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注意,你是眼花了吧?”
“应该是眼花了。”
褚涯和内心的暴戾争斗拉扯,终于成功挣脱。他能感觉到自己瞬间消散,继而回到了另一个空间。
脑中之所以蹦出‘回’这个字,是因为他又飘入了那个充满黑色龙卷风和碎石的残破世界,看见了那只黑色的野兽。
而这个诡异空间却不会让他感觉到恐惧,只有一种回到故地后却物是人非的惊讶和难过。
他这次看清了,那野兽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黑狼。
黑狼立在悬浮的石块上,毛发在风中漂浮,一双幽绿的兽瞳里全是阴狠和凶戾。
褚涯神情平静地和它遥遥对视着。
黑狼爪子不耐地刨动着身下石块,像是非常渴望穿破飓风的屏障,直到身旁出现了一道亮隙,它才欣喜地低吼了一声,转身扑了进去……
褚涯这次感觉到身下柔软的床铺,听到了沈蜷蜷的鼻息声,缓缓吐了口气。
他刚看见过矿场,又看见了那只伫立在龙卷风里的黑狼,原来真的都是在做梦。
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意。
这杀意如此清晰,且近在咫尺,就来自于床边空地,目标是正在酣睡的沈蜷蜷。
下一秒,躺在床上的少年倏地睁开了眼,那眼里没有半分睡意,只有锋利森寒。他没有半分耽搁地坐起身,突然朝着身侧的那团黑暗凶猛出拳。
褚涯现在没有考虑其他,这一拳也用上了全力,只听见一声沉闷的重响,他的拳头落在了坚实的物体上。
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探向枕头,拔出藏在下面的匕首,直直照着前方的黑暗刺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前后不超过两秒,但他的匕首却刺了个空,那东西已经不在面前。
褚涯坐在床上没有动,既没有防御也没有寻找。他脑中有个奇怪却强烈的感觉,那是他刚看见过的黑狼,而且现在已经没在这屋子里了。
虽然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但就是非常笃定。
沈蜷蜷并没有被吵醒,只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地念着什么,接着又沉沉睡去。
褚涯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
他为什么总是会在那个奇怪空间里看见那只黑狼?
他之前在弥新镇的大街上,像一只野兽似的追逐沈蜷蜷,原本以为那是哨兵感知力给他造成的错觉,但今晚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难道他的确附身在一只野兽身上,企图攻击沈蜷蜷和矿场工人?
会是那只黑狼吗?是自己的精神力侵入了野兽大脑?
但它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呢?
……它的表现就像一只量子兽。
褚涯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的量子兽也是狼,会不会——
不不不,那不可能。
他瞬间又推翻了这个荒谬的猜想。
虽然他精神域受损,但他见过自己的量子兽,那是一只通体银白的狼。
他在军校就学习过哨向知识,知道就算哨兵向导的精神域损伤,他们量子兽的外形也不会改变。
但是……它们都是狼,颜色改变算不算外形?
褚涯重新躺了下去,又试着进入自己的精神域,但除了给脑中带来一阵剧痛,依旧毫无办法。
墙壁下方的破洞透进光线,隐约可见铁皮屋顶的轮廓。褚涯不确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总会搞清楚的。
不管怎样,他都要尽量保持耐心和冷静。
身边有那么多迫在眉睫的问题要解决,先把黑狼的事放在一边。目前最需要的是一把轮椅,还有电灯,对了,热水,得想法搞到热水……
“咂,咂……”
褚涯听到动静后侧头,看见沈蜷蜷在吮吸手指,便将那手指从嘴里给取了出来。
天气越来越冷,换洗的衣服要找,要做棉衣……
“咂,咂……”
沈蜷蜷又在开始吮手,褚涯再次将他手从嘴里取出来后,塞进被子,将被角掖得死死的。
他盯着沈蜷蜷看了片刻,看他的手拱来拱去却伸不出被子,这才放松地舒了口气。
赶紧睡觉,明天还有好多事。
第二天早上,飞行器都还没将新垃圾送来,沈蜷蜷便系上领带,拎着一只装了宝贝的小袋子和褚涯告别,要回福利院去领早饭。
“沈喵喵,我很快就回来,你不要乱跑哦。”
他谆谆叮嘱,正要跨出门时,褚涯又将他喊住,把落下的帽子给他戴上,那两条护耳系带也在下巴上打结系好。
褚涯垂眸打结时,沈蜷蜷就盯着他,直到打好了也站着没有动。
“怎么了?不喜欢这个结吗?”褚涯问。
沈蜷蜷摇摇头:“不是。”
褚涯露出个疑惑的神情,沈蜷蜷便拍了下自己脑袋。
两人对视几秒后,褚涯侧头轻轻咳了声,抬手去拍沈蜷蜷的脑袋:“滚。”
“你不要说这么轻,你要重些,还要有些凶。”沈蜷蜷不是特别满意。
褚涯以拳抵唇又咳了一声:“滚!”
