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也一样。
陆玖年挨个点开附件来看了遍,有黄金档的一线综艺,有国家电台的官方节目,甚至还有个顶级品牌的代言邀约。
再算上他前段时间试镜拿下的大导的电影,一通操作下来,他又能重新掀起播热度。
放倒任何一个有上进心的艺人身上,都能像打了鸡血似的,立刻爬起来边撸铁边练声。但遗憾的是陆玖年不是什么有上进心的艺人。
他关掉邮箱页面,拿起手机,看余忆南给他发来问询的消息。
余忆南:“综艺和国家栏目录制时间有一部分重叠,你考虑考虑可以二者取其一。”
余忆南:“代言的话,除了我刚刚发你的牌子,还有家国货日用品的邀约,待遇比上一家要更好些,就是规格肯定没有上一家高。你选选看接哪个。”
陆玖年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一两个头大。
他打字回道。
陆玖年:“我不是有新戏要开机吗?忙得过来吗?”
余忆南那边反反复复显示正在输入,后来可能是烦了,干脆按住了语音。
余忆南:“我的哥,你知道你的行程和跟你同咖位的男艺人比比有多轻松吗?”
“人家觉都不睡了,争分夺秒地趁能捞到钱的时候捞钱,你倒好,你争分夺秒趁能睡觉的时候睡觉。”
“你今天高低得把要接的活给我确定下来,我也真是好说话,别人家那都是经纪人指东不往西的,要我说,我就不该惯着你,我……”
陆玖年手急眼快按掉了语音条,世界顿时恢复了清净。
他揉了揉耳根子,明明余忆南远在天边,他却感觉像是被她拽着耳朵骂了通似的。
骂归骂,陆玖年挨批,却仍旧不打算改。
事实上,他最近正在考虑逐渐往幕后退。
他现在从事的这份职业从来不是他所喜爱的。
从前他没有勇气重踏那条失败的路。
对一个太过顺风顺水的人来说,突如其来的一次改变命运的打击,便足以让他怀疑自我。
陆玖年在从前那条路上没了骄傲,害怕重拾旧业过得却比现在糟糕,不敢回头,自我欺骗,一骗就是好多年。
直到那天他在餐厅偶遇程裕景。
他拿着玻璃片抵着那个人,理智丧失,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被往事困了太久太久。
踏入演艺圈,是他不愿再想起那些阴暗的过往,他要洒脱,什么东西也不能将他拽下泥潭。可冥冥间,不敢与过往抗争的他已经双脚深陷其中,被打上了逃兵的烙印。
让不值得的人和事,阻拦他追逐理想。
好没出息的一个人。
陆玖年想,和成箫在一起,好像无形之中真的改变了他许多。
看着那个人往前走的背影,他竟真的能生出底气。
去修正谬误,去追逐所愿的底气。
微信上,余忆南依旧在狂轰滥炸。
陆玖年敛目,手指敲了敲,打下了回复。
陆玖年:“接国货品牌的代言吧。别的让我再考虑考虑,好吗?”
“给我点时间,忆南。我想做个决定。”
话一发出,对话框上的正在输入正在说话闪了又闪,最终只发过来了句干巴巴的“好”。
陆玖年知道,余忆南大概是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谢谢你,忆南。”他道。
余忆南只是回:“放心,无论是什么选择,我支持你。”
一桩心事放下,陆玖年长舒口气,将手机丢在一边。
这一步想踏出去,原来也不是那么难。
他起初有些兴奋,兴冲冲跑去成箫的书房开始去看熟悉的那些书籍,翻来翻去上头劲过去,他才又陷入了迷茫。
不演戏,他要做什么呢?
专业储备还剩多少他已经不敢确定了,更别说他如今的身份,想干干净净不受侵扰地重新过回普通人的生活哪那么容易。
还有,成箫会怎么想呢?
会觉得他太异想天开,太鲁莽吗?
悻悻合上手中的书,陆玖年按着额角,索性不再多想,瘫在成箫又软又舒适的工作椅里。
他闭了闭眼,打算学某人的样子,靠着补会儿觉,下一瞬,手机铃声便刺耳响起。
他惊醒过来,走上前接了电话放在耳边。
“喂?”
