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也没有……”拓拔璨回忆了一下,“改制、定衣冠、迁都这些事,他好像都在做,没什么差错。”
“那他有侍宠而骄,让陛下对他言听计从么?”
“那怎么可能,他在陛下面前,话都不敢大声!”拓拔璨本能反驳。
“那他们恩恩爱爱,和你有什么关系。”萧君泽白他一眼,“又没碍着你。”
“我就反对一下不行么,因为他,陛下后宫里娶的都是汉女,我们鲜卑宗室就一直看不顺眼……”
萧君泽拿起一块糕点,塞住他的嘴:“那你也别说出来,平白招人讨厌。”
且不说他们是不是真爱,一个人,被皇帝看上了,无论男女,难道还敢反抗不成?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看他也是个心思重的,未必就喜欢自己如今的处境了。
“你离他远些。”拓拔璨小声道,“他染了疾,徐太医也束手无策,刚刚把你姐姐招去了,要是治不好,徐太医威望高,或许无事,你阿姐说不得便要被问罪了。”
“嗯?”萧君泽抬眸,神情变得温柔起来。
这拓拔宏,要是真敢动魏知善,他说不得就要给他们这对鸳鸳一点意外,让他们没工夫怪罪医者了。
他最近整的活已经很多了,有点累,希望他们不要再给来添麻烦。
当一缕天光照进军帐,萧君泽便早早起床,洗漱之后先吃了早饭。
早饭是他教青蚨包的鲜肉包子,加上煎蛋,配一碗小米粥,营养充足,满足生长发育需要。
吃完后,就是看了半个时辰书,练习了半小时的毛笔字——这是为了不要一提笔就本能写出一串简体字。
然后便继续开始练习锻炼身体。
无论以后如何,身体是一切的本钱!
面对这样永远元气满满、认真努力的狸奴,拓拔璨很难不生出惭愧之心,这种自律,他是真的学不来。
让他自己来,他坚持三五天就很不错了,可狸奴不一样,一但做下决定的事情,就会丝毫不打折扣地去做。
他最开始时还陪着狸奴练习弓马,可是如今他已经不怎么参与了,来陪练的都是他那叫许琛的随从,那粗人一点都不会留情,每次都把狸奴身上打得青青紫紫的。
拓拔璨一边在心里纠结,一边在营帐外,等着狸奴练习完了,休息吃饭。
终于,到午时,萧君泽拿丝帛擦去头脸上的汗水,走回到他身边。
“狸奴,”拓拔璨看他过来了,十分激动地道,“你猜地一点没错,昨日我给陛下跪求后,陛下已经去信,要求那南朝的萧惠休善待我父亲,父亲还活着,只要这仗打完了,我就能见到他了。”
南朝北朝,虽然动不动就打生打死,想要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但在上层却是很君子,无论底层损失多少人,只要不强硬死抗,一般不会苛待被俘的将领。
至于死掉的普通士卒,在他们的眼里,那都是不能算人的。
“那就好,这些日子你便不要出头,”萧君泽看了眼周围,压低了声音,“如今大军由陛下指挥,你做得再好,赢了没有什么功劳,输了却是要担责的。”
拓拔璨立刻点头,表示听你的。
“我阿姐在什么地方,你带我去见她。”萧君泽抬了抬下巴,指挥自家狗子。
他如今的户籍还只是一个北魏治下的普通民户,无官无职,在皇帝大驾降临此地的情况,去十多米外河边溜达一个来回无所谓,若敢去王帐附近游荡,无论什么理由,那都是自寻死路了。
拓拔璨当然点头,立刻便带着狸奴去了司徒冯诞的营帐,这位置靠王帐很近,若非他也是皇帝未出五服的近宗,也是过不去的。
一番等待后,萧君泽终于见到了一日未见的魏知善。
魏道长神色有几分的憔悴,看着他来了,不由掩唇打了个哈欠:“阿弟啊,这次有些麻烦呢。”
萧君泽微微皱眉:“病得很厉害?”
