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闭上眼睛,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心里忍不住就犯嘀咕,祁炎是和谁一起的,又有没有进去?
但转念一想,门口就是门口,真要进去了,连珩就不会只说在门口。
祁炎不会傻到半夜出去跟别人开房,那不至于。
余景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安慰自己。
可即便如此,不安与怀疑却如影随形,穿插在他的每一个念头之间,追逐在每一个借口之后。
他的自欺欺人并未成功,阴暗的想法一波接着一波席卷上脑。
祁炎为什么接了通电话就出去了?去的还是酒店?
跟谁去的?进去了吗?还是很快离开?
他又打开手机,拨了祁炎的电话过去。
出乎意料的,对方接得很快,却说在公司工作。
旁边似乎有人,喊了声“祁总”。
余景能听出来,是秘书小李。
中规中矩的语气,单纯地喊人,也听不出什么旖旎。
要不是连珩几分钟前在酒店门口见着祁炎,余景还真以为对方负气去公司工作了。
要不……是连珩看错了?
“嗯,”余景在被子里掖着被角,“你忙吧。”
或许是这个争吵后突如其来的电话,让祁炎心里稍稍有那么些许的愧疚,他淡淡应了一声,声音也放轻了许多:“你先睡吧,我处理完就回家陪你。”
低沉又温和的声线缓缓传入耳膜,余景心底那份怀疑又减了几分。
就算祁炎有什么理由去酒店,那肯定也不是他想的那样。
不然又怎么会接这通电话,还处理完就回来。
这么来回折腾还不够累的,他应该多给祁炎一些信任。
挂了电话,余景觉得自己应该安心下来。
只是事与愿违,内心阴暗的想法不仅没有被压制下来,反而愈发旺盛。
他总觉得自己像一只缩在阴沟里质疑他人的老鼠,多多少少沾了些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矫情。
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余景下床穿衣,决定亲自去祁炎的公司走一趟。
他没打算光明正大的过去查岗,只想着能过去远远看上一眼,或者听员工说几句闲话,抱怨老总大半夜跑来加班就成。
如果祁炎真的是在公司加班,他就彻底绝了最近乱七八糟的念头,再也不疑神疑鬼了。
计划是这样计划,出门拦车一气呵成。
就是中途不顺,余景在车上看见路边一个穿着单薄的少年,在逼近零度的气温中慢吞吞地走着。
他打开车窗确定来人,愣是叫停了车子,开门下去了。
“徐杨!”余景叫住对方。
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头刚到余景肩膀。
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旧卫衣,嘴唇被冻得有些发紫,苍白的脸上还带着一个新鲜的巴掌印,抬眸看向余景时眼睛一红,却梗着脖子嘴硬,把脸偏向一边。
余景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大衣,抬手披在对方身上。
说话随意,像是颇为熟稔。
“大半夜里穿这么点准备干嘛去?”
徐杨憋了憋,低声道:“不干什么。”
余景把他的脸掰过来左右看看:“你爸又喝酒了?”
徐杨皱着眉,往后退开半步:“现在没上学,不用你管。”
余景拽着徐杨的衣领往里收了收,厉声道:“你没毕业都是我管,衣服穿好,快点!”
徐杨顿了顿,最终还是妥协了:“我的胳膊……冻僵了。”
徐杨是余景的学生,今年念高二。
父母离异,父亲酗酒,喝醉了就打他。
学生家庭问题,作为班主任,余景多多少少要管。
这一年多来他没少往徐杨家里跑,对方那个爹不喝酒时还有点人样,说什么都应着好。
可一旦喝酒那简直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打得自己儿子身上没块好肉。
这种人就是烂到骨子里,压根没得救。
余景劝说无法,只能一再强调让徐杨好好学习,考个大学早点远离原生家庭。
只是距离高三仍有一年,十七岁的孩子说到底还在火坑。
碰不到也就算了,这碰到了,总不能坐视不管。
他揽过徐杨肩膀:“跟我回家。”
徐杨听后,拔腿就跑:“我不去!”