“玖年哥。”
电话那头是童雅带着些歉意的声音。
“你这会儿忙吗?我没打扰到你吧?”
“不忙,你说。”陆玖年道。
“典礼那会儿你不是问了我一个公司的事吗?我帮你问过我哥了。”
“只不过因为我家产业其实不涉及这个行业,所以我哥知道的也比较有限。”
“这样啊,”陆玖年道,“没事的,还是多谢你,也替我谢谢你哥。”
童雅连忙道:“别谢了别谢了,我们忙都没帮上的,怪不好意思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玖年哥,你其实可以直接去问成先生的。”
陆玖年愣住了。
童雅的这意思,难道是知道成箫是郑生的背后操盘人吗?
可成箫向来谨慎,从前几乎从不在与成家利益相关的人面前表露身份,甚至不经常……
陆玖年忽然察觉了什么。
成箫最近,好像不再刻意遮掩身份了。
他频繁的参加饭局,频繁外出走动,虽然仍旧无法搜到他与郑生相关的报道,但他这样异常的态度,冥冥中让陆玖年觉得有些不安心。
他隐隐有了些猜测,可他不敢定论,于是决定旁敲侧击。
他试探问道:“为什么要问他?”
陆玖年有意套出有关成箫如今处境的信息,却没想到童雅的回答出他所料,让他震惊。
“你不知道吗?”她疑惑道,“这家公司,成氏有股权啊?”
****
雅致包厢内,成箫端着茶杯一口一口抿着,静默不语。他身边,柳卿的脸色已经黑了下去。
“迟到了半个小时了,他们什么意思?”
成箫笑了笑:“挺明显的,摆谱给我们看呢。”
他放下茶杯道:“恶心人的套路。进门后我们要是甩他脸色,他一个没诚意的帽子就会跟着扣上来,谈条件的时候也能狮子大开口。进门后我们要是当没事人一样,那就是放低了姿态只求谋合作,他更有的抬价了。”
柳卿皱了皱眉:“意思是这气左右都得受吗?”
成箫没回他话,却自顾自站起了身。
柳卿疑惑地看向他,他慢条斯理整了整衣服下摆。
“看什么?”他挑眉,“走啊。”
柳卿没闹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被他带到了门外。
成箫拉着他到酒店侧边无人的角落,对着个垃圾桶,摸出了根烟。
别的没懂,这个架势他可太懂了。
他伸手拦了拦:“我奉人命看着你呢,拿过来,不让抽。”
成箫夹着烟的手顿了顿,无奈道:“我还没点上呢。”
他对烟其实没瘾,只是压力一上来就喜欢用它缓解。
陆玖年抓着他之后,说什么都要改了他这陋习,天天绕着圈盯着他,就怕他拿起来一枝来,连公司里都派了人手盯梢。
柳卿六亲不认:“我收了红包的,你快扔了。”
他伸手去夺成箫的烟,捏过来时却没拿稳,烟落到了地上。
成箫弯腰去捡,准备丢进旁边垃圾桶里,抬头却眼神一滞。
“来了。”他低声道。
他改了主意,悬在垃圾桶上的烟收了回来,被他拿在手里。
身后跟着柳卿,成箫单手插兜往正门走,看上去比来人还要悠闲。
走到门口,他和来人汇合。
他神态似是惊讶,一副偶然碰见的样子。
“张总?这么巧啊。你们也刚到。”
被成箫唤做张总的中年男人眼神暗了暗,片刻面上便又如沐春风起来。
“是,路上挺堵的。”
“确实,我们也堵。”成箫笑着点了点头,把手上的东西递了过去。
“烟来根?”
张睿看了眼,没怎么多想便接了过来。成箫身旁的柳卿很丝滑地接过了成箫手里的打火机,凑上去给张睿点了火。
“那就别在这儿站着了,进去再聊?”
张睿叼着烟道:“行。”
他抬脚往里走,身后的人跟上,成箫这才注意到,来的人里还有自己不认识的面孔。
中间有个长相儒雅好看的男人,正直直盯着他看。
莫名其妙的,成箫从这视线里感到了几分恶意。他顺着回视过去,意味不明地冲男人也笑了笑。
“张总,还没问您。”成箫扭过头,和张睿并排走着,边走边问道,“您身后这位,是您新换的助理么?”