这很关键,治不好的话,魏知善就会有危险,论医闹,这世上再没比皇家更专业的了。
“岂止是厉害,那位司徒昨夜出去吹了一会风,回来又咳了半夜,帕上带血,”魏知善又打了个哈欠,“我和徐太医又是针灸又是汤药,那位陛下更是亲自照顾了半夜,没睡多久就又去处理政务了,走前说若是不治不好,就要治罪,被那位司徒劝住了。”
“是什么病?”萧君泽问。
“伤寒,如今已经是热邪壅肺,”魏知善无奈道,“都是些无事生非的,我询问了病因……”
她带着医生特有的无奈小声地讲解了一下。
先前北魏十万大军下寿阳,久攻不下,攻城中途,天上下起冻雨,皇帝周围侍从立刻给他打伞,准备送他回帐中,结果这位陛下却头铁地把侍从推开,说将士们都在淋雨,我岂能撑伞?当与将士共苦。
于是撤了仪帐,和军卒们一起淋雨。
“那可是正月的冻雨,夹着雪花啊!天道恒常,哪会因为他是皇帝就不下了?”魏知善感慨道,“他当王上的都不避雨,其它随从敢打伞么?冯司徒就跟着他从头淋到尾,然后便病倒了。”
萧君泽心说这不就是自己淋雨还要扯别人的伞么,这皇帝未免太不懂事了些。
“事就是这么个事,”魏知善无奈道,“冯司徒患病后,病情一直反复,我先前去把脉时,便觉得不对,《伤寒论》中有云:脉弦者生,涩者死,我和冯太夫,都只是尽天命罢了。那柴胡药剂我给他服用过了,可惜效果并不明显。”
当然不明显,萧君泽心里有数了,柴胡剂主要是退烧、治疟疾,这位司徒却显然是感冒发展成了肺炎,药不对症了。
“这有些麻烦啊。”他皱眉道,“阿姐,你估计,他还有多少时日?”
看来不弄点事情不行啊,可整活的话,也是需要时间写剧本来准备的,所以他需要一点信息。
“我估摸,他毕竟年轻,正值盛年,应该还能坚持十余日吧。”魏知善估算道。
“嗯,够了。”萧君泽点头。
魏知善微微挑眉,显得有些小兴奋:“万事小心……”
“知晓。”
萧君泽回到营帐的途中,就开始思考要怎么做,北魏皇帝的大营显然是守备深严,贸然行动,容易打草惊蛇不说,效果低下。
还是在攻打钟离城的局面里做手脚?
如今出城可不太容易……要是能混到他们身边就好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名小黄门过来,说是要看个乐谱。
萧君泽随意拿出了一本文字谱,这是他昨晚回来就写好的,这时候的乐谱没有经过后世的发展,十分机械,就是写下按孔的指法顺序,既没有音阶也没有节拍标注,甚至连标点符号也没有。
但乐谱递给小黄门后,对方却没有走,而是看着少年无知的模样,冷笑一声:“你这奴仆,不会真以为自己有资格递上乐谱吧,速带着你那笛子,给司徒吹曲。”
“等等,狸奴是我的,便是冯司徒也不能随便抢我的奴仆!”拓拔璨急道。
“呵,奴奉的是陛下的旨意,拓拔佐郎,你这是要为了一个奴仆,与奴闹到陛下面前么?”那小黄门尖声问。
少年的脸在一瞬间涨得通红,看着萧君泽,又看着那宦官,一时间,眸中震惊、不舍、犹豫,还有彷徨,他抖着唇,很想如洛阳城中的纨绔那样,将他轰出营帐。
但一想到还在敌国手中的父亲,还要靠陛下来救助,他几乎将唇咬出血来……
就在他无助挣扎之时,萧君泽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请公公稍等,我这便去拿笛子,”萧君泽平静地收回手,看了一眼少年,嘱咐道,“我不在,你照顾好自己。”
说完,在少年伸手想要挽留,却又停住的姿势里,他拿起长笛与荷包,便转身离开。
“狸奴!”少年在身后的声音几乎撕心裂肺。
萧君泽听到了,但未回头理会,他飞快思考着。
到冯诞身边,这也不错,想做什么事情的话,倒是更方便了。
被引入王帐之前,萧君泽让人检查了他身上没有利刃。
萧君泽的一些小武器很顺利地通过了安全检查,那铁管子是用来——是用来拔火罐的!去除体内湿气懂不懂?不懂去问徐太医。
那纸弹壳里是烟灰,是一种香囊——他身体虚弱容易晕眩,这种药粉能提神醒脑。
至于那几个小圆球,打开给你们看嘛,都是药粉,不信我尝一口给你们看。
为什么要用铁球放?
当然为了防止受潮啊,用木头的影响药性,相生相克懂不?