“再凶点。”
“……滚!”
“要三个。”
“滚滚滚。”
“嘻……好好听。”
沈蜷蜷回到福利院时,食堂正在分饭,他偷偷扒在窗户外探头,柳四斤却叫他进去,说王成才要被关三天,刚已经拿着早饭进惩罚室了。
沈蜷蜷喜不自胜地往食堂里走,透过窗户问:“今天吃什么?”
“唉,豆饼。”林多指道。
沈蜷蜷:“唉……”
其他小孩:“唉……”
豆饼没有山薯好吃,粗糙难咽,但好在管够。沈蜷蜷领了管理发给他的两个豆饼后,还探头往桶里瞧。管理便又给他夹了一个:“够不够?吃不完也给我硬塞下去,不准浪费食物。”
沈蜷蜷嘻嘻笑着竖起两根手指:“吃得完的,再一个好不好?”
“那是二,不是一。”旁边的林多指将他手指压了一根下去。
“三个都还不够,你得是多大的肚皮?不行了。”管理挥手赶人,又问林多指:“你呢?你要几个?”
林多指平常只能吃两个,却也道:“我能吃三个。”
跟在他后面的其他16号宿舍小孩也都叽叽喳喳。
“我要三个。”
“我也要三个。”
小孩们平常都只能吃两个,这次领到三个后,便和沈蜷蜷一起到了食堂角落。
“你哥哥死了没有?”
“没有,活的。”
“那他病好了吗?可以打王柱生他哥了吗?”
“还不行,他的脚还没有好。”
勾肩搭背走来走去的王小细和于大头在放哨,现在靠过来一脸机敏地道:“快点换吧,有人过来了。”
沈蜷蜷便打开自己的挎包,从里面取出几张彩色包装纸:“这几张花纸纸换一个豆饼,谁要换?”
陈洪亮:“我换。”
陈洪亮将那几张彩色包装纸拿走,交给沈蜷蜷一个多领出来的豆饼。沈蜷蜷装好豆饼,又掏出一支圆珠笔,虽然没有笔芯,但笔筒花花绿绿的挺好看。
“这个换一个豆饼,谁要换?”
唐圆圆立即去拿那圆珠笔:“我换。”
陈洪亮拿着自己的彩纸,突然有些困惑:“可是我们以前都没有换,沈蜷蜷也给我们宝贝的。”
“可是你三个豆饼也吃不完啊。”唐圆圆道。
陈洪亮挠挠头:“好吧,本来,本来就是给他的。”
沈蜷蜷离开食堂时,挎包里多了几个豆饼。他将还剩下的物品递给簇拥着他的小孩:“这些都给你们。”
唐圆圆手疾眼快地接了过去,陈洪亮马上要去扒拉,唐圆圆抱紧袋子:“等会儿回宿舍后再看,再分,现在不要看,会被发现的。”
“哦,好,好的。”
今天天气不错,没有那么冷,二楼的婴幼儿也被管理们带下了楼,每个胸前都系着一个围兜,坐在操场一角的小凳或推车里。
沈蜷蜷他们路过操场时,便冲着那些幼儿打招呼:“小宝宝,小宝宝你们在玩吗?”
“唔唔哇啦……”婴儿们也冲着他们吱哇乱叫。
今天的福利院大门是敞开着的,门外还停着一辆军用吉普车。沈蜷蜷几人停下脚步,看着一名管理下了车,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有新宝宝送进来了。”
“管理又去接新宝宝了。”
管理就站在门旁,目送军车远去后才进了大门。小孩们的好奇心总是很蓬勃,虽然福利院进新成员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沈蜷蜷几人也跑了过去。
“管理,这是新宝宝吗?”
“给我们看看吧。”
管理便将怀里的小孩放低了些让他们瞧。
这是个不到半岁的婴儿,生得又瘦又小,闭着眼在熟睡。沈蜷蜷他们看过后,不是很感兴趣,正要离开时,就听旁边传来一道和蔼的声音:“喜欢小妹妹吗?”
