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哥儿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爹,你说什么呢。”
赵夫郎的神情要?比他更?难看?上千倍万倍:“你说不是吗?那可是燕家的少爷啊,如今几个长?辈都不在府里,我看?整个燕家都要?由他姓余的来管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两块布,咬牙切齿地骂着赵哥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好坏的东西?那个姓余的到底有什么好的?不过是找他打一口井,也敢打我家哥儿的主意?!”
赵哥儿听不得有人?说余庆的不好,当?即便站起身子回道:“庆哥怎么就?不好了?他脾气?和善性子也好,又?有那么多?可以傍身的手艺,才来了镇上不过几天就?进了工队,镇上有几户人?家的汉子能有他出息?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哥的活计不也是你们托人?办的吗?庆哥进工队可全凭自己的本事!”
赵夫郎脸色涨红,气?的几步上前就?要?冲过来打他:“混帐东西,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为了个外面的汉子竟然说起自家亲哥了,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赵哥儿要?比他灵活许多?,闻言冷笑起来:“为了我好?到底是为了谁好?!”
“前几次庆哥来家里时你不是很喜欢他吗?否则也不会同意我们的亲事,现在看?着燕三少爷身体好了余家得利了你又?开始翻脸后悔瞧不上庆哥了!你到底看?中的是人?还是银子啊!”
赵夫郎气?急:“嫁给燕三少爷成?了燕家正君你能少走多?少弯路?你们的孩子出生就?是燕家未来的主子!燕家没有吝啬的人?,余渔拿了多?少土地铺面你难道猜不到吗!”
“余庆这孩子的确不错,但他拿什么和燕家的少爷比?能力再强也不过是个给人?干活的,打一万口井也赚不来燕家的滔天财富!”
赵哥儿气?急:“钱钱钱,归根结底你就?是为了那点银子,庆哥人?好心善做事麻利,燕家那位除了有个好的家世外哪里比得过他!”话音未落,他已经怒气?冲冲地摔门进屋了,临走时还不忘拿走选中的两块布料,只留下赵夫郎一个对着屋门骂骂咧咧。
“呸!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赵夫郎要?被他气?死了。
与之?仅有一墙之?隔的余渔隐约听到了隔壁的叫骂声音,但他做事太?过专注并没听清具体内容,他总共也没在这地方住上过几日,周边的邻居都认不清呢更?别提了解赵家人?的性格了,还以为是家家户户都有的鸡毛蒜皮的杂事。
倒是一旁的余阿爹隐晦地看?了他一眼,见余渔并未听到后才悄悄出了口气?。
正如赵哥儿所说的那样,起初赵夫郎见燕眠初病重便打消了将赵哥儿送到燕家的想法?,他眼光极高,看?来看?去都觉得镇里那些未娶妻的汉子哪个都配不上他家的宝贝哥儿,没想到赵哥儿竟和来家里打井的余庆看?对眼了。
起初他也瞧不上逃难过来的余庆,但不得不说余庆这人?的确很会伪装,也很有本事,赵夫郎想了一圈觉得余庆日后也未必不会有大的发展,余家势弱势必要?靠着他们赵家,这才同意将赵哥儿许给了余庆。
刚定下来的那几日他也是对这门亲事格外满意的,可随即就?传出了余阿爹要?弄个摊子的事情,镇上可不是随便就?能找个地方开始摆摊的,官府专门划出了几片用于摆摊叫卖的区域。好的地方租金自然不低——但这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那些客流量多?的地方花钱都未必能买到。
赵夫郎起初还想着看?余阿爹的笑话呢,没想到……燕眠初直接让人?将燕家占着的一个摊位空了出来,甚至连官府的一系列手续都帮着走了一遍,余阿爹甚至一文打点银子都没出!
加上后来的燕家铺子帮忙等等一系列事情,赵夫郎的心思瞬间又?不平了。
——若是指不上也就?算了,可燕家这个亲家却?这么“热心”!要?知道他的大儿子也在燕府的一家铺子里做活,如果当?初嫁给燕眠初冲喜的是他家赵哥儿……
余庆再好,又?哪里比得上坐拥金山银山非但不介意还主动帮着补贴正君家里的燕眠初好呢?
