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儿做什么呢?现在是上课时间,小班生都在上课,你还在操场上晃。快回去!不然我让你们管理来抓你。”
沈蜷蜷出门无望,又不敢回宿舍,怕被王柱生他哥给抓住,干脆就去了教室。
福利院原本管理就不多,一半又去照顾婴幼儿,所以教学方面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沈蜷蜷进入教室后,看见里面只有很少的学生,一名杂工敲着黑板,声嘶力竭地教着四五六。但下面却闹哄哄一团,还有两个小孩在打架。
沈蜷蜷没有见着林多指他们,便自己找空位,正要坐下,就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沈蜷蜷,沈蜷蜷。”
“柳四斤。”
柳四斤就坐在不远处,沈蜷蜷同她打过招呼后,便过去在她右侧空位坐下。柳四斤左侧是名小女孩,冲着他翻白眼,又去拉柳四斤:“臭男人过来了,我们坐远点。”
“他不是臭男人,是我朋友。”柳四斤道。
沈蜷蜷将在脚边滚来滚去的一名小孩推开,也点头附和:“我不是臭男人的。”见小女孩还瞪着他,便又讨好地道:“我是要做虱子王的人。”
“四,五,六。”杂工将尺子敲得啪啪响,小孩们稀稀拉拉的声音跟着读:“四……五……六……”
柳四斤读完后问沈蜷蜷:“你为什么来我们班上课了呢?”
“啊?”沈蜷蜷茫然。
“这是小一班呀,你不是我们小一班的,你是小二班,你要回自己的教室。”
“哦,这是小一班呀。”沈蜷蜷想了想,“不回去了,我现在就是小一班的。”
“好吧。”
柳四斤看了看四周,端着凳子靠近沈蜷蜷,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我姐给我说,他们找的是从云巅来的大孩子,十二岁的大孩子。”
“哦。”沈蜷蜷懵懵地回道。
柳四斤盯着他看了两秒,继续道:“我姐给我说,他们找的大孩子脚受了伤。”
“哦。”
柳四斤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笨啊?”
沈蜷蜷一个激灵:“我很聪明啊,我快有唐圆圆那么聪明了。”
“你不说你哥哥的脚受过伤吗?你哥哥多大?是不是十二岁?好像也是云巅来的?”柳四斤急急地在他耳边道:“他们找的可能就是你哥哥。”
“他们为什么要找我哥哥?”
“我不知道,可能是想要带走他。”柳四斤压低了声音,“不过我没告诉别人,连我姐我都没说。”
沈蜷蜷终于反应过来,愣愣地坐着没动,就连那个滚来滚去的小孩把头枕在他脚背上,他也没有将人给推开。
那些人想带走沈喵喵?
他们要把我的沈喵喵带走!
不行,绝对不行!那是我的哥哥,是我养的沈喵喵!我绝对不让任何人把他从我这里带走!
沈蜷蜷急促地喘着气,胸脯快速起伏,两只拳头紧紧攥住。他瞧见柳四斤还看着自己,内心一番挣扎后,便歪着头道:“我哥哥的脚没有伤,他是,他是脖子断了。看吧,他是这样的,他的脚其实是好的。”
我不想对你撒谎,柳四斤,我只是太害怕沈喵喵被人带走了……
“脖子断的?”柳四斤张大了嘴。
旁边的小女孩只听到这一句,连忙追问:“谁呀?谁呀?”
“对,脖子断的,脚是好的,跑起来可快了,我根本追不上。他也不是云巅的,不是。”沈蜷蜷也不待柳四斤继续问,站起身急促地道:“我回去了。”
沈蜷蜷出了教室,也顾不上会被王柱生他哥给抓住,一路心慌意乱地回了宿舍。
宿舍里几个小孩都在,没有谁去教室,正将沈蜷蜷带给他们的彩纸浸湿后贴在玻璃上,等到干了后揭下来,就是平展的一张。
“你没有走吗?你为什么又回来了?”林多指连忙问。
沈蜷蜷将洞被堵住的事告诉了他们,再坐在自己床上发呆。
“那你现在怎么办呢?”唐圆圆问。
“我反正要出去。”沈蜷蜷想了想,开始更正以前的话:“我哥哥的脚没有受伤的,但是他脖子断了。”
“啊?!脖子断了不会死吗?”
