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垃圾养你啊!小哥哥!—— by秃子小贰
秃子小贰  发于:2024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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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水了。”他对着褚涯摇了摇水壶,怕他不信似的,又底朝天给他看。
“水,水。”褚涯闭着眼,仍然沙哑着声音要水,沈蜷蜷便爬到他身旁解释:“我去拿晚饭的时候,遇到王柱生他哥追我,就没有打水。”
他伸手摸了下褚涯的额头,只觉触手滚烫,不由唬了一跳:“你又在发烧了。”
褚涯皱着眉,发出痛苦的呻吟,断断续续地念着要水。沈蜷蜷看了眼外面,赶紧穿裤子和棉衣,嘴里安慰褚涯:“别着急,我去给你找水,马上去给你找。”

第22章 这不是我,这是一只野兽
沈蜷蜷匆匆穿好衣物, 拿着水壶出了门,打算去那些金属块形成的小水洼里舀一点给褚涯喝。但他走到近处爬高去看,那些小水洼都已经干了。
他只得往回转, 可还没进门,又听到褚涯的要水声, 两只穿着圆胖棉鞋的脚就停在了原地。
他知道有水的地方只有一个福利院,但那也太远了, 他怀疑自己若是走上个来回,褚涯也许就已经渴死了。他不死心地去拧铁皮屋后的水龙头, 龙头被锈得如同板结的铁坨, 用尽全力也拧不开。
沈蜷蜷焦灼地四处望,目光落到前方的弥新镇, 顿住几秒后,又极快地调开视线。
不行, 那里不能去,那里面有鬼的。
他侧头盯着脚边的水泥砖。
但是那里面有很多房子哦,房子里面肯定有水。
他舔了下唇。
就算有水,但那里也太可怕了。
他目光飘忽, 不断看向左右,就是不看前方的弥新镇。
可是,可是不去的话, 哥哥没有水喝会渴死的!我好不容易才捡到他,才养了一天,难道养一天就要把他给养死吗?
绝对不行。
沈蜷蜷终于还是转过身, 一步步走向了铁皮屋后方。
他顺着一排高高的水泥石阶往左, 走到尽头时, 眼前便出现了一条通道。
只要穿过这条通道, 就能进入弥新镇。
他站在黑洞洞的通道口踟躇片刻,探头往里望,颤着声音问:“喂,那里面有鬼吗……鬼吗……吗……”
“我就是来给我哥哥找点水,你不要那个啊,我找了水就走……就走……走……”
沈蜷蜷虽然已经打过招呼,但也并不放心,在地上捡起一根小铁棍背在身后。
他狡猾地想,不能惹恼鬼,要假装让鬼觉得他很听话,所以要把小铁棍藏好,也不能大喊精神力攻击,一看就是要去打架的。他两只手都垂在身边,其实不动声色地摆出了精神力攻击的手势。
我真的越来越聪明了,沈蜷蜷在心里暗自夸赞。
“我进来了哦……哦……我就这么进来的……的……我没有藏小棍在身上哦……哦……”
褚涯躺在铁皮屋里,被子只盖着下半身,因为高热,他呼吸浅而快,裸露的胸膛急促起伏着。
他觉得自己沉入了地心,四周都是翻腾的岩浆,火红流质烧穿他的皮肉,一路灼进肺腑心脏。他很想喝水,想让冰冷水流淌过疼痛的喉咙,扑熄那满腔燃烧的火苗。
……我在哪里……妈妈和爸爸呢,他们怎么没在……这个男孩是谁……
褚涯虽然头脑昏沉,却也知道身旁有个小男孩,给他喂过药,让他吃过东西,还老是在对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他意识混沌,那些断续的话落进耳里又飘走,唯一能记住的就是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