赵夫郎对余庆的不满瞬间又?浮上来了。
“阿爹,你看?这么弄行不行?”余渔指着推车上的托盘问?他。
余阿爹在他推荐的木匠处定制了不少东西,拿回来后余渔又?临时改动了些,他在木架的内里钉上了几根手指般粗细的木条,两根木条对称排列,上面便刚刚好好能卡住一个托盘,可以用来放置不少东西,拆放安置等也都极其方便。
“可以,这样能省下不少地方。”余阿爹惊喜道。
余渔得到肯定,转头便朝他笑了笑,他动作飞快地将其余几根木条钉好,许是太?无聊了又?随口和余阿爹闲聊起来:“爹爹,这段时间余庆没来烦你吧?”
余渔鲜少这样明显地对人?表露出厌恶之?情,余阿爹回味了下这个“烦”字,他再单纯也品出自家孩子态度上的不对了,连忙摇头:“没有。”
但他想了想,又?突然改口:“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嗯?”余渔看?他。
“你和我说完以后他倒是又?来了几次,不过我没再让他进咱们家院门。前几日他去赵家提亲……晚些时候过来说要?帮我的忙,你也知道余庆手巧,我说这些活都请镇东的木匠做了他才离开。”
余阿爹心里也奇怪。
以前他一直觉得余庆是个不错的孩子,懂事孝顺又?极有分寸在渔村里的人?缘极好,哪家的夫郎婶子见了他都会亲亲切切地叫声阿庆。可那日的余庆却?像是听不懂话般一直站在门外不肯离开,差点就?耽误了余阿爹去取货。
“提亲?!”余渔愣住。
余阿爹点头:“是啊,你还不知……哎呀,这段时间太?忙我忘记和你说了。”
“就?是咱家旁边的那户,之?前余庆不是去他们家打井来着吗?已经请了媒婆合了八字换了信物呐!”
说是余庆一眼看中了赵家的哥儿, 这?话余渔半个字都不信。
余庆那人心比天?高,在他?心里恐怕只有燕家的姑娘配得上他,赵哥儿的条件的确算是镇上?非常不错的了,但?对余庆来说恐怕还是远远不够。
“倒是没听说他家订下成亲的日子, 赵夫郎说是想多留赵哥儿一段时间, 但?我猜他?是对这?门亲事不太满意所以想往后延延。”
不满意的原因余阿爹也隐约能猜到一些, 虽说他?性子单纯了些吧, 但?也不至于单纯到傻这?种程度, 否则也不会孤身一人将余渔给拉扯到这么大了。
他?叹了声气:“虽说和你没什么关系,但?你也跟着?注意些吧。”
余渔余庆都是从那个偏远渔村逃难过来的人家, 本就都不是什么富裕家庭,到了永安镇时身上?的银子更是花的干干净净了。镇上?的客栈一晚就要不少铜板,这?些人哪儿付得?起啊?几家人在镇北的一个村子歇了脚,还?是临时在村长那儿借了户无人居住的曾属于猎户的草房住的。
几大家人挤在一间摇摇欲坠的小草房中——这?其中却没有余渔家。
余阿爹低着?头。
那时候他?和余渔在镇外的一间小破庙里。
——本身余阿爹的身体就不好,又在路上?颠簸了数月,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让他?在路上?便?病了起来,到了永安镇周边时已然只剩下一口气在了。
同村的人担心他?死在他?们身边惹了晦气,数人围在一起挡着?大门死活不肯让他?们进那间草房,余渔不可能把他?阿爹自己丢在那里,他?站在草房门前沉默良久, 最?终咬牙背着?他?爹从村子出发一步一步走到了永安镇。
那时余阿爹已然病的神智不太清醒了,余渔以为他?昏睡着?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其实……余阿爹还?是隐约能感应到外界几分的。
也是因此, 余阿爹骤然同村里的那些人生分了起来。
不过余庆却并不在其中,余庆这?人惯会伪装, 这?种会惹出仇怨的事他?向来都是怂恿别人上?前自己窝在最?后,加之当时在场的人中他?本就属于小辈, 余阿爹根本就没往他?的身上?去想。
余渔提醒过余阿爹后余阿爹就再没和他?家有过来往,不过赵家与他?家只隔了一面?墙壁,有些事情想不知道也难。
村中同来的那些人现在应当还?住在那间草屋之中,现在恐怕连户籍都没能落下——里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同意落户的,周边的几个村落多多少少都有些宗族抱团的关系存在,渔村的这?些人又没办事的银子,村中那些族老就够他?们折腾上?一段时间了。
余渔家借着?燕家的关系来了镇上?,燕家下聘前直接将?他?们的户籍改了过来,余庆就没这?么好运了,不过他?在工队做的不错,攒些银子落户是迟早的事情。
余阿爹怀疑赵夫郎是嫌弃余庆没个落脚的地方,余庆爹娘如今和逃难的人一起借住在村里,余庆倒是和工队的汉子们住在一处,但?成亲的话……总不能让赵哥儿也搬到工队工坊里住吧?
