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宗忻的话,谢遇知倾身,双手撑在车门上,把宗忻箍在狭小空间,手背青筋隐约可见。
“我也觉得,应该和暗网有关。”
想起之前秦展告诉他暗网背后,庄家在到处买他这条命的事,谢遇知勾勾嘴角,笑容中夹带着说不出的戾气。
不就是想要方尖的命嘛?他到要看看,那个庄家搞这么多小动作,到底有什么意图。
“你说的暗网……和蜂后案有关联吗?”不知道为什么,宗忻看着谢遇知,总觉得他刚才那抹笑容很诡异,好像很警惕,但是警惕里又带着丝莫名其妙的兴奋,仿佛特别期待暗网浮出水面似的。
“有关联。”谢遇知肯定道,“不过,蜂后案应该只是在暗网挂了个明码标价的商城,不好说暗网里的人有没有参与蜂后的买卖。”谢遇知说完,想了想,摇摇头:“走吧,在这里多想无益,一切等回到京台,和程江当面进行对质后再说,只要确定蜂后案和暗网内部人员有关联,那我们就得好好查查这个暗网了。”
宗忻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点点头,一路忐忑着跟谢遇知往京台赶。
与此同时,云贵山脚。
跪在石头上的中年男人黑发凌乱,看面相温文尔雅,年轻时一定是个文艺青年,他垂着头,长相不是很出众,但被绑于身后的双手,左手大拇指戴着枚成色非常好的祖母绿翡翠扳指。
站在越野吉普车旁,穿着几乎盖住腿的黑色大衣的男人压压礼帽,对身边马仔轻轻挥了下食指和中指,马仔拎着桶水直接泼在跪着的中年男人脸上。
中年男人一个激灵,长长舒口气,睁开了双眼,等他看清楚对面站着的人是谁的时候,脸色一喜,刚要说话,忽然发现他此刻正以一种极度屈辱的姿势跪着,面色顿时黑沉下去。
“腾纾德,你这是什么意思?”
腾纾德满脸微笑,往前走几步在他面前俯身,借位看过去,就像在安慰多年老友,只有凑近了,才能听到他和中年男人的对话。
“巧爷,你那个蠢弟弟死的一点都不冤,可惜啊,死了都不让人省心,还留下一堆烂摊子要我替他收拾。等我在这里解决了你,再去解决那个朴晚。哦,对,毕竟咱们交好这么多年,你放心,你那个不谙世事什么都不知道的宝贝女儿,我不会动她。”
冯巧抬头,惊愕地看着腾纾德,“你说什么?腾纾德你个老王八你说什么?”
腾纾德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看着冯巧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良久,嘴角才又重新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我说,枉你做走私生意这么久,能赚钱却不够聪明。你弟弟冯春来蠢,你也蠢,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死的。”他蹲下来,伸出带着手套的手,拍拍冯巧的脸,“你以为是你用朴晚把思安港头那个小水警引出洞,算好这一撞你能生他必死,就可以为你那个蠢弟弟报仇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冯春来、朴晚还有被京台公安局条子抓到的马仔,都是棋子。”
腾纾德说这些话的时候,冯巧死死盯着他,眼睛一动不动,因为生气和愤怒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他力竭声嘶的问腾纾德:“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不能让京台那些条子继续再查下去,他只是想单独见那个人,不是想见成千上万的条子。”腾纾德站起身,撑个懒腰,笑了笑,“不过,我是有私心的,我必须保护他的安全,不能让他任性胡来。所以,只好拜托你来解决麻烦,我不会让你吃亏,作为回报,我把那个小水警的命一起送你了。”
冯巧张口,还要说什么,腾纾德单手在眉间搭个凉棚,看着远处盘山公路愈来愈近的牧马人,蓦地笑道:“时间赶得刚刚好,不早也不晚,来之前占的那挂,可真准。”
腾纾德话音刚落,马仔立刻上前抓起冯巧推搡着丢进越野车驾驶室,嘭地关死车门,接着扛起地上的油桶结结实实浇满越野车身。
“好,我们知道了,现在正在往回赶,应该明天一早就能回京台。”宗忻挂了陈林的电话,撑头去看谢遇知,“谢副支队,辛苦你又要开整晚了。”
谢遇知握握他的手,目视前方,笑道:“我就是你盛副支队专属司机,一个晚上算什么?和你一起开车,我能开一辈子。”
宗忻忍不住舔舔牙尖:“你都这么说了, 那我也愿意。”
“愿意什么?”谢遇知转头看向他,随口问了句。
目光相对,宗忻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去看车窗外沿路风景, 唇角微微一弯:“愿意一辈子坐你的车。”
谢遇知黑沉沉的眼底泛起无边温暖,宗忻那张漂亮侧脸深深定格在他眸底,刹那间便抵过了岁月和时间的荏苒。
天地皆非,万物皆空。
他想,什么是一眼万年?
