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却是直接狠心把人扔到阎王手里了。
可笑又荒唐。
很快,颜喻又彻底忙了起来,再没心思琢磨这些。
身处封地的诸王频频上奏,一边威逼着要个最终解释,一边又冠冕堂皇藏起尾巴说要进京来保护皇帝。
颜喻深知自己是不占理的一方,只能一遍遍来回周旋,又在被逼无奈之时许下年前必会给出满意答复的承诺。
之后,他便更加忙碌,直到程风来报,说已经查出济源山上刺客的来历,他们是被赵文毫雇来的。
“赵文毫?”颜喻听见这个名字,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和当年见面时那个面容浮肿的跋扈世家子对上号。
“正是,属下还得知,自济源山行刺一事出现后,赵大人就禁了儿子的足,此后赵文毫再没跨出赵府一步。”
颜喻想了想,感叹:“那想必是赵公子自以为是过了头,竟瞒着亲爹把自己送出去给旁人做了刀。”
“可惜我们目前只有两个刺客的口供,并无其他证据。”
颜喻闻言却笑了笑,道:“这不是正好给他们捏一个证据吗?”
程风不解,疑惑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我们不是还有个亟需解决的悬案吗?”
冬月中旬,距上次行刺事件不超半月,皇宫之中又有刺客闯入,直抵诸位公子的住处,意欲行刺。
幸好颜相未雨绸缪,早早就加强了皇宫戒备,是以刺客还未及伤害诸位公子,就被尽数抓捕。
先是众目睽睽之下,刺客身上被翻出赵府信物,又是审讯之时,刺客为保命供出幕后指使之人是赵家的小公子赵文毫。
闻及消息,颜相皇帝震怒,下令查封赵府,将赵渊一家打入大牢。
彻查赵府时,官员又在赵文毫的房间中翻出其与刺客密谋济源山刺杀的信件。
自此,赵家双重罪名彻底坐实,抄家灭族。
一连数日的筹谋忙碌像是耗尽了大半生气,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颜喻按了按胸口,抬眸向远处眺望。
入目是一片迷蒙的白,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经悠悠扬扬下了一天,依旧没有止息的迹象。
颜喻披着狐裘坐在凉亭下,身边的炭火烧得正旺,他的手脚却还是一片冰凉。
刘通瞅着颜喻惨白的面色,倒了杯热茶推过去,见颜喻不喝,他就苦口婆心地劝道:“这钱大夫昨日刚强调过,少爷这几天不能再吹风,这雪也大了,咱回房吧。”
颜喻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刘通终于松了口气,正要扶颜喻站起来,就见纷纷扬的大雪中走来一个人。
颜喻记得此人,毕竟前几天刚见过一面,他推开刘通过来搀扶的手,问:“可是审出了结果?”
对方躬着腰,站定后匆匆忙行了一礼,道:“没有,韩大人说无论如何逼问林公子都不开口,只一直重复要见您,说见不到您他什么都不会说。”
颜喻闻言皱了皱眉,抿着无血色的唇没说话。
对方还在继续交代:“韩大人说接着用刑怕会伤及林公子性命,想问大人您可否愿意去一趟。”
“一句话都没交代?”
“正是,审问至今,只一直重复强调要见您。”
一片寒雪飘进来,落在指尖,颜喻垂眸,看莹白的雪花一点点消融,变成一滴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水珠。
刘通听说过韩至审人的手段,也不难想象林痕需要多大的毅力也才撑过了这些,让一个活阎王束手无策。
他离得近,能看到颜喻眸中的动容,道:“少爷要不就去一趟吧,是非因果总要见见面弄个清楚。”无论结果如何,都好过一个人在这黯然神伤。
后半句刘通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颜喻蜷了蜷手指,站起身,无力道:“带路吧。”
刘通听见,赶忙吩咐人去给马车添炭火,不然,他真的怕颜喻会直接晕倒马车里。
府门还没出,就又有人来,对方一身深褐色官袍,肩头厚厚一层雪,头顶冒着热气,明显是匆忙赶过来的。
邱勇见颜喻要外出,扬声阻拦:“大人,微臣有急事禀报。”
颜喻停住脚步,邱勇是他安排查抄赵府的主官,所谓急事应该是和赵家有关,可他又实在想不出在尘埃落定之后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他让旁人候在原地,自己上前几步扶起邱勇的手臂:“邱大人莫慌,随我去书房吧。”
邱勇摇头:“大人,赵府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就在这儿说吧,微臣怀疑林王也参与到了这次刺杀中。”
邱勇哆嗦着手从袖中掏出一枚红色玉佩,呈在手心。
颜喻只看了一眼就瞳孔骤缩,恍惚间似有一股恶寒笼住肉体,把他冻到僵硬,让他摆不出该有的疑惑表情。
邱勇并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自顾自地说:“大人您看,这是一枚由和田红玉打造而成的凤形佩,据老臣所知,此类玉佩举国上下只有一枚,就在林王妃手中,而这枚本该在溯城的玉佩,却出现在了赵府书房的密室中。”
天地皆白,对比之下,邱勇手中的红真的很刺眼。
过了良久,颜喻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有无仿造的可能?”