别说赵哥儿了,工坊管事也不会同意啊。
“所以余庆这?段时间格外忙碌,听说他?一口气接了周边的不少活计,整日都忙前忙后跑个不停。”连来赵家的频率理都少了许多。
余渔点头。
时间很?快在两人的闲聊中过去,余渔飞快弄完了手上?的东西,第二?日便?是余阿爹正式在镇上?摆摊的日子,为此余渔一晚上?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翌日一早余渔便?到了余阿爹的摊位所在,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镇上?的街市,燕眠初特意将?燕一也派了过来帮忙——尽管余渔说什么都不肯答应,但?燕眠初的态度却格外坚决,燕一又只听从他?一人的命令,余渔的反对被毫不留情地压制了下去。
余渔并不熟悉镇上?的道路,余阿爹却早就提前来看过了,他?和燕一到的时候余阿爹已经在空荡荡的摊位前忙碌了起来,余渔急忙小跑几步:“怎么来的这?么早?”
“左右也睡不着?。”余阿爹笑笑,侧头便?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燕一。
在这?个朝代实在是很?难看到身材这?样高大的汉子,更不用说燕一这?只仿生机器虫有着?高等虫族的标准身高,在连朝的街市上?宛如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一根高挑的旗杆般极其惹人注目,倒是成了小摊的显眼?招牌。
燕一不同于小金,燕金和他?的叔伯长辈长的极像,随便?一个路人一眼?便?能看出他?和燕家管事的血缘关系,镇里就没有几个认不出他?的。燕一则常年跟在燕眠初的身边寸步不离,别说是镇上?的普通人了,不少燕府的杂役都是仅闻其名未见过其人呢。
这?条街市的客流量本就不低,路过的人又全被燕一吸引了去,没过多久余阿爹的小摊前面?就围过来了不少人,甚至连其他?摊位的摊主?视线都频频往这?边飘来。
看热闹的多了,便?也有人好奇起余阿爹摊位上?的东西,余渔适时提起了送试吃的活动——那还?是前几日和燕三?少爷闲聊时对方无意提起的,当即便?给了余渔不小的启发。
一条条腌制处理过的银鱼被放入油锅,“滋啦滋啦”转瞬崩起一片片的油花,银白色的鱼苗没过多久就被炸了个酥透,金黄酥脆的小鱼被捞勺呈出,洒上?几层特制的调料后就被装进了油纸袋中送到了看热闹的路人手里。
那人随意用竹签插了一根放进嘴里,随即瞬间睁大了眼?睛,漫不经心的神情即刻被惊艳取代,余渔一直分心注意着?对方的神情,看着?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才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没有人会不喜欢他?阿爹炸的小酥鱼的。
这?东西既可当作菜肴也能当成零食,共分为大中小三?种规格,小份的用纸袋包着?走路就能吃完,镇上?的居民?走过路过便?能买上?一份,且小份的售价并不算高,对镇上?居民?来说算不上?什么名贵的东西。
起初余渔还?有些紧张,脑子里不是留在燕府的燕三?少爷就是眼?前这?个准备了好几日的摊子,不过他?没过多久便?无心思考这?些了。世人总有从众心理,被燕一引过来的人见到这?被重?重?人流包围的小摊……大部分人都会掏钱买上?一份。
余渔和余阿爹忙的连坐下休息会儿的时间都没有,机械性地重?复着?下锅油炸和打包收银的动作,中途甚至少了一味调料,还?是临时让燕一去一条街外的燕家铺子买回来的。
一行人可谓是手忙脚乱。
“不等他?们回来一起?”数里之外的燕府,陆郎中看着?碗里的清粥不解道。
燕眠初拿着?只白瓷的汤匙在碗中搅了几下,又百无聊赖地将?东西放在一旁,瓷碗底的零星补药随着?他?的动作浮出,顷刻间又重?新坠下沉在碗底了。
“不用等了,这?个时间回不来的。”
余渔和燕一都不在府内,今日的午膳是前院做好送过来的。余渔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府里,陆郎中前来诊脉时便?直接请人留了下来,恰好陆郎中在院内也有些事情要做,欣然同意了他?的请求。
陆郎中也是仅有的几个能随意进出他?院子的人之一。
前院的食物实在寡淡,整桌菜食不是白色就是绿色,燕眠初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垂眸看着?面?前的瓷碗,身型甚至比陆郎中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还?要瘦削单薄。
——老头可是隔三?差五就亲自上?永安镇周边的山上?寻找药材的,体质完全不是燕公子这?种门都不出的人能比的。
他?叹了声气,“你的脉象已经要比先前强健上?许多了。”
老郎中还?记得?他?几个月前的样子,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看起来似乎和尸体也没什么分别,老郎中屏气凝神摸了半天?才终于摸到那一缕微弱的脉象,倘若再晚上?一时片刻……那可真是什么都赶不及了。