是夜总会门口,初见时的惊艳,是副支队办公室, 同床共枕时的百爪挠心。
黄昏日暮,熙攘嘈乱人群中,那个清清冷冷又灿若星辰、格外干净利落的宗忻, 像一缕清风拂过心室, 他立刻就知道:这是要和自己共度此生、共度生生的人。
夕阳暖晕从一侧窗户洒进来, 宗忻每一根发梢都闪着微光。
数秒钟后, 宗忻没有得到谢遇知的回应, 收回目光看向谢遇知。
谢遇知正看着他在笑, 是那种露齿的笑,很得意,在倾洒进车厢的阳光下, 肆意而张扬。
他的左手还被谢遇知拉在手里, 谢遇知的手掌宽大厚实,温暖有力,让人踏实,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不用千言万语, 宗忻都能感觉得到他通过手掌传过来的‘此生不渝’的誓词。
心知肚明的盛副支队,不知道怎么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他想听点来自谢副支队的甜言蜜语。
“你就不再说点儿什么了?好听的那种。”
“好听的?”谢遇知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想想啊…我爱你。”他定定注视着宗忻,郑重非常,“直到海枯石烂山崩地裂,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宗忻眉毛一剔,瞪他:“我让你说好听的,不是让你表忠心为国捐躯!”
“一样,我对党有多忠心,对你就有多忠心!”谢遇知打灯变道,轻轻捏了下宗忻的手指,“亲爱的,前段时间,我不是替我们家老谢退掉了知行传媒公司的股份吗?”
“怎么?”对于谢遇知突然岔开话题,宗忻不明所以,“知行传媒那1%的股份有什么问题?”
“股份没问题。”谢遇知嘴角仍旧含着笑意,“你打开手套箱看看。”
宗忻听话地抬手拉开面前的手套匣,赫然发现,空荡荡的手套匣里静静躺着张银行黑金卡,立刻茫然看向谢遇知:“这什么?!”
“给你的彩礼,上次咱妈给的压岁钱我也放了进去,再加上我添的,正好凑了个整。”
“……”
“多少?”
“不多,六百万。”
忽然有几块小石子从高处滑落在公路上。
谢遇知下意识打方向盘避开,继续道,“等你嫁过来,我再给你凑个整的,婚礼举行前,你还有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婚纱啊、首饰啊之类的,到时候选好了,我带你去买。”
宗忻摇摇头,看着前边不停跌落的小石块眉头微锁,提醒谢遇知:“那些东西以后再说,我怎么觉得这山路,怎么有点不对劲啊?”
看着越来越多的石块渐渐由小变大,谢遇知神色也凝重起来,他降下车窗抬眼往山坡看上去。
两三百米的山坡,石块秃噜着往下砸,在滚落的石块之间,一辆黑色BJ40朝着他们的方向垂直冲下。
宗忻猛地回头:“危险!加速!”
谢遇知二话没说,立刻把马力加到最大,车身如一支利箭嗖地飞了出去。
几乎就是在牧马人起飞的同时,越野吉普也在重力作用下哐地砸向公路,接触地面立刻燃起熊熊烈火,瞬间轰地一声,车身像个小型炸弹般猝然炸开,碎片飞向四面八方,破坏半径足足有几百米远,爆炸形成的气浪立刻就把牧马人狠狠冲出去几十米。
巨大的爆炸声差点把谢遇知和宗忻的耳朵震聋,饶是牧马人开得再快,也被越野爆炸的碎片楔到,轮胎以及整个车身均不同程度损坏变形。
几分钟后,宗忻在撞击的昏迷中醒过来。
刚才牧马人被气浪掀起的瞬间,谢遇知用手臂护住了宗忻额头,除额头的旧伤被撕裂洇出点儿血迹,宗忻全身都完好无损。
倒是谢遇知,因为他在驾驶座上,窗户也是开着的,越野爆炸后碎片崩得到处都是,谢遇知被划伤了,人趴在挤压变形的方向盘上,右臂耷拉着,毫无反应,浑身是血。
看到谢遇知的这副样子,宗忻心中倏地一凉。
他慌忙解开安全带,爬到谢遇知旁边,把手放在谢遇知扒着方向盘的手上,抖着声音喊:“谢遇知?谢遇知?你怎么样?你醒醒啊?”
