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需要这个C位。”贺天心说,他换了个姿势,顾夜宁注意到在面对一圈并不熟悉的其他公司练习生的时候,贺天心冷脸的姿态足够唬人,至少在场的其他人都立刻闭上了嘴,“但如果撑不起这个C位,话说的再可怜,也还是做不了。”
再次返还宿舍的时候,已逾凌晨三点。
刚下过一场雨,夜雾弥蒙,地面湿滑,整个城市都浸润在冬日潮湿的空气中,晚风像刀子,一下一下剐蹭在脸颊,顾夜宁在人群中把自己的帽子拉到头上,不想让还等候在外的站姐们看到自己熬到凌晨满脸疲惫的模样。
“我以为卫南星会过来和你说。”贺天心说。
“说什么?”
“说……说他为什么那么断然地拒绝了你。”贺天心说着,谨慎地打量着顾夜宁的脸色,“——我没有挑拨的意思,但是那个回绝好像可以再委婉一点,那么多摄像机呢。”
顾夜宁摇了摇头。他当然不会认为贺天心是在挑拨,他只是说出了很多人内心嘀咕的话。
卫南星说话一贯如此,或者说,越熟悉的人,他就越直白,越不委婉,上辈子就吃过类似的亏,只不过那时候顾夜宁的风评待遇并不好,所以他并没遭遇多少攻击辱骂。但另一方面,当发现对方说话逐渐委婉客气的时候,开始不习惯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必要,我本来就没指望他会来我们这队。”顾夜宁说。
贺天心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也没有追问。
《爱盲》整首歌的歌词部分已经分配完毕,舞台暂定的C位也有了结果,是叶丛茗。在卫南星不在的情况下,他作为大主唱驾驭C位部分的能力是压倒性的最强,对于这个结果顾夜宁毫无异议,并且在匿名投票的时候毫不犹豫举起了手。
虽然在他心里,这个主题是为管风弦量身定制的。
换言之,其实叶丛茗并不太适合这首歌曲,但顾夜宁担心重蹈覆辙——上辈子叶丛茗被选入了对唱功要求较高的《Eureka》组,选择他的是B班唯一一位有资格挑选自己组员的练习生,也是主题曲B班的C位洪瑛隆。
原本叶丛茗是有望凭借这首歌一举出圈,冲击决赛夜的,可洪瑛隆当年在《Eureka》B组拉小团体,带头排挤叶丛茗,导致他的分量一再被削减,几乎毫无分量,全靠后期放出的直拍积累的一点好感度死扛过了第一轮淘汰。
而洪瑛隆,和陷入“欺凌”风波的史桐关系甚笃,他也的确不太放心不知情的叶丛茗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叶丛茗上辈子很少谈起他第一轮的经历,他也所知不详。
有些事情,顾夜宁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相比于坐以待毙,他宁可主动出击。
他和贺天心在走廊道别,回到自己的宿舍。管风弦落后一步还没回来,卫南星组似乎散的比他们更晚一些,屋里只有谢逅,坐在他对面的床上,挽着袖口,正细致地用布巾擦拭着自己的鞋。注意到顾夜宁回来,他随意地瞥了一眼,兀自低下头去继续自己的动作。
顾夜宁也没指望他和自己说什么,也不想和他说什么,只找出换洗衣物来径直进了浴室。
等他快速洗完澡出来,宿舍里的人都已经回来了,墙上的挂钟遥遥指向凌晨四点的方向,距离《爱盲》组第二天约定的练习时间不过五个小时。
顾夜宁实在太累了,精神和心理上同时,他一翻身上了床,把被子拉到胸口,很快就在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又沉又乱。
好像做了许多梦,又好像只是在单纯的沉睡,顾夜宁在手表闹铃声里醒来的时候,脑海中已经空白一片。天色已明,日光从半掩的窗帘流入,映亮了室内一隅。高悬的空调机“嗡嗡”作响,他是第一个醒来的,除了他,其他三人都睡得正熟。
八点整。
作为《爱盲》A组队长的他有义务去往各个宿舍,把组员们叫醒。
管风弦觉轻,很快就紧随着他起了身。
顾夜宁则在浴室匆忙地刷牙漱口,在训练服外裹上不离身的厚外套,小心翼翼离开了宿舍。走廊里没开暖气,虽然四面的窗户都紧紧闭合着,依旧寒意未消,他眯着眼沿着走廊一路查看名字,然后停在贺天心宿舍门口,推门而入。
的确是毫无隐私的宿舍环境,睡觉的时候为了方便选管叫人,门是从来都不上锁的。
四人间内一片昏暗,这屋里的窗帘拉得比顾夜宁屋严实,透入的光可以忽略不计,在一片还算均匀和缓的呼吸声中,顾夜宁凭借感觉摸向贺天心的床头。
“贺天心?贺天心?起来了,九点要集合练舞。”他俯下身小声喊对方的名字。
只能依稀看清床上起伏的人影轮廓,顾夜宁见对方半晌没有理会自己,忍不住上手摇晃对方的肩膀。
一只手倏地捏住了顾夜宁的手腕,用力往前一扯。顾夜宁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扑倒在床上,在黑暗里,他对上了一双亮得摄人的眸子,那人定定看了他几秒,声音含混带笑,隐约有携鼻音的撒娇姿态:“哥?今天轮到你叫我起床?”