邱勇笃定摇头:“莫说这和田红玉何其难寻,就连这凤形非皇帝特允也是无人敢用的,再者,有一秘闻大人或许不知。”
邱勇把玉往颜喻眼前推了下,指着凤眼处让颜喻看。
“当年那枚和田玉并非全然无暇,而是有一道不算明显的裂痕,那裂生在中上部,不可弃也不可用,难倒了很多能工巧匠,直到有一人提出可将此裂作为凤的眼睛,或许能化瑕为瑜,作点睛之效……就在这,大人请细看。”
颜喻顺着邱勇的指引,寻到了那道很浅的裂痕,心中巨石也轰然压下。
他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大人,林王驻守边关,一旦生有反心则非同小可,老臣请求大人暗中彻查此事,以便早做打算……”
等候着的几人快被冻僵了,邱勇终于将玉佩交给颜喻,转身离开。
“大人,是否可以启程了?”传话小吏见人走了,小跑到颜喻身后问。
颜喻没有转身,也不再往前走,他说:“不必了。”
“可……”
“你回去吧,转告你家大人,也不用审了。”
小吏不敢问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只得一脸茫然的离去。
刘通也很困惑,他走上前小心拍落颜喻肩头小小一层的白雪,正要安慰,就见几滴鲜红从眼前滑过。
落在地上,洇成一朵朵殷红的梅。
他后知后觉,手猛地一颤,急忙喊了声“少爷”。
颜喻抹掉嘴角的血迹,转头对刘通笑了笑:“没事儿,刘伯不用担心。”手却脱了力,玉佩滑进厚雪,不见了踪影。
“这……怎么吐血了……”刘通急出冷汗,吩咐完人去叫钱紫山,就蹲下找那枚滑落的玉佩。
颜喻往雪中静静看了两眼,脑中不合时宜地,蹦出那夜的风景,还有几句心动的话。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让我送给心上人……”
“想清楚了,想亲口告诉你,我喜欢你……”
“颜喻,我心悦你……”
竟都是笑话。
真是讽刺。
颜喻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说:“不必找了,我不要了。”
第42章 “颜喻,我恨你”
破败的黑墙上开了个巴掌大的窗,白天或夜晚会有一缕细弱的光倾斜着投进来,成为常年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唯一的光源。
不过今天,伴随着光影进来的,还有细碎的雪花。
寒意浸骨,林痕却只穿了一身破败的囚衣,他在枯草垛上坐不住,现在只好蜷缩在墙角。
林痕拼尽全力把自己团起来,想找个依靠,可身后的墙面太冷了,他不敢靠。
他知道自己已经暂时熬过了一阶段,今天韩至已经派人去请颜喻了。
颜喻应该会来吧。
他在心中一遍遍组织着语言,让自己尽量言简意赅,好不浪费颜喻的时间。
因为他知道,年关已近,颜喻会很忙。
可是他等啊等,等到伤口流出的血都已经凝成一团乌黑,等到窗口飘进来雪已经在脚边垒成小小一堆。
颜喻还是没有来。
由希冀紧张到委屈绝望直至归于平静。
林痕终于在太阳再次升起时选择放弃。
雪已经停了,北风还在呼啸,纵使隔着厚厚的墙体,他还是能听到大风刮过的声音。
那些卷着荒凉的风好像吹到了自己身上,林痕又缩了缩身子,把头埋进臂弯,不再盯着牢房外漆黑的长廊望眼欲穿。
小窗投下的光影来到脚边,又慢慢遛走,窗外日月变换,又熬过了数个日夜。
像走了一辈子那么久。
漆黑一片的走廊中传来脚步的声音,踢踢踏踏,林痕心脏骤然发紧,又在勉强看清粗制的衣角时归于平静。
来的是一位看守牢房的侍卫,他攥着哗哗作响的钥匙,不耐烦地翻出一个,怼进锁孔。
“林痕是吧,出去吧,接你的人在外面等你。”
林痕盯着慢慢敞开的牢房门,那明明代表着折磨的结束,可他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或喜悦。
只有茫然。
侍卫见林痕迟迟不动,烦躁地踹了下牢门,牢门撞到墙壁又反弹,发出刺耳的声响。
其余关押着的犯人听见声响,瞬间变得躁动,哀嚎变天,夹杂着辱骂。
林痕默然起身,拖着脚步走了出去。
牢房的走廊很长,两边只有零星几盏顶着微小火光的油灯。
暗黄的火苗中像是圈着一层淡淡的蓝晕,照着两边往外抓挠的手,以及靠在木栏上拼命往外挤的脸。
那些人一声声叫唤着,索命似的。
林痕浑然不觉,他抱着一丝微弱的希冀,慢慢加快了脚步,等看见光亮处,他又不敢往前走了。
侍卫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雪还没有化尽,正是最冷的时候,林痕的手脚像是没了知觉,走得踉踉跄跄。