褚涯徘徊在昏迷与清醒之间,模糊听到奇怪的声音,像是某种猛兽在吼叫。他下意识循着那声音而去,拨开层叠黑雾,便看见了一幕奇怪的景象。
这是个巨大无比的空间,他轻飘飘地置身此中,如同悬浮在太空。但这也是个残破而幽暗的世界,四处充斥着黑色龙卷风和旋转乱撞的石块,像是宇宙中刚发生过一场爆炸,只剩下飓风和毫无生机的行星碎片。
褚涯怔怔地浮在空中,心里并没有觉得恐惧,只突然涌起一阵痛苦和难受。
“吼……”他听到了野兽咆哮。
他的视线从两道龙卷风中穿过,看见一块悬浮着的石块上,站着一只体型硕大的狼。
那只狼通体漆黑,掀开唇露出两排尖牙,牵出长长的涎水。它似乎随时都要扑过来,半俯着身体和他遥遥对视着,一双兽瞳里全是阴狠和凶戾。
但下一刻,狼身后便出现了一道亮隙,像是漆黑房间里拉开了小半窗帘。那狼倏地转头,猛地向前扑出,一头扎进了亮隙。
而褚涯只觉得脑中重重一震,整个人便又失去了知觉。
沈蜷蜷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手里紧紧抓着自己的水壶。街道上积着厚厚的尘灰,在他身后印下一串浅浅的圆胖脚印。
远处垃圾场的灯光投过来,将四周照得影影幢幢。被映亮的墙面一片惨白,背光的地方则只有浓重黑暗,像是藏着数不尽的危险。一阵风吹来,某处房门又吱嘎作响,听上去格外瘆人。
沈蜷蜷大口呼吸,却又担心那声音会吵醒鬼,不得不用力憋住气。他很想拔腿就跑,却不得不睁大眼睛去看街道两边,想尽快找到水龙头。
他从小就生活在福利院,连克科镇都没有去过,所以虽然满心恐惧,但眼前的一切也让他分外新奇。
他停在了街边的一条铁长椅前。
他每次在铁丝网外来去时,都能从楼房缝隙里见着这条椅子,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它。
“莉莉爷爷的大长椅。”
沈蜷蜷喘着气走过去,哆哆嗦嗦地爬上椅子,坐下,慢慢往后挪,两只小脚就悬在空中。
“……孩子,人生就是这样,与其不开心,不如和爷爷一起唱歌晒太阳。”
他惶惶不安地念了几句台词,也不敢细细体会坐这把椅子的感受,连忙爬起身,继续往前走。
“精神力攻击!自己去攻击!各自攻击!”他无声地念着,两只手暗暗摆出攻击姿势。
这一带原本都是商铺,有些玻璃墙已经破碎,只剩门户大敞的空房,满地都是散落的货架。
沈蜷蜷并没有在街边看见水龙头,但左边有一条小巷,两侧全是成套的小院民宅,他觉得里面没准能找着水。
沈蜷蜷走入小巷,光线被两旁高墙挡住,只听见自己时轻时重的呼吸,还有棉鞋底落在地面的沙沙声。
他停在最近的那家院门口,脑袋探进半开的铁门。这里正处于大灯的映照范围,虽然昏暗了些,却也能瞧得一清二楚。院子里空空荡荡,地面蒙上厚厚的积灰。
沈蜷蜷颤巍巍地开口:“我想进来哟~~我就看看有没有水啊~~要是不要我进来,你就说一声~~”他赶紧又纠正:“你还是不要说话了,不要我进来,就踏踏脚吧?”
他等了几秒,没有听到什么异常,便道:“那我就进来了哟,我真的进来了哟……”
沈蜷蜷慢慢走进院子,看见左墙下的洗衣台上伸出个水龙头。他心头大喜,赶紧过去,抹掉水龙头上的灰土。不锈钢龙头没有生锈,表面也很光滑,他两只手一起用力。
“好紧啊……啊呀呀……”
转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水管里也噗噗作响,一股细细的水流淌了出来。
“我就知道这里面有水,我就知道!那么聪明的唐圆圆,他也不会知道这里面有水,我才知道!”