“不会死。但是我要出去呀,他还没吃饭的。”沈蜷蜷指着自己的挎包。
小孩们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出主意。
“我们一起去帮你把那个铁杆弄断吧。”陈洪亮道。
小孩们齐齐竖起手指:“嘘!”
“嘘!”
“嘘!!”
沈蜷蜷摇头:“有大孩子在那里踹,都没有踹断的。”又加重音量重申:“那个铁杆比我哥哥的脖子都要硬,只是没有他的腿硬。”
“嘘!”陈洪亮对他竖起手指。
王小细道:“就说你肚子痛,要去克科镇看医生。”
唐圆圆立即否决:“我们院里有医疗管理,不会让他出去的,除非病很重,我们没有药才行。很久很久的时候,有个送去克科镇看病的小孩就死了,埋在院子后面的坟地里,院长和管理还哭了。”
“那不行,沈蜷蜷看着就不像要死了。”林多指拉住沈蜷蜷的手,“要不算了吧,那就别出去了。”
沈蜷蜷猛地从床上站起来:“不,我要出去,不然我哥哥就会饿死的!”
“可是你出不去呀。”
沈蜷蜷又坐着想了会儿,实在是想不出法子。他隔着挎包去摸那两根山薯,又急又慌,眼泪都掉了出来。
“干脆去挖洞,像鼹鼠一样的挖洞。”一直没做声的于大头猛然开口。
“对呀!莉莉历险记里的那只鼹鼠就会挖洞。”
“是啊,它把自己家和旁边人的家挖通了。”
“旁边那家正在吃饭,看到它……哈哈哈……看到它……哈哈……”
“哈哈……”
沈蜷蜷醍醐灌顶,还浸泡在泪水里的眼珠也亮了起来。
沈蜷蜷将挖洞的地方选在了后院。
他是打算钻进桌洞里挖, 不会被王柱生他哥给抓着,但恰好桌洞背后是一段土墙,年成已久, 墙身上好多地方都已经破烂,砖石一碰就簌簌掉渣。
“那个墙上的砖头很松, 都能拿出来,我上次都拿出来了半块。”唐圆圆一锤定音, “就挖那里。”
十分钟后,沈蜷蜷和林多指一人拿着一只金属勺, 用勺子边缘一点点去刮墙皮, 还有那已经疏松的砖石。
桌洞深处的空间只能容下两个人,其他小孩便在洞外探头探脑。
“我们是鼹鼠。”
“沈蜷蜷和林多指才是鼹鼠, 我们是另外那家的人,我们吃着吃着饭, 他们就挖过来了,哈哈哈哈。”
“来,我们假装吃饭,等他们挖过来。”
褚涯目送那三辆军车去往福利院后, 便一直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眺望着福利院方向。若不是他偶尔眨一下眼睛,看着就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
时间流逝得极其缓慢, 令人倍感煎熬,漫长的等待后,路面上才再次腾起烟尘, 出现了那三辆军车的踪影。
但军车路过弥新镇时却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 几名军官朝着铁丝网里张望, 点火抽烟,站在那儿谈论着什么。
他们的神态和身体都很放松,褚涯推测自己的行踪并未暴露,只是不知道他们停留在这儿做什么。
下一秒,那些军官身旁就冒出来几团黑影,并迅速凝结成型。七八只量子兽陆续出现,并在一头黑猩猩的带领下,飞快地攀爬过铁丝网,朝着镇中奔来。
褚涯顿时反应过来,他们虽然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却在对弥新镇进行搜查。
空中一阵轻微的激荡,褚涯感知到了数道哨兵精神力正划破空气,连接成一面张开的巨网,在镇里迅速铺陈开。
他也看见量子兽们在镇内飞快奔跑,穿过大街小巷,冲入空荡的楼房,再迅速跃向临近的房屋。
