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话说了,却没等来独孤如愿的回答,萧端端正不满地回头,就见一只手横空而至,把萧端端的衣领提起来:“噢,最喜欢如愿了,爹爹排在第几?”
萧端端本来像个猫猫一样正在用力挣扎,听到这话,短小的胳膊腿立刻安静地垂下来的,无辜又委屈地道:“爹爹怎么会有排位呢?爹爹是爹爹,别人是别人,爹爹怎么能和别人比呢?”
“啧,”萧君泽把儿子放下,看着这乖巧的狗子,“我和你母亲都是诚实人家,你这见人说鬼话的本事,是和谁学的啊?崔曜是不是你教的?”
关我什么事?
崔曜恭敬道:“臣不敢,臣惶恐!”
萧君泽看着大殿内的春花秋月,长相气质都优秀到随便挑一个都能练习出道的士子们,不由感慨:“这些人能挑选到那么多神似阿欢和新欢的人物,也是挺有能耐的。”
似乎感觉到窗外的目光,有士子侧头一眼后,怔了数息,然后便如触电一样埋头,有些人的背脊一瞬间都挺成了反弓。
崔曜幽幽道:“所以,臣才让您亲自来挑选啊……”
萧三狗认真道:“爹爹,我帮你选过了!”
萧君泽有些惊讶道:“哦?”
萧三狗于是把独孤如愿刚刚的点评掐头去尾,挑选出些缺点,但也加上自己看出的优点,颇有几分指点江山意味:“就从第一个说,他生得的好看,身姿挺拔,气质温柔,但做错了一个题……”
萧君泽看了一眼整个脸都青掉独孤如愿,又听了一会,佩服儿子的记忆力之余,才打断他:“好了,选什么选,你母亲到时又要闹了,小孩子,少乱折腾,你作业做完了么?”
萧三狗顿时嘟起了小嘴。
独孤如愿非常有眼力见地把小殿下拉走了。
萧君泽这才缓缓走进大殿,坐上主位,托头打量了一下下方,淡定道:“收卷。”
不久后,远在渤海郡,攻打幽州门户的范阳城的贺欢收到消息,虽然有许多势力献上美人,想要入选散骑常侍和黄门侍郎,但在陛下的慧眼如炬下,挑选出他们考题的问题,把他们全部敲打了一番,才将他们编入后勤之中。
贺欢松了一口气。
而同一时间,高欢正在青州,在洛阳派出的文官指导下,处理起他手中的六镇军民。
如今这些军民有几条出路,一条是回到六镇,继续经营牧场、朝廷会将牧场划分,每个部族都会有自己的牧场,并且提供牛羊和牧草种子的贷款。
另外一条是在青州就近安置,将一些因为战事和清查田亩的无主之地分发下来,但这些能容纳的数量有限,而且会分散安置在青州各地。
还有就是加入新成立的“昭国第X工兵队”,开始走南闯北,进行各种道路、运河的修缮、农田水利、大型屋宅的建设,如果愿意,他们的家眷会安置在城中,每月的工资一部分自留,一部分发给家眷。
这三条道路,哪条都很让人纠结,在六镇流民中引发了轩然大波,但在反复商量后,他们也大多做出选择,其中,有高达三成五的流民们,愿意回到六镇,继续牧羊——他们非常期待获得自己的牧场。
还有二成的老弱,被有限安排在青州,他们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被分发土地,成为农户。
剩下近九万余人,其中有将近四万的青壮,则进入了一个新成立的,工兵队伍,他们的第一件工事,就是带着家眷前去大梁,也就是运河南北的交汇处,修筑自家家眷的宅院、码头,以及河中的淤泥。
高欢看着这些跟着他好些年的同乡们,有些惆怅。
“大哥,没什么好难过的,”他的手下尧雄笑道,“至少,咱们以后,都算是开国之将了。”
高欢苦笑一声,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他当然明白,能在最后时间,跳上这昭国的大船,已经算是幸运,但是看着这些同乡畏惧又带着一点兴奋的商量着归处——他就明白,他们在这一刻,归附了新的朝廷。