沈蜷蜷俯身尝了一口,水里有一股浓重铁腥味,连忙呸呸吐出来。好在再次去尝时,铁腥味便少了不少,他便站在水管旁耐心等待,不时伸手接一小捧尝尝。
待到水味正常了,这才摘下挂在脖子上的水壶接满。
沈蜷蜷准备返回,可才刚转身,便顿住了脚步。
这院子地面上积着两三寸厚的尘土。大灯的苍白光线下,可以看见从院门到洗衣台之间有一串椭圆形小脚印,是他自己刚才经过时留下的。
可现在那串脚印旁边又多出了另外的脚印,隔着相等的步距,正朝着他的方向逐个增加。
那脚印有他的脚掌三个大,瘦长而沉重,每一个都深陷入尘土中,清晰可见四根排列紧密的长脚趾,中间两根明显更长。
沈蜷蜷一时忘记了任何反应,只神情木然地盯着那朝着自己增加的脚印,像是有看不见的人正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
整个世界再次安静,连他的呼吸声都跟着消失,他甚至能听见那脚印落下时,尘土被挤压发出的细微咯吱声。
此时院子里,沈蜷蜷的正前方,多出了一头体型硕大的狼。它通体漆黑,粗大的尾巴微垂地面,两只眼睛发出幽幽绿光,尖牙上牵出银色的涎水。
黑狼欣赏着前方小孩已经吓得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双兽瞳兴奋而凶狠,一步步朝着他逼近。
沈蜷蜷依旧木在原地,他的视线里只有那排凭空增添的大脚印,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似乎焊死在眼眶里。
但下一秒,他终于醒转,大口大口地抽气。接着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人猛地窜了出去,风一般往院外飞奔。
沈蜷蜷高分贝的尖叫撕破这座死镇的安静,也冲上半空,在那些楼房之间制造出了层层叠叠的声浪。黑狼猝不及防地被那声音震住,刚抬起的前爪也僵在身前。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沈蜷蜷仰着头跑至黑狼身侧时,黑狼似乎有些懵。
它就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沈蜷蜷耷拉在嘴边的舌头,快要挣出眼眶的眼球,听着他尖声呼啸着经过身旁,又卷出院门,冲入巷道。
沈蜷蜷尖叫着一路奔跑,到了大街上时那一口气才结束,接着深呼吸,又开始放声嚎哭。
“哇哇哇……”
他的哭声跟着脚步起伏颠簸,但分贝没有半分减弱。他飞快地跑过那条长椅,跑过十几间商铺,一脚踢飞一只铁罐子,撞在墙上丁零当啷。
他逐渐从惊恐中回过神,脚步不停,手里却开始挥舞铁棍,嘴里嘶声哭嚎:“哇……精神力攻击……哇……各自攻击……”
黑狼也出现在了巷道口,迈动四肢朝着沈蜷蜷追了上来。它明显动了怒,神情比刚才更加狰狞,眼神布满凶戾,从尖牙缝隙里泄出嘶哑的低吼。
它顷刻间已奔至沈蜷蜷身后七八米处,两条强有力的后腿蹬动地面,朝着他扑了上去。
黑狼在空中张开大嘴,前方小孩还在大叫着奔跑,身上挂着的水壶和一蓬乱糟糟的头发都在惊恐地蹦跳。
沈蜷蜷能感觉到身后有东西扑来,带着一股充满压力的风,让他连精神力攻击都喊不住来,哭声也被压在了喉咙里。
黑狼的尖牙眼见就要碰到小孩头颅,却没有任何征兆地,整只狼倏地平空消失。
只在半空残存着一道保持着前扑姿势的淡影,但也飞快地化为尘雾散去。
沈蜷蜷身上的压力陡然消散,但他已经被骇得停下脚步和哭嚎,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半弓着腿,慢慢转动眼珠。
左边……没有。
右边……也没有。
他一寸寸转动脑袋,看向身后。
身后只有空荡荡的街道,什么都没有。
但他目光缓缓推远,便看见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有着深陷入尘土的痕迹。
那不是自己的脚印,而是刚才在院子里见过的那种脚印。
这是,这是那个鬼还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吗?
