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泽的解决办法,就是用标准化,用专门的工具把每个轮辐、轮毂、做成标准的零件,这样流水线生产,能很快让工人掌握零件质量。
同时,他还准备了铁皮,用烧红的铁皮圈,套在泡水的木轮上,加水降温,用热胀冷缩给车轮包上铁皮,来提高耐用性……
“您修河,铁皮放包在水里,怕是要很快磨坏吧……”他的学生崔曜委婉地问。
“修河的第一步,就是拦水,”萧君泽给徒弟解释,“另外,工业产品就是要有消耗,要是能当传家宝,消费和提升从哪里来?”
崔曜低头表示受教。
“好了,你们最近的任务,就是检查测量铁皮的长短对不对!”萧君泽交代自家学校的三位学生会首席。
本来首席只有一个,但萧君泽设立了三个首席,给他们的课业算积分,哪个一学期的积分最多,就能集体得到荣誉奖励。
萧君泽准备给他们三种奖励,分别是墨锭、字典、羊肉,价值都相差不大,但是第一名可以第一个挑选。
这很明显激起了学生们的胜负心,三位首席们为了一统江山,成为第一,私下里小动作频频,目前是崔曜最优秀——这小孩儿真的太阴险了,斛律明月和池砚舟在他手里吃的亏简直数不清。
尤其是崔曜忽悠起人来那的自信坦然的模样,总让萧君泽有一种熟悉感。
好在后两者打得多了,如今已经学乖,正学着吴蜀结盟抗魏,准备先打败老大,再争老二。
这种充满活力的小学生竞争起来让萧君泽非常喜欢,时常让他们再接再厉。
虽然萧君泽怂恿了皇帝修大运河,但拓拔宏也不是偏听偏信之人,很快便寻来河工,询问修这条河的可行性。
随后便发现,这河,是真的能修!
因为在一百多年前的汉末,曹操就开凿了白沟、平虏渠、泉州渠、新河和漕渠等河道,将整个北方水系一统,只是在这百年来,因为战乱频繁,北方的运河大多淤塞,有的各地世家大族抬高水位,做灌溉之用。
但这问题不大,前人挖出了河道,只需要清理淤泥、重新疏浚,那运河便会恢复如初。
只是一但征发民夫的数量过大,必然影响耕种,同时,也会影响他的南下大计。
他为这事找来群臣商议,不过可惜的是,群臣对此并不热衷。
对于鲜卑权贵来说,南征才是大事,魏国以武立国,如今他们子嗣丰足,国中的土地、奴仆大多有主,只有南征,才能得到更多的土地、功勋、财富来壮大家族。
对于汉臣而言,运河是修筑在河北诸地,征发的民夫、土地,必然要从他们的根基里出,会大大削弱他们的势力。
唯一支持的拓拔宏的,只有他的兄弟叔父们,如任城王等人。
不过,如此强烈地反对,反而坚定了拓拔宏修河的意志——他当然清楚为何群臣反对,于他而言,汉臣与鲜卑十姓大族,无论哪个过于强大,他都是不想看到的。
作为深谙折衷主义的皇帝,立刻便换了一个题目,他觉得既然大家都不愿意修河,那便搁置再议,咱们说说鲜卑诸族改姓和禁言的事情。
禁说鲜卑语这事虽然去年就已经发出命令,但就他所知,朝廷里还有很多人在说鲜卑语。
所以,他决定让汉语不熟练的人前去学习朝廷最新撰写的《大魏雅言》,学习拼写之法,过些日子考核,凡不过的,皆罚俸降职。
这事一出,感觉被背刺的鲜卑十姓们瞬间就感觉自己毕不了业,虽然不敢敌视陛下,口出不敬之语,但也不愿意放过汉臣,立刻就表示出了对修筑运河的支持!
