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砚行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病入膏肓?”
谢高望咬了咬牙:“差不多吧!”
反正那小子在有出息这方面,是彻底没救了!
“即是如此——”
谢高望突突直跳的心被靖王四个字吊到了嗓子眼,眼巴巴的搓了搓手,只等着对方下一句“那便罢了”就能送客,却不料男人竟残忍的启唇开口,“本王替谢大人宣太医。”
凌砚行脸色微沉,嘴角挂着一抹凉薄的笑,显然是没了耐心,抬步便要出去,好似真的要回宫找太医来治病。
若是等太医来了瞧出谢观雪其实身强体壮,那可就是欺君犯上了!
谢高望没想到靖王竟要把事情做绝到这份上,咬了咬牙,撩起袍子追了上去,“王爷且慢!来人,快把少爷抬出来!”
于是乎,刚被抬走的谢观雪还没脱下衣服躺上床装病,又被两名魁梧的家丁架了出来。
谢观雪一脸茫然,直到看见那蟒纹墨衫的冷峻男人站在自家大厅中,才像见了猫的老鼠,夹紧了不存在的尾巴。
想逃,却被下人死死的一人抱着一只胳膊,硬生生拎到了靖王面前。
谢观雪感到扑面而来的压力,不禁有些佩服沈木鱼竟然能和摄政王处成朋友。
要不说沈木鱼能投胎成中书令的儿子,而自己只能是吏部尚书的儿子呢!
谢观雪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偷偷给他爹使眼色求救。
谢高望心虚的挪开眼神。
谢观雪不可置信,继续用眼神控诉他爹的不作为。
凌砚行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对父子眉来眼去,凌厉的目光轻轻落在谢观雪那张气色红润的脸上,鼻间似有若无的发出了一声轻嘲,嗓音低沉磁性,“确实病得不轻,都回光返照了。”
谢高望僵了僵,尴尬的咳了一声,跟着附和。
谢观雪不懂他爹和靖王在对什么暗号,低下头,伪装鹌鹑。
“本王受人之托,来送一件东西。”
凌砚行收回目光缓缓开口,轻而易举便捏住了袖中白蛇的七寸,拿了出来。
谢观雪闻言本还疑惑谁那么大的面子能让他爹都害怕的摄政王帮忙带东西给他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见到靖王从袖口掏出一条熟悉的白蛇,桃花眼刹那瞪圆。
沈木鱼你大爷的老子最怕蛇了啊!
谢观雪唰的又把手缩了回去。
只是瞧见靖王幽深凌厉的双眸,他停顿了一下,又苦兮兮的把手伸了回去,止不住的打颤。
白涂见到谢观雪可谓是柳暗花明,不等凌砚行松开它的七寸,它就先用蛇尾缠住了谢观雪的手指,生怕到手的“好人”跑了。
冰凉湿滑的蛇皮在手上蠕动的感受实在不好受,谢观雪强撑着一口气才勉强让自己没晕过去,心里已经将沈木鱼他爹沈阳愈都问候了一遍。
沈木鱼你真的死定啦!
凌砚行垂眸看着白蛇迫不及待的模样,联想到它主人如出一辙的模样,眸色暗了暗,唇角勾了一下,这才大发慈悲的彻底松开了白涂。
白蛇“嗖”的顺着少年的手腕钻进了火红色的袖子,蛇信子终于能畅快的吐出来,激动的在少年手臂上一阵乱扫。
谢观雪察觉到手臂上一阵湿漉漉的,整个人都僵了,两股战战,脸色惨白,失声尖叫:啊啊啊啊救命啊!!
