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顾夜宁说。
一只手从另一侧伸过来,是贺天心的,直接扒拉顾夜宁的耳朵,顾夜宁没挣扎,任由他上手扯着自己的耳朵,凑近了仔细端详,另外一边的耳朵也被管风弦拉住了,对方同样凑了过来,和贺天心呈现完全对称的姿势动作。
这画面未免太古怪了,顾夜宁有点尴尬,但也不好直接挣扎。
“一,二,三,四。”贺天心念念有词。
顾夜宁的耳垂,一侧有两个耳洞,剩下的四个耳洞都打在耳骨上,因为之前无论是初舞台还是主题曲,亦或者练习室里,对方都没有戴过任何耳饰,加上他头发略长,恰好挡住了大部分耳朵,因此他们几乎都默认顾夜宁是完全没有耳洞的。
而现在,顾夜宁却用无比平静的语气告诉大家,自己有八个耳洞。
“我都只有四个。”贺天心确认完耳洞个数,双目失神地喃喃自语。
相比于他,管风弦则是执着于探究原因:“为什么会打这么多耳洞?是你们公司要求的吗?”
顾夜宁说:“也不是……你们看我耳垂上面的这两个耳洞,是我自己打的。在网上买的那种自己可以打耳洞的穿耳器,很容易就能打上去,而且耳朵被穿刺的那一瞬间有种很愉悦的感觉,不知道你们理解不理解。”
贺天心断然说:“不理解,好痛。”
顾夜宁:“……”嘴唇穿孔还有眉钉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啊?
他后知后觉觉得自己说这番话有点像个变态,于是又忍不住补充说:“其实没有那么痛,就是那一下,然后耳朵会红一两个小时,阵痛,其实不如耳骨打洞的时候疼。”
管风弦欲言又止。
顾夜宁忍不住反省自己说的是不是有些过分。实际上对于发色,耳洞,甚至穿孔和纹身的行为,在选秀中都是不会被禁止提起的内容,否则贺天心可能会被全身打满马赛克,包括时不时挂着唇环的嘴——这一届的政策比较宽松,大概是已经意识到对青少年的教育和引导,单单用“打码”和闭口不提来解决毫无用处。
他印象里甚至有一集衍生综艺,是节目组带着几个想要打耳洞做更多造型的练习生出去打耳洞的录制,回来之后他们还专门对着镜头进行了“打完耳洞注意事项”的科普,被买上了热搜,引起了好一阵热议。
包括贺天心的纹身。对方甚至还有专门的个人物料,挨个在摄像镜头下解释了自己每个纹身代表的意义,和纹身的时间。
大众普遍对这样的引导并无异议。
“是一种个人的……喜好吧。”他继续试图解释,“有时候压力大的时候,也会觉得痛一点能缓解压力,生理学的角度来看,有些人会因为疼痛刺激多巴胺分泌兴奋物质而感到愉悦的。”
“再比如说吃辣,其实除了热爱那种味道之外,喜欢吃辣也是享受疼痛的一种……”
他的声音逐渐放低:“……只要不过度,应该就是没关系的。”
管风弦还在看着他,半晌说:“恋痛?”
顾夜宁说:“真没有。”
他要是真的恋痛,那反复发作的腰伤和时不时因为吃饭不规律导致的胃痛岂不是自带的兴奋剂?
管风弦又问:“你从小到大是不是特别喜欢看那种悲剧的小说或者电视剧电影?”
顾夜宁感觉他意有所指,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是”好还是“不是”好,幸亏《疯》A组的舞台开始了,将管风弦和贺天心的注意力都转移了过去。
偌大的舞台原本是橘红的色调,在歌曲第一个音响起的瞬间,猝然升起一圈燃烧的蓝色火焰,于这圈蓝火之中,蹲在正中的齐继在音乐响起的瞬间抬头看来——
“哇!”
