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一小半,看见又肿着脸上来的贺天心,于是把剩下的分享了一些给对方。
大巴车绕过公演场地开往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天还没有彻底亮,路两侧的街灯未灭,闪烁着淡白的光晕。一群裹着厚重羽绒服,手里提着塑料袋的女孩儿,赫然映入眼帘,她们有些自带了小马扎,有些则只是在地上铺了一块毯子,甚至报纸,三三两两等候在寒风里,寒风侵肌,她们的头发和衣角被吹得微微飞起。
顾夜宁盯着那群女孩,半晌都没能成功将视线收回。
“怎么了?”坐在他旁边的卫南星问。
坐在前排的贺天心和管风弦也闻声扭头看过来。
“观众需要这么早就来排队吗?”顾夜宁问,“我记得之前选管姐姐说,他们大概十二点才开始入场,十一点到都嫌早了,可是现在才……不到七点啊。”
贺天心说:“因为给观众的票上只会标出你所在的区域,想要站在靠前的位置,就需要先到先得,除了一小部分有点关系的人之外。”他冲窗外抬了抬下巴,“所以为了好的位置,他们需要提前来排队。”
如果不需要抢占位置,观众们的确可以在十二点可以开始存包、安检、陆陆续续入场,还会被发放随机口味的纯心牛奶和另外一家赞助商蜜蜂零食的礼包,里面装着巧克力和一些小零食。
“那些零食都是为了防止粉丝因为录制时间太长没办法坐下,加上空腹或者低血糖晕倒准备的。”贺天心又说,“你们公司之前没有告诉你们这些公演舞台的规则吗?”
顾夜宁说:“我们公司……不会告诉我们任何关于观众或者粉丝那边需要面对的情况。”
实际上,京皇娱乐对他们也不上心,更别提像贺天心说的那样,甚至专门为旗下练习生分析上一届的物料,告知所有相关讯息了。
管风弦说:“我之前也听人说,虽然发了一些小零食和水,但因为离开观众席很麻烦,还可能因为这个被别人抢占了位置,所以一般他们都会不吃不喝,一直捱到录制结束的,保守估计也需要八个小时。”
练习生们在不上台的时候好歹还能坐在后台的房间里看看表演,喝点水补充能量,台下的观众可是实打实需要从头站到尾,并且他们还是花了大价钱进来,从头站到尾。
甚至在更早之前,还要在寒风里夜排。
平心而论,顾夜宁自己都不太想得到怎样的人值得自己这样奋力追随。
幸亏给他陷入思考的时间不多,抵达了停车场的第一辆大巴上的五十名练习生纷纷下车前往公演场内的大化妆间,他们需要按照登场顺序做妆造。
趁着第一组的练习生开始化妆的空隙,顾夜宁特地去表演舞台上看了一眼。
场内的舞台前,已经用铁栏杆圈起了六块区域,分别在前方贴着A至F的字母牌,舞台和观众席的垂直距离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几乎可以将观众所在的位置称为“坑”。忙碌的工作人员们来来去去,他不欲打搅他人工作,于是转身往回走。
上辈子他一公时太过紧张,结束后脑内都是一片混沌,根本没仔细打量过场地内的情况。
谁知在走廊,他和节目PD沈廉狭路相逢。对方也还没做妆造,在开着暖气的后台,只戴了鸭舌帽,穿着休闲款的T恤和牛仔裤,背上还背着一把吉他。
顾夜宁没料到PD也来得这么早,连忙弯腰打了个招呼:“沈PD好。”
沈廉从帽檐下看了看顾夜宁,随即冲他微微一笑:“紧张吗?”
顾夜宁说:“有一点。”
沈廉说:“你很帅,表现力也很好,跳舞也很不错……”顾夜宁屏气凝神等着他的“但是”,可沈廉却并没有这么说,“……所以可以多笑一笑,不要把什么都憋着。”
走廊里此时只有他们两人,隐约能听见拐弯处工作人员们杂乱的脚步声和对话,顾夜宁看着年长清瘦的PD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沉默了一瞬,才低声说:“我怕说错话,做错事,也怕自己在不该笑的时候笑了,会酿造恶果。”
沈廉没料到他会和自己说这些,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他的眼角有彰显岁月流逝的痕迹,落在清癯的面容上,却愈发显得成熟而有魅力。
“——我也怕会辜负别人的期待,让他们觉得,我其实没那么值得喜欢。”
沈廉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恰好有一名男性工作人员从拐弯处冒了出来,看见他们如释重负:“唉顾夜宁你在这儿呢?赶紧过来,你们组就差你了。”
顾夜宁连忙应了一声,和沈廉鞠躬告别。
他本来没指望沈廉和他说些什么,只不过是确认这里没有摄像机,也没有闲杂人等,加上对PD人品的信任,忍不住说出了自己担心的事。却没料到在和对方擦身而过的时候,沈廉抓住了他的肩膀。
对方的个子不算高,手掌的力度却不小。
“在这之后有导师合作的舞台,你选我的组。”
沈廉这样说。
因为有两百名练习生的缘故,在其他组成员表演的时候,他们统一被分配进表演现场后台的一间大型会议厅里。会议厅的座椅是阶梯式的递进,正前方的大屏幕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每个人的表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甚至别人脸上卡没卡粉我都看得出来。”贺天心小声嘀咕。
练习生们按照分组落座。因为配置森晚整理好,选手们大多人气高、名声响的缘故,《爱盲》AB两组的登台时间,和《念旧城市》AB组的出场很晚,也因此,在其他组登台表演的时候,几乎没人能够完全放松下来观看别人的舞台。
紧张的情绪始终笼罩在周围。