他们觉得没学完之前,大概率是南下不了了,自然也不会让汉臣们轻松。
有鲜卑贵族的支持,以李冲为首的汉臣反对的余地也就不大了,修河之事,便如此提上了议程。
但汉臣们在一合计之后,立刻就学会怎么卡BUG,他们用皇帝不愿伤民这一点,提出了各种意见。
比如:如此大事,不是说一句,便立刻开修了,必然是要各郡县、州治出人出力,先勘察,再安排征役的计划,无论如何,春耕和秋收,是不能耽误的。
从计划开始,到正式修河,至少需要大半年的时间。
而且还得扣除寒冬腊月,一但入冬,霜冻之下,土地坚硬,没有御寒之物的民夫,很容易便会冻死……
所以,计算下来,每年能修河的时间,也就是十月和五月这两个月。
预计修个二十年吧……
“君泽,这计划由你出的,如今这局面,欲作何解?”拓拔宏坐在冯诞身边,微笑问萧君泽。
“国家大事,岂容小臣妄言,”萧君泽立刻撇清,“陛下还应问询于尚书大人。”
“阿诞,朕头好晕,”拓拔宏叹息着倒在冯诞肩上,“想是最近太累了,夕食怕是也吃不下……”
冯诞顿时忧愁,立刻把皇帝的头放在腿上,拆下他的头冠,给他细细揉捏的头皮。
“罢了,如此大事,不能延误,朕还要去见李冲……”拓拔宏作势起身。
“陛下,身体紧要,还是先休息吧,”冯诞按住皇帝,温柔地看向君泽,“阿泽,为兄知你辛劳,只是陛下治国辛劳,你能想些法子,为他解忧么?”
萧君泽翻了个白眼,道:“这,也不是没有办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陛下忧心征发民力,可这世上,也不只是有汉人可以挖土啊。”
拓拔宏顿时坐了起来,眉心微蹙:“此话何解?”
“陛下,草原上,不是还有柔然、高车人么?东边辽北之地,还有高句丽,”萧君泽悠悠道,“草原这些年来,不曾见风烟,草场贫乏,难以生存,将他们征为民夫,修筑运河,不就有人了么?”
草原本身的生态就脆弱,但人类的繁衍速度却是另外一回事,每当草原上人口爆炸,最需要的事情,就是南下抢劫,无论成不成功,都能有效消耗人口。
北魏是草原王朝,每当过上十来年草原人口暴涨时,就用来打一波周围小国,五十年来,已经一统了北方,南方又一时半会打不下来。
如今迁都洛阳,还需要给南下的胡人找工作。
“上个月,陛下从代地权贵中,挑选十五万健儿为禁军,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在失去牧场后,衣食有着么?”萧君泽微笑道,“您可以,让他们去专门去修筑运河啊!”
拓拔宏神色一沉:“他们都是帝族,怎可能去做此贱役?”
萧君泽微笑道:“陛下不妨想想,草原儿郎们,是否每代皆有建儿,数量繁多,意在南下……代族十姓中,是否五十年来,儿孙众多,甚至陛下也想要剔除拓拔家一位先祖的子嗣出宗族,用来减少消耗……如此看来,胡儿之中,也有贫贱难活之人,咱们这不是让他们操持贱役,而是让他们多一条活路!”
拓拔宏脸色一红,虽然说剔除一脉之主是为了加强主脉,减少支脉,但这毕竟不是好事。
可行是可行,但是吧……
“你这话,役力之活,便是庶民也不愿意,如何能让他们去做?”拓拔宏问。
萧君泽见他已经听进去了,便道:“当然是,付工钱。”
“朝廷哪里来的钱!”一说到钱,拓拔宏这可不干了。
“这好办,你可以,贷款啊。”萧君泽终于露出小小的獠牙,诱惑道,“我可以借给你。”
拓拔宏皱眉道:“你,这是何意,又哪来如此多的钱财?”
萧君泽微笑道:“我自然没有如此多的钱财,但既然是胡儿,那么,我折算成车轮、碳石、铁锅,付给他们,不知草原诸族,可会愿意?”
拓拔宏瞬时心动:“这,自是愿意的。”
如今铁锅做菜已经风靡洛阳,本地的都不够,更不要说给草原供货了,每天他都能收到草原诸部的传书,希望朝廷能拔一些水壶、铁锅、碳石过去,愿意给牛羊来换。
“就我所知,草原诸部,对牲口也十分珍惜,”萧君泽怂恿道,“多招些草原儿郎,陛下你可以用矿山来抵押,我既可以多开些矿山高炉,又可以作为报酬,用来补偿,如此,我能卖出货物、陛下能疏通运河、草原能拿到财物,此谓:三赢矣!”
拓拔宏想了好久,硬是没有想出这计划有什么漏洞,一时神色更加复杂。
“用矿山相抵?”拓拔宏谨慎地问道,“仅此而已么?”