“不喜欢,她长得不好看。”
“有一点喜欢吧,很少的喜欢。”
“我觉得她比那一个长得好看,你看那边坐在婴儿车里的那个,他笑起来好丑。”
“……噫,啧啧。”
小孩们还在叽叽喳喳,管理恭敬地朝走来的人打招呼:“刘院长。”
刘院长约莫六十左右,身形矮胖,相貌和气,小孩们也不怕他,更怕管理。
刘院长走到管理身旁,伸手碰了碰小婴儿的脸,问管理道:“奶粉还剩多少?”
管理面露迟疑:“不多了,现在三个月以上的小孩都是奶粉和米汤一起喝。”
“资源处马上就会送来一批奶粉,别着急。”
管理暗暗吁了口气,接着又问:“云巅下一次来选孩子是什么时间,下个月吗?”
刘院长还看着小婴儿,眼底的笑意却慢慢收起,那张一贯平和的圆脸上多了几分隐忧。
管理便问:“是之前被选走的孩子还没见到吗?”
“是啊,以前的孩子我都有联系,有些成年的已经进了军队了。可这一年多,选走的孩子我没见着一个。”
管理安慰道:“可能是上面不想让我们见,怕孩子不适应新环境。”
“可能吧。”刘院长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又看向小婴儿:“她的名字取了吗?”
管理还没回答,左边就有人迭声回答来了来了,一名手拿册子的干瘦老头跑了过来。
沈蜷蜷他们认得这是取名的吴管理,每次若是送来有还没取名的小孩,都是由他取名登记。
“吴管理又要乱取名了。”
“取个名字叫豆饼。”
吴管理脾气好,对小孩们的七嘴八舌并不在意,抱着婴儿的管理碍着刘院长在,也忍住脾气没有呵斥他们。小孩子最会察言观色,知道管理现在不训他们,也就更加嚣张。
“新宝宝长得好丑哦,你要给她取个好听的名字才行。”
“她是大车送来的,叫大车吧。”
刘院长在旁边微笑,吴管理问怀抱婴儿的管理:“她有本姓吗?”
管理回过神:“有,姓李。”
“李……李……”吴管理的目光从老花镜上打量着婴儿:“她可能还没有四斤,那就叫李四斤吧。”
“可是我有个朋友叫柳四斤。”沈蜷蜷道。
吴管理道:“那就叫李四四。”
“有个大班生叫陈四四。”
大家吵成一团,最后还是刘院长在旁边道:“我来给她取个名。”
所有人都收住了声,刘院长伸手碰了碰婴儿的脸颊:“就叫李平安吧。”
“好名字。”
“刘院长取的这名可太好了。”
两名管理赞不绝口。
沈蜷蜷满足了好奇心,也就不再呆在这儿,和林多指几人小声嘀咕后,便准备悄悄离开。
可院外又传来了汽车声,所有人都转头看去,只见远方大路尘土飞扬,三辆军用吉普正飞快驶来。
“又送来新孩子了。”
“这个取什么名字?我觉得还是叫大车。”
“这个会不会很丑?”
刘院长的神情有些严肃,急急忙忙走向院门,两名管理留在原地没动,一群好奇的小孩却跟了上去。
沈蜷蜷最爱凑热闹,想着看一眼新宝宝丑不丑再走,也就匆匆跟在人群里。
三辆车在院门口停下,最前那辆车门打开,跳下来几名军官,却没有抱着宝宝。刘院长迎出院门,沈蜷蜷和一群小孩就隔道铁栏看着他们。
“刘院长,我们是莫尔纳军第五队……需要他协同调查……但是失踪……十二岁……如果看见了,一定要和我们联系……”
刘院长不断笑着点头:“是,我明白,知道,好的。”
沈蜷蜷对这些交谈不感兴趣,也并没从这些字眼联系到什么。他心里还惦记着褚涯,便给其他小孩小声打过招呼,悄悄离开了院门,去往围栏破洞处。
第29章
沈蜷蜷回福利院的这段时间, 褚涯也没有闲着。他撑着推车出了屋子,将剩下几间铁皮屋都看了一遍。
最右那间铁皮屋放着不少铁架,其中露出的一角像是洗脸池。他怀疑这其实是个卫生间, 便将那些铁架用推车运走丢掉,果然看见角落的马桶, 顿时松了口气。
他检查了铁皮屋内的线路,发现线缆完好, 屋内也有电源插座。线缆的一端连接着另一头的垃圾处理厂,应该有电。
半个小时后, 褚涯独自去了弥新镇。他在无人的街道上慢慢前行, 推车上搁着重叠在一起的三只桶,里面搁着小盆和杯子之类的物品。
白天的弥新镇和夜里一样死寂, 不知哪儿半坠的招牌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偶尔在墙上撞出一声响。
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但放眼望去,这条街包括更远地方的那些建筑,显示出这个镇子曾经的热闹和繁华,并不亚于如今的云巅。
而这仅仅是艾萨拉特区的一个普通小镇。
褚涯仰头看着高空浓雾里露出的隐约黑影, 想着如果没有那场瘟疫,世界现在又该是怎样的呢?