“他?将?你照顾的很?好。”老郎中沉默了会儿,突然有感。
燕眠初正在旁想着?心思,也不知是听没听到,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郎中摇了摇头:“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虽然现在看着?似乎调理的不错,但?却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平时的忌口和习惯绝不能违,否则……”,他?似乎在想怎样的用词能更委婉一些,只是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便?见燕眠初坦然点头:“我清楚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我也是想尽可能地多活一段时间的。”
这?具身体根本没有“正常”的可能,即便?是最?好的情况也会比普通人虚弱上?许多许多,这?是燕眠初自降临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便?明了的事情,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代价就是日日夜夜被病痛折磨、日复一日地如同个废人般孱弱。
他?会随时随地地无预兆地突然发病,或许上?一刻还?在和人正常沟通呢,下一瞬就倒在地上?痛到不自觉地颤抖了。
【我觉得?我可以接受。】他?温声劝着?系统。
【我习惯在做事之前估算出‘最?好’和‘最?坏’两种可能,一旦心里有了预设,真的发生后就不会太过惊喜和失望了。】
像是一种催眠暗示一般,提前划出一片面?积巨大的心理承受范围。
碍于能量不足的缘故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系统都处于被迫关机的状态之中,今日是鲜少的系统在线的时间,有些耳熟的机械音哑声良久,才僵硬回道:【可您大可以不用经历这?一切的。】
明明……明明只要带走对方的灵魂碎片就好了。
这?个世界的燕三?少爷死亡,他?的正君为他?冲喜陪葬,一副棺椁两具尸体、一双灵魂在下一个世界相遇——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何苦在这?个世界受这?样的非人折磨?
系统不愿接受。
它是余昭里的一部分,余昭里一定也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
比起这?样,余昭里宁愿去死。
【你可以换种角度。】燕眠初轻叹一声,【你只看到了一方面?,但?……小渔要承受的其实远比我要多上?许多。】
家里有病人存在——那是无形的永永远远盘亘于头顶的可怕压力,无法?捕捉无法?估量,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知道那种感觉究竟有多窒息。
【我有时也会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只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沿下能隐约显露出些微绿意,那是小院青砖缝隙下肆意绽放的蓬勃生机。
【或许对余渔来说,说不定早日结束这?个世界才是解脱。】
这?个世界的他?一直都是余渔的拖累。
余阿爹的摊子很顺利地支了?起来。
一方面他的背后有燕家这?座靠山没人敢动, 另一方面也是做出的酥鱼确实好吃。永安镇是个普普通通的内陆小镇,海鲜自?不用说,鱼类也是寻常人家最常见的基础吃法,而余家的做法用料是全镇上下独一份儿的, 短短几日就在镇中有了不小的名气。
大多数人都愿意在途径过摊位的时候顺手买上一份, 余阿爹也没想?着扩大规模增加产量什么的, 毕竟弄的太多他自?己也忙不过来, 摊上每天都是固定的数量, 早早出摊不到午时就能将酥鱼卖完回家。
余渔只在摆摊最开始的那日去帮了天忙,摊子本?就不大, 余阿爹自?己就能忙活过来,见摊位的事情逐渐走上正轨也能放心松手,一门心思?都落在了?燕家和他那身娇体弱的夫君身上。
“——还剩两间?铺子,我?们动作快些,未时便能回去了?。”余渔看向燕金。
小金点了?点头, 回身和身后的两个护卫交待了?几句。
这?段时间?下来余渔已?经很清楚燕家在镇上的产业了?,虽说这?些铺子的管事都是燕家培养多年的值得信任的心腹,但身为主家也不能真的撒手扔下不管不问了?,燕家人时不时地便会去各间?铺子里走上一圈,倒是每次都能发现不少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问题。
余渔看了?看天色, 又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怎么觉得又冷了?不少?”