褚涯还停在十层旋转道上,眼见量子兽群正朝这边迅速逼近,便滚动轮椅,进了离得最近的房门。
这栋楼曾经是这座镇的文化中心,从下至上分别是图书馆、艺术博物馆、咖啡馆休息厅……褚涯进入房门后,看见里面有座椅和舞台,应该是镇上举办活动或表演的小剧院。
剧院里空空荡荡,光线昏暗,他将轮椅滑到黑暗的深处,把自己隐匿在一排座椅后,接着便听到楼下有量子兽的低吼,正顺着回旋通道飞快往上。
褚涯屏住呼吸,稳住心跳,感觉到那张哨兵精神力连成的网正缓缓经过这栋楼。而一丝精神力也从侧门钻了进来,蛇一般游走在每一排座椅上。
他虽然精神域被毁,释放不出精神力,却能感觉到别人精神力的一切动向,感觉到它离自己越来越近。冲入这栋楼里的那只量子兽也到了第十层,像是察觉到什么异常,停在了侧门口。
褚涯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眼睛看着站在门口的那只豺,手却摸上旁边座椅快要断开的铁扶手。
整个剧场里死一般的寂静,豺朝着褚涯缓缓走来,那道哨兵精神丝也越过几排座椅探向了他。
褚涯暗暗握紧铁扶手,正要用力掰下,座椅下却突然窜出了一团小黑影,飞快地冲向门口。那只豺倏地追了上去,精神丝也立即改变方向一同追出。
“喵……”门外墙壁后响起一声尖锐的猫叫。
猫叫声飞快远去,那量子兽和精神丝也没有再回返。褚涯依旧坐在黑暗里没动,直到他们不会再回头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弥新镇里没有活物,这只野猫应该来自克科镇或者矿场,平常就住在剧院里,饿了便去垃圾场里找吃的。现在误打误撞,居然将一场危险给消弭掉。
褚涯刚松了口气,又开始担心铁皮屋被发现住人的痕迹。但好在这镇子范围大,那些军官也并不认为这一带真会藏着人,所以检查得不是太仔细,量子兽在大街上呼啸一圈后,很快便再没了动静。
十分钟后,车辆声响起,轰然远去,褚涯这才重新回到回旋通道。一阵风吹过,他背心一片冰凉,后背衣物已经被汗水濡湿。
天际传来滚滚闷响,虽然才至中午十二点,天色阴暗得仿似天黑,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褚涯却没有返回铁皮屋,依旧坐在轮椅上,安静而耐心地看着福利院方向。
“你这个石头有些硬,你软一点好吗?你不要这么硬的……”
沈蜷蜷还钻在桌洞里,撅着屁股埋着头,用勺子挖着面前的墙。他已经在墙上挖出来一个圆圆的凹陷,身旁也多了一堆泥块碎石。
“沈蜷蜷,要吃午饭了,吃了饭再挖吧,我帮你挖。”林多指伏在洞口小声喊。
“我不吃,我先挖出去。”
唐圆圆蹲在林多指旁边道:“那你也去把午饭拿上呀,不然等会儿就没了。”
“哦,对哦。”沈蜷蜷立马放下勺子往后退:“那我拿了饭再来挖。”
中午是豆饼和萝卜汤,沈蜷蜷拿了三块豆饼,又打了一碗萝卜汤。汤里漂浮着一块白白的萝卜,他咽了口口水,将那碗汤连着萝卜全部倒进水壶,紧紧旋好壶盖。
他没有耽搁时间,接着又去桌洞里挖墙,一手握住小勺子刮土,一手拿着豆饼啃,也不管啃进去了一嘴的灰土。
林多指他们吃完饭后也来了,轮流进去帮他挖,其他人就蹲在洞口聊天说话。
“你挖出洞了吗?我刚才还抠掉了半块砖头。”
“有个洞,还没有对穿。”
“让王柱生他哥来,一下就捅个对穿。”
陈洪亮动作夸张地做出捅铁棍的动作,小孩们似乎觉得很有意思,都笑成一团,个个开始模仿。
“捅个对穿,捅个对穿。”
“把沈蜷蜷捅了个对穿。”
沈蜷蜷忙碌中也按住自己胸口:“啊!”