不是那种无路可去,跟在身边的追随,而是发自内心地喜乐与期待,拜服于新朝。
明明是好事,便莫名的,他就是突然从心涌出一股遗憾。
好像,有什么命运,永远地离开了他。
与此同时,贺欢在幽州的攻伐就显得乏善可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范阳到燕都一带,都是只有微小丘陵,只有一些小河的普通要塞,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以前,河北士族还能依靠坞堡,结寨自守,如今,再厉害的坞堡,在炮火面前,也显得脆弱不堪——在魏晋之时,大小郡县的城墙,都是夯土混合石子而成,除非是主城,才有资格使用糯米浆做粘合剂的三合土。
高翼的四子名叫高敖曹,虽然年轻,却是武勇无双,有项羽吕布之勇,但在面对骑射队的连番齐射时,却在第二轮就掉下马去,没能撑过第三轮。
他的铠甲是最好的叠甲,但面对火药由直射击时,巨大的冲击力不但打碎了甲环,还把一部分甲片打到他胸口的肉里,以至于俘虏营的随军大夫花了快一个时辰,才把细碎的弹片取干净。
至于说北方的各大河流——额,冬天来了,结冰了,不但能跑马,给马钉上防滑掌,还能在河上拉雪橇呢。
冬季运河封冻确实给后勤很大影响,但让后勤意外的是,河北各地虽然在战乱之中,但在帮助运送粮草的事情上,也十分配合,尤其是给士卒保暖、盖被的麦草,几乎把他们的存货掏空。
终于,在十二月时,贺欢带领的大军,来到了幽州城外,开始围城。
冬季的北风夹杂着雪花,大片大片飘飞。
幽州城外,驻扎的军队营帐绵延如山岗,营帐中铺着的厚厚的稻草,其上铺着的毛毯,三五个的士卒挤在一起,围绕着的火堆与冒着热气的铁锅。
铁锅里煮着的奶皮、放了小米,还有茶叶,加入了盐。
萧道歌和萧道途缩成两个鸡仔的模样,把手脚放在火堆旁,模样比起先前,虽然有些狼狈,但眉目间的神采,却依然飞扬。
“啊,怎么还不攻城啊哥哥,”道途懒洋洋地靠在哥哥身上,“最近吃的都没有肉了,回头咱们去母亲那里偷两条肉来你看怎么样?”
“想吃肉,何必去母亲那里,”萧道歌随意道,“你只要稍微露出那么一点意思,不出一刻钟,咱们的帐篷就要被肉淹没。”
“那肉可吃不起啊,”说到这事,萧二狗就想笑,“每次给你送礼,我也能贴着拿一份,这算不算赚到?”
“胡说,押你的人也不少啊,”萧道歌冷冷一笑,“毕竟你看着就像母亲,胡人都觉得你更有贤德之相,弄得母亲如今都紧张了,不敢看你。”
“这话说得,我记得前几天还有汉军候想把姑娘塞你当小妾吧?”
两个兄弟你挖我墙角,我翻你旧账,一时间,嘴炮连天,十分热闹。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你还想不想去母亲那偷吃肉了?”萧道途笑道,“说不定这次母亲会给我们挂上几根火腿呢。”
萧道歌把弟弟推开,嫌弃道:“想太多,母亲最近心情不好,你敢随便去偷,说不得就撞枪口上了,想收个军法处置么?”
“他想太多,父亲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母亲位置可稳了。”
“就是,瞎担心!”
萧道途捏了捏的胳膊,惆怅道:“这当兵还是有点辛苦,而且咱们生得太晚了,你看爹爹,如今就要把统一天下了,咱们还只是两个小队长。”
“小队长已经不错了,”萧道歌哂道,“就咱们这点水平,按理只能当卒子,再说了,你要当了校尉,信不信立刻就有人来投奔了。”
萧道途撇了撇嘴:“投奔你吧,你是嫡还是长,我一个蓝眼睛胡人,有什么资格和你比呢?”