顾夜宁悚然一惊,下一秒猛地向后抽手,那人却紧攥不放,不肯撒手。
“哥你……”
“几点了……?”
冷不丁从背后传来贺天心一声尤带倦意的沙哑咕哝,僵持气氛霍然被打破。顾夜宁趁机一把将手抽出,动作过于仓促,手背狠狠蹭过双层床支架边缘,霎时一阵尖锐的疼痛袭上,一路传至中枢神经直袭大脑皮层,他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扶着桌子站稳。
“砰!”
“吱呀——!”
他面前那床上的人猛地翻身坐起。
“谁?”
声线里再无困倦之意。
宿舍里灯光猛然大亮,云上娱乐的金原昊赤着上身坐在上铺,扶着栏杆附身往下看:“怎么了怎么了?”
手背一阵冰凉刺痛,顾夜宁顾不上查看。他歪着身子靠着身后桌子,目光直勾勾盯着刚才那张床上的人。
明烨一手揪着被褥一角,一手撑着上半身,正坐卧在床铺上。他头发凌乱,嘴唇半张,面色发白,一张脸依旧依旧俊丽精致,他死死盯着顾夜宁,眼底雾霭逐渐散去恢复清明。
这张仓皇失措,却强装矜冷的脸,有那么些似曾相识。
明烨参加《交换才艺》的时候年纪还小,但大概是青春期来得比同龄人早些,在那时候就已经身高腿长,除了身板单薄外,几乎比大部分成年人更为高大。
也因此,一部分他的粉丝会感叹着“明烨没有青春期就长大了”诸如此类的言论惋惜不已,但对于顾夜宁这个曾经和初三的他共处过一段时间的人,“养成系”就是养成系。虽然在镜头前称得上少年老成,甚至成熟稳重,但镜头一关,十五岁的男孩毕竟还是青少年,精力旺盛,撒娇卖萌,撒泼打滚样样精通。
顾夜宁去参加节目是为了挑战自己,积累经验,结果别的不好说,带孩子的经历的确是有效地增加了。
起床的时候要哄,否则起不来,吃饭的时候要训,否则太挑食,练习的时候要教,否则拖延症,分别的时候要笑,否则对方会哭成小泪包。酷爱垃圾食品,最喜欢肯德基的鸡米花,喜欢喝汽水,有气泡的就行不挑嘴,早上起床要喝牛奶,为的是能长得更高,晚上睡觉的时候要开灯,否则害怕。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后来他们的队伍被拆了。那些肆无忌惮养孩子似的时光现在看来,也是转瞬即逝,随时可以抹去的记忆。
被拆开那天顾夜宁异常冷静,冷静得近乎薄情,他在镜头前不发一言,镜头一关,转身就回去收拾东西。毕竟年轻气盛,受了委屈又没遭受过社会毒打,哪里还愿意和人虚与委蛇。
二十岁的时候他热衷“极简主义”,因此私人物品极少,没几分钟收拾完毕,他拖着箱子跟着工作人员就离开了他和明烨的双人间。
走到楼梯拐角他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之前他收拾东西时不知所踪的明烨就站在走廊一隅的阴影里,眼睛不错地盯着他。
那孩子眼眶涨得通红,眼里却半点泪也没有,只在身侧握住的拳捏得死紧,像一只倔强装凶的小兽。顾夜宁回身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被那股子狠戾惊得怔了一下,再一眨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孩子嘴角又带上了笑。
工作人员带着他乘上电梯,按了高一层的按钮。电梯门合拢的时候,他隐约听见明烨的声音:
“……是我不要他的,他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什么呢?电梯上走的提示音太清脆,顾夜宁没听见他说的后半句话。
“手还好吗?你说你怎么找个人还能找错床?”贺天心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打破了顾夜宁漫无边际的思绪,他把手抬起到眼前看了一眼——被金属划伤的手背并没有流血,随着时间过去,微微凸起了红印,泛着淡粉的色泽,甚至有些漂亮。
“没事,没破。”顾夜宁放下手去。