沈蜷蜷并不知道黑狼已经消失,只看着那留下的脚印大口呼吸。因为极度恐惧,他瞳孔放大,不受控制地流着眼泪。
“鬼吗?你是鬼吗?”他哭着小声问,又长长抽了口气:“我,我就是找点水的,我不会打你,也不会吃你……你也不要吃我好不好?我的肉不好吃的,真的,一点都不好吃,很臭……对不起,我刚才不该精神力攻击,我错了,呜呜……我改……”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还站在那儿不动,不知哪儿的窗户被风推开,重重撞在墙上,发出砰一声响。
“啊!!!”
沈蜷蜷吓得魂飞魄散,又是一声尖叫,拔腿就跑。
昏睡中的褚涯突然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房顶。那双眼睛里一片浓黑,如同浸染了墨汁,连同眼白也一并染成了黑色。
但他神志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很自然地想起刚才昏迷中的那些画面:
他纵跃在深夜的房顶上,嗅闻着空气里的一抹气味,心中戾气翻涌,循着那味道而去……
他的脚爪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怀着捕食者的兴奋,慢慢接近那个正在接水的小小矮矮的身影……
他在街上奔跑,追逐着前方那个也在狂奔的小身影,满腔都是想将他身体撕碎,头颅咬成碎片的冲动。
但在他跃起的最后瞬间,脑中却突然清醒,炸雷般闪过一个念头——
——这不是自己!这是一只野兽,一只想要残忍虐杀的野兽!
褚涯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停住,压抑着心中想扑上去疯狂撕咬的冲动,想着快走,离开这里,快走……
下一秒,他倏地睁开眼,看到的便不再是空荡荡的长街和奔跑的小孩,而是铁锈斑驳的铁皮屋顶。
他反应过来自己只是在做梦。
但这场梦太真切,他仿佛真的进入过一只野兽的身体,有着强健的体魄和锋利的爪牙。他透过那双兽瞳看着世界,不受控制地纵跃奔跑,满心都是蓬发的暴戾和怒气。
这种感觉如此真实,让他甚至有些分不清,那充斥于脑海的嗜血念头,究竟是那只野兽还是他自己的。

第23章 我是你最喜欢的弟弟
褚涯不知道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 但眼下情况容不得他仔细琢磨,只借着从室外透进来的灯光,缓缓打量周围的一切。
虽然光线昏暗, 却看得出这小屋子很简陋,四处都是杂物。他有着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想坐起身,腿部却传来一股钻心的剧痛。
这疼痛从腿部迅速蔓延全身, 让他耳鸣眼花,每条神经和每块肌肉都在抽搐。他脑中也出现了很多画面, 大雨里的玉米地、奔跑的母亲、嘴唇不断开合的顾麟……
“姑母和姑父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小涯, 你说得没错,他们都是我杀的。你亲爱的父母, 都是我杀的。”
褚涯痛苦地咬紧牙,双手痉挛地握紧, 眼前光影旋转不休,世界扭曲变形,似乎正在形成一个要将他吞噬殆尽的黑洞。
那黑洞中心出现一对幽深的兽瞳,闪着冰冷寒酷的绿芒, 朝他诱哄般低语:“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他们都该死……”
对, 所有人都该死,杀了他们……
褚涯双目狂乱,眼底又浮起一层黑色, 从瞳仁往周围蔓延, 逐渐覆盖他的整个眼球。
“……哈哈, 我已经回来了, 我怎么会怕你呢?我就是假装怕怕,哈哈……”
小孩的嘎嘎大笑突然传入耳中,犹如放肆的木棒毫无章法地挥动,将那些低语都冲得零零碎碎。褚涯也顿时清醒,世界停下扭曲旋转,那只野兽不甘地低吼一声,随着黑洞一起迅速消失。
褚涯眼底的黑色也如潮水般褪去,让他看上去又和平常无异,只是因为高烧的缘故,脸色潮红,嘴唇却干裂泛着白。
沈蜷蜷已经走出通道进入垃圾场,他满头满脸的汗,脑袋上冒着白烟,但惊惶散去,胆子也大了起来。
“我怎么会怕你呢?我假装怕的,我其实一点都不怕鬼。”沈蜷蜷紧张又兴奋,伸出一只脚跨进通道:“我来啰……”他眼珠盯着通道前方,接着又收回脚:“我走啰……”
“我又来啰,我走啰,我又来啰,我走啰……”沈蜷蜷伸脚缩腿,嚣张地大笑,朝着通道挥舞铁棍,摆出攻击手势:“哈哈哈,我其实刚才都是假装的,我一直在精神力攻击,你想不到吧?”