萧道歌嘁了一声:“可别这么说,你长得最像母亲,太子之位,合该给交予你,我可是一点都没有要沾的意思。”
“装什么装,”两兄弟从出生起就睡一个床,对彼此了如指掌,萧道途拿起小口袋,往汤里加了些糖,“爹爹是什么人,他的脾气你还不清楚么,再说了,他生我们生得早,如今正值盛年,哎,以后有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咱们离远一点,别表现得太好了……”
“说得有理,我看三狗那么喜欢表现,让三狗去表现好了,”萧道歌目光迥然,“咱们可别上赶着去,否则搞不好,当个四十年太子,你看你疯不疯……”
两个兄弟笑笑闹闹,都非常默契地决定把难题丢出去。
没办法,他们的爹爹太年轻了,虽然身边从小到大有不少人给他们灌输继承人思想,但是古往今来,最难当的就是太子,周朝到如今,太子的存活率低得惊人,两个狗子还没有尝到权利的动人滋味,所以,思想非常清楚,不会轻易把自己丢到最麻烦的境地。
讨论清楚后,两个狗子开始折腾自己的午餐,他们是五十人的小队长,可以有两人间的帐篷。
营地的外有各种拒马、沟渠等防御物,而营外还有另外的华丽的大帐,这个是随军而来的商人,可以给军中提供各种服务。
萧家兄弟吃完饭,灭了火,拿着刚刚发下来的军饷,裹着皮袄,顶着寒风,去了这营外的大帐里。
刚刚出门,他们立刻就被围了上来。
“队长,出门买东西啊,帮带一块碎皮子,我背上的皮磨破了,要补补。”
“萧队长啊,能不能帮我买一壶酒,最后晚上冷,有时醒来要喝一口暖和一下。”
“队长,帮带一对的毛手套……”
萧道歌有些惊讶:“你确定要手套,那个可贵了。”
手套做起来比毯子麻烦多了,所以很多人都是舍不得买的。
“当然,这领了赏钱,若是不用,伤了手指,以后怎么讨媳妇?”
萧道歌听得露出微笑:“好勒。”
于是皇长子和皇次子去找了板车,两个轮流拖着车出了大营,露出队主令牌,这才被允许出去,前去了商人的营帐。
把车停在规定的地方,拿了号牌。
帐中还有好多与他们一样的队主、校尉等的中级军官,大家都相互打了招呼,很多人想过来帮萧道歌兄弟付钱,但立刻有商人微笑道:“这钱记我们裴家商队账上,回头还了便是了。”
这动作太快,让不少人心中暗恨。
除了这队主外,还有一些普通的小民,居然也在畏惧的目光下,走在大帐的各种摊位间,东摸摸西看看,各种踌躇,更有一些本地乡人在帐外放着一些野味、皮毛、草药。
整个市场看起来杂乱又无章,却十分热闹。
萧道歌有些好奇,便上前询问一个本地老农:“战事当前,你们不担心么?”
那卖的萝卜的老汉小声道:“襄阳的大军过来,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早就盼着了。”
“是啊,”旁边有人七嘴八舌道,“襄阳的大军来了,咱们就不服那么多劳役了……”
“是就,北边货,也能送南边,还能赚到钱!”
“运河也不会被霸占!”
“还能买到南边的糖,那可真便宜!”
“早就想去襄阳看看了,听说那里是天下第一繁华的地方!”
萧道歌露出微笑,他就喜欢听这样的话,这些,就是爹爹打下来的天下,他忍不住想,要是真像爹爹说的,让天下,都能像襄阳那样,世间会是多美好啊。
同一时间,面对围困,渤海之主高翼沉默许久后,开始与城中士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其实也不用商量,这年头,大家的生活都不易,如果不是襄阳的大军军纪十分优秀,不弄屠城和大掠三日的这种奖励,他们甚至这个时候会变成热锅上的蚂蚁!
这商量,其实就是商量怎么投降才能好看一点,保留一点颜面。
高翼不算老,才五十出头,但这些天,头发却飞快变得花白。
幽州城的大户们,其实也早就与外边联络,他们甚至有些不明白,事情都到如今地步了,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高翼长叹一声:“当年,我高氏深受皇恩,如今,却是护不住大魏最后的颜面了。”
众人的目光于是都落在“皇帝”身上——若不是高翼提起,他们都快不记得自己这边还有一位皇帝陛下了。
元修打了个哈欠,道:“随意,君泽对我北魏宗室还是很客气的,你们放过我,我还能去襄阳投奔王叔元勰呢。”
高翼苦笑了一声:“有理。”
是啊,连他们还有什么可以坚持呢?