“仅此而已!”萧君泽斩钉截铁道。
拓拔宏深吸了一口气:“好,明日,朕便发信,召集草原诸头人前来洛阳,你早日写个奏表,给朕验看!”
萧君泽微笑应是。
呵呵,矿山算什么,他要的是人!人!
如果要在洛阳靠那点矿山慢慢积累、循环商业,不知要到哪年哪月去了!
孝文帝还算是个颇有雄心大志的皇帝,而他的儿子就差了许多,他需要抓住机会。
想要做大工业,不但要有市场,还要有足够的工人、足够的项目、足够的资金!
后世为什么那么沉迷大基建?因为前期它是真的有效啊!
一个运河大项目,至少能拉动十万人吃喝,会产生多少商业?他又要起多少高炉?这么大需求,又会出来多少工人?
更不要说这是大运河啊!
功在千秋的大运河啊!
哪怕隋炀帝挨了那么多骂,修运河这事后世也只是喷他做的太急,没人一个人说不该修的!
运河修好后,能有效降低运输价格,更方便商业发展。
草原上放牧那些人,反正三十年后也要南下灭魏,就不如先弄一波过来,给我当打工人!
他都已经决定好了,这些人,平日修河,肉一个月吃一次,每天食物都有豆腐补充蛋白质,每年腊月都能放假回家,工钱年底一起结,干的好的年终奖给一匹羊毛卷。
嗯,对了,还有一件事!
至少这辈子不要搓路灯,要不以后让人当资本家挂上去,可就太尴尬了!
萧君泽离开皇宫后,便回到学校,召来了正在刷题的斛律明月。
这位少年已经换上汉服,裹着披风,披着腊月的风雪而来。
长年的辫子让他的头发变成一缕缕的小卷,没有束发,只用一根发带勒住额头几缕碎发,在脑后系了个长结,洗掉白色面纹后,他的模样也变得十分俊朗好看,麦色的脸颊笑起来有一个酒窝,看君泽目光里就充满了喜欢。
“山长,今天要提前讲题吗?”斛律明月拿出厚厚的刷题本,目光明亮,准备把老师今天的空余时间全数霸占掉。
“先讲两道题吧,”萧君泽也没急着问事情,随手接过对方的题本,上边写着是怎么证明勾股定理。
萧君泽微笑道:“明月学得可真快,不到三个月,便从十以内的加减法,学到三角函数了。”
斛律明月点头道:“都是你教的好!”
萧君泽于是拿出稿纸,画出一个直角三角形,给他讲这个定理的证明方法。
他讲得很细致,对知识的理解十分深刻,不但讲证明,还能旁征博引,讲出这个东西能在哪些地方应用,使得斛律明月完全沉入了知识的海洋。
他最喜欢君泽了,那些数学老师总在他无法理解问题时抓狂咆哮,仿佛不用盐都能将他生吃了,但君泽不同,那些困难的知识,在君泽的讲解下,就很容易让他理解,他只是学了三个月不到,就已经可以掌控族里的帐目,轻易地超过原本的族里最聪慧的巫师。
在洛阳这里的三个月,他见识到了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风景,看着那一炉铁水流下,顷刻间便能铸造出上百口铁锅,看着那石碳炉里日夜都在流淌的灯油,就觉着,能在君泽身边学习,是这一生最正确的选择。
问完为什么三角函数有这些解,斛律明月又问了一道解方程题目,萧君泽于是又花了二十分钟,给他讲通透。
就在斛律明月准备拿出第三题时,萧君泽轻轻按住他要翻书的手:“今天便讲到这,我另有事想与你打听。”
斛律明月立刻坐端正了:“你说!”
萧君泽于是将在皇帝那里说出的招工计划讲出来:“……差不多就是这样,朝廷修筑运河,人手不够,我便出了这主意,你生在漠南,觉着可行否?”
他记得草原人口一直都是历代王朝的麻烦,清朝的解决办法就是一户牧民只许一个孩子继承家业,其它子嗣都得出家当和尚,北魏十几年没有大战,去年那一场伤亡也不多,所以按理,草原人口应该是过剩的。
斛律明月听得已经把衣角抓得甚紧,肯定地道:“行!可行!”