反正瞎编嘛,萧君泽闭着眼睛都轻易打发了这些人。
于是顺利进入营帐。
冯司徒的帐中放着好些火盆,将房间弄得十分温暖之余,也让人甚感憋闷。
这样的地方,很明显不适合病人养病,而且肺炎耶,本来就呼吸不畅,人不死才怪了。
萧君泽一进去,便将帘子掀开此许,让帐内空气通畅些。
司徒冯诞还未醒来,美人脸色比昨晚见得又苍白了几分,徐太医正在一边沉睡,想来也是有些抗不住了。
闲暇无事,他拿出长笛,开始吹笛子。
他知道不少后世的笛声,但他吹得不怎么好听,很多地方吹得不流畅,断断续续,但这个时代,国家崩溃,胡人乱华,乐工离散,不知多少的古谱名曲失传,本身也没那么高的要求。
达到个一般水平就差不多了。
萧君泽才吹完一首曲子,那冯诞便醒了。
青年抬眸看他,笑问:“还未问过你的名字呢。”
“君泽。”
“不叫狸奴了?”
“那本不是我的名字。”萧君泽平静地答道。
少年的眸光沉静,眉目温柔,那是一种光是看着,便让人心生温暖的美丽,仿佛天亮前,黎明带来的辉光。
冯诞微笑起来:“果然,还是父母起的名字更好听。”
“这是自然,”萧君泽转了转手中笛子,“你故意的?”
“是啊。”冯诞神情中有些怜悯,“我听魏医官说过你的事情了,所以私自作主,把你要了过来,你不用怕。”
萧君泽思考了一下,当初和魏知善串通好的说法,就是他,君泽,出生于江北的一个普通寒门,但因为乱匪,家族被灭,魏知善从死人堆里找出他,认作弟弟,两人相依为命,把户籍挂在徐州,后来因为战乱,主动过来投奔广城郡王,被他的儿子看上……
“有时候,生得太美,便会生不由已,”冯诞微笑道,“那拓拔璨不是良人,你还太小了,等长得大些,再去实现愿望吧。”
“你又怎知,我不是主动去攀附权贵?”萧君泽凝视着这位美人,感慨难道这年代还有纯好人?于是又问,“或许你弄巧成拙呢?”
“那岂不是更好,”冯诞微笑道,“我当是,比他更贵的权贵吧?”
“不一样啊,他蠢,还小,”萧君泽凝视着他,温柔道,“你年纪大了,且要死了。”
冯诞忍不住笑出声来:“君泽,你当真个有趣的孩子。既然我要死了,你是不是应该抓紧机会,多来讨我恩宠,我可是有钱财又有权势呢。”
萧君泽微微摇头:“他人送来的权势钱财,都不是自己的,可以轻易被收回,恩宠,亦是如此。”
冯诞的笑意缓缓退去,他眉间微蹙,叹息了一声:“君泽啊,你如此年纪,便这般通透,长大了,会少多少乐趣。”
恍惚间,他似乎透过这小小少年,看到那年轻气盛的自己。
萧君泽答:“我可以自己找乐趣。”
“什么乐趣?”冯诞越发欣赏。
“做对的事。”
“什么事,是对的事?”
“心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孟子原意,是反省之后,觉得对的事,虽千万人,吾往矣。你却说,心之所向,连反省都不必么?千万人,吾往矣……”冯诞想为这少年的鼓掌,但却已经没有力气:“可惜啊,有幸遇你这般有趣的人,我却要死了。”
他是真的想看看,一个有着容貌、才华、志气的少年,在那强权之下,又能走得多远。
会,比他更远吗?
一定会的吧。
他的人生,太短暂了,也,太可笑了。
大约在青史之上,也只是会因为皇帝宠幸,而提起他吧?