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华丽的眼妆,艳丽的发色,最重要的是从下往上看来时的下三白。
江湖传言,“下三白”是男爱豆最好的嫁妆诚不欺我。恰到好处的下三白,会增加在舞台上的魅力和吸引力,如果是走魅惑、强烈、性感等路线的歌曲,这种下三白还会增色更多。
顾夜宁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一点紧张。
他专注地盯着屏幕,认真地欣赏齐继的舞台。
实际上上辈子他看过许多次齐继那个“出圈”的《疯》直拍,对对方的表现力由衷感到赞叹,也不意外他能够因为这个舞台大爆,但这一次,他看着看着,隐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齐继的脚怎么了?”贺天心也看了出来,凑过来和顾夜宁二人窃窃私语。
顾夜宁盯着屏幕里的齐继,目光落在他的脚上。《疯》的舞台舞蹈非常激烈,所有练习生统一穿的是系带的高帮马丁靴,将裤腿扎进靴子里,显得腿又长又直,齐继也不意外,但在某几个跺脚和旋转的动作上,哪怕是对舞蹈略通皮毛的贺天心,也看出了问题,这就代表齐继本人真的出现了他自己都没办法完全控制的状况。
“脚崴了?”管风弦低声问。
不止他们,周围的练习生议论纷纷,他们混在其中并不显眼,“嗡嗡”的声音迅速笼罩了整间屋子。
顾夜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看起来好像行动不便,是鞋子不合适吗?”
镜头落在齐继脸上,他的额角沁出了冷汗,脸色异常苍白,脸舞台妆造也无法完全掩饰,一副明显忍痛的姿态。
幸亏在异常发生的时候,舞曲已经过半,接下来的一分多钟里,齐继的发挥堪称努力,无论是走队形还是单独的dance break都做的一丝不苟,如果不看他的表情,加完全的外行,未必能够在第一遍看舞台的时候看出他的情况有变。
《疯》的歌临近尾声。
全员高高跳起,然后以手作为支撑单膝落地,眼神微垂完成了最后的定格。台下观众掌声如雷,镜头落在齐继脸上,他大口穿着粗气,汗雨如下,表情逐渐显露出难以自制的痛苦来。
他身边的练习生扶着他站了起来。
幸好不是直播而是录制,很快齐继就被搀扶着离开了舞台,暂时不进行导师点评,而是让B组先表演舞台,而后将两者的顺序对调。
顾夜宁看几个靠近门的练习生偷偷溜了出去,想来是去询问齐继的情况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回来了,窃窃私语着和周围的人传递消息,顾夜宁等了一会儿,这消息就传到了他们耳边,是前排的叶丛茗告诉他们的。
“说是齐继的鞋子里有石头。”
“石头?”顾夜宁略有些诧异。
“对,好像是那种很小的碎石,一开始穿不会硌脚,但舞台上动作激烈,加上他的马丁靴稍微有点大,所以齐继跳起来或者大动作的时候,造成的伤害会更大。刚才已经有医生过去了,有一颗据说隔着袜子嵌入脚底了,流了不少血。”叶丛茗表情难看地说。
所有人得知这个消息脸色都不太好看。
但小的碎石,和故意在鞋子里放置尖锐的森晚整理东西是两码事,前者完全可以说是自己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有碎石进了鞋子里没有发觉。
更重要的是,前世并没有发生类似的事情。
贺天心小声说:“你们觉得这是意外吗?”
管风弦摇了摇头:“不清楚。”
顾夜宁也跟着摇了摇头,适当地露出了凝重又担忧的神色。
他倾向于将这次事故解释为“有人故意为之”,而非意外,但无论如何,哪怕自己有确凿的证据,在镜头下他也会只字不提,更何况对于这件事他只有糟糕的预感,除了在一会儿上舞台前细致地检查自己的服装造型,别无他法。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时间,《疯》AB组的练习生回到了大会议室。
A组获胜,相比于之前卫南星所在的小组,领先优势并不明显。齐继被好几个导师单独拎出来夸赞了一番,但脸色依旧苍白,表情是掩饰不住的无助。
顾夜宁觉得心口有些堵得慌。
因为他的缘故,齐继与第一期衍生物料录制失之交臂,或许也因为他重来一次的蝴蝶效应,齐继遭遇了大概率为人为的事故,从F班逆袭至A班的准黑马如果折在这样关键性的时期,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前排《Eureka》AB组的练习生离席去准备舞台,《疯》AB组在他们的位置上落座。好几个在齐继附近的练习生都凑过去查看他的脚,齐继没穿原本的马丁靴,借了一双拖鞋,脚上用绷带和纱布包扎处理过,明显坐实了刚才传言的真实性。
恰好工作人员进来喊《爱盲》AB组出去整理妆造,顾夜宁顺势站了起来。
大概是听到了《爱盲》的名字,齐继的目光在后排搜寻一圈,找到了顾夜宁。
染了红发的少年看起来更像个二次元走出的撕漫男了,他对着顾夜宁缓慢地眨了眨眼,举起胳膊对他比了两个大拇指,用口型说了句“你今天超帅的”,然后霍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贺天心在顾夜宁背后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才恍然回神,然后回了个大拇指。
“你眼睛都红了。”
贺天心勾着他的肩膀小声说。
“是吗?”顾夜宁抬手想碰一碰自己的眼睛,但想起精巧的眼妆由不得他乱动,所以只能把手重新放下。他不是爱哭的人,上辈子哪怕遭遇了无数的不公待遇和网络暴力,他也没哭过一次,红了眼眶大概是他最激烈的表达情绪的方式了。
“是啊,不过挺好看的,你在舞台上能这样估计又要大吸粉……你是infp还是我是infp啊,怎么你比我还多愁善感。”贺天心笑着说。
顾夜宁认真地说:“我是isfj。”
从他们身边经过的霍弋笑着在一旁插嘴:“你们两个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把mbti这种只能建立人类行为模式的大致框架的测试奉为圭臬啊?”