看清等在外面的人时,林痕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倒是谈不上失望,毕竟心中早有准备。
“他们怎么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了?”钱守看着与上次见面时判若两人的林痕,不敢置信地问。
林痕摇摇头,走到他身边:“你怎么在这?”
钱守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披风裹住林痕,带人往外走:“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这,路上我再给你解释。”
林痕点点头,随钱守坐上马车,走上回客栈的路。
马车上,钱守掏出个汤婆子扔到林痕怀里,见人惨白的脸勉强好些,才交代了来龙去脉。
“其实就是五年之约到了,诸王都要派人来京城接自家儿子回家,因着有权有势的亲王的儿子基本上都死了,留下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公子,知道他们掀不起风浪,所以颜喻就同意了。”
钱守提到颜喻的名字,下意识看了林痕一眼,想窥探点林痕的反应,毕竟他来京城这几天,可听说了不少林痕和颜喻的花边故事。
可惜他没能得偿所愿,林痕很平静,只是黑长的睫毛垂下去,不可控制地颤了颤。
“不知是不是你爹听说了你和颜喻的关系,并没有安排人来接你,没办法,我只好亲自来。”
林痕点了点头,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城门一开,我们就走。”
得到回答,林痕便不说话了。
到了客栈,林痕潦草收拾了自己一下,就出了客栈。
来到颜府门前。
时间尚早,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守门的小厮原先还在打瞌睡,见到他瞬间就清醒了,双目戒备着抓紧手中的兵器。
林痕没有闯,只是站在门外等,颜喻总要出府上朝的。
凌晨时,空荡的街道终于有了一丝声响,是颜喻的马车回来了。
想必是昨夜宿在了宫中吧,林痕想着,攥紧手心回身,目光盯着慢慢停下来的马车,以及微微晃动的车帘。
他全身僵硬,唯有目光随着掀开的帘子慢半拍地移动。
颜喻从马车上下来,他穿了一身黑色便衣,头发半束,除去被发簪挽着的,其余的都自然垂在背后。
随着动作,有一缕滑到胸前。
对方抬眸看过来的瞬间,林痕紧张到喉咙发紧。
他确定颜喻看见他了。
因为对方弯腰钻出马车站起身时,视线扫过了他,动作也随之几乎微不可查地顿了一瞬。
但颜喻的神色没有丝毫的改变,踩着脚凳下来后便像根本没看见他一样,径直往前走。
林痕一慌,急忙抓住颜喻的手臂,力道很大,把人攥疼了,颜喻皱眉回看他。
向来淡淡的眸光中第一次充满厌恶,林痕被刺得一愣,明明解释已经在心底重复了千百遍,却因这一道目光忘了彻底。
心脏像是停跳了,思绪也滞缓得厉害。
林痕只知道要死死抓住眼前人。
可颜喻甩袖,要把他挣开,他慌乱中找到自己的声音:“颜喻……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我从来都没有把腰牌给别人。”
可颜喻根本不听,要走,林痕只好把另一只手也抓上去用力挽留。
他知道一旦放手,他就真的会失去这世界上唯一还会对他好的人了。
不行,他不能接受。
他明明……要和颜喻一辈子在一起的。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拿到的腰牌,可能……可能是济源山上遇刺的时候,我把腰牌搞丢了,让他们捡到,仿造了个假的,然后……”
林痕摇着头,努力组织着语言:"颜喻,颜喻……你知道的,那些守卫认识我,他们对我的排查不严的,对方要是易容成我的样子就会很容易混进去。”
林痕断断续续地说着,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着那几天的具体细节,生怕自己错过哪怕一个再微小不过的点。
他惶恐地去看颜喻,想从对方的反应中汲取一丝反馈,却发现颜喻出奇的平静。
林痕怔住,大脑轰地一下成了空白。
林痕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助地说:“你其实都知道的……对不对?”