“沈蜷蜷,你挖对穿了吗?”
“快了,快了。”沈蜷蜷气喘吁吁地倒退出洞,甩掉脑袋上的尘土,拿过水壶咕噜咕噜猛灌了几口,接着又爬进去继续。
天空突然响起雷声,须臾间光线骤暗,远处一片昏暗雾茫,那是云巅之外的区域已经在降落大雨。
教学楼里亮起了灯,大喇叭里有管理在通知所有人去教室。后院的小孩们也去了教学楼,只有沈蜷蜷还留下在挖洞。
“小二班,加油,小二班,加油……我一定要挖出去,给沈喵喵吃萝卜……我要快点,沈喵喵要饿死了——”
清脆的金属断裂声中,沈蜷蜷停下了自言自语。他倒退出洞,看着手里刚断掉的勺子,不停喘着粗气。
“呀!”他猛地一声大吼,将勺子柄砸在地上,又狠狠踩了两脚。
沈蜷蜷发泄完一通,又站在原地生了会儿闷气,接着重新去找工具。好在后院里四处都散落着废旧铁器,让他找到了一根小铁棍,钻进桌洞继续开挖。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两只手掌发红,指腹也磨破了两处,都痛得快握不住铁棍。桌洞里光线昏暗,他眼睛瞧得阵阵发花,最后干脆闭上,只循着感觉机械地动作。
当他的小铁棍捅开一块砖石后,墙壁总算被掏穿。他连忙扔掉铁棍,用手去掰那里的泥块,很快就掰出一个洞口来。
哗啦啦泥土掉落,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从围墙下方钻了出去。他面朝着那片隆起的小小坟头,一边呸掉嘴里的尘土,一边戴好帽子,接着又钻回洞里,扯出自己的挎包和水壶。
通往垃圾场的大路亮起了路灯,沈蜷蜷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晚上。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上,心头焦急万分。
他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沈喵喵饿得坐在轮椅上哭,沈喵喵饿得躺在地上哭,沈喵喵饿得眼看就要死了。
沈蜷蜷开始向前奔跑,满头满脸都急出了汗。他没注意脚下,扑通一声摔倒,也顾不得手疼膝盖疼,连忙爬起来继续奔跑。
他听到了哗哗的雨声,冰冷空气也沾染上潮湿的水气。远处出现从天而降的滂沱雨水,像是于天地间拉出一道灰暗的帘幕,也将地面截成了干湿两半。
沈蜷蜷直奔向前,毫不犹豫地冲入雨帘之中。
他棉帽很快便被浸透,雨水顺着颈子淌进去,如同冰冷小蛇在背脊浅沟里蜿蜒爬行。他眼睛也被蛰得睁不开,在湿滑的路上上摔倒又爬起,跌跌撞撞地奔向垃圾场。
积水灌入棉鞋,让他的两只脚都冻得快失去了知觉。但那两只淌着雨水的手却一直紧抓着挎包,护着里面的豆饼和山薯。
沈蜷蜷终于跑到铁丝网处时,已经像是一只泥猴。整个人包括整张脸都糊满了泥,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他正沿着铁丝网匆匆前进,突然就听到雨水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沈蜷蜷……沈蜷蜷……”
沈蜷蜷蓦地站住,看向声音方向。他的目光穿过两栋建筑的空隙,看见对面那道坐在轮椅上的熟悉身影。
两人在雨中遥遥对视着,隔着铁丝网和铺天盖地的雨水。
沈蜷蜷的情绪一直紧绷着,也一直没有哭,但现在看着褚涯,他突然开始放声大哭:“沈喵喵,沈喵喵……”
褚涯推着轮椅,想从两栋建筑之间穿过来,但缝隙太窄,他的轮椅被卡在口子上,便也朝着沈蜷蜷大喊:“从前面……进来……”
沈蜷蜷迫不及待地奔向垃圾场入口,褚涯也在大街上跟着前行。他不断推着轮椅,动作急切,从房屋之间的每一道缝隙里看向沈蜷蜷。
“沈喵喵……哇……”
“我在……别哭……”
“沈喵喵。”
“我在的。”
“沈——哎哟!”