到了那家院子,他开始清洗带去的东西。
他在家里没有做过事, 但就读的军队附属学校要求严格,干起活来也算不得生疏。洗干净所有杯盆后,又打了满满三桶水, 这才往回返。
褚涯撑着推车, 刚经过面包铺外的长椅, 就听左边突然响起小孩子的大叫:“沈喵喵!”
褚涯转头, 从两栋建筑的缝隙里看见了沈蜷蜷。
小孩就站在铁丝网外的小道上,兴奋地又蹦又跳,还在掰铁丝网上的一处裂口,想要从那里钻进来。
褚涯连忙制止,又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去前面。
沈蜷蜷立即跑向垃圾场,褚涯也撑着推车从街道往前。两人总会在那些楼房缝隙里看见对方,沈蜷蜷每见到褚涯一次,就要大喊一声沈喵喵,激动与喜悦溢于言表。
褚涯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加快“划桨”速度,推车的四个轱辘都转得要飞起来。
沈蜷蜷冲入垃圾场,跑过那堆废金属块,看见褚涯已经等在了铁皮屋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一边大笑一边往前冲,身上的挎包水壶跟着颠簸。
褚涯赶紧提醒:“跑慢点,别摔了。”
“哈哈哈,我很会跑的,哈哈,我不会——哎哟!”
话音未落,沈蜷蜷就脚下一绊,扑地摔在了地上。
他这下摔得不轻,挎包水壶也和地面撞得砰砰响,人也趴在地上没动。褚涯喊了两声后,没有回应,连忙撑着推车过去。
“沈蜷蜷,沈蜷蜷?”
褚涯俯下身,将沈蜷蜷从地上抱了起来,见他大张着嘴闭着眼,鼻血挂在鼻尖上,一滴滴往下淌。
褚涯连忙将他放在自己身旁坐着,伸手将他两侧鼻翼往中间捏紧,又压住他的脑袋向前倾。
褚涯原本以为沈蜷蜷会嚎啕大哭,但他缓过那口气后,只不断抽气,哆嗦着嘴唇,发出猫一样细细碎碎的哭声,眼泪倒是开了闸似的不断往外涌。
褚涯伸手在冷水里浸过,轻轻去拍他的额头和鼻梁上方。
“放松,没事,用嘴巴缓慢呼吸,没事的。”
沈蜷蜷僵硬着脖子,抽噎着发出气音:“要纸,撕起来,要纸。”
“这些都是陈年老纸,不能塞鼻孔,就这样止血最有效果。”褚涯道。
“要撕的,要撕。”沈蜷蜷抬了下手指,做出塞鼻孔的动作。
褚涯这才发现他发音有些怪,说的撕其实是塞,便想去看他的嘴。
但刚低头,就看见地面的几滴鼻血里躺着一颗牙齿。
“给我撕上,撕上。”沈蜷蜷连脑袋都不敢转,褚涯抬起他下巴看了看,再用卫生纸在他鼻下抹,展示给他看:“没出血了,不用塞。”
沈蜷蜷这才敢动,也察觉到自己嘴巴的异样,用舌头去顶牙齿,还伸手要去摸。
“别摸,手上脏,有细菌。”
“可系,可系——”
“你在换牙,掉了一颗牙。”
沈蜷蜷有些惊讶,和褚涯对视了好几秒后,脸上才绽出了笑容。
“我掉牙了?”
“是的,你掉了颗牙。”
褚涯双手分别套着从超市找到的塑料袋,用抹布擦洗那卫生间里的马桶时,沈蜷蜷就蹲在他旁边絮絮。
“其他小班生好多都掉了牙,但系我都没有掉过,我等了好久好久……”
褚涯挪动推车到马桶的另一边,沈蜷蜷也跟着转,继续蹲着说。
“林多指也没有掉,但系我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他会不会刚才也掉了呢?”
