也没给我说。”
褚涯没有任何反应地躺着,但脸色从苍白变为一片潮红,身体也开始发抖,紧咬的牙齿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沈蜷蜷察觉到他的异常,伸手摸了下他的脸,发现触到的皮肤一片滚烫。
“呀,你发烧了!你在生病了!”
沈蜷蜷从小身体就好,基本没有生过病,伤风感冒也是流几天鼻涕咳嗽一阵子就没事。但林多指经常会发烧,烧起来后脸通红,缩在被子里哆嗦,喊口渴,喊身上冷,一睡就是大半天。
现在褚涯也出现了沈蜷蜷熟悉的发烧症状,他才恍然褚涯不是睡觉太死,而是生病了。
福利院的小孩不生病则罢,一生病就一片片地倒下。特别是流感季节,大半个福利院病倒后,管理生出三头六臂都不够,小孩们便会互相照顾。
沈蜷蜷照顾过林多指,所以并不慌乱,只满脸稳重地对褚涯道:“你就生病好了,你只管躺着生病,想怎么生就怎么生,爱怎么生就怎么生,其他的让我来。”
他伸手抹掉褚涯额头上的汗水,匆匆出了屋。刚才放在地上的搪瓷杯里已经接满雨水,他捧起水杯回到褚涯身旁,将褚涯的脑袋用小凳垫高,把水杯颤巍巍地举到了他嘴边。
“发烧要喝水,你知道吗?所以你要喝水,喝很多很多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