不知靖王是觉得少年惊悚傻眼的模样有趣,还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对脆弱的快要碎掉的谢观雪颇为慈祥道,“四日后本王来取。”
这话听在谢观雪耳朵里,无异于成了威胁,好似在说他要是敢把这条蛇丢了或是少一块鳞片,都要他拿命来偿。
谢观雪凋谢了,眼泪花子夹在眼眶里要掉不掉,气若游丝的应了声“是”,不敢多言。
凌砚行上下扫了红衣少年一眼,谢观雪唯唯诺诺的低头不语,凌砚行便收回目光,面色冷淡的转身离去了。
男人消失之后,谢观雪一屁股摔在地上,后知后觉感受到袖口中有活物蠕动,连滚带爬的跑起来发出了一声杀猪般嚎叫:“啊!!!”
沈木鱼听不见谢观雪心里绝望的哀嚎,他还在御书房陪皇帝上课坐牢。
脑海中收到了白途到达谢府报平安的声音,他松了口气,和小白的联系没因为距离太远而断掉就成,遇到危险至少还能叫小白去找沈老头救命。
沈木鱼嘱咐了白途自己小心,又心惊胆战的把思绪放到了课堂上,强撑着困意听太傅讲他压根听不懂的文言文治国大道。
皇帝回答不出的问题,他这个伴读就会被殃及池鱼叫起来发表意见,沈木鱼一下午被叫了六次,硬着头皮也说不出什么治国之策长篇大论,和凌之恒两人被太傅训了半个时辰,临了还被太傅发现自己其实目不识丁,喜提了课后罚抄大礼包。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沈木鱼可怜兮兮的一路跟着皇帝的龙辇小跑回养心殿,一口热饭没吃上,就被严盛支走了。
他回到紫竹轩,一推开院门,便看到中午才扫干净的院子这回又铺了一层竹叶。
沈木鱼笑不出来了,幽怨的瞪着那一地的落叶。
他想着扫完了也会有新的落下来,回屋放好东西便打算先找凌之恒一起用晚膳,吃完再来扫地也不迟。
只是才踏出院门,便被两名灰衣太监拦住了去路。
另一边,凌之恒坐在满桌子的佳肴前,频频望向门口,严盛从一旁出来躬身替他布菜:“陛下,沈大人派人来禀,他已经吃过了,在紫竹轩等您用完晚膳过去。”
凌之恒丝毫没怀疑严盛,更没想到自己已经吩咐下去,沈木鱼接下去都和自己一同进餐,御膳房怎会给他单独送饭。
他可惜的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叫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部下去,拉着严盛坐在了自己边上,亲自给这阉人夹了一块肉,“那亚父我们吃。”
严盛笑了笑,和皇帝同桌端起了碗筷,“好,谢谢恒儿。”
作者有话说:
靖王:还是逗老婆比较有趣
谢观雪:真的没人关心我的死活吗!啊!(撕心裂肺)
第32章 沈木鱼你好惨啊
沈木鱼才把院子打扫干净,那两个监视他的灰衣小太监便招呼着两名宫女,往他屋里头送了几盘糕点。
沈木鱼一下午没歇,又累又饿,看着那点吃的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没等他飘过去拿两块填填肚子,皇帝便到了。
沈木鱼只能又出来迎接。
跪倒是不必再跪了,凌之恒免了他的礼。沈木鱼只需要躬身迎接,等皇帝下了龙辇,落后一步跟在他边上,把人请进了屋。
严盛亦步亦趋的跟着,与他并列的还有一位穿着不同花色衣裳的太监,手上攥着本册子和一支笔,一边走一边往里写着什么。
“你们都下去,朕要和沈木鱼说会儿话。”
凌之恒板起脸下了命令,严盛便双手交握放在身前低头恭敬的退了出去。
若不是沈木鱼亲耳听见凌之恒管他叫亚父,他甚至都要怀疑沈老头是唬他玩的,现在的严盛分明听话的很。
寝殿内别的宫人都一起退了出去,只剩下起居郎拿着笔左右为难。
凌之恒瞪了他一眼,拿出严盛教他的说辞,压低稚嫩的声线怒道,“还不出去,是想忤逆朕吗!”
起居郎这才惶恐的退了出去。
沈木鱼视线来回瞟动,眼巴巴的看着年仅八岁的小皇帝发号施令,满心憧憬羡慕:他要是穿成皇帝就好了!宰相之子和傀儡皇帝,就差一点点啊!