明明已?经过了?立夏,温度却并?没有随之升高?,反倒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春雨连绵不断下个不停。雨势并?不算大, 细细密密地连成了?片,针刺一般在手臂上扎出无数个小小的水珠, 不至于到需要撑伞的程度,却也无端惹得人心烦意乱。
“往年也是这?个样子吗?”余渔问小金。
小金摇头:“没有, 从没有过。”
“永安镇的雨水其?实算不得多,周边村落土地灌溉用的多是河水和井水,早年动不动就会旱上几场,这?些年虽然好上不少了?……但像今年这?样不停下雨的情况也还是头一次见。”
余渔的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燕府的地契都在他们的屋子里,这?段时间?查账时余渔也看了?遍往年种植的作物和收成,的确大多都是些耐旱耐干的作物。当时余渔就满心疑惑了?,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自?幼在海边长大,从小就不太喜欢下雨,暴雨总是同风浪一并?袭来,每场风雨都是对海上人的生死磨砺。
但对种地的村民们来说雨水却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是老天爷的恩赐,今年说不定会有好的收成。
余渔想?了?想?:“从今日起三少爷院里的炭火按往常的双倍来送,府里多备些能祛湿祛潮的东西?。”连他这?种体格强健的都察觉到了?冷意呢,更不用说燕眠初这?个重疾在身的了?。
小金点头应是,他对此毫无异议,只觉得余渔现在越来越有燕家正君的气势了?。
余渔还想?交代?些什么,抬头才发现一行人已?经到了?燕家铺子的门前,碍于雨势的缘故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往日喧嚣吵闹的街道显得冷冷清清的,一路走来甚至有些铺子直接关门歇业了?,仅有的几家仍开着的店铺也空空荡荡的,透过大门能看见伙计们三三两两靠在一起闲聊的身影。
只有燕家的铺面门前停了?几架马车,车上罩着块巨大的厚重油布,几个身材高?大的健壮汉子正从车上卸着什么东西?,余渔同一旁的人打?了?声招呼,转身带着小金进?了?铺子之中。
忙着清点货物的管事也抬起了?头,看见余渔毫不意外:“三少君来了?。”
余渔点了?点头,也没打?扰他,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看他们继续忙活了?。
这?天正是铺子上货的日子——说来也巧,燕家这?间?铺子的合作商队正是余渔他们逃难时跟随的那支。
当初渔村的几户人家凑了?笔银子跟在商队后面远远坠着,若非有着商队同行估计没走几天他们就被山匪强盗给杀干净了?,商队首领自?己都没想?到……当初那个毫不起眼的跟在队伍最后方的瘦弱小哥儿有朝一日竟会成为他们这?支队伍最重要的合作对象的管事人。商队从南闯北一趟要经过数十座城镇,利润大头全在燕家的铺子里,走这?一趟货看着毫不起眼,却直接决定了?下半年他们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想?到这?里,走商首领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他当时想?着顺手结个善缘。
“三少君,好久不见。”首领笑笑。
余渔也点头,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了?起来。
“……丝锦三百匹、春茶一百两……这?次的东西?怎么这?么少?”管事一件一件清点完货物,抬头刚好与走商首领的视线对在一起,“这?比我?们约定好的数目少了?太多了?。”
余渔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话。
方首领无奈摇头,左右看了?一圈见无外人在场才继续道:“燕管事,不是我?不想?多弄一些,我?也知道这?批货好卖啊,但……”,他长叹一声:“三月初时奉安府就下起了?大雨,日复一日没个停歇的时候,豆大的雨珠砸在人身上砸的人生疼,这?么大的雨连着下了?小半个月,府城里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
燕管事睁大了?眼睛:“奉安府暴雨?!”