余景气得在后面追:“你给我站住!”
他喝了酒,本就头晕,在车上颠簸片刻,又被这熊孩子气得不行。
这么几步一跑,竟然觉得气短,“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终于在夜风里按住小腹,痛苦地蹲下了身。
天上下着蒙蒙小雨,有点冷了。
他哆嗦着想掏手机,结果手机还被放在大衣兜里被这熊孩子带跑了。
余景气得眼前一黑。
好在这熊孩子有点良心,看余景半天没追过去,又折返回来查看情况。
“余老师!你怎么了!”
余景怼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徐杨跟他一起蹲在地上。
余景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哆哆嗦嗦拨下了祁炎的电话。
无人接听。
没办法,他只好顺着通话记录,又拨通了连珩的。
这次倒是秒接。
“喂?”
“小珩,”余景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拉着徐杨,颤颤巍巍站起身,往路边走去,“你睡了吗?睡了再起来。我现在打车去市立医院,你过来一趟,我有事麻烦你……”
连珩赶到医院时,余景已经挂上了点滴。
三人座的旁边晃悠悠的垂着输液管,余景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此刻正躬身缩成一团。
即便在暖气十足的医院里,干坐在四面通风的等候区还是有些冷了。
连珩本就皱着的眉头立刻又深了些许,几乎是小跑几步过去,压着一边膝盖蹲在他的面前:“余景?”
余景吃力地抬起头,拧巴着的五官舒展些许,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来。
“你来啦。”
他的声音有点虚,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连珩起身,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罩在他的后背。
坐在余景身边时手掌不自觉在对方肩头握了一下,摸得到骨头,人有点瘦。
“怎么就穿这么点?哪儿疼?看过医生了吗?”
余景微微直起上半身,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正常一些:“看过了,可能有点盲肠炎,已经吃过药了,没什么事。”
正说着,走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余景越过连珩,探身去看,徐杨捧着一杯八宝粥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看见连珩,目光一扫而过,把八宝粥塞进余景手里。
他的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大衣,衣摆几乎遮住了小腿。
余景简单介绍:“我学生。”
连珩了然。
这些年余景也没少跟他吐槽过工作相关,其中有几个头疼的老大难,连珩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而近几年最让他头疼的,昨天喝酒时也提到过。
连珩大概知道是个怎么回事,当机立断:“去我家吧。”
余景垂眸,撕开手背上的胶布:“先去一中。”
处理学生的事情,余景自有他的一套。
连珩不好参与,便陪着一起过去。
他开的车来,把暖气开到最大。
余景一只手握着喝了一半的八宝粥,另一只手拉着徐杨,不由分说把人塞进车后座。
连珩从后视镜看过去,余景拧着眉,面色不佳。
“你要吃点饭。”连珩说。
“不差这一会,”余景拿出手机,咬着八宝粥的吸管飞速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天冷,等会你别下车了。”
汽车启动,连珩斜了斜眼,看见旁边坐着的少年。
灰头土脸的小屁孩,板着张苦大仇深地脸,脸上的巴掌印都快肿成浮雕了,也没见他喊疼。
只是偏头盯着余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中就在附近,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连珩把车停在路边,刚要摘安全带就被余景从车后探身过来按住了肩膀。
“外面冷,你在车里等我。”
连珩拧着身子往后看:“我不冷。”
余景拍拍他的肩头:“一会就好。”
像是安抚一只大型犬类,连珩被拍了两下,在车上坐住了。
下了车,余景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高。
转身看随后下来的徐杨,捉住他的手腕走进了学校旁的一个小巷里。
夜已经深了,巷口的路灯发出微弱的黄光。
圈地自萌地照着那一小片浑浊的空气,显得冬夜沉闷而又厚重。
肩膀淌过那一小片昏黄,隔着老远,余景就听见剧烈的争吵。
“哐当”一声,伴随着女人的尖叫,一口大锅从地上弹起,再滴溜溜滚到余景脚边。
门外的女人披头散发,破口大骂。
屋内的男人也隔着门板,同样叫嚣。
余景:“……”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徐杨,徐杨半耷着眼皮,也同样看他。
“早说你管不了。”
余景硬着头皮上前:“徐杨妈妈……”
女人原地一坐,拍着大腿痛哭流涕:“我过不下去了!我不过了!我要跟你离婚!”