凌之恒感到后背莫名一阵发凉,抖了抖身子,挺直脊梁等殿内所有人全部走光,终于在沈木鱼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备,粉嫩的包子脸洋溢起小孩独有的天真无邪的笑容:“沈木鱼!咱们又见面啦!”
沈木鱼心中最后一丝对皇帝的敬畏和害怕被小皇帝的笑容彻底驱散,脸上也止不住的扬起笑,从罗汉榻另一边直起腰捞走了凌之恒面前的桂花酥,毫无形象的往嘴里塞了一大块。
他一边嚼一边口齿含糊的附和:“是呀是呀,陛下好久不见!”
凌之恒贴心的把面前的糕点甜食全移到了沈木鱼面前,“你喜欢吃的话朕叫御膳房多做一点,等你休沐给你送到家里!”
沈木鱼受宠若惊,皇帝御赐的和自己买的可不是一个档次,感动的恨不得当场给凌之恒磕一个,饿了半日扫落叶的愤懑和委屈这一刻烟消云散:“陛下您对我真是太好啦!”
“那当然,我们是朋友嘛!”
凌之恒不以为意,甚至越夸越有劲,亲自给沈木鱼倒了杯水,以防他噎着。
沈木鱼狼吞虎咽的吃了两块实称的桂花酥,算不上饱,只是喝了水之后,肚里便撑得慌,含着还没咽下去的半口桂花酥暗暗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扫地就扫地嘛,他也认了,至少脑袋还在。
但今天要不是皇帝要过来,这两口干巴的糕点他或许都吃不上。要马儿跑,却不给马儿吃草,那死太监不会要活活饿死他吧!
沈木鱼揉着胀的有些难受的肚子,这辈子上辈子除了冬天不愿早起,他就没饿过肚子!
想起白日里严盛对自己的威胁,沈木鱼愤愤的磨了磨后槽牙,暗中观察了一会儿天真可爱的小皇帝,抿了下唇,旁敲侧击的开口道:“陛下,臣其实一直没吃饭呢。”
凌之恒愣了愣,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御膳房没送吃食过来?朕现在叫他们传膳。”
说着,凌之恒就站起来打算传唤宫人上菜,沈木鱼肚子里还胀着根本吃不下一点东西,不过还是感动陛下心里有他,连连拉他坐下:“不用了不用了,吃这些已经饱啦!”
“那好吧。”凌之恒怀疑的看了眼沈木鱼的肚子,迟疑的坐了回去。
入宫第一天就让朋友挨饿让小皇帝感到颇为愧疚,凌之恒暗暗握紧自己的双拳,坚定的说:“沈木鱼,以后你还是来养心殿和朕一起吃,有些宫女太监就喜欢欺负新来的,谁要是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朕!朕给你出头!”
陛下,要害微臣的就是你那死干爹啊陛下!
见凌之恒宁可怀疑小太监胆敢虐待宰相之子,也不怀疑严盛人面兽心,沈木鱼心里跟着凉了半截,强颜欢笑的点了一下头。
原著中对这位“傀儡皇帝”的描述甚少,沈木鱼即便是结合原身的记忆,也无法得出凌之恒究竟为什么偏偏对这阉人唯命是从,甚至看起来比和靖王还要亲的模样。
先帝只有三个孩子,凌之恒生下来就是太子,及万千宠爱于一身,应当不存在灰暗的童年被救赎这些戏码才对。
沈木鱼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直接当着皇帝的面说他“干爹”坏话,可又实在是好奇那严盛使得什么狐媚子手段,他学学说不定还能照葫芦画瓢用到靖王身上。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多了解严盛,说不定就抓住了他的把柄呢!
沈木鱼感觉自己又行了,苍蝇搓腿似的搓了搓手掌,贼兮兮的凑了过去:“陛下,咱们是不是朋友?”