“哦,他啊。”张睿忽然停下了脚步,朝身后打了个招呼。
“你也是,怎么没介绍介绍自己,让人都误会成什么身份了。”
身后的男人和善地笑了笑,闻言走了上前。
他朝成箫伸出手,温声道。
“程裕景。”
“久仰大名了,成先生。”
“程裕景,Rein Core 才从海外挖回来的人才。”
张睿向后仰着身,手伸到桌子上点了点烟灰,拖着腔调一字一顿:“青年才俊。”
他脸上挂着公式地笑容,看向成箫:“和小成总一样。”
桌另一边,柳卿没忍住,手下的盘子叮当响了响。
无论是自我认知,还是别人的评价里,柳卿都不是什么情绪不稳定的人,相反,他大多时候比较木讷。
但自从到了这个地方后,他的火气就没下来过。
迟到半个多小时也就算了,这个张睿竟然还把Rein Core的人带来了。
近一个月前,分公司管理层核心骨干跳槽,带走了不少有能力的员工,闹的人心惶惶。
那时他顺着路径去查,便查到他们大多是被这家公司给挖走的。这家公司背靠成灏,甚至不只成灏。可当时他们有更紧迫的事情在眼前,哑巴亏吃了就吃了。
可没想到这回旋镖在隔了这么久后,还能以这种奇葩的方式打回他们身上。
张睿是他和成箫物色的新合作对象。成箫下了挺大功夫才谈成了这桩合作,结果前一天这人的助理打电话给柳卿,说老板不掺合了,已经决定和Rein Core那边合作了。
柳卿一边因为被背刺生气,一边犯愁该怎么办,跟成箫打了通电话交代了情况,两个人临时紧急又召开全体高层会议讨论了大几个小时接下来的应对方案。
合作谈崩了已经成大家的共识了,没成想大半夜的,张睿那边又忽然来了消息,说想约顿饭再聊聊,好好考虑考虑。
出尔反尔到这种地步,柳卿是又好气又好笑。但有机会不抓住的是蠢货,他跟成箫干脆觉也不睡了,最快的时间内把时间地点定好,第二天就把人喊出来吃饭。
变了两三回了,柳卿想,今天这顿饭总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吧?谁成想这睿智哥人如其名,幺蛾子一个接着一个,直接带着背刺案的另一位嫌犯往桌子上位一坐,念叨两句“青年才俊”就当赔罪了。
带着第二选择赴宴,逼着他们不断放低姿态……狗都知道他打的什么膈应人的算盘。
他这边气的只拿筷子在盘子上猛戳,抬眼看成箫,后者却像没事人一样气定神闲。
成箫甚至听见了张睿的恭维还显得怪开心,笑着谦虚道:“这四个字我可不敢当。之前是之前,谁不知道我现在是拼爹的啊,哪儿能和真正的人才比。”
成箫把话头递给了程裕景,漫不经心地往这人面上瞥了两眼。但程裕景只是抬头笑了笑,没接他的话。
“嗐,”张睿将烟头往杯子里一丢,漫不经心道,“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
“之前一直神龙不见首的,瞒的死死的,身边人口风都紧成那个样子。结果一朝知道郑生是你的,大家都吓死了。”
“把我们这些老东西,连同你爹都当猴耍,还比不了啊?”
他哐哐拍了拍桌子:“我就这么说了,比的了!”
抬手,他指了指程裕景。
“我带小程来啊,就是觉得你们像,贼像,特有缘。”
成箫挑了挑眉:“怎么说啊?”
“不知道了吧?小程跟你可是一个本科啊。你学长!”
“哟,是么,那挺巧。”
张睿喝了口酒:“本来我都想好了要跟小程干的,结果想了想,我跟哪边干不都是给你们成家打工吗?你们这自家人打自家人,还把我搅和进来了,真是的。”
“那怎么着?我敬二位一杯,算陪不是了?”成箫道。
“敬什么,咱都干一杯不就成了。”
张睿冲他抬杯,成箫一饮而尽。
站起身,成箫给自己重新满上一杯,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人。
“程先生呢?”