贺天心说:“我这不是想分析一下他多愁善感的原因嘛——齐继虽然脚受伤了,但他整个舞台呈现得还是两组里最强的,有popping元素在,盛繁的专业度也没打过他的表现力,说不定这个舞台能被人看到呢。”
顾夜宁说:“我没事。”
“真没事?”贺天心狐疑地问。
“真没事。”
光是被人看到是不够的,齐继需要的是“大爆”,各种层面上能够让他逆天改命扶摇直上的“大爆”,顾夜宁不敢确定蝴蝶效应会将齐继的命运带向哪个方向,但他很清楚在这个节目里,因曝光度和资源情况,除了极个别公司给力的选手,出道组和非出道组的命运天差地别。
但贺天心不会知道这些。
《爱盲》两组舞台表演的道具,目前都放在专门的道具间里,顾夜宁跟着A组的人一起进到房间,他们的所有道具都已经和B组分开放置,各占一隅。
A组设定的舞蹈场景是家,除去给C位的管风弦挂衣服用的衣帽架外,还有酒柜、家用吧台和沙发,酒柜内摆放的酒全部被放置在地面的纸箱里,顾夜宁看了两眼,并不是真酒,五颜六色的仿制酒水倒入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玻璃酒瓶里,贴着各式各样的标签,节目组为了道具做到了尽善尽美。
而他们跳舞所需要的道具,高脚酒杯也已经放置在了旁边的纸箱里,小心翼翼地用塑料泡沫和纸板隔开,底部是装作有酒的红色,一共10支。
隔壁B组的环境设定是灯红酒绿的马路上,因此还有专门定制的店铺门牌和灯箱,陈列在另外一侧,陈思燃正喜笑颜开地对负责的工作人员说着什么,旁边的练习生们连连迎合,谢逅则抱着胳膊,摆出一副防备的姿势站在一侧,面色冷淡。
他今天依旧戴了半框的平光镜,黑发梳成侧分的发型,打了发蜡,几绺碎发落在脸侧,轮廓流畅精美,恍然中有种不属于三次元世界的华贵,虽然对方在宿舍里的素颜已经无可挑剔,但稍稍上了点妆之后,谢逅混血儿的优势彰显得淋漓尽致,足够让无数观众一眼惊艳。
感觉到有人在看他,谢逅倏然扭头看来。
两人的目光短暂地在半空相接,谢逅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又好像只是想做个不怎么友善的表情,亦或者是友善的表情?顾夜宁搞不懂,但对方把头重新扭了回去,没给他继续探究的机会。
录制时间越来越长。
转瞬已经过了吃饭时间。但为了保持更好的状态,即使节目组给他们人人都准备了盒饭,还没有登台的练习生依旧没人用餐,有几个练习生不得不喝了点粥缓解。
顾夜宁的胃部也开始隐隐作痛。他的胃本来就不好,为了防止到晚饭时胃部不适,他的早饭和中饭吃的不少,因此姑且还在能忍耐的范围内,此时已经录制到了倒数第二组,《爱盲》AB组在后台备场,即将上台表演的是《念旧城市》AB两组。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摸到了几块巧克力。