凌之恒接收到信号,也拉长上身和沈木鱼挨到了一起:“自然!”
“那我和你讲讲我和你皇叔怎么住到一起的,你和我讲讲你和严总管的事怎么样?咱们交换秘密!”
凌之恒张大了眼睛,一脸震惊:沈木鱼和皇叔竟然住在一起!难道他真的是自己的皇叔母!
小皇帝当机立断:“成交!”
沈木鱼得逞的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凌之恒实在是太过吃惊他叔竟然会允许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住进王府,本着先苦后甜,先抑后扬,率先道:“父皇驾崩的时候朕还记不得事,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是亚父照顾朕。”
沈木鱼应和的点点头,孺慕之情嘛,他懂。
凌之恒清脆的儿童音色颇为老成的叹了口气:“朕三岁登基之后,皇叔监国,宫里开始传朕只是个傀儡,要不是亚父那时候护着朕,朕或许都被饿死了。”
凌之恒想到那段时光便浑身发冷,当初的大太监仗着是宫里的老人,封锁消息,不准他和皇叔告状,而那个时候先帝崩逝,靖王刚上手朝中大小事务忙的焦头烂额,也压根挤不出时间去陪着小侄,嘱托照料好皇帝的太监阳奉阴违,这也是后来凌砚行发现凌之恒竟称一个阉人为“亚父”,一怒之下彻查此事,才查出来的。
沈木鱼一阵唏嘘,一面羡慕凌之恒竟然三岁就超过了百分之九九的男人成功登基当上一国之君,要知道他上小初高,当个一班之长都费劲!一边又感慨凌之恒这样开局即巅峰的人生竟然也能遭遇童年不幸,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
不过由此看来,也那怪凌之恒对严盛如此信任了。
就是苦了自己。
沈木鱼默默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窗外弯月,感觉前途一片灰暗。
凌之恒三言两语说完了自己的悲惨遭遇,激动的趴在小桌上:“沈木鱼,到你了!你是怎么说服皇叔让你住在靖王府的?”
“我啊——”
沈木鱼立刻捡起自己的悲伤,回想起自己住进靖王府的原因,神色闪了闪,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抿唇笑了笑:“因为营养不良。”
本想假装落水引靖王出来,却不成想直接受凉发了烧。
结果便是在靖王府端着寡淡无味的粥每天早上四点起,眼睁睁的看着靖王山珍海味了三日!
沈木鱼想起靖王故意吊他胃口这事儿就怨气十足,腮帮子气的鼓起来,凌之恒从沈木鱼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同病相怜,笑弯了眼,“噗嗤!”
沈木鱼当即瞪大眼睛,幽怨的噘起嘴。
“沈木鱼哈哈哈你好惨啊!怪不得皇叔喜欢你!”
凌之恒现如今和靖王接触多了,也大概清楚靖王的喜好,沈木鱼这样惨的出奇又说话好玩的,一定很对他皇叔的胃口。
沈木鱼却没来得及听完凌之恒下半句话,只听到小皇帝嘲笑他,恼羞成怒便扑了过去:“不许笑!”
一大一小顷刻滚做了一团,笑声穿透门窗,传到了屋外候着的严盛和起居郎耳中。
深夜,凌之恒回了自己的寝殿后,沈木鱼这才睡下。
第二日皇帝要上早朝,严盛作为殿前总管需要陪同一起过去,整个养心殿便只剩下了沈木鱼一位主子。
沈木鱼本打算老虎不在山猴子称大王,反正自己只是陪读,睡到中午再起来扫地不迟,却不成想,天还没亮就被那两个灰衣小太监从被窝里催了出来。
那俩小太监给他塞了个冷冰冰的白馒头,一眨不眨冷冷的盯着沈木鱼吃完,就抬出了严盛,并把扫帚递给了沈木鱼。
一连三日起得比鸡早,沈木鱼敢怒不敢言,加上凌之恒又天天往紫竹轩跑,每天都要保持一整个院子干干净净,他干活干的人都瘦了一圈。
等靖王再次进宫,已经是三日后了。
紫竹轩中那两个雷打不动的小太监竟然亲自拿起扫帚扫地了,沈木鱼看到这一景象简直不亚于看到了什么世界奇迹,直到自己破天荒的坐着入宫当日才坐过一回的步辇和凌之恒一前一后被抬到御书房,看到一袭紫袍的修长人影,才恍然大悟。
原来今天是摄政王入宫的好日子!