褚涯擦洗着马桶:“不会。”
他在洗马桶前下了很大的决心,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好在这马桶的使用频率不高,使用时间也短,在他擦掉那层尘土后,表面还很光洁,让他不至于反胃,也能不时和沈蜷蜷对上两句。
沈蜷蜷举起小圆镜转着头照,咧开嘴笑,美滋滋地评价那个牙齿豁口:“我可真好看呀。”
这排废弃的铁皮屋不缺电,但供水已经断掉,褚涯便放了一只水桶在卫生间里,使用过马桶后便舀水冲。
将卫生间清理出来后,褚涯虽然双手都套着塑料袋,并没沾上任何污渍,却也用水反复洗了好几遍。
回到主屋内,沈蜷蜷掏出来豆饼给他吃,他垂着头闭着眼:“等会儿。”
褚涯一次次深呼吸,转头眺望远方,目光落在垃圾山上时,又赶紧上移。
直到将刷马桶的细节摒弃在脑外,直到心绪平复,这才接过了豆饼。
但就算如此,他胃口也不好,只勉强咽下了一个。
两人吃过早饭,便再次进入了弥新镇。沈蜷蜷推着推车,按照之前的路线一直往前,褚涯却让他停住,左转进入另一条大街。
“我们走错了。”沈蜷蜷道。
“没走错,我们现在是去镇中心看看。”
“不去超市,不去院子里洗手吗?”
“现在不去,我们去镇中心。”
沈蜷蜷却依旧没动,眼睛盯着前方面包铺外的长椅。
褚涯便道:“你去开车吧,我在这儿等你。”
“不,我们要一起去。”沈蜷蜷扭了扭身体。
推车停在长椅前的街道上,褚涯神情平静地看着坐上长椅,手握方向盘的沈蜷蜷。
“孩子,人生就系这样,与其不开心,不如和爷爷一起唱歌晒太阳……”
沈蜷蜷一番唱作结束,又掏出揣在兜里的小圆镜照照牙齿,这才心满意足地推上推车,去往通往镇中心的那条长街。
这条街的高楼多了起来,街道也更加宽敞,底楼不光是商铺,还有宽敞的公司大厅。沈蜷蜷从小长在福利院,平常也只很远距离地看弥新镇。他这是第一次踏足这样宽敞的街道,看着两旁的空楼,不断发生惊讶声。
“这个屋子好大,比我们的系堂还要大……汽车,这系大汽车。不对不对,这系公交车。我认得,我看过图片,这个系公交车!”
褚涯在公交车旁等着,让沈蜷蜷进到车里,这儿摸摸,那儿坐坐,下车后又盯着街边的人形雕塑看得不转眼。
“这,这系什么?”
“雕像。”
“就系假的人吧?”
“嗯。”
沈蜷蜷每见到新鲜东西就挪不开脚,褚涯也不催促,等到走出这条街,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下一条长街便有了不少机构,其中也包括医院。
褚涯知道这镇子曾经遭遇瘟疫,医院里满是尸体。虽然军队已消杀清理过数遍,不可能再遇到未处理的尸体,但他还是想让沈蜷蜷在外面等着。
“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沈蜷蜷打量四周,压低声音道:“这里有鬼。”
“你可以去公交车上等我,去开那辆大车。”
“我现在不开车,我要保护你。你不能一个人进医院,医院里也有鬼的。”
褚涯也不是很放心留下沈蜷蜷单独一人,便带上他一起进入了医院。
这座医院有些古旧,全是两三层的青砖小楼。但占地面积颇广,小楼四处分布,每一两个科室便是一栋。
空地上生着枯黄的草,整个视野里只有荒芜。离他们最近的小楼上还有着清晰的字体:挂号交费、检验。
褚涯带着沈蜷蜷从无障碍通道进入了大厅,一眼便瞧见角落里排着几架轮椅。
“这几个推车好好啊。”沈蜷蜷跑过去围着那轮椅看,“沈喵喵,你看这个,看这个。”
“这叫轮椅,本来就是给不能行走的人坐的。”
褚涯拄着铁棍艰难起身,沈蜷蜷连忙去搀扶,抱着褚涯的腰,喊着号子,将他往轮椅上挪。
“小二班,加油啊……你慢点,慢点……”
褚涯每动一下,大腿便是一阵钝痛,等他终于在轮椅上坐下,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水。
“你很热吗?”沈蜷蜷扯起衣袖去给他擦汗水,但看到袖子上的塑料皮,又牵起领带去擦。