他把巧克力分给了在自己周围的几个练习生,自己放了一块到嘴巴里,打算等AB两组表演的空隙去洗手间再刷个牙,这样化妆老师们能够给他再补一次唇妆。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逐渐扩散,并不能缓解胃痛,但心理上得到了满足。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后台的准备室,作为下一组即将登场的两组,和其他练习生已经分开,但面前依旧挂着正在实时播放目前舞台上画面的大屏。
此时两组练习生已经在干冰制造的浓雾效果下登台亮相。
《念旧城市》的氛围和《爱盲》有些类似之处,譬如它们都是以歌曲来演绎灰暗悲伤的基调,但相比于《爱盲》诉说的“失恋”的小情小爱,《念旧城市》的“爱”则大得多,颇有治愈系加致郁系的味道。
整支曲子前半段稍显温柔,讲述的是自己生活的这个地方带给自己的童年的回忆,朴素而温柔的过去,后半段则是纯粹的悲伤,主人公在外出上学和工作后再次回到老家,却发现昔日的一切已面目全非。
铺着青砖的小巷,巷口踩着缝纫机修理手表和伞的老人,搬着小椅子唠嗑下棋的老人们,挂在树枝上的鸟笼,行走在墙头的,被人们喂得肥嘟嘟的剪耳小猫,还有自己家门口的桂花树,全部都消失了。
顾夜宁记得这支曲子的MV最后,主人公站在陌生的,宽阔的大路上缅怀着从前,泫然欲泣的瞬间,接到了一个来自下属的电话——他接起电话,脸上的表情骤然转变,语气生硬,脸色严肃,与童年及青少年时期无忧无虑的笑脸相重叠,却天差地别。
原来念旧的是人,变的也是人。
如果不是这首曲子有谁诠释不好,容易搞成号召人们爱护自然和古文物,阳光整齐的保护城市宣传曲,顾夜宁觉得选这首也不错,尤其是现在看来,两组的妆造也相当不错。
A组的主色调是红与黑相间的轻薄款式,B组则是紫与白。
镜头恰好给到A组的练习生们,黎昼站在最中间,PD沈廉旁边,他身侧是明烨,两个官方资料给到了189cm和188cm,实际身高可能不止的两个人,都穿了显瘦的黑色长裤和短靴。
“哇哦,他俩的腿比我的命都长。”后边不知哪个练习生小声嘟囔了一句。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他旁边的练习生笑着反驳回去,引起一阵哄笑。
摄像机如实地将现场所有人的反应记录下来,几乎连睫毛的翕动都不例外,现在空间内只有二十名练习生,目标很小,顾夜宁记得节目组会专门在舞台播出后放出所有练习生的reaction视频作为花絮,除非意外,一刀不剪,因此在这里的每一个画面都有可能被粉丝看在眼里。
他努力维持着表情,甚至觉得要一边欣赏舞台,一边管理自己的表情,做出合适的应对,相比于登上舞台表演对他来说更困难。
A组开始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来自云上娱乐的练习生,我是黎昼。”
“我是星火娱乐的练习生明烨。”
两人的人气太高,加上外貌出色,真人远比镜头里好看,台下的观众们不受控地尖叫起来,欢呼声几乎要将录制现场的棚顶掀翻,沈廉不得不做了好几次“下压”的手势,才将已然火热的气氛暂时压制下去,林柏悦紧随其后细声细气的自我介绍几乎被完全掩盖了。
“——我们是,旧城市守卫者!”