十二月,高翼派出使者,与贺欢和谈,他的条件不多,愿意投降,但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他希望投降的日子定在正月初一,这样,那个名义上的北魏,便算是多存在了一年。
其它的诸如军队收编、土地清查,这些条件,他们倒没怎么反对——反对也没有用,襄阳的大军,在对待降卒之事上,还是很有信誉的。
贺欢对此面无表情,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在双方的协议上写下名字。
不过大狗和二狗都看得出母亲不开心。
因为他们也不开心,这家伙要不提这条件,他们快马一点,是赶得上和爹爹一起过年的。
当贺欢大军进入幽州城后,萧君泽也收到了消息,至此,北方大地,算是基本完成了统一。
他剩下的全部精力,都可以放到南朝了。
这才是真正的麻烦,相比已经耗尽元气的河北青州,南朝说一句欣欣向荣不为过。
但这些都要暂时放后,他需要把河北的吏治重新建立起来,这事半年能完成,都算是极快的了。
至于怎么南朝回去……
萧君泽在是让贺欢当王后摄政,还是由明月、崔曜、贺欢三人共同执政更稳当呢?
有点难以抉择啊!
洛阳的皇宫被大雪覆盖,但却热闹非常。
洛阳皇宫是北魏国力最盛时修筑的,规模庞大,用料扎实,位置更是顶顶的好。
萧君泽却用不到那么大的面积,身边服侍他的十几人都是青蚨精挑细选的心腹,所以,萧君泽只占据了太极殿以及附近的几个宫室,其它的地区,直接划给了洛阳的官署,还有因为东征,而大部分都跑过来一起办公的自家朝廷。
但不用不知道,等用上了,洛阳的好,大家倒是都感觉到了。
最主要的就是交通,作为交通要道,文书无论是去关中,还是并州,又或者河北、青州,这里都是交汇之地,而且南边运河的结冰期短,水系又是连通江河淮海,商业做起来,要比在襄阳更方便。
尤其是并州(山西)的石碳,顺着汾河就到黄河,量大又便宜,北方的羊毛也不用再走麻烦的商洛道或者大海绕长江,可以依靠洛河黄河发展,于是一时间,襄阳的各大商户们纷纷挑选了精兵悍将,前来洛阳城外重新开制工坊。
他们甚至嫌弃起了洛阳的土地太贵,纷纷去到汴河连接黄河附近的汴口圈地——这地方,便是后世的开封。
萧君泽觉得他们真的是胆子大,这地方后世不知道要被黄河淹没多少次呢。
但看他们兴奋的模样。他也没有解释,而是淡定地允许了他们在那里建设新城的计划。
贺欢因为刚刚收复幽燕之地,需要镇守,暂时回不去,只能带着两个孩儿在寒冷的北地苦苦守候,等着与恋人团聚的那一天。
正月十五,元宵。
萧君泽撑着一把油纸伞,阻挡着天上微微的细雪,萧端端走在他身边,像一只小马驹,不时跑远,看到爹爹走远了,又会急急忙忙地跑到他身边。
“这是什么衣服?”萧端端走在一处小店里,看着里边的衣服,“看着好厚啊,像被子一样!”
萧君泽牵着狗子的手,露出一点微笑,入店中轻轻抚摸着大皮袄。
“这皮子好吧,”旁边一名五旬老汉正抱着一件厚袄,笑得眼皮褶子都舒展开了,“西北的寒羊皮,做成内衬,把厚毛穿里边,就不怕磨坏了,外边的布,那可是帆布,防风耐磨,这一件衣服啊,穿上二十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萧君泽微微点头,调侃道:“是啊,可以当传家宝了。”
“称不称不上,”老汉的摆摆手,“这袄子值啊,七张羊皮做的袄子,四十块钱就能买到了,这钱放以往啊,连买皮子的钱都不够,如今,四百斤面就能换上这么大一件袄子,出门能穿,在家里能盖两个人,赚了,赚了!”