“慢点!别跑,慢点!”
沈蜷蜷又摔了几次后,终于冲进了垃圾场,而褚涯也推着轮椅到了垃圾场入口。
沈蜷蜷一口气跑到褚涯面前,差点刹不住脚,勉强稳住身形后,就喘着气看着面前的人。
褚涯全身也已湿透,他沉默地注视着沈蜷蜷,黑发垂落在额头上,衬得他脸色愈加苍白,眼睛也愈加黝黑幽深。
雨水在沈蜷蜷脸上拉出一道道黄褐色的痕,他瘪了瘪嘴,又含着眼泪笑,露出缺了一块的小白牙。再拍自己的挎包,声音发着抖:“我给你,给你,带吃的,饿,饿了吧,好好吃的,山薯——”
他话音未落,胳膊就被拉住,被拽进了一个同样潮湿,但却散发着热度的怀抱。他惊愕了一瞬,下意识想要挣扎,但立即就反应过来,软下僵硬的身体,趴在褚涯怀里,脸就紧贴着他的胸口。
褚涯将小孩抱得很紧,下巴抵住他湿漉漉的头顶,没去管那不停浇落的雨水,也没去计较那泥土沾了自己满身。
他刚才一直在活动中心十层,也一直看着福利院方向。
当他觉得那个小孩也许再也不会出现时,心里升起整个世界只剩下他的惶恐和孤独。铺天盖地的雨水淋湿了他的衣服,也将那恐惧一点点渗透进他的身体,冰凉而刺骨。
他固执地等在楼上,固执地注视着道路尽头,任由天色尽黑,大雨肆虐,全身冻得已没了知觉。
当那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的一刻,他脑中有着片刻的空茫。人影越来越近,他看清了那个老虎头棉帽,只觉得眼眶阵阵发热,胸腔里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往冰冷身体输送着迅速滚烫起来的血液。
他急切地往楼下冲,轮椅都差点失控,终于在将小孩揽入怀中的那一刻,眼泪和着雨水滑落。
“沈喵喵,你,你是不是饿得要死了?”沈蜷蜷牙齿格格打着战,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饿。”褚涯这才将人松开,哑声道:“走,我们快回去。”
褚涯让沈蜷蜷坐在自己身前,再推着轮椅回铁皮屋,路上微微弓着背,用身体将雨水挡住。沈蜷蜷伸手在挎包里窸窸窣窣地摸,片刻后,将一只山薯递到褚涯嘴边:“快吃,快点吃。”
褚涯见他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却依旧焦灼地看着自己,便低下头,在那山薯上咬了一大口,和着雨水咽了下去。
沈蜷蜷放松地舒了口气,又不断往前递,直到喂褚涯将那只山薯吃光,才满足拍拍空手:“这下不会饿死了。”
回到铁皮屋,褚涯赶紧烧热水,不管沈蜷蜷的抗拒和唉声叹气,将他带去卫生间洗热水澡。
褚涯坐在椅子上,从桶里舀热水往自己身上浇。沈蜷蜷盘腿坐在旁边热水盆里,一边抹着肚皮上的泡泡,一边喋喋说个不停。
“我可是挖洞挖回来的。”他晃了晃湿漉漉的脑袋。
“挖洞?”