沈蜷蜷满足地走向铁皮屋,虽然现在不害怕了,但到底刚才被惊吓过度,身体还时不时打一个冷战。
他脚还未跨入铁皮屋,声音先传入门内:“哥哥,我刚才遇到鬼了,我一点都不怕他,把他打得哇哇叫。我就指着他说,你脸皮怎么就这么厚?啊?我要把你关起来,不准你吃晚饭……”
沈蜷蜷进入屋内,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嘴里。
他呆呆看着推车上的人,半晌后才蹲下,两只脚慢慢往前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褚涯。
“哥——”他突然收住未出口的哥哥,抿紧嘴想了下,还是换了个称谓:“这个人,你醒啦?”
褚涯看着房顶,和昏迷时的唯一区别便是睁着眼睛,但那双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犹如一潭沉沉死水。
“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沈蜷蜷很有耐心地一遍遍小声喊,脸也越凑越近,最后挡在了褚涯的双眼和房顶之间。
眼见褚涯的空茫视线回束在自己脸上,沈蜷蜷放软了声音:“你醒啦……”
褚涯盯着面前那张花脸看了几秒,沈蜷蜷冲着他笑,露出了一排细碎的小白牙。
“你这是还没睡够吗?你还想睡吗?你是不是还想睡?这个人?你是不是没睡够?啊,我都忘记你要喝水了,我来喂你喝水。”
他将脖子上挂着水壶搁在床头柜上,双手一起拧壶盖。
“你醒了,嘿嘿嘿,你怎么就醒了,嘿嘿嘿。”他转头看一眼褚涯,又继续对付壶盖:“你刚才要喝水呢,我就去给你打水,我出去,回来,啊!你就醒了,哈哈哈。哦,我还遇到了一个鬼,但是我不怕的,只要他敢来打我,我就要用铁棍把他捅个对穿……”
褚涯的目光落在沈蜷蜷后背上,看着那段从棉衣领口伸出来的细伶伶的脖子,突然想起刚才那段野兽意识里,看见的就是这道背影。
他觉得刚才那一切的确发生过,只不过是他处于昏迷时,不自觉放出了精神力,在这附近蔓延游走。
而那什么野兽,也只是他混乱的大脑自己想象出来的。
褚涯没有继续深思,失去父母的绝望和悲痛在他心里蔓延,穿透血管,渗入骨骼肌肉,掐住他的灵魂一点点下沉。
沈蜷蜷端着一壶盖的水慢慢走前,弓着背伸着手:“小心点哦,别撒了哦,小心点。”再蹲在褚涯面前,“来,这个人,我喂你。”
褚涯只觉得眼前亮光一闪,一把明晃晃的勺子直直冲着他的嘴而来。
他之前时昏时醒,很多时候都保留着几分意识,所以也清楚这勺子的用途,条件反射地张开了嘴。
沈蜷蜷惊讶地啊了一声,收回勺子笑:“不用我撬嘴巴了哦,你可以自己张嘴了哦,你好乖呀,真乖。”
褚涯还没来得及闭上嘴,一个壶盖也迅速凑到他嘴边,往里一倒。
咕嘟一声,褚涯将灌了满嘴的水咽了下去。
“你喝水也好乖,我再去给你倒一杯。”沈蜷蜷拿着水杯大小的壶盖,起身去床头柜,“发烧了要多喝水,喝很多很多。”
褚涯虚软得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加上口渴,便任由沈蜷蜷给他连喂了好几壶盖。直到沈蜷蜷再一次倒水来喂时,他才紧闭上了嘴。
“还喝吗?你还喝吗?”