他立刻道:“如果只是出人,我们敕勒族十二氏便能出十万口,不需要再去找柔然、丁零、契胡这些人,直接和我阿父谈价便可……”
萧君泽微微摇头:“你们一族吃不下,别的不说,少了十万青壮,其它诸胡前来抢躲你们的牧场,谁来守卫?”
就他所知,北魏对草原的管理非常粗旷,一般的牧场争夺之类的小事,是不理会的。
斛律明月听到这,表情扭曲:“这,这,我族可以去联络扶余人……”
他说到这,看到萧君泽疑惑的表情,这才小声地解释,他们族在朔州势力不小,需要防御东边的契丹、库溪这些部族,但是因为北魏势大,这些部族其实没什么好防御。
所以,他们常常去东北方向打草谷,抓住契丹、奚人当奴隶,卖给北魏的权贵补贴家用……
同时,契丹、奚人也会从更东北边的扶余、娄邑抓些奴隶过来贩卖。
“所以,”斛律明月小声道,“以前,没有要那么多奴隶,是怕养不起,卖不掉,如果您需要,我们族人出十万,将契丹、奚人都抓来,到时便能带着十万奴隶,给您挖河。”
他还炫耀起了自己的数学:“你可以选择买断或者租赁,我能保证,我族是价钱最低的一个。”
萧君泽听得头上青筋猛跳,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社会生产力没到的现实情况,不能去怪一个十岁的孩子,这才和颜悦色的道:“明月啊,你不觉得,这样做,太残忍了些吗?你抓过来,他们便要血脉分离……”
斛律明月怔了一下,困惑道:“可是,我们敕勒族,也是这样被朝廷抓来的啊,二十几年前,我们高车国被大魏攻打了九次,全族臣服,草原上都是这规矩。”
萧君泽坐到他的面前,凝视他的眼睛,认真道:“明月,这样是不对的。”
“人,从一生下来,就该拥有自由,拥有不被人奴役的权利,”萧君泽在对方困惑的眼神里肯定道,“我不想奴役别人,我想要给我认识的人,不受饥饿,不受恐惧,能来去自如的生活,不想看到为了一只羊,一口锅,而去伤害他人。明月,我想给别人,对他人善良的权利。”
斛律明月不知为何,有些战栗,他小声道:“这,这不是草原人的样子。”
“谁规定人必须永远是一个样子?”萧君泽微笑道,“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斛律明月抱紧了自己,这位素来骄傲强大的草原少年,居然在对方面前,显得弱小无助又可怜,“我爷爷,是族里大英雄,草原上所有人都敬重他,也做不到。”
“明月,努力一下,又不耽误什么事,”萧君泽摸摸他的头,“当然,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你还小,修书给你父亲便可,这事,你做不了主。”
既然知道草原人手远超他想象的丰沛,那就足够了。
斛律明月张了张嘴,想要分辨,但看着君泽那智珠在握的模样,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低下头:“好嘛。”
萧君泽点头:“行了,你出去吧。”
斛律明月走出房间,回到宿舍后,又出门,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直到明月升起,皎洁的明月洒在他冻得有些发青的脸上,他还是没有想明白。
崔曜过来还牛奶桶时,看他像木头一样发呆,便问他怎么了。
斛律明月将自己在君泽那听来话复述了一遍,扯了扯自己卷毛,长叹道:“崔曜,你说,这有可能吗?”
崔曜顿时不喜:“这话,他都没与我说过,你居然还在质疑他?”
斛律明月怒视着崔曜:“好好说话,不然我给你家的羊奶涨价!”
崔曜轻笑道:“君泽是有大志向的人,他已经有自己一套学说,学说嘛,当然是有一个目标,让人一起努力,比如儒家说,要天下大同;农家说,要并耕而食;道家的无为而治,小国寡民。这些都是一时半会实现不了,但这并不能说,就不去努力了。”
斛律明月终于领悟:“原来如此!”
崔曜没有再解释,君泽只要再多说两句,斛律肯定能理解,但他这都没解释,证明有其它重要的事情。
崔曜转头看着正在低头欣喜的傻胡儿,点头说了一声:“那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然后便还桶跑路了。
但他却没有回到学舍,而是转身个方向,乘着月色,去寻了萧君泽。
“山长,”乖巧灵秀的少年从门框外探出头,“我听明月说,你在忙事,就过来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能帮上忙?”
萧君泽正为明天的奏表烦心,闻言挑眉道:“你会写骈俪文吗?”