余景:“……”
他是扶还是不扶呢。
“那你离啊!”徐杨火上浇油,“每次都这样,有本事来真的!”
余景恨不得捂他的嘴:“你别说话!”
女人的哭声凄厉,惹得左邻右舍都探头看热闹。
余景夹在其中进退两难,正愁着不知道要怎么办,大门突然开了。
男人抄着菜刀就冲女人过去,嘴上不干不净地喊着少儿不宜的粗话。
余景吓了一跳,下意识护着徐杨。
女人手脚并用连滚带爬,一嗓子“杀人啦”喊出七八条街。
余景把徐杨推开几米远,说了句“去喊人”后,抄着门口的扫帚就冲了过去。
徐杨往后踉跄几步,都还没反应过来喊什么人。
一只大手突然托住后背,高大的身影从他身侧掠过,动作丝滑地矮身顺起那口铁锅。
“当”的一下,菜刀砍在了锅底,震得人虎口一麻。
连珩护住余景的同时扔掉铁锅,顺势捏住菜刀刀背,再抬脚把人一脚踹翻。
极度的混乱之中,男人被擒住双手脸朝下按在地上。
嗓子里一句国骂刚喊出个声母,就被自上而下一道厉声打断。
“警察!老实点!”
在派出所处理好一堆破事后已经快到午夜。
余景的手背被刀划了点皮肉,不算什么大伤。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调解,徐杨妈妈准备带着徐杨回老家。
余景把连珩的羽绒服脱给徐杨,又给了点钱,这才放心离开。
连珩在附近的商店买了牛奶面包,他在车里吃了一点,没什么胃口,整个人蔫蔫的,头也晕得不行。
车子行过十字路口,连珩偏了偏脸,目光落在余景交叠的双手上,长睫微敛,很快移开。
“我送你回家?”连珩问。
余景闭着眼,额角抵在车窗上,听见声音,费劲地撑起眼皮:“嗯?好。”
他实在是太累了,还有点晕车,现在话都不想多说。
但半睡半醒间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强打起精神,道:“给你打电话是怕我学生又跑了我抓不住他,结果遇着这事。”
连珩轻轻“嗯”了一声:“你学生挺懂事的。”
虽然想跑,但老师身体不舒服还知道收敛点。
“他啊,”余景窝在椅背上,浅浅叹了口气,“的确挺懂事……”
还有一个路口就到家了,余景在车上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连珩把他叫醒,抿了下唇,问:“家里有饭吗?”
余景听在耳朵里,却没有回答。
他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到了饭,也想到了连珩发的朋友圈——那碗热气腾腾的骨汤面条。
微微一个激灵,余景重新睁开眼。
红灯的时间很久,车子停在路上,连珩正静静看着他。
车窗外的夜色如墨,玻璃上倒映着车内两人间似有若无的温热。
余景还有点不太清醒,微微皱眉。
连珩开口:“你怎么了?”
“有点头晕,”余景撑着座位,努力直起身子,“你家的骨汤面条还有吗?想吃了。”
掉转车头,连珩把余景带回自己家。
翻出厚睡衣给对方套上,再倒上热水塞人手里,看余景像只仓鼠似的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这才去厨房热汤煮面。
做好饭出来后,余景已经睡着了。
连珩放轻了手脚,把那碗面搁在茶几上。
“嗒”的一声,是瓷碗和桌面碰撞的轻响,余景的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睛。
连珩拉过一边的薄毯,盖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余景摆正双腿,好让毯子盖在身上。他手上还捧着水杯,此刻水凉了些,刚好喝下:“是睡着了。”
他睡觉浅,有点动静就会醒。
只是这次也有别的原因,比如面前的骨汤熬得实在是太香了。
余景闷头吃完一碗面条,连珩把一杯棕黄色的冲剂放在他的手边。
余景拢过水杯:“感冒药吗?”