“对啊,我用勺子挖,用铁棍挖,在墙上挖了个洞,就爬出来了。”沈蜷蜷双手在胸前刨,做出挖洞的动作。
褚涯不自觉停下了手,拿着水瓢怔怔地看着沈蜷蜷。
沈蜷蜷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能感受到他的一些情绪,立即嗲着声音开始撒娇:“我挖得可累了,我的胳膊都要断了,哎哟好疼好疼啊。”
褚涯依旧放下水瓢,拿起他细细的胳膊轻轻揉捏。
“我洗澡都抬不起手了,一点都抬不起来了。”沈蜷蜷捏着嗓子眯起眼。
褚涯没有做声,只俯下身帮他洗澡。
沈蜷蜷洗完澡后就钻进被子捂着,褚涯将鸟巢取暖器开到最大,让小小的铁皮屋内快速暖和起来。
“你再吃点东西,再吃点,包里还有山薯和豆饼。”沈蜷蜷躺在被子里催他。
这挎包外皮是层塑料,里面东西没被淋湿,褚涯拿出山薯和豆饼,一并搁在取暖器上烤着。
“还有萝卜汤,我给你装了萝卜。”
褚涯拧开水壶盖,热气携着萝卜香溢出,飘满整间铁皮屋。
“这个叫萝卜,你以前吃过没有?哦,我给你带过的,你吃过。我看到桶里有大萝卜和小萝卜,管理给我盛的是大萝卜。”沈蜷蜷从床上坐了起来,语气欢喜地告诉褚涯。
福利院吃的大部分都是易于保存的食物,蔬菜一类并不多,沈蜷蜷满脸珍惜地说着,还咽了一口唾沫。
褚涯沉默地拿过两个碗和筷子,将水壶里的萝卜汤都倒了出来,对沈蜷蜷道:“坐床边来。”
待到沈蜷蜷挪到床边,他便夹起那块萝卜递过去:“张嘴。”
“啊,这萝卜是给你吃的呀。”
“来,张嘴。”
沈蜷蜷张开嘴,小小地咬了口萝卜,但褚涯却不收回手,坚持让他将整块都吃掉。
沈蜷蜷吃完了整块萝卜,眼睛一直晶亮地看着褚涯:“沈喵喵,你真好。你给我吃萝卜,你真好。”
褚涯收回筷子,抿了抿唇,转头时低低地说了声:“傻。”
两人分着将那壶萝卜汤喝完,吃了烤得热乎乎的山薯和豆饼,沈蜷蜷鼻尖上都冒出了热汗。褚涯觉得屋内温度已经提升,沈蜷蜷也应该不会感冒了,这才允许他可以掀开被子坐在床上玩。
沈蜷蜷浑身暖和,手上的冻疮也开始发痒,便不断去挠手指,用指甲掐,握住手指揉搓。但那痛痒却越来越难忍受,他挠了一阵后,心头突然就冒起火,抓过小熊狠狠砸在床上:“呀!”
褚涯正在门口洗碗,闻言转头问:“怎么了?”
“我的手好痒!!”沈蜷蜷又气又难受,继续迁怒于小熊,又上前砸了两下,甩动双手小声哼哼。
褚涯放下洗好的碗筷,擦干净手,推着轮椅过来,扯过还要去打小熊的沈蜷蜷:“给我看看。”
他早见过小孩的手,手指上生着冻疮,像是几根短胖的小红萝卜。现在那小红萝卜上有着清晰的指甲印,有地方还像是要掐出血痕。
“别去挠了,挠破了会感染。”
沈蜷蜷面容扭曲地嘶着气:“又痒了,啊,又痒了,快给我挠,掐,快掐。”
“别掐,先忍着,等等我。”褚涯道。
褚涯赶紧去打了一盆温水,往里放了两勺从超市拿来的食盐,端到床边搁在凳子上,抓住沈蜷蜷的手按进盆里。
“啊!我痒,我要掐。”
沈蜷蜷想挣回手,褚涯却抓着不松,安抚道:“别动!”
“嘤……”沈蜷蜷扭来扭去像只难受的小虫。
“从前有一只量子兽,它去森林里玩,你知道它看见什么了吗?”褚涯柔和的声音响起。
“它,它看见什么了?”沈蜷蜷龇牙咧嘴地问。
“它看见了,它看见了……”褚涯从来没有讲故事的经历,临时编道:“它看见了另外一只量子兽。”
“那只量子兽好看吗?嘤……”
“好看。”
“那好看的量子兽是什么样子的?”