谢遇知一动不动,完全没有任何回应。
须臾片刻,无数过往画面在宗忻脑海中浮现。
和无数平常的夜里一样,爸爸妈妈给他换好睡衣上床睡觉,爸爸在写资料,妈妈给他讲睡前故事。
也是这样的巨响过后,墙面开始出现裂纹,外面吵吵嚷嚷,有人大喊地震了,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恐惧的喊叫。
但这些都没有持续多久,不到一分钟,整个楼梯开始往下陷,吊灯、墙皮、混凝土开始噼里啪啦往下砸。
爸爸第一个抱着他冲进卫生间,将他安置在承重墙下面,又去捞妈妈,卫生间的石膏天花板,却在爸爸冲进来的那一刻,轰然塌下。
他吓得闭上眼不敢睁开,等再睁开眼,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从那块天花板下面蜿蜒流出的红色血水。
妈妈捂着他的眼睛,告诉他爸爸没事,只是被震落的墙皮堵在了外面,虽然他只有四岁,但他知道爸爸死了,知道妈妈在骗他,他却不敢出声。
眼睁睁看着爸爸妈妈死去,自己却毫无办法,那种无力感,像烙印深深刻在心底,一辈子都无法挥去。
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永远都不想!
宗忻抬手捂住眼,把泪水硬生生憋回去,按住谢遇知,不断地掐虎口、人中。
“谢遇知!”
“谢遇知你醒过来!”
“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在我前面!你说的彩礼呢?以后要补给我的彩礼还有嫁妆,婚纱、戒指都不算数了吗?你不能耍无赖,不能不认帐!”
“你他妈给我起来!你这个渣男,想就这样抛弃未过门的妻子?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谢遇知你他妈的给老子起来!”
无论他怎么喊,怎么掐人中,谢遇知仍旧没有呈现出任何生命体征。
“起来啊,起来,求求你起来……”
宗忻终于放弃抢救,呆愣愣看着趴在方向盘上满脸是血的冷峻面孔,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什么狗屁的彩礼。
什么狗屁的婚纱戒指。
骗子,大骗子!
他真的,再也不要相信谢遇知了。
永远都不相信他了!
强行憋下去的眼泪忽然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宗忻扑在谢遇知身上,哭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滴水滴在后颈,谢遇知迷迷糊糊的想,是下雨了吗?意识慢慢聚拢,感受到趴在身上的重量,他眼睛微微瞥开丝缝。
眼前看到的东西有些糊,还带着些红呼呼的光影。
他舔舔嘴唇,一股腥甜顺着舌尖入喉,大脑立刻做出最快速的反应:血。这个味道是血,他受伤了,现在处境很危险,得赶快离开危险的地方。
谢遇知迅速起身,睁着眼睛直直去看宗忻。
宗忻看他没事,整个人吊着的神经松懈下来:“我就知道你不会……”
下一秒,谢遇知一脚踹开变形的牧马人车门,二话没说扛起他就走,宗忻大脑反应就已经是非常快了,醒过来的第一时间立刻对谢遇知进行了紧急抢救,他本来准备把人救醒赶紧离开牧马人,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联系局里,但谢遇知怎么都没有反应,他甚至已经放弃两人能够生还的想法了。
但谢遇知刚醒过来,立刻就已经扛着他走出了几十米,远远离开了牧马人,估计大脑都还没进入思考。
吉普越车爆炸后飞溅地碎片,已经引燃了牧马人的后车厢,危险判断结果:随着火势加大油箱过热,牧马人迟早也会跟着爆炸,不弃车,他们都会被炸死。
谢遇知扛着宗忻,在离越野车三四百米的地方停住,放下宗忻,回头看了眼。
虽然他睁着眼睛,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是动作和表情都无比机械,就像个输入了固定执行程序的AI人。
宗忻双脚落地,试探地伸出手在谢遇知眼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
谢遇知完全没有反应。
宗忻忽然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意志力训练。