“板蓝根,”连珩坐在他的身侧,“你的手,还是去打一针破伤风吧。”
余景垂眸看看手背:“哦,明天再说。”
连珩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晚在这?”
余景沉默。
这么晚了,他其实不想再顶着寒风来回跑。
虽然今晚祁炎说要回家,可到现在也没个音讯。
留在连珩这是最舒服的选择。
只是,他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祁炎的介意。
连珩不过比他小一岁,现在也是个二十八岁的男人。
虽然对方没有那方面的取向,余景也没有那方面的念头,可祁炎介意,他最好就得避一下嫌。
余景搁下杯子:“我还是回家吧。”
连珩动作一顿,有些许的诧异,却也没说什么。
他将杯子放在空碗里一并收走:“已经一点了。”
他走去厨房,并没有继续对话的意思。
听这语气,像是不大乐意。
余景其实也能理解,毕竟被自己从床上揪下来,忙活到现在还赔了羽绒服,晚上煮了碗面,本以为安定下来,却还得送别人回去,换谁都觉得麻烦。
于是他起身跟去厨房:“你睡吧,我自己回去。”
水声沙沙,连珩正洗着碗,头也不抬:“怎么一定要回去?祁炎催你了?”
“那倒没有。”
连珩一掀眼皮:“在忙工作?”
余景憋了憋,只是“嗯”了一声。
“你要去找他?去哪?公司,还是酒店。”
这两个字明晃晃地被拎出来,余景显然有些愣神。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纠结许久,又把嘴重新闭上。
洗净了的汤碗搁在沥水篮上,连珩擦干净手上水渍,转过身去。
“现在走吗?”
余景站在厨房门外,视线低垂。
沉默了些许时间,抬头问道:“他是一个人进的酒店吗?”
“不是,”连珩双手抱胸,往后倚在料理台上,“和一个男的,戴着眼镜,看起来年纪不大。”
余景心上一沉,嘴上却坚持道:“那是他的秘书。”
“哦,”连珩似乎毫不在意,“我带你去找他的秘书?”
余景:“……”
这人就是故意的。
他抬头,直直地看向连珩。
连珩没有避开这道视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接下来。
约有半分多钟,余景终于率先眨了下眼,垂下目光。
几乎同时,他仿佛被抽走了骨头一般,连肩膀都一并垮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祁炎没那么蠢。”
余景说的在理,即便是连珩,也觉得祁炎不至于饥渴到那地步。
明晃晃从家里出去和人开房?是怕余景发现不了?
除非他脑子坏了不想和余景过了。
那或许就不只是脑子坏了。
然而,要非说祁炎就是去工作,一点猫腻都没有,那也不太可能。
大家都是男人,男人太了解男人,什么工作内容大晚上往酒店里扎?