颜喻漠然地看着他,这一次连厌烦都懒得给了,只是一汪让人窒息的平静。
“那,那不是这个,是什么……”林痕绝望地回想,他抓着颜喻,求他,“颜喻,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我都能改的,我都听你的,我以后不自作聪明和其他人联系了,做决定之前也都先告诉你……”
林痕摇着头,语无伦次地,仓惶着回数自己可能的过错。
又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是颜喻捏住了他的下巴,他被强迫着扬起脸,颜喻指尖冰凉,冻得他忍不住打哆嗦。
林痕的目光太可怜了,像被主人丢弃的家犬,眸中蓄着水珠,水珠晶莹剔透,藏着数不尽的绝望。
颜喻没和他对视,而是将目光落在他脖子上。
那有一道鞭伤,是牢中带出来的,从侧颈处开始,延伸到另侧的锁骨上,其余的被衣襟遮盖住,所以看不出来到底有多长。
由于是新伤,褐色丑陋的血痂才刚刚形成,伴着边缘长出的粉红色新肉,格外狰狞。
颜喻目光上移,对上林痕的黑眸,平静道:“是,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要你了,可懂?”
我只是不要你了……
林痕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凝成一颗晶亮的泪珠,不争气地从眼尾滑落,滚到颜喻的指尖,有些烫。
颜喻嫌弃地撤开手,用帕子擦完指尖,随手扔了。
府门已经打开,容迟和刘通一并出来迎接,颜喻不再留恋,扯出袖子往府门走去。
林痕要跟,却又听见颜喻说:“再往前一步,就把手脚剁了喂狗。”
是说给护卫的,也是说给他的。
林痕被迫站在原地,看颜喻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熟悉的院景中。
这时,容迟凑过来,冷笑着对他道:“林公子请回吧,希望你能平安回到溯城。”
不知有意无意,容迟将“平安”二字咬得极重。
不待林痕去看他,他就已经转身进府,府门也随之紧闭。
城门将开时,钱守带人来到此处,他叹了口气,把人拽上了出城的马车。
林痕伤势极重,本就受不了长途颠簸,又在刚上路的第二天发起了高烧,几度烧到不省人事。
队伍一路走走停停,直到第五天,他们才跨过京城周边的郡县,正式踏上回溯城的路途。
突变发生在离京刚好百里的山谷中。
彼时正是傍晚,寒风呼啸而过,挟来渐浓的血腥气。
林痕只听到钱守慌乱中的一声“公子不要出来”,就听见了剧烈的打斗声,血腥味越来越浓,让还在高烧的他连连作呕。
马车被打斗波及,剧烈晃动。
林痕预知到不妙,下了马车,就见随行的五十余人中只剩下不到十人。
这些都是陆伏烟在难得清醒的时间里,争分夺秒为他练的,只为护他性命的私兵。
可对面的刺客太强了,手起刀落夺人性命,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明显经历过严格的训练。
很快,只剩下钱守一人。
钱守将他护在身后,格挡的大刀已经砍出了豁口,鲜血流到手上,又流到臂弯滴在还未完全消融的雪地上,染红了一片。
刺客聚拢在两人周边,显然不夺去他们的命就不会罢休。
钱守拼命在包围圈中杀出个豁口,喊道:“公子,我先挡着,你快走!”