无论后面说了什么,从句子的构成和情绪上来看,恐怕都不是什么好词。
万众瞩目的《星光熠熠》第二季终于在这个周六晚上正式开播先导片。
除了电视台外,也将在主办方风华娱乐旗下的视频平台“风华视频”进行全网独播。
位于某省会城市的某所高校内,此时正因为即将开播的第二季节目,呈现出一种隐藏在水面下的不平静感。
虽然还有不到半年时间就要高考了,但高三的学生小楚还是不能忘记自己身为秀粉的“本质”,《星光熠熠》第一季她从头追到了尾,是忠实的观众。当初为了让心爱的选手成功出道,她很是费了一番力气,因为查票机制非常严格,所以她把班上的人都号召投了一遍票之后,还专门在女厕所隔间的门上贴上了自己打印的拉票海报。
虽然随后就被老师约谈,灰溜溜把那些海报又撕了下来。
她和班上七八个同样准备观看节目的同学约好,打算借用学校的大多媒体教室,用大屏幕观看节目先导片,毕竟这种综艺节目嘛,一般都是大家一起看,有讨论有争执可以一起吐槽一起尖叫才好。
朋友又找来了其他班级和其他年级的一些住校的女生,因为高一和高二的学生周末普遍回家,所以“主力军”大多还是高三同龄人,还有几个同年级的男生,嚷嚷着男生也爱看选秀看帅哥,加入了她们。
临近八点的时候,他们带着爆米花,饮料,各种零食和御寒的毯子,在多媒体教室前集中。屋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在教室里没多久,窗户上就糊上了一层朦胧白气,坐在窗侧的学生用手擦掉玻璃上的水汽往外看去,学校里已经人烟稀少,暖色的路灯矜矜业业在大路两侧工作。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整座校园笼罩在一片安逸祥和的氛围里。
“不知道为什么,像个好兆头。”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伴随着《我为自己发光》的主题曲伴奏,《星光熠熠》第二季先导片正式开始播出。
大家都是老秀粉了,自然早就在官网上看准了自己选定的练习生,并且为他们投过票,惯常追星的人也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偏好和底线。
譬如小楚,她就是很忠实的正统系爱豆偏好者,在她的定义里,正统爱豆约等于在学校里的“优等生”:
只有完全遵循爱豆准则,不恋爱,无绯闻,认真工作,认真对待粉丝,并且业务能力不弱的人,才有资格进入自己的“正统爱豆”备选名单。在这基础上,还有许多苛刻的要求,比如,不能把“偶像”当做踏板,要维护他们粉丝当中那个理想的人设不能崩,再比如,离经叛道的行为,唇环,脐钉,纹身这类也是不行的,再有,如果没有特别要求,黑发永远是最好的,帅哥就要黑发!
还有还有,学历最好高一点。
这种偶像虽少,但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大多会被论坛狙“无趣”。至少在小楚的追星朋友们眼里是如此。
所以不出所料的,小楚在精心筛选过外貌,身高,实力,学历等因素后,挑中的巅峰造星娱乐公司的卫南星。虽然还不知道这个人性格如何,但至少看起来,是她最喜欢的“优等生”类型的练习生了。
和小楚关系最好的朋友安安,则是另外一个极端。她喜欢那种永远不会被吐槽“帅哥多白嫖”或者被称赞是“百家墙头”的类型,通俗来说,就是不能无趣,不能只有脸但缺乏舞台魅力和人格魅力,大众好感度过高的也不行——因为这在偶像圈通常代表着无威胁和……
没错,代表小楚的偏好——正统。
对此两个人没少发生争执,但通常的结果是不欢而散,两个人闹几天别扭,再手拉手和好如初,继续一同追星,如此循环往复。
先导片其实约等于超长预告片,节目规则和选手介绍等部分都会被放在先导片里,所以他们虽然激动,但也清楚这期节目不会太精彩。
果不其然,在大段的关于PD,导师,节目组导演的介绍和采访之后,大家的兴趣逐渐减弱。
“到了到了!导师采访的关键问题来了!”