他摸着大衣,眼睛里有许多泪水,然后又恋恋不舍地将这衣服放下。
“你这老头,每天都来摸我这衣服,”旁边的一名年轻胡人抱怨道,“你要喜欢,就买回去,我这用料十足,还是从襄阳订来的细麻布做外套,上边的纽扣还是用铁木磨成的,买了不亏。”
那老汉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他抱着那件袍子,紧紧地裹在手里:“可我买来做什么呢?若是早点买到,我那小儿便不会冻死了……”
萧君泽翻看着那件大衣,问道:“这细布,像是江东那边的布啊,他们家染料给得足。”
“客官眼力真好!”店主笑道,“如今轮织机,还是江东那边的双梭机织出的布最紧密,与羊毛混纺后,极是耐磨,襄阳布如今只能减价与其相争,不过过些日子,想来襄阳布也能学会其中精妙,做出成品来。”
“这铁木,是从东北来的吧?”萧君泽摸了摸那扣子,扣子不是后世的圆形,而是一个个长方形,边角还有几分锐利,只有中间有一个孔,看着就非常粗劣。
“正是,如今辽河那边的胡人开垦土地,产出许多树木,有些铁木便被高价卖过来了。”店主热情解释道,“如今用砂轮打磨,价格低,穿起来也不用再系个腰带,大家都喜欢。”
他还热情地介绍起各种新式衣物,他们这小铺除了几件摆出的成衣,多是接订制的衣物,在襄阳和洛阳,都有天南海北的各种货物,各种工坊会把这些货物进一步加工,让他们能做出更好的东西来。
有了这些渠道,他们能赚些辛苦钱,做出的成品,也比在乡下自己攒皮子、碎布来得快,所以销量特别好。
萧君泽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看向那老汉,看他还对着一件大衣低声说着什么:“你家孩儿是怎么冻死的?”
今年虽然有大雪,但他记得自己及时赈灾了,是哪个地方没做好吗?
那老汉擦了擦眼泪,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的贵人问话,怔了数息,才有些哽咽地道:“是大前年,家里没有柴火,我那小儿一直喊着冷,我把他绑在怀里去打柴,还告诉他,等春天过去,就去林子里打狼,给他做一件暖和的皮袄,可是,可是……”
大前年,那时洛阳还不在襄阳治下。
萧君泽点点头,从三狗的口袋里拿出一枚比铜钱还小的金币,递给了那铺主:“买两件,一件送你,一件给他。”
三狗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仿佛下一秒就要喊出:那是我的压岁钱!
那铺主惊讶无比,但立刻就换上了谄媚的笑意:“好好,多谢贵人!”
萧君泽带着狗子,又走了出去。
狗子心疼地捂着口袋:“爹爹,你说让我把钱存起来,说我的钱是要用来讨媳妇的。”
萧君泽含笑看他,揉着狗子的头:“谁会让我们三狗花钱,放心,你这张脸就足够讨个漂亮媳妇了。”
萧端端睁大眼睛:“真的么?”
“真的,”萧君泽捏了捏狗子的脸,“你长得那么好看,将来说不定比爹爹更好看呢。”
萧端端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比爹爹更好看。”
“这是为什么?”萧君泽饶有兴趣地问他。
“母亲没有爹爹好看,母亲加爹爹,然后除以二,数值是不可能比爹爹更高的!”萧端端理直气壮地说。
“那可不一定,在喜欢你的人眼里,你终于是最好看的。”萧君泽微笑道。
“那如果他说不是呢?”萧端端疑惑地问。
“那你就把他从名单里划掉!”萧君泽一把抱起他,凝视数息,最后又笑出声来,“不过,你这孩子,倒是最不需要人担心的。”
在花言巧语这事上,端端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回到皇宫,萧君泽一边欣喜于社会化分工开始初见雏形,一边又烦恼起自家该怎么给阿欢一个名分。
若是皇后,又是大将军,会不会让崔曜和斛律明月多想啊?
想到这,他招来自己的哼哈二将,如是这般地讲述了心中困扰。
崔曜微笑完美地像个陶瓷假人:“陛下说笑了,贺皇后苦守十三年,终于修得正果,我们为他贺喜都来不及,又怎会猜忌于他,觉得他会以后宫之权而行利己之事呢。”
斛律明月倒是很看得开,他早就不是当年冲动少年了,闻言恭敬道:“我出身北疆,又是杂胡,身边自然有杂胡聚集,推举我为头领,崔曜也是汉人诸臣的百官之首,你托付我与崔曜,都会弄出不少麻烦,贺将军确实是最好人选。”
崔曜轻啧了一声,这斛律明月居然把他的话抢了。
萧君泽点点头:“南朝那边,还需要我去做一点事,我其实是不怎么看重名份的,但这却似乎是阿欢的一个心病,我思来想去,还是从了他吧。”
虽然阿欢没有明说,但他非常清楚,自家欢狗是极想要一个名份的,好像没有名份,他就真的随时会有新欢一样。
而且,他们两个也算是异地了十余年,补偿一下,也是应该。
“但是,皇后之名,总有些别扭,”于是,他正色道:“这正卿之名,就给当皇后别称吧,崔曜你委屈一下,以后正卿就是个虚职,政务审阅之权,还是给你,你也不叫次卿,唤相卿如何?”