林痕浑身发颤,高热让他的手脚也不听使唤,似乎过了好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他听见利刃滑过骨头的声音。
林痕头皮发麻地回头,却没有找到钱守。
视线下移,那有一具断臂尸体,汩汩流出的鲜血融化了积雪,豁口的也刀已经脱手,离他好远。
刺客没有废话,抽了剑就向他脖子袭来——
林痕终于知道,容迟那句意味不明的祝福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颜喻于他是真的狠绝无情,说弃便弃。
甚至连命都没打算给他留。
林痕笑了下,眼角似乎有泪滑过。
“颜喻,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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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彻底破了
下章时间线回归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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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喻是疼醒的。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身体就像是被强硬地拆散又按到一块,处处透露着怪异。
但此时最明显的痛楚,来自手腕。
头疼欲裂,眼皮也坠了铅般沉重,颜喻才勉力将眼睛睁开一些,就被刺眼的天光晃了一下。
思维有片刻的滞缓,还不等颜喻从纷杂的记忆中分析出自己身在何处,手腕内侧就又受到一下重按,剧烈的痛楚当即激得他不敢呼吸。
颜喻眼底瞬间恢复清明,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他也不管找事的是谁,反手就抽了过去。
可惜手还没扇到人就被擒住了,颜喻冷眼看过去,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林痕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腕内侧,眯了眯眼,语气却罕见的轻佻:“颜大人的脾气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林痕捻得漫不经心,颜喻却疼得抽了口冷气,他偏头看过去,才知那处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血肉模糊了。
看样子像是被咬的。
颜喻皱眉回忆了片刻,脑海中模糊的影像告诉他,罪魁祸首就是面前这个人。
至于起因……
好像是他昨晚用巴掌往林痕脸上招呼,一时不慎被擒住了。
林痕也是疯了,偏头就咬。
啧,一想到林痕昨晚那贱样,他就觉得恶心。
颜喻拽了拽手,没拽动,冷声吩咐:“放开。”
只是声音出乎意料地哑,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颜喻烦躁地皱了皱眉。
“颜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林痕说完,松了手。
能让皇帝感叹高高在上的,大抵都是离死不远了。
颜喻听了,却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抽回手,嫌弃地甩了甩,撑着坐起身,倚在床头,不耐烦道:“衣服。”
林痕没有反应。
颜喻这才端正神色,正眼瞧人。
他怎么忘了,林痕现在已经是帝王了。
今日休沐,林痕穿了一身黑,看似素朴,袖口和领口却有金线织就的龙纹,龙身蜿蜒缠绕,似是盘在手腕上。
不得不承认,林痕只是一身简单的暗纹黑袍,气势就高出江因一大截。
也不知他被禁足的这三个月中,朝中有多少人被他这一身肃杀气震慑,选择了归顺。
想起朝中那群趋炎附势的老匹夫,颜喻只是冷笑。
林痕的头发已经被一丝不苟地梳到头顶,由一青玉簪固定着,露出相较于四年前更饱满的额头,和英气的眉眼。
视线触及那支玉簪时,颜喻目光顿时沉了下来,随后寸寸下移,落在那双点漆似的深眸上。
林痕也在盯着他,不过目光聚焦在他的脖颈上。
那里痕迹斑驳,有指印,也有咬痕,轻的地方还好,只剩一点淡淡的红印,重处已至深红,纵使过了一夜,也似有血色在往外渗。
所有经历记忆犹新,颜喻当然知道自己脖子是什么情状。
毕竟,昨夜连他都不免怀疑林痕是真的想掐死他,亦或干脆咬死他。
颜喻冷笑一声,往前倾了倾身子,直至两人呼吸快要相抵。
他慢慢开口,声音轻而低,如情人低语:“短短四年,杀父上位,夺军谋反,当年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林痕闻言,慢慢掀起眼皮,嘴角有笑浮现,笑意却不达眼底:“短短四年,就毁了颜大人半生的筹划,夺权,软禁,颜大人应该很后悔当年没有杀了我吧。”
是问句,语气却没有丝毫的疑惑。
“当然后悔,不过相较于后悔,我还是更好奇,”颜喻撤回身子,重新依靠在床头,他拍了拍绣着龙纹的被子,问,“陛下竟然成功翻了身,为何不把我杀之而后快呢?”