原本昏昏欲睡的学生们都猛地清醒过来,作为有经验的老秀粉,他们都清楚节目先导片的组成部分万变不离其宗,其中有一项,是提问经历过初评级舞台,并且和练习生们有了初步交流的PD和导师们,对哪些选手印象深刻。
在这里被提及的练习生,几乎都是赛前大热,公司强推,节目组力捧。不说能不能出道,至少在这其中押一名两名,成功出道的概率可比在两百人里挑花了眼强——也的确有不少观众跟着先导片盲押。
“大家看好了,皇族们即将联袂登场。”旁边的安安同样清楚这种安排,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喊了一句,“来了开押了,这次先导片被PD和导师们提到的练习生,出道概率是多少。”
大家都哄笑起来。
屏幕上,神色稍显憔悴,模样一贯平和的沈廉正在接受采访。
“这届初评级已经全部结束了,有没有您印象特别深刻的练习生?”
沈廉温和地说:“大家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性格比较闷,比较沉,所以喜欢那些活泼好动,才华横溢的孩子。”
这倒是真的,沈廉性格天生就多愁善感,年轻的时候又因为玩乐队出唱片受过些苦,因此更喜欢那些还没被社会毒打,天真活泼,能说爱笑,本身却又有天赋的男孩,据说是从他们身上能看见无忧无虑的自己的影子。
他顿了顿又说:“节目组给我的名单我看了,那上面的孩子的确都很出色,但……要说很喜欢,倒也没有留下多深刻的印象。”
多媒体教室爆发一阵轰然大笑。
安安在小楚旁边笑出了眼泪,拍案叫绝:“怎么都忘了呢,这届的PD可是沈廉,他哪会是按剧本走的人啊?象征性夸一嘴,想提谁还是照样提谁。”
“孩子都是好孩子,但给我印象比较深的还是那个明烨,他是哪个公司的,我不记得了,但他让我想到曾经的我自己,很聪明,很阳光,很积极向上不怕挫折,我挺期待他的成长的……嗯,还有……”
他一连说了几个练习生的名字,除了最先提起的明烨,无一例外没有热搜和宣传里的常客,这下所有人都憋不住了。
“也幸亏节目组没把这段剪掉,身为PD这么不配合也实属罕见。”小楚笑着说,一边充满期待地问,“那他会不会也提到我的卫南星啊?”
“你醒醒吧,你家卫南星从头到脚都不是沈PD喜欢的类型。”安安不屑地说,她最不喜欢那种从上到下都写着“安稳”的练习生了,没有挑战性的爱豆算什么爱豆?嗯,虽然卫南星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大帅哥,在她看来足够冲击一下这一季的门面了。
“啊,还有个孩子……这孩子也不是是说我多喜欢,就是,挺特殊的。”沈廉一边说一边看向镜头,“叫,顾夜宁。”
节目组很懂地放出了一段视频,赫然是顾夜宁独自一人趴在阳台的画面,恐怕连他本人谨慎再谨慎,都没注意到屋内还有个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拍摄的摄像头。那大概是清晨的取景,在如水波四散的曙光里,鸟雀的叽啾都是期待的喧闹,一切都是新的。
因此,顾夜宁的姿态未免显得过于孤寂了一些。那是个如远山般沉默的背影。如果有镜头拍摄侧脸近距离镜头,可能还是有剧本的作秀,但这个始终没露出正脸的“背影”就显得很真实了。
“这孩子,实力很强,但是也很愁。”沈廉说,“无论什么时候看见,无论在不在笑,看起来都心事重重,不太高兴。有选管小姑娘和我说,这就是标准的“美惨强”,我虽然不懂到底这具体是什么意思,不过听起来好像不像个好词儿?”
镜头外有人轻声提醒了几句,沈廉看着像恍然大悟:“啊,就是说长得好,实力好,但是待遇比较惨的意思,是吧?”
字幕缓慢浮现于屏幕一角:官方认证“美惨强”。
沈廉问:“他待遇惨吗?”