他的一切,都会被掩在一位明君的风流韵事之中……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温和道:“你放心,我会写一封写信,让你去清河崔家求学,你离拓拔家远些,等长大些,再去做对的事情。”
突然间,一只有冰凉的手,轻柔地按在他额头上。
“你都病得那么重了,还背负着那么重的心思,”萧君泽收回手,“难怪你的病好不了。”
“你这语调,好像还能救我一命似的。”冯诞笑了笑,“果然,君泽啊,你是个很心软的孩子。”
“倒也没错。”萧君泽语气温柔,眸光明亮,“冯哥哥,我有多好,你以后会见识到的。”
这男人,看着漂亮聪明,但好好引导一下,绝对是个比阿璨还好用百倍的傻狍子。
可不能让他死了。
淮河沿岸下起了绵延春雨,春寒料峭。
绵延细雨对于即将来到的春耕而言,自是贵如膏腴,可对北魏大军而言,无疑是天降灾劫。
“这次出兵,朝堂上下本就是反对的。”
在温暖的营帐里,面对萧君泽随口一句这时间选的太不好,冯诞如是回答。
这两日,他已经病得起不了身,睡得时间越发长,清醒的时间正在缩短。
“那为何还要出兵?”萧君泽敲打着手里的金环,疑惑地问。
“这……”冯诞无奈地摇头,“当时,南齐雍州刺史曹虎,说不服萧鸾篡位,要投奔北朝,献出襄阳请求归附,陛下大喜,便决定出兵南下,一举拿下南国。”
“这样的话,也不算错,”萧君泽点头,“守江必守淮,襄阳是淮河上游门户,一但占据此地,便可以自汉水下长江,直逼建康,然后呢?”
襄阳和徐州,一直是北方南下最重要的两个战略要地,无论哪个,南方一旦失去,就算完蛋,南北朝如此、南宋如此、到了近代民国时期也是如此。
“随后雍州刺史曹虎,却不再派遣使者,想是被萧鸾使得手段安抚了,”冯诞轻叹道,“那时,朝廷上下,都觉得才刚刚迁都,人心不定,再者曹虎大半可能是诈降,所以还是谨慎为要,不应出兵。但陛下觉得,机会难得,所以……”
其中还有很多细节,比如当时大臣都在殿外统一了思想,理由都十分充分,人心不稳、再过几月要春耕了、大冬天的什么都没准备——但等进了殿,见皇帝无论怎么说,也要南征,大臣里边居然出了几个叛徒,转而支持皇帝出兵了!
当时就气得任城王大骂,说你们这群废物,明明在外面还反对,怎么进了殿就同意,要是出了事,就怪你们这些谄谀之徒!
“所以这次南下,大军天时地利人口统统不占?”萧君泽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皇帝的新衣啊!”
冯诞好奇问:“什么是皇帝的新衣?”
萧君泽于是给他讲了这个后世有名寓言故事。
冯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分明是指桑骂槐,可不要让陛下听到了。”
歇息了一会,他又道:“陛下,其实也不是不知起兵仓促,只是如今朝中反对改制者众,他想用一场大功,凝聚威望……”
“威望不是这样凝聚的,要以成功来积蓄。”萧君泽把手上的小零件一点点敲扁,他弄出的声音挺响,但冯诞却觉得没什么,他很喜欢这点声响,至少每次醒来听到,便代表自己又多活了一天,“当初改宗主制为三长制,设立均田,便是出让了利益,让汉室门阀参与进了朝廷三公之中,如今陛下改制,又给了平城鲜卑们什么利益呢?”
冯诞叹息一声:“改制,总要有人受损。”
“对啊,多喝热水。”萧君泽提醒了一边的小太监一句,便拿着手里金环,走出门去。
只是刚刚出门,便见到皇帝拓拔宏,一脸阴沉地站在徐太医身边,看少年出来,目光顿时带上了怒意:“你这小奴,不好好伺候思政,成日游手好闲,来人……”
然而,他话未说完,那少年已经躲进了帐里:“冯哥哥,救救我,陛下要杀我!”