这个时候,以骈俪文已经盛行,其文讲究对偶,句法整齐,他可不会写这玩意,他只会白话文,正准备直接写,然后让冯诞翻译成骈文呢。
不过,以后总不能文书工作都交给冯诞,青蚨最近又在忙着管理手下一大群工坊……
崔曜目光一闪,按住想要惊喜尖叫的冲动,轻咳一声,矜持道:“略懂!”
岂止是略懂,这是他最擅长的啊!
萧君泽满意地点头:“我缺个文书,活不多,你若无事,可来我这兼职。”
崔曜大喜:“谢山长!”
“来,帮我看看,这份书稿,要怎么写。”
次日,崔曜热情地拿着君泽给他一贯钱润笔费,请斛律明月吃了一顿最近流行的羊肉萝卜汤锅。
弄得草原小少年十分疑惑。
这铁公鸡怎么突然就这么大方了?
拓拔宏收到君泽的奏书后,运河的前期勘测便算是正式开始。
但他却没有给萧君泽躲懒的机会,时常后者召入宫中,询问各种修河细节。
当然,听细节是假,想多听一些治国之理,才是真正目的。
萧君泽被弄得不胜其烦,洛阳皇宫很大,他一来一回,整得每天有两个多小时都浪费在通勤上了。
这怎么能忍呢?
于是他果断去冯诞那里哭诉,说这些日子太冷了,手指都冻肿了,陛下还让他每天在风雪里来来回回。
冯诞目光看向拓拔宏。
后者皱眉,小声道:“南人果然娇弱。”
萧君泽拍了桌子:“还不是你的错!”
冯诞目光也很不赞同:“陛下,君泽年幼体弱,你别欺负他。”
拓拔宏与萧君泽对视一眼,见后者微微勾唇,准备抹一下眼睛,便皱眉道:“知晓了。”
“阿泽放心,最近他忙于更改姓氏,不会如此频繁地召见你了。”冯诞看着少年手指上的红肿,捧起他的手,从枕头边拿出一小盒雪白的油膏,细心给他涂了。
萧君泽觉得挺舒服,问道:“这是什么药?”
“蛇油膏,”冯诞答道,随后又疑惑道:“这是魏姑娘的新药,没送给你用么?”
萧君泽顿时一怔,才发现自己已经三个月没见到魏知善了,一时感慨自己这个工作狂真是不容易。
这几个月他都沉迷于办学、整活、忽悠拓拔宏搞大工程,还真没怎么理会魏知善那边的事情——从那次给魏知善画下一个巨饼后,魏知善便废寝忘食地写她的道书,传授医道。
写完后,便找他要了一块地,一些匠人,去建了一处道观,然后的事情、然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真想不到,不过两三个月,她不但有了新药,还将药卖到了皇宫里,果然也是人杰。
“君泽?”冯诞唤他。
“哦,可能她送给我过,我忘记了,”萧君泽回过神来,掩饰道,“这药挺好用的吧?”
拓拔宏在一边点头。
“没问你!”萧君泽轻哼一声,给冯诞一个大大的拥抱,“那阿兄,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萧君泽应了一声,走出门时,看着天上飘的雪花,心想应该去见她一面。
魏姑娘的药这么好,也该加入商业流通才是。
洛阳城外,有观名曰紫虚,占地不大,前殿供奉着彩塑木雕的庄严女仙。
“这就是紫虚观了。”给他带路的妇人热情地指了指方向,随即便虔诚地去了观中,叩拜求着紫虚元君保佑,让她的儿媳这一胎平平安安,再给家里添一个大胖小子。
萧君泽见观中有一个十来岁的小道士给香客递香,便也花了几文钱,顺手上了一柱香。
占地广大的后院里修着一长排屋舍,院中的水井处有着许多仆妇来来往往,眉眼带笑,说着家长里短,十分热闹。
魏知善正披着一身麻色素衣,裹着披风,从一处新宅中走出来。
瞬间,寒冷的风雪侵入心肺,让人精神一震。
“伤口尽量保持干净,”魏知善对跟出来的妇人道,“剪了一刀后,虽然生出了孩子,但你们送得太晚,母亲身子损伤大了些,回头弄些鸡汤肉粥,给她补补。”
“哎哟,这她这贱命哪里吃得鸡汤……”
“堂口有卖,三文一小碗,给她吃了,才有奶水,你想让孙子饿死么?”