节目组没放出回答的片段,只在屏幕下配上了省略号“……”的配字。
镜头一转,沈廉已经更换了话题,提起了其它几个自己在意的练习生,紧接着画面切换到了其他导师。
不出意外的,他们没有再提起“顾夜宁”这个名字。
安安猛地扭过头看着小楚问:“你觉得,这是个好剧本吗?官方认证的“美惨强”?”
小楚斟酌着说:“……相比没镜头的练习生好太多了吧,他们宁愿被恶剪也想出镜被看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隐约闻到了“祭天”的味道。”她努力从自己脑海里翻出之前看韩系,日系,还有第一季节目的相关信息,半晌喃喃道,“还没播正片,就直接给安了这个头衔,一旦不够美不够强不够惨,公司又不给力,就很容易接不住剧本,然后——”
“然后被反噬,网暴,最后淘汰出局。”
又下雪了。
这在北方的城市里称不上多罕见,顾夜宁完成了一个稍有些难度的舞蹈动作的练习后,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入眼彻底的白芒一片,这场雪比之前的那场初雪来的更大一些,带了潮味的冬日在弥漫的雪雾里训练楼对面的礼堂影影幢幢看不真切。
“这种天气还能出去买东西晃悠的都是狠人。”
没见过雪的南方人贴着窗户往外看着雪景,其中就包括贺天心。开了暖气的室内,他脱掉了训练服,只剩里面一件单薄背心,摄像老师示意了好几次让他把衣服穿上,他置若罔闻甚至最后用上了撒娇。
“……哎呀我热,会中暑的。”以手覆额做娇弱状。
谁会因为穿长袖在开暖气的屋子就中暑啊?
“这天气出去的除了饿的要死的,绝对不仅仅是为了买东西吃。”谢逅不阴不阳地说,“那群站姐是打算搭帐篷住在那儿了吗?”
《爱盲》AB两组在学舞阶段都是共用一个练习室的,因此顾夜宁不得不接受在练习的同时,旁边一直有另外一组竞争对手时刻观察自己进度的行为——当年的《战歌起》并非如此。大概是因为舞蹈难度太大的缘故,顾夜宁这样暗自猜测。
他真是什么都敢说。但顾夜宁确定,他的话绝不会被剪进正片。
第一轮投票已然开启,即将在公演前一天晚二十三点五十九分准时结束,于是那块宣布排名的液晶排名也有了用武之地——即使在大雪弥漫的天气下,他们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屏幕上滚动的排名。
无数练习生都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块屏幕能够在某一天被冻得彻底失效才好,第一名目前的票数和中位圈相差足有一个位数之多。
顾夜宁撸了一把额前湿透的刘海,站起来重新过了一遍自己的所有舞蹈动作,好几个练习生站在他背后观摩。
第一轮公演给定的练习时间不过一周,在这一周内他们不仅要完成编舞,写词,练舞,录音,彩排等一系列事情,还需要录制许多额外的衍生节目,前采,后采,花絮物料,赞助商广告,《星光学院》第二期等等等等。
不出意外的,顾夜宁除了固定的采访外,并无其他录制的机会。
但对于他来说是件好事,有足够的时间练习正和他意,也因此,他看见那些虽然在这种天气下冻得瑟瑟发抖,却依旧要强撑着从站姐们的长枪短炮前走一遭的练习生们,都真心地为他们的练习进度感到担忧。
尤其是那些来自高难度舞蹈组,基础却不牢靠的练习生。
但他尽量让自己对此不动声色,不轻易表露想法,免得像上辈子一样招人烦。
有轻微的敲门声响起,站在门口的管风弦应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了,一个容貌清纯靓丽,身材苗条的漂亮女孩抱着文件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摄像师和两位工作人员,颇为声势浩大。
他一愣,身边的好几个练习生已经瞬间眼睛放光地弯腰鞠躬,大喊出来:“徐老师好!”顾夜宁迟了一步,赶紧混在人群里跟着鞠躬,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
徐若瑾微笑着说:“你们好。”
她是这一期节目的两位舞蹈导师之一,年纪尚轻,刚满二十七岁,专业舞蹈学院出身。之前曾经参加过多档舞蹈节目,包括贺天心参加的《说唱天王》的姐妹篇《舞蹈天后》,斩获季军,以能力上来说教授他们中间大部分人绰绰有余。