A组集体摆出了防卫的“X”造型,将双手交叉在胸前,配合着“嘟嘟嘟嘟”的音效。
全场安静一秒,紧接着再次喧嚣起来,这次是笑声混杂着尖叫声,分外热闹。而将自己的小组名喊出口后,迟来地感觉到了丢人的A组练习生们捂脸的捂脸,转身的转身,将气氛带至更高潮,明烨甚至原地蹲了下来,把脸暂时性地埋进了膝盖里。
顾夜宁闭了闭眼再睁开,忍住了嘴角的抽搐。
黎昼也就算了,明烨居然会跟着喊出这样中二病十足的口号,看样子自诩的长大成熟也不过如此。不过看镜头移至他脸上,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笑容明媚的模样,谁知道是不是一种另类的吸引镜头过去的方式,至少周围的男性练习生们都忍不住发出了“哇好帅啊”的感叹。
幸亏B组练习生“念旧的人有念旧的魂”的土味短视频风味儿口号同样让人忍俊不禁,等导师们笑得东倒西歪后,沈廉才含笑宣布舞台正式开始。
顾夜宁坐直了身体。
因为彩排录制时间的分配问题,他没有看到《念旧城市》的彩排舞台,因此分外期待。
《念旧城市》A组,黎昼的选人很有特点,非常擅长vocal的他选了几个,特别擅长舞蹈的他也选了几个,剩下的就是纯粹长得好看——典型例子明烨。
除了他自己,这一组几乎没有三者全部兼顾的选手。顾夜宁在练习晚归的时候曾听练习生们议论过,是不是因为黎昼想要让自己在这一组大放光彩,争夺更高的排名,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如果黎昼是这样的人,恐怕两百名练习生里的善良之辈就屈指可数了。
现在顾夜宁知道了:按理来说,赛制里的位置测评将会放在二公舞台,《念旧城市》A组相当大胆地将整个歌曲分为了好几个部分。每个人各司其职,将自己的优点彻底放大化,在大家看来,就像是提前进入了位置测评。
“一公的舞台,我们组考虑到的主要有两点。一点是,怎样能让每个组员都被看到,另一点是,怎样用现在的十名练习生,创造出最吸引人眼球的舞台。”黎昼站在舞台上,举着话筒侃侃而谈,镇定自若的样子,哪还有原本动不动就脸红不自信的模样。
要不是顾夜宁看他的一条腿在微微打颤,简直要相信了。
“很破格的思考方式。”沈廉说。
黎昼冲他鞠了一躬。
“但你也知道,如果这个舞台完成效果不好,你们一整个组都有可能因为这个选择遭受大众的审判吧?”沈廉又说。他是悲观主义者,有时候顾夜宁能从这位年长忧郁的PD身上看到一点自己的影子,譬如他们有时候的思考方式,惯常先考虑悲观或者负面的那一部分。
黎昼说:“我知道。”
“那你也知道……”沈廉顿了顿,又继续说,“你其实不需要做这种选择吧?”
在舞台开始之前这样说,有些打消人自信心和凝聚力的意思,黎昼也愣了一下。气氛一瞬有些凝滞。
“什么意思?”贺天心小声问。
顾夜宁出于谨慎,没有回答贺天心的提问,只是摆出了思索的表情。
管风弦说:“因为节目目前才播放了先导片和第一集,所以大众甚至还不认识大部分练习生,因此一公舞台非常重要。黎昼的做法,是把每个人的特质拎出来,强行摁在观众眼前,让他们被记住,只有被记住,才能被选择。”
贺天心恍然大悟:“啊……但是黎昼这样的外貌资质和人气,不需要进行这种像“自我介绍”一样的舞台,是吧?”
管风弦颔首。
“好像有点善良。”贺天心喃喃地说。
其实也未必是完全的善良。一公是团体战,每个练习生的单人票数累计超过对方小组,才能获得加票,黎昼的票数现在被管风弦和贺天心反超,已经落到第四,身为组长的选择想必也有这方面考量。但在《星光熠熠》这种被动大逃杀的竞争氛围下,哪怕有十分之一为组员考虑的想法,也足够厚道了。
舞台上的黎昼说:“好的舞台,是取其所长,每个人都该有被看到的机会。”
足够有情商的回复,但播出后无论这个舞台表现得如何,也会被斟字逐句,大肆讨论。
舞台正式开始,以明烨的正脸怼镜头开场。
舞台后方设置了高清的led大屏幕,此时背景墙上的画面,是一条人来人往的现代化街道,马路上车流络绎不绝,恰巧与明烨所站的人行横道布景完美融合。穿着深色大衣外套,正拿着手机的明烨,正站在马路一隅拨打电话。他眉心紧皱,看起来颇为严肃。
“嘟——嘟——嘟——”是电话播出的提示音,紧接着那头有人接起。
“喂?明总?”