严盛就算再一手遮天,可后宫比起朝堂,肯定还是要畏惧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三分。
沈木鱼见到凌砚行激动的有点想哭,这些日子受得委屈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眼眶逐渐红了。
是以,在凌之恒看到靖王后亲切的扑过去时,沈木鱼跟着皇帝一起挥动手臂扑了过去。
凌之恒还记得上次抱他皇叔的腿差点挨打,因此这回只敢攥住凌砚行的衣角,包子脸严肃的板着,糯糯的唤了一声:“皇叔!”
沈木鱼便死死的揪住了靖王的另一侧袖子,眼巴巴的看着他,少年声音清脆又克制:“王爷!”
凌砚行看了眼一大一小的两只,一个故作老成,一个强忍激动,因为西北忽起的战事而沉下的脸逐渐有了松动的痕迹,眉心舒缓,示意他们进屋。
沈木鱼亦步亦趋的跟在靖王身后,几次想开口说话,却总能看到低着头阴暗的立在门口的严盛,想起沈老头的警告,只好又把话咽了下去,默默拉开了距离,假装和靖王不熟。
进了御书房,凌之恒便被抽查功课。
凌砚行才缓和下来的脸色又被凌之恒磕磕绊绊的声音重新冰了回去。
不过回想起下朝后起居郎呈上来的记载,显然皇帝自从多了个伴读之后,和那群阉人的接触便减少了许多,今日的背诵和文章虽依旧生疏,但比起先前几次抽查,可谓是流利了太多。
男人捏了捏眉心,抬手叫凌之恒停下,破天荒的没有训斥再训斥嘲讽他。
凌之恒松了口气,乖乖的坐在椅子上,沈木鱼便也老实巴交的像个小学生般双手交叠跟着坐的笔直。
凌砚行缓缓将目光落在少年俊秀的脸上,对这样格外安静的沈木鱼感到有些意外。
沈木鱼顶着男人不加掩饰的视线,四肢紧绷,直觉有股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便看到男人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下,沉沉开口:“沈木鱼,这几个字念什么。”
果然抽完皇帝就开始抽他了。
沈木鱼为难的抠手指,心说王爷他就一陪读小书童,您倒也不必一碗水端平,可以忽略他的。
凌砚行催促的抬了抬下巴。
沈木鱼不情不愿的把粘在椅子面上的屁股挪起来,慢吞吞的走到靖王边上,和那白纸黑字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啊,太傅没教。
沈木鱼只勉强认识第一个字是“身”,繁体字和汉语一致,后面的他至多只能根据字体的胖瘦匀称,勉强判断还剩三个字。
“身——”沈木鱼搜肠刮肚,本着不会也不能交白卷万一蒙对了呢的规矩:“身首异处?”
凌之恒惋惜的握了握拳:皇叔要是考他这个就好了!
凌砚行冷笑了一声。
沈木鱼赶紧道:“那就怪了!应该是身无长物!”
凌砚行嘴角的弧度又凉薄了几分,沈木鱼紧张的直搓手指:“身不由己!”