拓拔宏顿时脸色一变,立刻走了进去,看到他的人正细心的安慰那少年,那少年一脸惊恐的躲在他的阿诞怀里瑟瑟发抖。
拓拔宏脸一下就黑了。
“哥哥,陛下脸色好差啊~”萧君泽小声说。
“陛下英明神武,何必与君泽一般见识,”冯诞微微转头,轻声道,“他还小,只是玩心重了些……”
拓拔宏磨了磨牙,低声道:“我只吓唬他罢了,你别多想。”
“谢陛下……”床上的青年神色苍白,妍丽的眉宇有些笑意,“你不必每日都来探望臣,你应多歇歇,都生出白发了……”
“只要你能痊愈,我头发全白又有什么关系,”拓拔宏握住他手,眸中闪着泪光,“我还等着与你一起,去看长江,听说长江滚滚,远胜黄河……”
“好,等我再好一些……”
两人低声说着,但神情一者悲伤,一者遗憾,都没一点要完成约定的样子。
他们都知道,这是生离死别。
因为北魏的三十万大军的减员却十分严重了。
如今的淮河河道两岸,随处可见漂浮肿胀的尸体,有些是战死的,有些是病死的,无人收敛,任乌鸦鸟雀、野狼山猫啃食。
大军取水,却也不会烧熟,只会用水桶在河边看着有些清水的地方打水,然后运回营中,让将士们凑合着饮下——没办法,人数太多,周围柴草不够,供应每日的熟食都已是不易。
这样的环境,加之北人南下,本就水土不服,减员便是常理之中了。
但皇帝拓拔宏并不这样觉得,这位皇帝依然认为南齐动荡,人心不齐,正是统一天下的大好时机,可是大军围攻钟离城数日,几乎不见一刻停歇,那城池却纹丝不动。
在这几日煎熬之后,拓拔宏依然不愿意认输,他已经下令,要陈兵长江,决定让六军绕开钟离城,向长江进发。
冯诞是最了解他的人,他知道,拓拔宏这次南下,几乎是一意孤行,若是徒劳无功,对他政治威望,会是巨大的打击,继续推行的改革,也会面对更大的阻力。
可是,大军若去长江,便是深入南齐腹地,再想退回,可就不易了。
他想着,或许,他应该死了。
他死去,以陛下情意,一定会为了送给他的扶灵,领兵归国。
如此,这一死,就算不是重若泰山,也一定不是,轻如鸿毛了。
萧君泽在一边摇摇头,缓缓走出去,寻到正在熬药的魏知善,让她唤来几个人,把手中金子圆管拉长扯细。
“哇……”魏知善眼眸发亮,“不用铜打冷凝管吗?用金子会不会效果不好?”
“当然不会!”萧君泽轻哼一声,洋洋得意道,“金的延展性和导热性都比铜优秀多了,只是一般人用不起而已。我这套设备就是你的卖身契了,你自己收好。”
魏知善连连点头:“这是自然,你给我的东西,我从不假手他人,对了,说好会给我更好的显微镜呢?”
“这不是没机会开玻璃窑么,等到了洛阳,一定给你补上!”萧君泽轻笑一声,“好了,冷凝管装好了,开始萃取吧。”
魏知善应了一声,让人把二十余斤捣烂的蒜蓉加入蒸酒器里,让人保持水将沸不沸的样子,开始蒸馏。
“我找过了,这整个军营上下,也就百来斤蒜,”魏知善低声道,“蒜是香料,这样真的够吗?”
“死马当成活马医呗,活了大赚,死了,咱们也赔不了什么。”萧君泽并不心急,随意答道。
这个世界的病菌还没有被抗生素毒打过,所以小份计量已经足够用了,当然,他其实也不知道具体是多少剂量,但看直接给那些士兵服用效果不大,都打算双管齐下的。
大蒜素是广谱抗菌药物,使用正确的话,效果不会比青霉素差,可是因为胃酸阻挡,所以很难被吸收。
同时含量也是真的少。
“对了,你要的东西,我也安排好了。”魏知善按萧君泽给的要求,拿出了一个包袱,“鱼瞟、猪皮、牛角、鹿角、新鲜的大鱼骨……”
“不错,把这些都熬成胶!”萧君泽点头。
“这些有什么用?”魏知善好奇问。
“当然是看哪个熬出来的胶有韧性了。”萧君泽翻看着材料,“我只听说过明胶,具体是什么样,我还真不知道。明胶可以包裹药物,让它不被胃酸破坏,才能让蒜素在肠道被吸收,这才有治疗效果。”
可恨的是明胶怎么弄那些up主没有添加进去!
“可是,按您这样的试验的话……”魏知善提醒道,“这蒜够用吗?”
“放心吧。”萧君泽微笑道,“昨天我把蒸过的蒜蓉泼油,加了些佐料,做了蒜蓉酱,做了个凉拌野菜,冯哥哥觉得不错,多吃了几口,我便又说蒜快用完了,随后陛下便让人快马去把徐州各郡县的蒜都征过来,明日你至少能拿到一千斤!”
魏知善双眼放光,喜不自胜,握着主公的手上下摇晃大赞:“公子英明!”