褚涯没有回应,只木然地看着铁皮屋顶。
“你是又没法张嘴了吗?你还喝吗?是不是又张不开嘴了?”
沈蜷蜷低头去拿勺子,褚涯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努力摇了下头,挤出两个短促的气音:“不、喝。”
“哦,不想喝了,那我就不喂了。”沈蜷蜷倒也干脆,起身将壶盖放好,接着又蹲在了褚涯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褚涯可以无视他的目光,但他那些絮叨却持续不断地往耳朵里钻,想无视都不行。
“你看着好白,比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还要白,你那次在福利院没有这么白,拿个包包。”沈蜷蜷昂首挺胸,左手微拢像拿着什么,面无表情地垂着一双眼睛,“你就是这样的。但是你的眼睛毛还是一样长,我再看看,嗯,一样长。”
褚涯并不想听这些没有重点的东拉西扯,但听到福利院三个字,心头还是微微一动。
他脑中终于浮起另一个小孩的形象——戴着盖住耳朵的棉帽,淌着两条鼻涕,眼睛乌溜溜地转——他也终于认出来,这个小孩就是那次在福利院见过的脏小孩。
那自己现在是在深渊福利院?
他努力回忆,模糊记起了那些枪声和脚步声,以及耳边反复的叮嘱。
“……小涯你一定要活着……我会来接你……”
这声音是云副官,应该是他将自己从白堡里抢出来,然后送到了深渊躲藏。
至于身旁为什么会有这个小孩,可能现在他就藏在福利院里。
“这是哪儿?”他还是开口问道,声音沙哑难闻。
沈蜷蜷回道:“我的办公室。”
褚涯哪会信这是办公室,猜测这应该是福利院的杂物间。
“谁把我送来的?”褚涯虚弱地问。
“不是谁送的,是我把你从垃圾山上捡回来的。”沈蜷蜷有些得意。
“其他人呢……大人呢?”
沈蜷蜷四处张望:“还有其他人吗?我不知道呀。”
褚涯发现和这小孩很难交流,便没有再出声,他觉得应该是有人不方便出面,便让这小孩儿来看着自己,等到明天天亮总会见着。但沈蜷蜷却开始说个不停,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洪亮。
“你送我的黑团团我吃了,你送给我的围巾湿了,晾在外面的,明天就可以戴。我把我的花纸纸也带来了,还有玻璃球,都可以给你,全部给你!”
沈蜷蜷伸手四处指,豪气地道:“这里全是我的宝贝,你看看喜欢什么,喜欢就给我说,全给你!”