林痕平静反问:“颜大人认为是什么原因?”
颜喻漫不经心地与林痕对视,他虽是在气势上咄咄逼人,但眼尾的薄红还未完全散去。
很奇怪,纵使这样,他也丝毫不让人觉得柔软。
只觉靡艳得惊人。
尤其是他身上的寝衣系带早已散开,袒露出大片的胸膛,瓷白之上堆着令人耳红心跳的艳红。
林痕视线只是停留一瞬,就被颜喻精准抓住。
他佯装思考地“嗯……”了声,眼中浮现虚假的惊讶:“总不能因为陛下如丧家犬一般,纵使被扔了也得千里迢迢爬回来,舔着脸再往前主人面前凑?”
颜喻话说得难听,林痕脸上还是一片平静,他反问:“颜大人不是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个可能吗?”
“也是。”颜喻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总不会有人贱到如此地步。”
说罢,他就像是已经对答案失去了兴趣,掀开了被子。
看到自己脚腕上的惨状后,颜喻深吸了两口气才忍住踹人的冲动,移开目光,翻身下床。
双脚触地,颜喻刚想用力站起来,后面就出现一股刺痛,双腿也跟着发软。
颜喻眼前一黑,要不是眼疾手快撑住床沿,怕是就直接瘫在地上了。
眼前的黑影还没散去,林痕嘲弄的声音就已经传到耳边:“四年不见,颜大人的身体越发不经折腾了。”
颜喻没搭理,他闭了闭眼,等眼前的重影消散一些才重新站起身。
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流程。
身体情况的急剧变差应该是从四年前那个雪天,喉咙里涌出腥甜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的。
那天他踩着厚雪往回走,可根本就没撑到卧房就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再睁眼,已是三天之后的晚上。
当时雪已经停了,北风还在呼啸,折断了窗外那棵梅树的几段残枝。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吐出一口血,那时才明白为何房中守着他的人皆是满脸愁容。
浮华枕作祟,心口的箭伤也迟迟不愈,再加上长久劳累,急火攻心,他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
钱紫山也在那时断言,他的寿命撑死也不过五年了。
他并不觉得如何,毕竟从一开始就已有预料。
更何况,五年啊,足够做很多事了。
觉得有些冷,颜喻敛了敛敞开的寝衣,他像是根本就没听到林痕的嘲讽,而是问:“衣服呢?”
一再被忽视,林痕也不恼,他起身绕到颜喻面前,垂眸问:“颜大人说得可是昨晚那身?”
当然不是,昨晚那身早就被林痕撕成破布了。
颜喻瞥了林痕一眼,对对方的明知故问没啥反应:“也可以,只是要看陛下想不想让世人知道,新帝一朝翻身却迫不及待要找旧主子续情了。”
接收到颜喻淡淡的目光,林痕一瞬间有些感慨。
这才是颜喻的真面目。
他以前从没有真正见到过。
也对,从前他只是个男宠,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更和颜喻没有利益冲突。
说是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也不为过。
颜喻作为一个大方宽容的主人,又何必对一个只是用来消遣的玩物咄咄逼人,动用他最真实的恶劣呢?
林痕握了握藏在袖中的拳,他扯了下嘴角,道:“不愧是颜相。”
说罢,让人去颜府取衣裳。
目的达到,颜喻不再想和林痕多纠缠,他怕说到哪句话自己会忍不住,再一巴掌扇到这狗崽子脸上。
毕竟人家翻身做了皇帝,若真是做了,不好收场。
再者,江因还在林痕手上。
想到江因,颜喻脸色更差了。
真不知道林痕这四年到底长了多少本事,竟然只用了三个月,就找到了他费了无数心力去藏的江因。
恰在这时,有人通报,说是吴将军回来了。
颜喻听见这个称呼时眯了眯眼,吴将军,若是他没猜错的话,就是吴名,陪着林痕一路造反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