污糟事连珩这些年见太多了,表明光鲜亮丽,背地里什么样没有?也就余景愿意这样自欺欺人。
连珩没有应和,也没反驳。
他其实恨不得祁炎真就眼瞎耳聋脑子不好,放着家里的余景跑出去偷腥。
最好正偷着呢,被抓着个正着,毕竟视觉冲击影响最大,留存一点心理阴影,把余景那颗心戳得个稀巴烂,死的那叫一个透透的。
这样的想法从脑子里过了一遍,连珩自己都觉得自己没点良心。
微微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
怎么想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他又不可能真扯着余景去酒店抓奸,那不体面,也不合适。
而且,祁炎到底怎么回事连珩心里也没数,余景和祁炎到底还是一起过日子的两口子,没他说话的份。
既然要走那就走呗,都大半夜了,也不可能真就让余景自己走回去。
连珩回了趟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羽绒服递给余景。
他的冲锋衣就挂在玄关的衣架上,黑色的长风衣,随手取下来。拉链拉到最顶,遮住半边下巴。
余景得微微仰起脸来看他。
这几年连珩似乎又长高了些,或许只是肩变得宽了一些,所以显得魁梧。
余景其实很少有机会和连珩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他的工作忙,再加上性质问题,有时父母都很难见上一面。
“当啷——”
红色的绳结系着铃铛,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余景回过神来。
连珩手上握着车钥匙:“走了。”
余景站在原地没动。
连珩拧开门锁,静静地回头看他。
像是不解,又或者再等什么。
“算了,”余景轻声说,“不回去了。”
约有几秒的停顿,连珩收回那只踏出门槛的脚,“嘭”一声又把门关上。
车钥匙扔回玄关柜,脱下风衣在衣架上挂好。
转身见余景往边上挪了半步,伸手把刚才的车钥匙拿了过来。
钥匙上挂着个红线编织的铜铃铛,从线绳的粗糙程度来看,是个有年头的旧物。
余景低着头,手指摩挲钥匙上的挂坠。
即便时隔多年,黄铜做的铃铛声音依旧清脆。
这是当年余景妈妈去庙里上香求来的,求了两个。
一个给余景,一个给邻居家未出世的孩子。
说是辟邪保平安,余景以前一直系在自己的钥匙上。
只是后来高中的时候连着钥匙一起丢了,找也没找到。
没想到连珩的一直都在。
“还留着呢。”
连珩把衣服挂在衣架上,淡淡瞥了那只铃铛一眼:“嗯。”
余景把车钥匙重新放回去:“我的丢了。”
连珩长睫微敛,很轻地笑了一下。
像是连带着一声不屑地嗤声,听得余景茫然地抬头:“笑什么?”
然而连珩却没什么想要继续接话的念头:“没什么。”
余景睡在客房,洗漱完后坐在床上翻手机,依旧没有收到祁炎的回信。
他纠结着要不要把自己在连珩家过夜的事告知对方,又觉得祁炎都不一定回来,告诉了也只是徒增矛盾。
可祁炎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回家呢?
他到底是在公司?还是……留在酒店?
人困到一定的程度反而有点精神,睡不着就开始想七想八。
强迫着自己躺下没一会儿,房门被叩了三声,余景只好又坐起来。
连珩拿着碘伏和绷带进来,拉过床头的小凳坐下:“手。”
余景也不矫情,乖乖把手伸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连珩似乎不太高兴。
从他说要回家开始?生的又是些什么气?
余景的手指被捏住,指尖点在对方虎口,连珩的皮肤很热。
棉签蘸着碘伏涂上伤口,连珩动作小心,消毒完毕后用创口贴贴上。
余景刚想说句“没什么大事”,却见对方皱着眉,又向他伸出手:“另一只。”
余景压在被子下的手指微微蜷缩,迟疑片刻,也拿了出来。
他的左手的手掌根部有一大片的擦伤,是跌坐在地上时蹭出来的。
虽然在派出所时已经用水冲洗过了,但到底没有经过处理,伤口处已经有些红肿化脓了。
连珩什么时候看到的?
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碘伏触及创口,有些冰冰凉凉的钝痛。
余景“嘶”了一声,没好意思喊疼。
连珩拿开棉签,垂着睫,把滑落至掌心的碘伏用纸巾擦掉。
他几乎用手指托着余景的手背。
余景很白,手腕皮肤薄薄的一层,灯笼纸似的,藏着纤细的青色血管。
连珩的目光落在上面,很快挪开。
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皱了皱眉。
“我不管的话你就真不自己弄。”
余景微怔。
从自己弟弟嘴里听见这样略带训斥的关心,他还是有些意外。
“皮外伤而已,不严重。”
连珩像是在敷衍他,就这么跟着他的话茬往下顺:“嗯,不严重。”
余景:“……”
不知道是不是被祁炎那一句抱怨给点醒了,对于现在的连珩,余景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和过去不太一样。
时间将他们分开太久,每一次见面几乎都是恰逢新年。
由于余景父母不怎么乐意招待祁炎,余景也在家待不了多久。
他很快离开,不巧的话就见不着连珩。
两人会在私下约饭,祁炎通常一起过去。
连珩的话不多,大多时间都在喝酒。
分开时难得见他笑笑,再说上一句“新年快乐”。
像是来应付这一声问候。
不善言辞。
余景抬眸,看向床边坐着的男人。
连珩似乎洗了澡,身上带着沐浴露淡淡的香。
穿着棉质的薄睡衣,灰白格子的花样,土得非常正宗。
纽扣没扣严实,衣服被宽阔的肩膀架起来,锁骨之下的胸肌隐约可见。
到底是练家子的,硬件条件果然超乎常人。
如果不是时间和场合不合适,余景还真想向连珩讨要一些健身建议。
“哎。”余景突然出声。
连珩抬眸看过去:“嗯?”