崔曜的脸险些裂开:“陛下——”
萧君泽摸了摸下巴:“好吧,我就说说,正卿还是给你的。”
崔曜这才舒了口气。
萧君泽轻叹一声:“只能另外补偿他了,我已经决定,等北方局面稳定,明月你就带兵马占据荆州,再将王驾移到的郢州。”
“这么快?”斛律明月惊讶道。
他们才刚刚拿下了河北地啊。
萧君泽正色道:“郢州(武汉)与建康相距不远,若有事,你们能的大军南下,支持建康。”
“有事??”闻此言,斛律明月疑惑又惶恐:“陛下,您是一国之主,又有内外大军相助,怎会有事?陛下您又要……那个了么?”
萧君泽不悦道:“什么这个那个,我这次在南国,当然是有大计将出!”
他把自己的想法给斛律明月说了一番,斛律明月整个人都凌乱了,他不由怒道:“陛下怎么能如此胡闹,我们将士,本应为您尽流热血,哪怕战死,也是荣耀功劳,哪轮得到您这一国之军亲入险境,当我们是死的么?”
崔曜露出微笑,然后又立刻藏起来。
萧君泽不得不安抚道:“此事哪有那么难,便是各地真有逆贼,我家明月不就在侧么?有你在,我自是安心的!”
斛律明月委屈道:“您安心了,那我呢?崔正卿呢?你让我们能安心?”
萧君泽无奈:“你别急,此事、还有些日子,到时再商量如何?!”
斛律明月这才作罢。
陛下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初春,冰雪融化,河流解冻。
洛阳码头上,码头工人们赤着胳膊,汗水淋漓,正努力从船上搬下一捆捆羊毛。
在牧场上已经初梳过一次的羊毛用专门的箱子挤压后,再用麻绳捆实,一捆两尺宽一尺厚的羊毛,足有一百余斤,背在背上,麻绳便深深地勒进胳膊的皮肉之中。
放羊毛的板车早已经备好,放上三十余捆后,便有三五人拖起绳子,从小步推,到快走,渐渐加速,消失在长长的栈道上。
“洛阳如今有五千余名民夫,以此为生,目前,有三个帮派……”在远处的酒楼上,一名年轻人正和新认识的朋友说起自己对洛阳了解,“哎,你们都是从幽州过来的,有没有军船?那边如今有什么紧俏的物资,趁着大河解封,可以赚一笔啊。”
“哪那么容易,”一名二十余岁,长相俊美英武,身着军甲的青年拿起酒杯,“我在贺将军麾下,他治军甚严,若我私用公船,他能立刻治罪,再说了,幽州大战方过,哪来的钱购入财货,还指着朝廷拔粮赈济呢。”
说到这,对面青年顿时露出了八卦的眸光:“对了,羊兄,贺将军那事,是真的么?”
名将羊侃的年轻人默默地喝了口酒水,瞥他一眼,并没作答。
“羊兄,说说罢,”年轻人双手合十,抓耳挠腮,“听说陛下想要封他为后,这是真还是假的啊,那他还能继续当大将军么?若是,那陛下也太委屈名将了,若不是,那岂不是后宫干政?”
羊侃幽幽道:“这是陛下的大事,我哪能知晓,这种事,若无册封,便也只是嘴上说说。”
“那,那陛下是真的宠爱贺将军么?”年轻人靠得更近了。
“这是真的宠爱,”羊侃回想着先前在军中看到的场景,“连几位皇子都是叫他母亲,这都不算宠爱,哪个才算?”
“对了,听说二皇子与贺将军一样,是蓝眸,你说这会不会是贺将军悄悄生的,陛下宠爱贺将军,干脆就养入玉牒?”
“你说这事,倒也有不少猜测,但是……”羊侃忍不住压低声音道,“也有人猜测……说贺将军也许是位女子,那三个皇子,是他生的。”
然后,还讲解了两位皇子在军中与他们的母慈子孝的情节:“记得有一次……还有另外一次……最近一次,就是前些日子回朝时,两位皇子不知怎么回事,想去河里冬泳,贺将军吓得立刻到河里救他们,结果他水性不好,反而让两位皇子捞上岸来。”
“啊,若是落水,那岂不是一眼就可以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