早些年,他听隔壁缉毒队的人说起过,禁毒和其他警种不同,每次执行任务都可能搭上无数条缉毒警的命,死其实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是最不可怕的,可怕的是,落到毒贩手里要遭受各种各样的酷刑折磨。
净边行动的时候,代号黑鹰身份暴露,被大毒枭陈丁卯生挖眼球、不做任何麻醉的状态下,抛开腹部扯出内脏,还用兴奋剂吊着精神不让他睡过去,最后,黑鹰被生生折磨而死。
他没想到,这些人其实早就接受过各种精神、药物以及潜意识意志力的训练了。
可能那些毒枭根本不知道,禁毒警已经不知道在公安局的禁闭室打过多少次东莨菪碱、受过多少次折磨,他们就连无意识状态下,也可以凭借着训练出来的肌肉记忆和潜意识思想去行动和说话。
原来,谢遇知,真的不是一个表面上的富二代。
此时此刻,宗忻终于明白谢遇知说的信仰,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力量。
谢遇知笔挺矗立在宗忻面前,直到牧马人燃烧到最后,发出震耳的爆炸声,连带着32公斤的轮胎被气浪裹挟着炸飞从山体跌落,他才收回目光,默默看了眼身边的宗忻,单手扶上他的肩膀,缓缓沉下来,压着宗忻重新昏了过去。
京台,武警医院
黄子扬推开病房窗户,指挥着几名实习警察把办公桌、电脑还有一沓资料放好,自己则拎着一袋水果走到病床前扯过板凳坐下,托腮盯着谢遇知那张矜贵脸,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隔壁床也在养伤的宗忻额头上缠着绷带,手里抱着本《2021年全国药物滥用防治研讨会学术会议论文集》,偶尔会分神往他这边瞥两眼。
黄子扬冲他抬下巴,“小宗,你对医学研究这么感兴趣啊?”
宗忻看看书页内容:R|U|S|H有些地方管制有些地方禁售,在我国是禁售,没有列为管制,仅作为皮革清洁剂用于工业用途。男同性恋经常使用|R|U|S|H进行平滑肌放松,作为兴奋剂来减少性|交|时的疼痛感。
“……”
“多了解下药物使用,可以积累一定的经验。”宗忻把书本合上,问黄子扬,“那辆忽然冲下山坡的吉普越野车,查出来了吗?”
“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黄子扬身体前倾,试图和宗忻拉近些距离,“两个局长那边都下了死命令,让我们有事没事别来医院打扰老大和你养伤,要不是查出了线索,我人根本就进不了医院大门,早给我提溜回去了。”
宗忻立刻放下厚重的书本,急道:“快说,怎么样?”
黄子扬说:“吉普越野车车主是冯巧!”
宗忻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表情明显一愕。
“太凑巧了是吧?”黄子扬摩挲着下巴,也很疑惑,“我们查815爆炸案,爆炸案相关线索人除一个程华,几乎全部遭遇他杀、意外后离奇死亡,之后的虐杀幼童案以及涉蜂后案的吴晚笙也被杀,杀人凶手边则却什么都不知道,只供出了他合法妻子朴晚买卖器官…”
“没错。”宗忻一脸凝重地接话道:“从李娜入手,我们调查到程江,然后根据程江的社会关系,确定了他是跟在冯巧身边多年的马仔,顺着这条线索,终于摸到815案、虐童案、蜂后案的幕后操纵黑手冯巧,结果他离奇的却死在云贵盘山公路上,就死在我和谢副支队面前。”
“所以啊,小宗。”黄子扬和他目光相对,无奈地摊手:“这个案子的复杂程度和一般案件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和暗网有关。”
黄子扬眼珠子一瞪,立刻看向这个声音的主人——躺在病床上,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说很可能醒不过来,醒过来也会变成傻子的谢遇知。
“卧槽!”黄子扬震惊,“老大,你怎么醒了?”
谢遇知蹙眉,看傻子似的看着黄子扬:“听你的意思,是盼着我抓紧时间去八宝山报道?”
黄子扬:!!!
“我不敢!”
“小花,我睡多久了?”
谢遇知没搭理黄子扬嘴贫,转而去看宗忻。
宗忻只是看着他,忽然眼眶通红:“你他爷爷的睡了三天了,还知道醒啊?”
知不知道,医院都让我们不要抱你还能醒过来的希望了?
谢遇知眉毛一挑大手一挥,掷地有声:“我舍不得你独守空房,不会狠心长眠的!”