况且她还特别漂亮,以及负责。
只是运气不太好。
上辈子主要负责指导他们的大多是另外一位舞蹈导师祝鸿,顾夜宁和徐若瑾交流不多,后来听练习生中八卦肆意,说洪瑛隆在追求她。
作为B班主题曲舞台C位,和《Eureka》A组队长的洪瑛隆,也是一位人气颇高的练习生,以酷潮,型男,性格却单纯甚至有些“傻”著称,他的粉丝不明真相,纷纷被他的圈粉点“傻子帅哥”吸引入坑。殊不知这是一位外貌人设诈骗和陈冰不分上下的练习生,不仅带头霸凌,在节目里还公然追求——或者说骚扰女导师。
洪瑛隆前世出道了,以第七名的成绩,之后被知情人爆料赛时追求徐若瑾,在赛后确立关系,且同时和一位节目组选管保持暧昧,证据确凿,还有视频作证,但洪瑛隆的人设立得太好,大部分粉丝不仅不信,还疯狂辱骂爆料人和在这件事里被卷入的徐若瑾。
徐若瑾的粉丝人微言轻,数量当然比不过选秀出身国民度极高的男性偶像,微博下遍布人身攻击,荡妇羞辱的言语,迫不得已,她关闭了评论区。于是她的转发区和微博广场同时沦陷,一度脏的不能看。
整件事的高潮发生在洪瑛隆发文澄清之后。在文章里,他不像陈思燃那样断然否定,而是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欺骗,伤害的受害者,用模棱两可的语气叙述了一堆毫无重点的无病呻吟。加上背后公司的推波助澜,洪瑛隆成功说服了他的粉丝和部分两边倒的墙头草看客,洗白成功。
徐若瑾成了一个心机,冷酷,爱财,骗色的“老女人”,而洪瑛隆则是个“才二十二岁,致死都是少年的单纯傻男孩”。
遭遇了男友和男友粉丝双重伤害的徐若瑾在次日宣布退网,一直到顾夜宁离开,都没再出现在公众视线里。后来顾夜宁听说,她罹患抑郁症,后来出国治疗去了。
在娱乐圈,抑郁症似乎是个极常见的高发疾病。
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圈子里并不是第一例,也不会是最后一例,只不过这一次,两个当事人顾夜宁都认识,也因此生出一些和以往不同的情绪。
而现在的徐若瑾,还是个没有经历过网络暴力,一心扑在热爱的舞蹈事业上,笑起来眼睛发亮的漂亮女孩,她站在练习室中央,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围聚过来,然后笑着问:“你们练习的怎么样啦?”
“报告徐老师!一切顺利,等待你验收呢!”霍弋率先抢答。
在这节目里,两百个男孩一关就是几个月,除了选管和公演的台下观众几乎见不到异性,面对年轻漂亮的女导师如此积极也是正常的,顾夜宁这么想着,拽了一下走到身边的管风弦的袖口,低声问他:“你之前一直出错的那个部分练得怎么样了?”
管风弦比了个“OK”的手势。
“那你……”
顾夜宁的手捞了个空,站在他旁边的贺天心不见了,他低头看去,见贺天心已经大大咧咧盘腿在地上坐下,正仰着头拽着他的衣角,示意他也跟着一起坐下。
他这模样真像只摇尾巴的大型犬,出现在禁养犬名单上的那种。
“——那就让我先看看你们练习的成果吧。”徐若瑾轻快的声音传到耳边,她分别叫了两个名字,“夜宁,思燃,你们两组谁先开始?”
顾夜宁和陈思燃对视一眼,后者对他比了个绅士的“请”的手势,示意他先选。
顾夜宁也不和他客气,扭头看向他森晚整理的组员们征求意见。
“让他们先开始吧,我们参考一下。”
顾夜宁还没来得及和几个人对上视线交流一下,突听练习室另外一头有声音传到耳边,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嘴不受控制地自己发声了。
回过神来,他发现原来是站在那头的陆航在说话。这位上辈子成功出道,之后一次团体活动也没参加过的“准演员”注意到顾夜宁的视线,冲着他微抬下颌,摆出一副挑衅的姿态。
顾夜宁:“……”
微妙的从他的姿态get到了一点谢逅的风格,以至于他一时间忘了去细究为何陆航对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敌意。
趁着A组练习生聚集到墙边坐下的空当,贺天心小声问他:“陆航什么意思?为什么针对你?”
“你能看出来?”
“他对我们都挺客气的,唯独对你一副不爽的模样。”贺天心说,并且用眼神示意管风弦,“他肯定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