程裕景颔首道:“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
张睿大着嗓子一声笑:“哈!要不说是高材生呢。”
“不管他,咱俩来!”
成箫闻言也痛快,一边聊,一边和张睿喝。
气氛看起来很融洽。
但有些融洽过了头。
不光柳卿察觉到了异常,张睿的脸色也逐渐有些挂不住。
不为别的。
就因为一个多小时过去,菜都上了个七七八八,对于合作的事,成箫却一个字都没提,甚至连含沙射影都没有,仿佛就是来开心地喝酒吃菜的。
肉眼可见的,张睿有些急了。
他来这一趟的目的就是看成箫笑话的。
只要成箫提了,那他就能靠身边坐着的程裕景,让成箫压低姿态。他也不必真就答应成箫的合作,看够了成家二公子伏低做小,饭一结束他再说句不合适就行了,自有Rein Core给他兜底。
可没想到成箫是个能忍的。成箫没见急眼,他自己倒是先慌了起来。
酒又过了几轮,他大着舌头,试图把话题往这上面引。
“小成总啊……那个,前段时间我们谈的那个事儿……”
成箫提着酒壶,往他面前杯子里满了上。
“谈什么事儿,吃着饭呢还。”
就这么着,成箫只字不提公事,一顿饭生生被他吃偏了目的,吃成了纯玩儿乐局。
等着看笑话的人自己成了笑话,要使的大招憋着放不出来,人还被成箫喝倒在了桌子上。
等饭局结束,张睿的助理拖着把人接走时,醉成烂泥的人神智不清中还隐隐感到不甘。
“走什么啊?我事儿没办完呢,你松开你!”
“成箫呢?你让他过来!跟我把话说明白……”
张睿助理是个聪明的,见这架势,慌忙和成箫赔了罪,捂住张睿的嘴,就把人拖了出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东倒西歪的走。
送走人之前成箫还没忘黑着心眼补个刀。
“今儿玩儿的真好,我们下次再聊啊,张总。”
等人都走完了,柳卿卸下一口气,靠在包厢的沙发里,筋疲力尽道。
“你今天晚上这是闹哪一出啊?舍命陪小人?咱合作不谈了?”
成箫闻言,嗤笑了声:“你看他那是想谈的意思么?”
他站起身,将挂在门口的衣服拿起来,抖了抖,往身上披。
“从我见他带着Rein Core的人来时,我就知道今天这顿饭他压根不是为了合作来的。”
“不过是为了看我低头。等我真低了头,他再打我一嘴巴子。我还不能急不能恼,问就是我一厢情愿。”
他轻笑道:“人都对我犯贱了,我还惯着他不成?犯贱谁不会啊?也不看看和我玩儿的都是什么东西,人以群分这个道理都不懂。”
柳卿闻言,郁结在心口的那团气忽地也松动了不少。
“也是,”他也笑了,“不惯他丫的。”
“不过,还有一点让我挺惊讶的。”
成箫穿好了外套,正低头整着领口,闻言随口问道:“怎么?”
“那个‘青年才俊’。我以为张睿特意把他带来,话里话外还那么抬举他,他铁定是个狠角色。结果一顿饭下来,他别说狠了,话都没说过几句。”
“跟他搭话也是,就笑,端着劲儿一样。”
柳卿更纳闷了:“还有啊,你要说他是来给张睿撑腰站队的,我看也不像啊?最后张睿丢人成那样,他圆都不带圆的,就那么站旁边看着。你说那他来这一趟干嘛?不会是个真纯的吧?”
“真纯假纯不知道,”成箫漫不经心道,“但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啊……”
柳卿起了兴趣:“什么感觉?”
“就是感觉,这人长的,有点丑呢?”