凌砚行静静的看着他。
沈木鱼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身……身心交瘁,身娇体弱,身败名裂,身在曹营心在汉……”
除了最后一个,竟全是不好的成语,凌砚行太阳穴克制不住的跳了两下,气笑了,抬眸看着少年那张英俊秀气的脸,想撬开沈木鱼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沈木鱼见他冷笑连连,就知道自己一个都没猜中,站在原地不敢吭声。
这也不能怪他,专业不对口,但凡你问点计算机方面的呢。
沈木鱼盯着自己的脚尖,噘了噘嘴,原地拧巴了两下。
凌砚行收起宣纸,“把你说的那些东西抄十遍。”
只是十遍,还好还好,沈木鱼如释重负,乖乖的挪回了自己的座位。
过了抽查的这个过程,屋内的氛围倒是不像之前那般紧张了。
凌砚行拿了几本奏折交给凌之恒试着批阅,自己便坐在一旁,看起了西北那边加急送来的公文,沈木鱼便低着头罚抄,遇到不会写的字便偷偷戳一戳凌之恒,叫他给自己传个小纸条。
凌砚行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看完两本公文正要抬眸放松片刻酸涩的眼睛,凌砚行忽然瞥见了少年桌上乱糟糟的纸团,和一大片糊在一起放在一旁算是罚抄好的字。
男人眉心逐渐皱了起来,起身走了过去。
身边蓦然多了一个高大的影子,沈木鱼原本松懈的身体顿时绷紧,下一刻,便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为讥讽的嘲笑。
沈木鱼:“……”
原身虽然不学无术,字其实还是能写的几个的,毕竟是宰相之子,也上过几年学。
只不过现如今沈木鱼占据了原身的身体,那些书法的记忆便只存在脑海中,加上原身也不经常练字没形成肌肉记忆,他现在属于理论知识满分,实战经验为零,宛如看了上百部书法课,但要自己写起来,依旧写不出那样漂亮的起承转合。
沈木鱼盯和手上小指粗的毛笔和只有信纸大小的白纸,哼哼唧唧:繁体字笔画多,糊在一起也不能全怪他嘛,他又没上过书法课。
凌砚行:“重写。”
沈木鱼顿时垮起了脸,低着头翘起嘴,唇上都能挂二两猪肉:重写就重写嘛。
沈木鱼磨蹭了一会儿,没等到靖王离去,知道对方是要盯着自己写了,撇了撇嘴,又假装忙碌的磨蹭了会儿,还是没把对方磨蹭走,最后只能硬着头皮从旁边抽出了一张新的纸张。
沈木鱼犹犹豫豫的转头看了男人一眼,见对方挑眉示意自己继续,便硬着头皮蘸了蘸快要干涸的墨,在雪白的纸上落下了一个劈叉的“骨”字。
沈木鱼自己都不好意思的笑了。
羞耻的挠了挠头,把这页宣纸揉成团,重新换了一张,接着往砚台里添了点水,随意磨了磨,继续把上等的狼毫尖摁在墨中。
凌砚行看的眼皮直跳,太阳穴抽动了两下,猛的伸手捏住了沈木鱼的手腕,把那支“炸毛”的毛笔从少年手中救了下来。
“哎?”
“写的不错。”
沈木鱼惊讶的回头,双眸清澈期待的看向靖王。
凌砚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嗤笑:“比三岁小孩写得好。”
沈木鱼:“……”好嘛,他就知道!
“沈大人倒是比本王想象中的能干多了,竟能让太学放了你。”
沈木鱼心虚的闪了闪眼眸。
他们这些官宦子弟年满十二岁都会进太学或国子监读书,沈老头早就知道他不是读书这块料,那四年确实打点了不少,加上还有谢观雪,他确实是顺利毕业了。
他这不也是为了给国家节省教育资源嘛,那可是全国最高等的学府,多一个人毕业就多一个人进去读书的名额,未来说不定就多一个栋梁!
沈木鱼不敢正眼看他,对靖王的嘲讽毒舌已经习以为常,立正等待靖王下一步嘲笑,手里蓦然被塞了一只新的笔。
那只捏着自己手腕的接骨分明的大手忽然转变了方向,改为握住了沈木鱼的手背。
凌砚行眸色冷冽,一手握着沈木鱼的手去轻轻蘸墨,另一只手越过少年的腰畔,撑在了桌上,将人圈在面前,带着他的手在白纸上写下了四个携带笔锋的清晰小字,甚至连半张纸都没占满。
沈木鱼惊奇的微微张唇。
凌砚行见他一脸呆愣,嘴角勾了勾,收回按在桌上的手拍了拍沈木鱼的腰侧:“惊讶?”