台下隐约传来了笑声,明烨的外貌太过稚嫩,演“明总”就显得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有种故作严肃的可爱,但他的演技到位,掷地有声:
“刚才你发过来的材料我看过了,抓紧时间再整理一份帝都天海区的调研报告,主要围绕收益分配方向,初稿在明天之前发市场部。”
“好的明总。”
明烨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收起,随即往前跨了一步,回头看去。
他脸上的不苟言笑已尽数收起,只剩下回忆感怀之色,连轮廓都变得舒展柔和。
此时背景霍然一变,车水马龙的宽阔马路消失殆尽,乳白的围墙,苍劲的古槐,尺许见方的青石板铺就的窄路,色调沉稳,在日光下光泽莹润,而砖石之间滋生出了绿意,和道路两侧的连绵的旧屋古槐,颇有葳蕤生香的意境。
明烨转过身,像是受了指引般往后走去,一边走一边脱去身上的外套。
下一瞬柔和乐声渐起,红衣飘带的林柏悦出现在舞台右侧,一束光恰好落在他身上。孕育于意大利的快舞和来自法国的慢舞相结合,时而旋转跳跃,时而以舒缓的动作伸展、踢腿,林柏悦身形纤细,舞姿优美却又充满了力量,古典芭蕾功底可见一斑。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他的舞蹈引人瞩目,令观众耳目一新。
顾夜宁喜欢看这样以舞蹈诠释情绪,比刻板印象里的古典芭蕾多了些自由和放纵。
此时队内四名以vocal为优势的练习生,分别从舞台两侧手持话筒,以和音的形式边唱边走上前来。
四人两人红衣,两人灰衣,恰好此时舞台背景墙画面转变,一分为二,红衣练习生们所在的方向是曲径通幽的窄巷,灰衣练习生们站立的半场则是四通八达的阔路。以耀眼的红色倾诉生机勃勃的回忆,沉黯些的灰则代表着现代都市的水泥森林。
而在他们身后,黎昼同样手持话筒,一边跳着舒缓的舞步一边往正中而来。他的服装半红半灰,点缀配色和谐,恰好身处两方交界处。紧接着分别精通跆拳道、武术以及体操的三名练习生,从舞台后方冲上前来,接连表演了让人目不暇接的特技,每个人在完成自己的部分后,都被给到了单独的怼脸镜头。
掌声如雷。练习生们被这花里胡哨的舞台开场弄得心潮澎湃,好几个人甚至站起来,高举双手大力鼓掌。
在掌声里,镜头给到了站在舞台下方观看的沈廉脸上。他神色平静,并无太大情绪波动,但顾夜宁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了一丝隐约的,和自己某些想法不谋而合的担忧。
“太乱了……”管风弦喃喃地说。
顾夜宁伸手按住了他别在领口的麦。
管风弦低头看了一眼,像是不在意,但还是接下了顾夜宁的好意:“这一组某种程度上是成功的。让人从长久的疲惫中清醒过来,观众会记住每个人,舞台也很惊艳,也够燃,想来现场票不会差,但是……线上的观众未必吃这一套。”
台下的观众录制时间过久,长时间的站立难免精神不振,腰酸腿软,此时的舞蹈和炫技般的歌声,颇有个人色彩的演技以及背景墙的特效制作,都会让人耳目一新,从昏昏欲睡的疲惫中暂时清醒,但线上的观众则不然。
他们会更挑剔,更在意细节,更注重整体的和谐,也更会审判藏在黎昼组选择“展示个人”背后的含义。
《念旧城市》这首歌,开场的炫技部分稍显冗赘。好在后半段他们的发挥堪称完美,不再有那些和主题部分并不相符的华丽的极限特技,和带了明显个人风格的转音炫技,十个人的齐舞部分,舞技出色的练习生在前,藏人到位,乍一看堪称刀群,赏心悦目,连明烨上辈子遭人诟病的“广播体操”式跳法,也隐藏得大差不差。
尤其到末尾部分,背景墙亦然化为开头的喧嚣街道,人流如织,十位练习生统一去除了身上红色的装饰部分,全部以一身灰色,以回首眺望收尾。
“……人们总说我念旧
其实这是我,未曾过滤的爱意……”
这句收尾没有开垫音,使得黎昼的声音稍显单薄,声线里混杂着轻缓柔和的沙哑,在钢琴的伴奏音里逐渐淡去,舞台灯光也随之暗下。
旧日不可追,过去已随着时间化为虚无,无法追忆,但生活还在继续,人还要在这个世界继续好好地活下去,所以把一切眷恋都藏在心底。
《念旧城市》A组的舞台结束。
“瑕不掩瑜。”管风弦评价道。这次他没劳烦顾夜宁帮他按麦,也很有自觉地侧着头避开了摄像机的角度,“喜欢的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也会很不喜欢,是有争议性的舞台。”
“个人直拍应该会非常精彩。”顾夜宁赞同。毕竟观看个人直拍的观众,一般会更注重舞蹈能力和舞台表现力,特技的细节部分也会展示得更清晰,更全面——当然,明烨的个人直拍就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