宗忻:……
忽然被塞了一嘴狗粮的黄子扬:……
黄子扬说:“老大,这种时候你还秀恩爱,你的心呢?”
“我没有心,我的心被狐妖挖走了,一会儿出了医院我就去菜市场找买菜的妇人,问问她我的心去哪了。”谢遇知说完脸色微微一变,看着黄子扬郑重道,“说正事。朴晚,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黄子扬挠挠头皮:“这你得问陈林,他负责的。”
谢遇知动了动, 好像是想要坐起来。
宗忻眼疾手快跳下病床就去扶,黄子扬赶紧制止道:“别别别,祖宗, 你别动,我来!”说着小心翼翼扶起谢遇知,还贴心给他垫了个枕头。
谢遇知摆摆手,示意黄子扬自己不是要坐起来,扭头去找替换下来的衣服。
“干嘛呀?干嘛呀?”黄子扬看穿谢遇知的意图后,马上不淡定了,可怜兮兮道, “今儿老大你要是敢从医院跑出去,明天你心爱的大黄就会被关禁闭室,遭受各种非人折磨!难道你不爱我了吗?看着我受折磨也可以无所谓吗?”
谢遇知睨他一眼, “我看上去像是要死了?”
黄子扬:“那倒没有。”
“陈林什么时候回来的?”谢遇知抓起放在旁边的衣服, 去解病号服领口扣子, 冷冰冰道, “那辆吉普车为什么会突然从半山腰冲下来, 调查过吗?”
“调查了。”黄子扬连忙回答:“越野车坠落的地方是个急转弯车道, 有需减速的黄色菱形路牌提示,交通部门现场勘察后说,车祸原因是越野车未及时减速冲出了护栏。”
“哼。”谢遇知冷笑一声, “就这么严丝合缝, 偏偏那辆车在我和小花经过的时候卡着点加速冲下护栏?偏偏那辆车车主就是冯巧,我们这次重点调查的嫌疑犯?这套说辞拿出来骗鬼呢吧?你们还真能信?现场勘验是京台交通部门现场勘察的,还是云贵那边勘察之后提交的鉴定报告?”
黄子扬说:“云贵那边提交过来的鉴定报告。”
谢遇知穿上白衬衫, 弯起袖子露出手臂,敏锐地眯起眼睛, “云贵那边什么意思?能干就干不能干让他们换人!”
“老大,这个事儿其实有点复杂,云贵那边省厅倒是好说,可车祸路段在自治区,自治区你也知道,外边的人不好干涉。当然,官大一级压死人,李副局可以出面要求他们当地警方协助调查,但……”
但,人家愿不愿意配合,能配合到什么程度,真不好说。
毕竟,谢遇知这次去云贵调查程江,可没跟局里通气,也没给当地警方打招呼,现在出了问题,云贵警方那边心里估计都憋着气,没准正在怪他们京台市局不厚道,让他们糊里糊涂成了大冤种背锅侠,背地里指不定默默把他们京台市公安局骂几百遍了。
谢遇知可不管那一套,他只看结果,云贵警方没查出来问题,在谢遇知这里,就是云贵警方无能,办案不利!
冯巧必须要查,还要从头彻查,这件事不用云贵那边插手!
谢遇知穿好鞋站起来,看向宗忻目光一定:“这两天你留在局里,跟陈林负责好朴晚这边的搜查,另外…”
“你去哪里?”宗忻站在病床边,回视着他,“我得知道你下一步计划,万一发生什么,也好能应对。”
谢遇知揉揉眉心,提步走到他面前拍拍他肩膀,“暂时我…”
“不能说?”看着谢遇知的眼睛,宗忻几乎立刻就猜出了谢遇知接下来要说得内容,他点点头,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异常,“好,我知道了。”
“明白就好。”谢遇知冲他弯唇一笑,“等过两天,我跟局里请假,咱们把婚礼办了吧,我怕我不能再等了。”
坐在后面凳子上的黄子扬捂嘴,不是吧?这都行?连老大都要举办婚礼了,他是不是可以蹭个场地,和宋经一起办了,争取来个双喜临门啊?
宗忻定定看着谢遇知,刚想说你又发什么疯,谢遇知微微弯腰,旋即把他摁进怀里,压低了声音,“我就是想合法给你点财产。万一我殉职,你带着家产改嫁也能过得很好。”
被迫吃狗粮的黄子扬眼皮一绷:家里有钱的人,就连说起情话来都这么动听!