“没事,我不热,谢谢。”
“那你快试试,看轮椅跑得快不快,你快试试。”
褚涯果真便开始转动轮椅,在光滑宽敞的大厅里左右前行。
“好快呀,这个推车,不,这个轮椅好好。”
沈蜷蜷兴奋地跟着跑,不断惊喜地笑。褚涯见这轮椅宽大,便将他拉到自己两腿间坐着,在大厅滑上两圈后,从无障碍通道进入院子。
“哈哈哈,哈哈哈!轮椅车车,我坐的轮椅车车。”
沈蜷蜷越笑越大声,褚涯嘴角也勾起浅浅的笑。他带着沈蜷蜷绕过那些花坛,穿过长长的甬道,在这空荡荡的医院里四处穿行。
沈蜷蜷的兴奋叫嚷打破了这座城镇的死寂,让褚涯的心情也有了难得的放松。
“走,带你去兜一圈。”他在高处松手,让轮椅顺着缓坡往下冲,在沈蜷蜷的大叫声里,飞速经过了好几栋小楼。
“啊啊啊啊……轮椅车车飞起来了……啊啊啊啊。”
轮椅在缓坡尽头停下,沈蜷蜷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他突然转头看着褚涯,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兴奋,脸蛋儿两团绯红,眼睛亮得惊人,胸脯也急促起伏。
“沈喵喵,我好喜欢你。”他跳下轮椅,站在褚涯面前,两手张开往后伸,语气和目光同样热烈:“这么多这么这么多的喜欢。”
“人家给我三颗玻璃球,我就把陈洪亮换给他。给我一二三一二三颗玻璃球,我就把于大头换给他。但是你——”
他两手都指向褚涯,一脸郑重地道:“——给我很多很多个一二三颗玻璃球,我、才、换!”
“谢谢,原来我值这么多玻璃球。”
沈蜷蜷很严谨,开始想象很多玻璃球换褚涯的场景,又果断摇头:“不换,再多的也不换。”
褚涯将轮椅换了个方向,看着长长的缓坡:“现在需要你也要帮忙推我了。”
沈蜷蜷刚抓住轮椅扶手,褚涯便看见旁边那栋二层小楼的墙壁上印着骨科,连忙喊了声等等。
他的断骨处是用塑料板和绳索固定住的,如果能去骨科里找到专用材料进行固定,那肯定更好。
沈蜷蜷推着褚涯进入骨科小楼的大厅。
弥新镇本来就不亮堂,这栋楼又处于低洼处,一进入大厅更觉得光线不好,四处一片昏暗。
沈蜷蜷碰了碰褚涯,示意他去看旁边:“那是什么?”
褚涯看了眼那具不知什么时候被扔在墙角的人体骨架标本,简短地回道:“标本。”
“什么本?”
“假人,雕塑。”
“哦。”
沈蜷蜷盯着那骨架标本看了阵,觉得有些害怕,便走到褚涯身前,像刚才那样坐在他两腿中间,缩进他怀里。
“你别怕,我挨着你。”他小声对褚涯道。
“嗯,谢谢。”
轮椅在光滑的地板上行进时,不会发出半点声音。褚涯顺着通道转了一圈,看见两侧都是病房,床单和被褥蒙着厚厚的灰尘,都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
行到通道尽头的拐角处,他看见右边还有扇不起眼的小门,门上印有材料室三个字。他瞧了下那锁,看似精密,实则老旧,要打开的话还是可以。
“要我去给你拿昨晚那种铁丝吗?我看到外面地上有的。”沈蜷蜷一直注意着褚涯,便做了个捅锁的动作。
褚涯道:“要的。”
“好,那你开轮椅车车把我送出去,我再给你拿着铁丝回来。”沈蜷蜷道。
褚涯:……
沈蜷蜷立即警惕:“我不会一个人出去的,我要陪你。”
两人在外面找了铁丝后回返,褚涯这次开锁的时间有点长。沈蜷蜷站在他身旁,目光炯炯地四处扫视,故意大声问:“要我去抓厚脸皮吗?那些厚脸皮藏着呢。”
褚涯瞥了他一眼:“好的,你去把他们抓出来。”
沈蜷蜷哽住,压低声音:“你要说不抓,怎么能真让我去抓呢?我是故意这样说的,是吓唬鬼的,让他们不敢出来。再来一次——要我去抓厚脸皮吗?沈喵喵开了锁,把不听话的厚脸皮鬼关进去。”
“算了,不去抓,我们只是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不敢出来就行了。”褚涯也提高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