“啊?”柳卿仔细搜刮了一下自己脑子里这几小时有关程裕景的记忆,反复思索后得出了结论。
“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后,让你家里那位带你挂个眼科吧。”
成箫耸了耸肩:“反正我看他挺不顺眼的。”
他琢磨了片刻道:“而且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他对我有恶意。很大的恶意。”
“我确定我没和他打过交道,和他唯一的利益纠葛,也就只有张睿这么一件事。”
思索半天也没想出缘由,成箫干脆作罢,先行丢到了脑后。
“管他呢。我认识个大师,改天让他看看这个人面相。我觉得他八成克妻克父的。”
柳卿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也抓起了自己的衣服披了上来。
“工作以后也别懈怠了,再多读点书吧你。”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抬脚往包厢门外走去。临到门口,成箫忽然顿住了脚步。
“先等等。”他冲柳卿道。
“怎么了?”柳卿不解。
成箫冲他指了指靠近门的椅子上。
那里放着个男士的钱包。
柳卿探了个身上前,好奇道:“这谁的啊?”
“我记得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是个女经理啊。”
成箫道:“不会是她的。她走之前我看到过,位子上没东西。”
柳卿想到什么,眼神暗了暗:“意思是,可能有人故意留下来的?”
成箫笑了笑:“说不好呢,等等看了。没人过来,就翻开看看是谁的,打电话给张睿助理让他处理。”
柳卿点了点头。
“那你在这儿坐着吧?我出去上个厕所。”
成箫应了声,柳卿于是推门离去。成箫便随意坐在了钱包旁边的椅子上,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给陆玖年发消息骚扰。
没过多久房间门传来响声时,他还下意识以为是柳卿回来了,淡淡问道。
“这么快啊?”
下一瞬,耳边却响起了略微陌生的声音。
“这个意思是……成先生知道我会回来?”
成箫愣了愣,回神时,眼底有些意味深长。
他笑着道:“景兄特意把东西丢在这儿,为的就是让我等你,不是么?”
“怎么会?”程裕景温声道,“成先生为什么会这么想?”
话是这么说的,成箫却见他他哪儿也没转,径直走向了自己身边放着钱包的椅子,像是早就知道东西就在那里似的。
成箫暗暗嗤笑,抬眼去看某个笑里藏刀的人。
和一堆不相干的人呆在一起时还不明显,而当他与程裕景两个共处一室,成箫对程裕景的感觉清晰了起来。
这个人身上有他无比讨厌的气场。
硬要说的话,像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劣质香水一般,刚入鼻或许会觉得好闻,可你但凡多逗留一阵子,就会满身染上这种刺鼻的味道,连带着自己也廉价起来。
“那看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对着程裕景,冲门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景兄拿完东西后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等人,就不送了。”
意料之内的,程裕景站着没有动。
成箫没说话,也没抬眼看他。
说实话,成箫到现在也没弄清楚,程裕景究竟为何对他抱有恶意。
还有程裕景对他的态度,有种单方面的熟稔,就好像他对程裕景一无所知,但程裕景已经对他无比了解了一般。
敌情不明时,成箫一般会选择按兵不动。
他知道,在僵局对垒时,拥有信息差的那一方总会率先打破僵局。
事实证明,他料对了举动。
可他没料到程裕景话的内容。
只听程裕景依旧笑着,意味不明。
“成先生,抽空替我跟玖年带个好吧。”
“我真的……有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
成箫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神锐利。
无端的恶意在此刻有了清明的动机。它们盘绕编织成网,却不再是扑向成箫的。
“景兄认识我先生?”成箫脸上带笑,语气却不再和善,变得刻意而冷淡。
程裕景轻声道:“啊,是。”
“从前我们……”他说着,意味不明地看向成箫微笑,“很要好。”
成箫淡淡道:“也对。年年和我们一个母校,算算年龄,你们届别相近,认识也不奇怪。”
成箫看着程裕景。
不出意料地,程裕景的神色在听到成箫亲昵的那声“年年”时,变得有几分不自然。可这不自然转瞬即逝,成箫不得不感叹程裕景是掩藏心绪的个中好手,一张人皮面具披的严严实实。
恍然间成箫竟觉得,程裕景这个样子有几分莫名的熟悉。就好像他曾见过相似的人,曾和这样的人长久打过交道似的。
但很快他便抛弃了这个念头。
毕竟如果他身边有个与程裕景行为处事肖似的人,他该感到无比的反感,遑论长久相处了。
说实话,他现在就无比反感。
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又是打谜语,又以那样令他不爽的口吻提起陆玖年,就好像和陆玖年有什么他不了解的情仇过往般。
退一万步讲,哪怕有,程裕景对他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自处流言蜚语中那么久,人言可听不可尽信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他对别人口中的陆玖年没什么兴趣。陆玖年是什么样的,有什么过去,他只听陆玖年亲口对他说。如果陆玖年不愿说,那谁也没资格逼迫,他也一样。
可面前的人显然不这么觉得。
程裕景忽然拉开了侧面的椅子,在距离成箫一个位置以外的地方落座。
他拿起放在桌边的水壶,为自己倒上杯茶水,拿在手里,让茶水沿着杯壁轻晃。
他眼神里有怀念,成箫看不懂,也不想懂。
“是啊。”他笑道,“他的确这么叫过我。”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天之骄子。许多人都评论他心高气傲,可他的确又有那样傲人的资本,让人好气却又拿他没办法。”
“他那时的确少有打心底里尊敬的人。”
程裕景说着,顿了顿,神色温柔。
“也就只有个我,能让他学长长学长短的跟在我身后。”
成箫面色如常,开口时,语气无波。
“程学长。你是不是找错叙旧的人了?”