“所以啊,”萧君泽微笑道,“何必去傻乎乎地种田,别人田里的猹才是最好吃的。”
魏知善早就心悦诚服:“您说的对,自从来了这北魏军中,我研究的对象便从未少过,每天都有新鲜的。对了,昨日我解剖了两个伤寒去世的兵卒,用一人的病肺浇上了这蒜精,刚刚我看了,确实腐败完全不同……”
“你这方向错了……”萧君泽有些头痛,“你拿盐腌上去也是一样效果。体外和体内是不一样的!”
魏知善点点头:“可惜那个吃了蒜精的士卒还没死,等他死了,我再去剖开,便知晓了!”
“这……你多穿几件衣服便是,别把味道带回来。”萧君泽无奈道,“其实等冯诞的疗程过后,再研究这些也不迟。”
“那不行啊,他的疗程过了,不论生死,我都没法剖开啊。”魏知善果断拒绝。
“就你事多,”萧君泽摇头,又看到那个包袱里还有灰色的条状物,细看之后,十分惊诧,“这个你们哪里来的?”
“先前,你说能熬胶的都试试,我便试了最简单的浆糊胶,不过那些熬胶的都是鲜卑人,没见过米,不知怎么折腾的,就熬成了这个样子,”魏知善解释道,“这是熬煮失败的胶丝,估计不能用吧?”
“谁说不能用,有大用!”萧君泽拿起那一茬粉丝,“回头让青蚨给你做好吃的。”
“那这些胶呢?”魏知善指了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凑合用呗。熬出之后,装些精油试试,”萧君泽思考了一下,不由摸了摸下巴,迟疑道,“实在不行,胃里吸收不了,也不一定只能从上边的嘴灌药……”
魏知善愣了一下,足两息才反应过来,顿时大受震撼,感觉又打开了一片新天地:“谷道给药??这想法真是太绝了!我等下就去找人试试。”
“你、你不怕脏的吗?”萧君泽大汗。
“公子说笑了,”魏知善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您觉得,我每日解剖的尸体,肚子里都是什么?”
萧君泽不由赞赏鼓掌:“好阿善,这历史车轮要向前滚,就得需要你这样的人物啊!”
“小道而已,不过公子,”魏知善左右环视了一下,悄悄道,“我怎么觉得,那位冯司徒,不是那么想活啊?”
“所以我说过,要写一个长一点的剧本,”萧君泽轻笑一声:“教教那两位,这世上,很多事情,是不能如愿的。”
如那冯诞,也如,拓拔宏。
他前期要寄生在冯诞身边,利用他来撼动整个北方,就不能只让他当一个皇帝身边的真爱。
他还需要权力,由功劳换来的,无可置疑的权力。
笛声悠扬,蔓延着清晨的雨雾里。
萧君泽一曲吹完,感觉自己进步神速,不由感慨这身体不亏是一书主角,学什么都特别快。
旁边的魏知善拿出了几颗药:“公子,这些胶壳我测试过了,这种牛角胶的效果最好,但可能是太好了,在肠液里也不怎么融化,很大可能是怎么吃下去,就怎么拉出来,所以,我建议用鱼骨胶,此物效果最佳,你那个由谷道灌药之术我也去试过了,效果不佳,蒜精似乎有些刺激,试了几个,都泻得厉害,他们还以为我在做什么新的刑罚。”
萧君泽一怔:“这才一日不到,你怎么能知道这些不好溶化?”
这药物观察怎么也要过二十四小时吧?
魏知善疑惑:“我就收集了几个刚死之人的胃中残液,把胶壳挨个放下去试啊。”
这样也行?!
萧君泽看着这位头发散乱,但精神却极为振奋的道长,敬佩之余,不由感慨道:“明明是我把你带上车,怎么现在反而觉得车都被你抢去了不说,还上了高速。”
魏知善对偶尔听不懂小公子的话已经习以为常,她有些骄傲地道:“小公子,你可知,若你给的这方子真有效,那可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多大?”萧君泽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可是堪比青霉素的广谱抗生素。
青霉素刚刚诞生那几年,价格比等重的黄金还要贵十倍,有一针一命之说。
“反正是名留青史,”魏知善眼眸闪闪发光,“凡是将来学医的医者,必然要记住你姓名。”
萧君泽微微一笑:“但魏道长的大名,肯定比我更能被医者记住。”
“那是自然,”魏知善笑道,“我师从南岳夫人,我要证明,我才是南岳一脉之正统!医者钻研,当不避生死!不惧人心,我要改变天下医道,让天下都承认解剖钻研人体之秘,方是医家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