“能弄到这?么批货已?经非常不易了?,我?们几个临走前听说码头边的几个大仓库都闹出了?些事儿来,若非我?们走的及时,只怕现在还要被困在那里呢!”提及此事首领不由得有些庆幸。做他们这?一行的拼的就是个胆大心细,大雨使得府内人心惶惶粮价飞涨,方首领越想?越觉得不对,总感觉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干脆咬牙舍了?几日后就能到的一批大货直接带着已?有的东西?连夜跑出了?奉安府城。
燕管事看了?余渔一眼:“原来是这?样啊。”
永安镇属通州府管辖,通州府下像永安镇这?样的镇子大大小小共有几十个之多,奉安府则是座和通州府齐名的商贸大城,与永安镇之间?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时之间?消息传不过来也很正常。
通州府周边的几座大城里都有燕家的下属,按理来说奉安府发生这?样的事燕家主子应当会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不过像燕管事这?种只负责燕家的某些铺子和产业、与燕家打?探消息的下属之间?并?不互通,故而此刻他也无法判断燕眠初究竟有没有收到消息。
他甚至不清楚那些下属是否已?经被燕老爷一同带去京城了?。
他只能等着方首领走后转告余渔一声。
不过小金也在场,小金应当会将?此事转达给燕眠初的,管事也不怎么担心。
方首领还有其?他商铺要走,送到了?东西?结了?银钱寒暄几句便离开了?,此刻铺内又没有其?他客人伙计们都闲在一旁,有了?他们的帮助余渔很快将?铺内物资清点完毕。他带着几本?厚厚的账册离开了?铺子,临出门前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仍罩着一层厚重浓密的阴云,乌漆漆地遮盖住一切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余渔的心跳无端加快了?许多,这?样的阴滞气氛总是会让人联想?到些不好的事。
“快些,我?们早点回去。”余渔催促道。
呼吸间?都是连绵细雨造成的湿润潮气,每年都有人维护修缮的石路上也布满了?淤泥,马蹄飞速在小路上踏过甩出数个飞溅的泥点,没过多久那些泥点就又被小雨冲散冲开混成了?一滩。
车夫不敢怠慢一路扬鞭挥得飞快,马车在山路上疾行,紧赶慢赶地在余渔的担忧中冲入了?燕府。他的动作实在是太焦急了?,下马车时甚至都没踩稳趔趄了?下,小金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这?才让余渔借力?稳住身形,也是这?么一下……小金眼尖地看到余渔的衣摆处已?经被他自?己攥起了?数层褶皱。
——他太紧张了?,早上出门时还是一片平整的衣服此刻已?经被他抓出了?十几道折痕。
余渔没说话,抬腿就要朝着院子里跑,猝不及防院中猛地冲出了?个人险些与他撞在一处——正是燕一。
好在燕一反应及时躲闪避开了?,否则以燕一的身体强度……他们两个对着撞上这?么一下余渔当场就能被撞断几十根骨头。
余渔懵了?一瞬又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拽住燕一的袖子:“怎么了??”
燕一没有停留:“三少爷病了?,我?去请郎中。”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消失在余渔面前了?。
余渔几步冲进?了?院里。
这?段时间?燕三少爷的身子恢复的越来越好,甚至都能掺着手杖扶着家具自?己在屋中走上几步了?,余渔有时也会和燕一一起推他到院里晒晒阳光,不过这?段时间?雨下的实在是惹人心烦,屋里整日门窗紧闭的唯恐潮气惊了?燕三少爷的身子,厨房灶上也成日煨着祛潮的汤。
余渔动作飞快地将?身上的湿衣脱下丢在一旁,这?种时候他也没心情去一件件叠好了?,他刚换好衣服就听到院外传来郎中的叫声:“哎呦喂,你轻点轻点,老夫的衣服都要碎了?!”
由于燕少爷的身体缘故府里一直有几位郎中长住,这?些郎中平日也会同陆郎中一般在镇上的医馆换班坐诊,燕一如阵风般凭空出现在老郎中居住的院子,一把扯住老头的衣领把人提起来后又风风火火地冲回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