“你如果是年年的朋友,我联系他,他愿意见你和你聊聊天,那是你们的事。我向来不干涉爱人的朋友圈与交际,那是他的自由和选择。”
“但我和你又不熟,今天前我甚至都没听说过你。你坐在这儿跟我闲谈旧事,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听?”
成箫话说的十分不客气,甚至说难听到了明面上。可程裕景却忽地笑了,表情是成箫不能理解的,发自内心的愉悦。
“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我?他竟然从未跟你提起过我。”
“他也还在乎,不是吗?”
一种危险的预感袭来,成箫全身的感官正叫嚣着,抗拒着,促使他离开,不要再接着听下去。直觉在警示,接下来的一切会让他难以承担,丢失理智。
可程裕景是那样愉悦,他看着眼神暗下去的成箫,一字一顿。
“朋友?我和他当然不是朋友。”
他喃喃道:“我怎么甘心,又怎么舍得。”
成箫眼神如刃,可程裕景恍若未觉。
他缓缓倾身,像是认真求教般,真诚看向成箫。
“成先生,我问问你。”
“有一只小狗,他高贵又漂亮,那么多人对他往而却步,可他只对你摇尾巴。”
“他跟着你,看着你,仰望着你,崇拜和渴求着你。即便他不是你眼中最完美的小狗,可你依旧沦陷了。”
“你爱上了他,所以迫不及待要把他变成最最漂亮和可爱的样子,所以你教导他,指引他,他不听话或让你失望时,你惩罚他。终于,他变成了你最满意的样子。”
程裕景的眼底,挑衅与恶意在攀升。
“但有一天你出了趟远门,回来时你发现,你精心调教的小狗,被一条鬣狗骗走了。你告诉我,换作是你,你甘心吗?”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成箫,言语讽刺。
“他眼高于顶,我教会他什么是人外有人。他不善交际,我教会他合群。他如同被无数成功裹挟了的菟丝子,我让他被解构,又重构,我教会他挫折。”
“看着我,你不觉得熟悉吗成箫?你敢说他身上没有一点我的影子吗?”
程裕景的语气渐渐变得不再理智。
“你现在爱着他的一切,都是我赋予他的,我教会他的!你,成箫,你凭什么?”
“凭什么最后是你享尽了好处,而塑造他的我只能在远处注视他?”
“一个看似有点本事,实际不过是拼了命和自己哥哥还有亲爹闹脾气的,只知道过家家的公子哥,也配站在他身边?”
程裕景扶着椅子的手微微用力。此时的他早已不复从前那副儒雅样子。他俯身看着成箫时,像是个求而不得,失去理智的疯子。
成箫静静地看着,片刻后,他轻声开口。
“说完了?”
程裕景没动。
可成箫动了,他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再看向程裕景时,眼神冷淡而平静。
“说完了我就走了,家里有人等。”
他转身,步履没停,向门口走去。
“哈哈哈哈,你不信,你竟然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