谢遇知突然上演晚间八点档狗血家庭伦理爱情剧,宗忻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这是又…”
话没说完,谢遇知便松开他,抓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单手揣兜打着电话走出病房。
黄子扬看看宗忻:“小宗,我其实有点好奇啊,就是,老大他到底是怎么把你给弄进局里来的?”
宗忻担心谢遇知,跟着往外走,听到黄子扬的问话,随口回道:“我是档案回调!”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谢遇知没有上电梯,而是径直去了安全通道。
武警医院,警察士官专门的疗养区,安全通道里空荡荡的,安静异常,踩在楼梯上的每个脚步声音都清晰可闻。
觉察到宗忻跟过来,谢遇知对着手机话筒简单说了个好,然后利落挂断通话停下脚步回头。
宗忻没想到谢遇知会突然停下,脚步不稳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下去。
谢遇知一声不吭,赶紧转身迎上去把宗忻接住紧紧抱在怀里。
“怎么这么不小心?”谢遇知闭上眼睛,感受着宗忻身上的温软,轻声道,“我只是出来打个电话。”
被谢遇知紧紧箍着,宗忻双手缓缓攀住他挺阔肩背,表情微微有些伤感,“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东西需要去刻意隐瞒。”
“暗网。”谢遇知轻轻推开他,结束这个缱绻的拥抱,垂目看着宗忻的眼睛,“它涵盖了世间一切的黑暗与邪恶。明码标价的暗杀、黑|产|、灰|产|,小到用户数据、违禁药品,大到人体器官、军|火|、X|N,在暗网,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出售,只要有买家,只要买家出的钱足够多。他们用一种叫做比特币的虚拟货币进行交易,上次代号方尖大规模炸毁暗网服务器后,背后操控的庄家找到了更隐蔽地交易方式,除更改了网站的可交易时间外,对货币也进行了加密,网安部根本无法追踪其来源。”
两人面对面站着,呼吸交促。
沉默片刻,宗忻终于呼出口气,“所以,你是方尖?”
他不想自己猜得那么准确,只要谢遇知摇摇头,他就可以继续告诉自己,谢遇知只是个有点儿钱又富有正义感,还能吃苦意志力强悍的基层缉毒警,虽然出任务会有危险,但既然已经调到京台市局,成了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就说明以后跟那些亡命之徒的毒贩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宗忻抱着一丝侥幸,脸色看上去却极差,苍青发白。
谢遇知不羁地舔舔唇,用拇指揩了下嘴角,大方承认:“对,没错。”
宗忻眼里的光,瞬间消失了。
“所以,朴晚也好、冯巧也好,还是当初你追查买卖人体器官案击毙的那个冯春来,他们都跟暗网有关系。冯巧死的这么蹊跷,就说明他不过是个炮灰,是背后人的棋子,他死是注定的事,无论我们查不查他,他都会在这个时候死。”
“他们在买你的命,一个亿。”宗忻忽然揪着谢遇知的衣领,克制不住地激动,“为什么要出来?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信息都消除干净?公安厅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从任务结束那一刻开始,方尖这个人不就应该已经不存在了吗?!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庄家还在啊。”
谢遇知忽然倾身,嘴唇轻轻落在宗忻额头,留下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吻。
“他们,是想把你推出去做钓鱼的饵是吗?”
谢遇知拧眉,明显对宗忻这个形容不太满意。
宗忻抬眼看着他,“怎么?我说的不对?”
“不对!当然不对!”谢遇知伸个懒腰,纠正道,“你男人怎么能是钓鱼的饵呢?明明是放进鲨群的虎鲸!”
宗忻:“……”
谢副支队真属于有点本事心高气傲,得意洋洋生死难料的典型。
“行了,别整天瞎担心。”谢遇知捏捏他的脸,“躺了三天浑身难受,我去卫生间放个水,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把这身病号服换了,我带你回家吃好吃的。”
宗忻刚要答应,忽然想起什么,忙摇头:“不行,暂时还不能回去,咱们得先去趟局里。”
“怎么?”
“你大黄不是说,陈林在查朴晚吗?”
“嗯?”
宗忻摊手,解释:“不管冯巧的死和暗网现在有没有关系,但蜂后案不能不解决,朴晚还得抓,这个案子必须得结。一码归一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