褚涯看向房门,目光有些幽远:“那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量子兽,像一只很大的小猫,脸有些花,生着两只小小的耳朵。”
沈蜷蜷:“什么?量子兽不是扁扁的嘴巴吗?”
“不是,量子兽有很多种。”褚涯耐心解释:“并不是只有鸭子才能成为量子兽。”
“哦,那你说的那量子兽是什么?”
“是浣熊。”褚涯低声道。
“唤熊,唤熊是最好看的量子兽吗?”
“对,它特别特别好看。”
褚涯突然就停下了声音,无论沈蜷蜷怎么追问也不开口。片刻后,他转过身去收拾东西,沈蜷蜷手泡着盐水,不再觉得那么痒,便也安静下来。
第34章
虽然已是晚上七点, 外面也在下雨,但褚涯绝对不能任由那堆换下来的脏湿衣服搁置一晚。他去隔壁找了把断骨伞,用铁丝将骨架串好, 提上脏衣服脏鞋要去弥新镇。
“我也要去。”沈蜷蜷掀开被子就要往地上溜。
“你就在屋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我要去……”沈蜷蜷急急忙忙地穿上拖鞋, 站到了褚涯面前。
褚涯看着全身光裸的小孩:“我要去洗我们的衣服,你现在都没有穿的, 怎么去呢?”
“衣服嘛,没有就不穿嘛。”沈蜷蜷倒是很随意。
“不行的。”褚涯摇头。
“那穿工作服呢?”
“外面太冷, 要穿棉衣, 或者我这样的卫衣,穿工作服不行。”
褚涯的声音虽然温和, 但也透出不容更改的坚持,沈蜷蜷知道出门无望, 却也继续央求:“让我去嘛。”
“不行。”褚涯将人带到床边,“快上去,别冻着。”
“让我去嘛……”
“不行,外面太冷了。”
沈蜷蜷转头往床上爬:“不嘛, 让我去嘛。”
“不能去。”褚涯揭开被子。
沈蜷蜷乖乖躺下,由褚涯给他盖好,嘴里却继续撒娇:“让我去嘛……”
“听话, 我很快就回来。”
“我就不听话嘛,我就不听话。”沈蜷蜷在被子里扭,笑得眼睛都瞧不见。
褚涯:……
沈蜷蜷似乎觉得这种感觉好极了, 人已经躺好, 却一直拖着声音念着要去。褚涯便拎上蓄能灯出了屋, 将桶挂在轮椅边上, 撑起伞去了镇里小院。
有垃圾场大灯照明,镇里倒也不算黑,褚涯匆匆洗完所有衣服,回返时路过春兰超市,又进去拿了一卷塑料膜。
他回到垃圾场时,一眼便看见铁皮屋的门被推开了小半扇,光身子小孩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在看见他后,兴奋地原地蹦了起来:“沈喵喵。”
“回屋去!”褚涯的声音透出几分严厉。
小孩立即心虚地往回跑,跑出两步后又转身,将门砰地合拢。
褚涯回到铁皮屋,看了眼缩在被子里的小孩,好在他将取暖器开到了最大,屋内不算冷。
“你不要起床到处跑,冻生病了怎么办?”褚涯将洗好的衣服撑在取暖器上方烘着。
“我没有到处跑,我只是在屋里跑。”
褚涯将衣服都烘上,展开那卷塑料膜开始裁裁剪剪。
沈蜷蜷精力旺盛,光着身子在屋里窜来窜去,时而跳上沙发蹦,时而又回到床上打滚,或是抱着断臂小熊,两只脚举高又落下,在床上鲤鱼打挺。
被烘烤着的衣物让屋内雾气蒸腾,褚涯便去将屋门打开了一条缝。他看着茫茫雨幕,想着白天的事,觉得这里不能久住,那帮人兴许还会来找他,必须要去镇子里另找隐蔽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