他们大致平视,从眼底可见昏黄的灯光。
连珩柔软的碎发垂在鼻梁上,难得显出几分余景所熟知的幼年的稚气。
余景忍不住伸手拨了下那缕发丝。
连珩眸中微动,抬手扣住那只乱来的手腕。
指腹温软,微微紧箍。
余景心上一惊,勾唇笑笑:“遮眼了。”
“是吗?”连珩把他的手拿开,“祁炎头发很短?”
余景:“………………”
“你老提他干什么?”
“省得你想提又憋着。”
“……我不想提。”
连珩笑出来:“哦,那不提了。”
余景总觉得自己吃了个瘪。
“要去看看吗?”连珩扔掉棉签,并没看他,“我说……酒店。”
余景沉默。
“我可以陪你。”
余景依旧没有反应。
他们都不是懵懂的少年,那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已经不用说得太明白。
虽然余景早就清楚此时非彼时,但直至眼下,他才有一种彼此成人的真实感。
当年那个瘦弱矮小、总躲在他的身后需要他保护的弟弟,现在不仅不再需要自己,甚至可以反过来支持他、保护他了。
而自己当年那些不知所措和茫然无助,都已经变成过去。
想不到也看不清的未来,现在也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只是,他和祁怎么变成这样了?
“去?”连珩的声音把他重新拉回现实。
纱布裹上腕间,余景的手在连珩的掌心过上一边。
他垂下视线。
“不去?”连珩又问。
余景有些无语地看过去。
连珩眉梢轻挑:“一句话的事。”
这根本不是一句话的事。
“包好了。”连珩把余景的手放在被子上,“不去的话我睡觉了。”
余景动了动唇,还是没有选择。
只是在连珩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突然攥住了他的袖口。
连珩转身,俯视着看他。
余景闭上眼,停了许久。
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睛。
“去。”
余景从来没想过,“去抓奸”这三个字能落在自己头上。
或者说,直到车子停在酒店楼下,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将要去做什么。
连珩也不催,跟着一起等。
车里开了暖气,窗子都关着,不是很冷。
连珩想点一支烟,但目光斜过去一点,最后只用指节搓了下唇角。
副驾驶座上,余景眼神空洞,直直地盯着前方。
连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无论想什么,总脱不开一个人。
从今天下午喝酒时就开始,失魂落魄的,都是那个人。
他勾了勾唇。
一些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滋生,阴影般迅速扩大,蔓延生长。
酸麻胀痛,多少都沾一点,毒雾一般随着血液流淌,窸窸窣窣,腐蚀器官内脏。
连珩闭上眼,几乎是抽丝剥茧般,去细细感受着这种蚀骨灼心的折磨。
同时他又暗暗感到庆幸,卑劣的情绪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矛盾、反常、抑制不住地生出喜悦。
和以往不同,现在余景在身边陪他。
难过的不止他一人,痛苦的也不止他一人。
他偏头去看余景。
很明显,余景并不像连珩一样扭曲,在痛苦中品尝到快感。
他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
那个陪他走过少年时期的爱人,或许正在里面和另一个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亲密无间。
要去吗?
如果真得到了一个答案,又能否接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