褚涯没有应声,沈蜷蜷待到激动和兴奋平复了些,又盯着他看,放轻声音体贴地问:“是不是饿了?你肯定是饿了。刚才你没有吃山薯,我给你留着的。”
沈蜷蜷起身,去拿过那剩下的半截山薯,在手里拍了拍,惋惜地道:“现在凉了,凉了的山薯就没那么好吃了,像个豆饼,哎,你怎么没早点醒呢?哎……”
褚涯只觉得这小孩很吵,嗡嗡嗡地闹个不停,让他那些痛苦始终不能凝聚,东一团西一团地浮在胸腔里,散乱着四处淤堵,宣泄不出。
沈蜷蜷将山薯递到褚涯嘴边,褚涯只紧闭着嘴,任由那冷冰冰的山薯触碰自己嘴唇。
“还是不能自己吃吗?”沈蜷蜷迟疑片刻,又咬下一口山薯吐在掌心,“好吧,那还是让我来喂你。”
褚涯不可置信地转动目光,看着托在小孩掌心的那一小块山薯离自己越来越近,木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破碎痕迹。
他原本连动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这下也奋力慢慢扭头,沈蜷蜷却探出上半身,伸长的手递到他侧脸:“你不要动,我在喂你吃饭,你动着的话我不好喂的。”
褚涯看着那小块山薯再次到了自己嘴边,又缓慢地转回了脑袋。
“你是不想吃吗?这么好吃的山薯,为什么你会不想吃呢?”沈蜷蜷看出了他的拒绝,满脸都是不解,接着又严肃下表情:“你不能不吃饭的,不吃饭就会被饿死。”
“我有次不想吃饭就没有吃,你知道后面怎么样了吗?”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褚涯,语气笃定:“没错!结果我就饿死了!从那以后,我每顿饭都好好吃,就再也没有饿死过。”
沈蜷蜷吓唬一通后,见褚涯依旧不为所动,无奈地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道:“怎么办呢?你不吃饭不行呀,闭着嘴也不行,我只能把你嘴巴弄开,给你喂饭。”
说话间,他缓缓举起另一只手,握在掌心的银白色勺子闪过一道冰冷的光。
褚涯也盯着那把勺子,一阵急促呼吸后,终于启开唇,在沈蜷蜷抵在自己唇边的那半只山薯上轻轻咬了一口。
“啊!你在自己吃了吗?你好乖,你在自己吃了。”沈蜷蜷既高兴又欣慰,忍不住地笑,耐心地举着那半根山薯,让褚涯小口小口地啃。
褚涯吃得很慢,吃一口便要停下来歇息,沈蜷蜷也不催促,只将山薯不断转向,将容易啃的那面转向他。
“你不要着急,你看你明明饿了,嘴巴都饿白了,所以要好好吃饭,不能饿死……喏,我帮你咬的这块你也吃了吧……不吃吗?那我自己吃了。”
褚涯将那半块山薯吃光,便闭上眼不再搭理人。沈蜷蜷也不在意,只乐滋滋地在推车侧坐下,继续说着话。
“你是来找我的吗?你为什么生病了呢……”
他的问题太多,褚涯一直被持续的头疼和腿疼折磨着,胸腹间憋闷欲呕,便努力吐出几个字:“不要问……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你是把这个忘记了吗?那你还记得什么?你记得在福利院给过我黑团团,还给我围巾吗?”
褚涯回道:“所有的……都不记得,一切……都忘记了。”
“什么?你把所有都忘记了啊!”
沈蜷蜷终于没有再做声,半张着嘴反应片刻后,看看褚涯又看向左右,满脸都是无措和失落。
“那你也不记得我了啊……”他小声嗫嚅着。
沈蜷蜷呆坐着发愣,屋内总算安静下来,褚涯的耳朵也终于得到了空闲。但沈蜷蜷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怪异,倏地直起了身。
他目光热切地看着褚涯:“这个人,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还记得你住的地方吗?如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还要回你的福利院吗?”
长久的沉默里,沈蜷蜷以为褚涯这次不会回答时,他却沙哑着嗓音道:“我不记得……我是谁,我也……我也没有福利院。”
沈蜷蜷屏住了呼吸,眼睛灼灼发光,接着双手握拳,涨红着脸喊了一声:“呀!!”
他跳起来站在地上,将什么东西踩飞出去,叮叮当当乱响。他似是无法控制心里的激动,干脆出了房门,对着空气一阵乱打乱踢后,再将双手背在身后,在屋檐下来回踱步。
片刻后,他站定,眼珠子一阵乱转,又出了会儿神,嘴里发出嘿嘿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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