“这,家里有米粥……”
“米粥吃了生得矮小,易夭折,你不愿就罢了。”
“愿、愿!”那妇人满是风霜的脸便有些扭曲了,祈求道:“可,可魏观主啊,这,我是看这孩子都生了,能不能,就带她回家去?”
魏知善冷漠道:“当然可以,欠费结清,就能带走了。”
那妇人神色越发愁苦:“魏观主,你是大好人,能不能宽限个些……”
“不能,”魏知善冷淡道,“若无付款,就得以力役偿还,还是你想拿你家的田地来还?”
妇人立刻正色道:“不必不必,我那三个孩儿能帮您起屋,是他们的福气,您莫气莫气!”
于是魏知善便走远了。
旁边一名妇人笑道:“薛婆子,你家得了七斤的大胖小子,媳妇受了那么多苦,这才生出来,就让她回你那破屋受冻,可是没良心的哦……”
“呸,你懂什么!”那妇人脸色变道,“这观里,每天的炕烧着,要用十钱呢,抵我儿一天的力役,她这么住着,我三个儿子得做十五日的活,才还得清!这天寒地冻的,我儿在外受累,她在屋里享福,像什么话?”
“十五天力役得个胖孙儿,你赚大了,你看隔壁屋的,就住了快一个月,就生了两个闺女,那可亏惨了……”
这么一说,那妇人顿时脸色好看了,背脊也挺得高了。
而在隔壁屋里,一间不大的屋子,中间有草席隔出两个床位,一位三十出头,丰盈雍容的女子正倚床看书,旁边,一名正在缝小孩衣服的仆妇面色青黑,怒道:“这魏观主,医术虽是一绝,却非要让夫人您住这乌烟瘴气之地,也未免太轻视您。”
那女子轻叹道:“魏观主医术高绝,若是像个稳婆一般,来往于宅地之间,又像什么话?我能靠着观主保住的孩儿,又哪能要求更多。”
“哼,那些个贱民,便是生出一百个儿子,也没有和咱家姑娘相比的资格!”那仆妇怒道,“咱家姑娘,是要入宫的贵人!”
“慎言!”女子神色一凛,“中宫之事,岂容你我胡言,若再让我听见这话,必不轻饶!”
仆妇惶恐认错。
女子暗中叹息,这后宫有什么好?今上好男风,宠爱冯诞,诸皇子都是当年文明太后在世时生的,太后去世快六年了,后宫之中再无所出,嫁过去守空房么?
至于太子拓拔恂,那是被冯家定好的人,虽表面上是为了让太子认真学业,所以到如今都没有让他与侧妃圆房,但在她看来,不过是不想让有人先冯家而生出皇孙,而她女儿嫁过去不知道要受什么罪呢!
更不要说如今冯诞那位义弟,她只远远见过一个侧颜,便只觉得那是世间难得的殊色,说不得便是下一个……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便听有人轻轻敲门,一名十来岁的道姑睁着大眼睛:“李夫人,观主说你们该出院了,等会有新病人过来。”
“那怎么行,我家夫人还要套马布置车驾,哪些说走就走,这要是受了凉……”
“好!”李夫人温柔地点头,起身让人抱着孩子,裹紧了披风,在仆人的搀扶下起身,看着人收拾东西。
于是一番收拾后,五个人走出院子,李夫人便看到一名像从书画中走出的精致少年正在院外守着,肩上挂着一层薄雪,正在院中看着这热闹,明明是烟火鼎盛的人间,却因为他,生生像变成画中的背景。
萧君泽正在观中等魏知善忙完,也顺便参观这个当初他给魏道长说过“医馆”,他是真没想到魏道长的行动力这么强,三个月啊,就修筑了这么大的医院,这一眼望过去,怕不是有二十个房间。
她管得过来吗?
正疑惑着,便看一名雍容妇人被人扶上马车,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萧君泽想起这位是在马球场见过的一位官眷,记得是和尚书李冲家坐在一块。
行吧,魏道长果然大能,这么短的时间里,连朝廷二品大员的官眷都能发展成客户。
自己居然担心她做得不好,这可真是想多了。
于是他一时好奇,便与道观里一位正在烧水的妇人攀谈起来。
“什么,为啥来这里?”那妇人似乎被问到了,好半天才道,“当然是,魏道长,她能把死人都救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