沈木鱼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写的真好!”
分明都是一样粗心的笔,他即便小心翼翼的写,还是会落下很粗的笔画,到了靖王手中,这笔就变得无比听话,要多小的字都能写出来!
凌砚行无视少年的夸赞,继续把着他的手落笔,唇角泛起一个凉薄的弧度:“今日教你了,若再写成那样,本王保证会让你更惊讶。”
“!!!”
沈木鱼才有点苗头的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惊恐的张大了双眸。
凌砚行感受到握着的手中蓦然传来的阻力和身前僵硬的身体,嘴角逐渐带了一丝玩味,抬手拍了拍少年敦实的屁股示意他站直,随后微微俯身,面色冷峻的在沈木鱼耳畔沉声道了句:“专心。”
沈木鱼哪还专心的了。
绷直身子放松手臂,张着眼睛目光追随靖王的手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但依旧还是没能领悟个中精髓。
他要是被带着一遍就能写出一手漂亮字,哪还能在这里当一个人微言轻的小伴读。
鼻间充斥着男人身上清雅的桂花香气和淡淡檀香,沈木鱼脑海中便想到院中一大片生机盎然迎风挺立的紫竹,和靖王一样的高雅金贵。
想到紫竹,沈木鱼又想起自己进宫后的悲惨生活,张嘴叹了口气。
他一发呆,臀尖就又被男人拍了一下。
沈木鱼下意识夹紧了臀瓣,被人拍这地方总觉得有些莫名羞耻,赶紧回神,假装认真。
凌砚行手把手带着沈木鱼把他方才说的那几个不太好的成语写了一遍,最后收笔一提,垂眸扫了眼与先前大不相同、分外沉默寡言的少年,狭长的凤眸晦暗不明,逐渐松开了手,撤身离去。
沈木鱼思绪乱飞,电光火石之间,猛地抓住了靖王的手指。
凌砚行挑眉,倒是没把沈木鱼甩开,甚至保持着原本的姿势,颇为耐心的等他说话。
沈木鱼打算偷偷和靖王告个状,哪怕靖王不打算救自己脱离苦海,倒个苦水就当情感倾诉宣泄一下也成。
他张了张嘴,却在扭头开口之际,蓦然瞧见一抹墨绿色的身影出现在了窗外。
严盛微微侧头,沈木鱼就看到窗缝中出现了半张白的瘆人的脸,一只上挑形状漂亮的眼睛无神浑浊,越过靖王的肩头,稳稳的落在了恰好双眸高过靖王肩膀的沈木鱼脸上。
沈木鱼顿时后背发麻,有种被鬼魅盯上的悚然。
严盛漫不经心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沈木鱼猛地一颤,嘴里的话立刻就拐了个大弯,调子都高了几分,“王爷您手怎么脏了我这就给您擦擦啊!”
沈木鱼捧起靖王的手哈了哈气,将他小指上从自己手掌中蹭去的一丁点墨汁拭去,随即松开了男人的手,和他拉开了距离。
凌砚行扫了眼还残留着少年温热哈气的手,逐渐拧起了眉。
沈木鱼余光一个劲的往窗外瞧,墨绿色的衣裳还在偷听,低下了头装不熟,凌砚行没等来少年说话,便收回目光,冷漠的转身回了桌案前。
沈木鱼心中伸出了尔康手。
天色逐渐暗下来,凌砚行处理完公文便准备回府了。
以往若是不忙,他倒是还能留下陪凌之恒用晚膳,促进一下前几年因为朝政而不太亲近的叔侄关系,只是最近西北战事告急,加上南面和东瀛即将开打,他一会儿出宫还要去军营一趟,实在是匀不出时间再陪凌之恒安安心心的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