趁着还没正式开拍,顾夜宁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衬衫胸侧和袖边的褶裥。
身上的衬衫完全是纯白的,幸亏质量不错,不至于因为颜色的缘故轻易走光,但他彩排的时候也意识到,在舞台灯光下,一旦迎着光还是能够将内里的身体线条看得一清二楚。但如果在衬衫里穿上打底,这种单薄衬衫的设定又会变了味儿,让舞台不够完美。更别提表演的时候,一旦身上的衬衫被汗水打湿,内里的衣服就会了了可见。
扫兴至极。
贺天心,以及作为C位有短款外搭的管风弦并没有这个苦恼。在和组内其他人聊了聊这个话题后,艾美食尚的霍弋给他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建议。
“乳贴。”
霍弋甚至因为知道顾夜宁来不及购买,把自己的装备送了他一份。
顾夜宁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贴在胸口的新装备。内里的黏性挺大,蹭着肌肤有些不舒服,他第一次贴这个,好奇有,更多的是羞涩,但具体羞涩什么又说不清。
他反复触摸的模样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你干什么呢?”贺天心像是鼻子灵敏的小狗,迅速凑过来,目光从顾夜宁的手指一路看到他的胸口,“衬衫穿着不舒服吗?”
“没有。”顾夜宁含糊地说,不想提这个话题。
出于莫名的羞涩,他刚才换衣服的时候贴乳贴,都是背着其他换衣服的练习生们的,只有霍弋知情,而现在霍弋和他有点距离,正手舞足蹈地和旁边的人聊天。
“真没有?你不会是过敏吧?”贺天心又问。
“真没有。”
贺天心半信半疑,但也没有追问。顾夜宁趁他收回目光,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摸出一面镜子,查看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妆容。
《爱盲》的基调是孤独悲伤的,也因此他们的妆容和其他激烈舞蹈的小组相比淡了许多。
一公的化妆师换了人,水平比之前的主题曲高出不少,他的底妆和脸部的阴影高光打得都很细致,眼影并不算浓,反而更多地强调了下眼睑,但并没有给他们化最近流行的醉酒妆和眼下腮红。
这种妆容在日常看依旧稍浓,但一旦打光,可以说淡似无的程度,脸嘴唇上的口红,都因为要符合歌曲氛围和表演形式,只薄薄一层裸色。
唯一的装饰,是顾夜宁右眼眼下的一滴泪珠形状的贴纸,他侧了侧脸,那点装饰熠熠发亮。
和决赛夜自己的眼下装饰,微妙地重叠了。
顾夜宁放下镜子,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本身的容貌艳丽偏浓,这样素淡的妆容于他而言不是坏事,至少他本人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他刚刚将镜子收好,后肩被人轻轻一拍,还没来得及转身,听见霍弋快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夜宁,怎么样?戴我这个乳贴还适应吗?”
顾夜宁:“……”
偌大的空间人声嘈杂,但他周围一圈则莫名的一静。
附近的练习生们,都目光微妙地看了过来,目光从霍弋,逐渐移动到顾夜宁,最后落在他胸口位置,上下游曳。
顾夜宁只觉得“轰”的一声,血液从脚底板一路冲上太阳穴,顷刻间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脸肯定红了,明明穿着过于单薄的衬衫,但在开着暖气的大房间里,他浑身热烘烘的,甚至微微冒出了汗。
“还,还不错,挺好,挺好的。”他结结巴巴地说,因为莫名其妙的害臊,嗓子都哑了。明明大家都是男人,换衣服的时候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被霍弋这么在大庭广众下一说,好像有种古怪的,某些隐私被宣扬出去了的意味。
但这隐私又算不上什么大事,练习生们大多是连“腋下管理”和“腿毛管理”都会拿出来议论的更别提“乳贴”。
他脸红得很妙,不是面红脖子粗的类型,加上脸上还有妆容加持,于是从皮肤内里,透出一点点鲜美的,微微的血色,这点血色像是少女脸上的胭脂,细腻柔和,耳根则微微泛着粉。
霍弋被他这模样弄得一怔,后知后觉跟着一起感到了害羞。
“啊,对不起。”他赶紧道歉,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误,又赶紧把手贴到自己胸口,“我,我也贴了,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是为了粉丝着想,否则谁愿意看你大老爷们儿露点或者里面套着个大汗衫啊,你们说是不是?”
周围的人莫名被cue,各怀心思地连连点头。
顾夜宁本来害羞完毕也就结束了,但目光绕了一圈,从嘴角带笑的管风弦转到捂着嘴侧着身忍笑的贺天心,然后和坐在前排的明烨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对方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笑意,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半晌,无声地扭过头去。
贺天心笑了半天,终于收敛了所有笑意,他看出顾夜宁不想提这件事,于是佯装无事发生,这时候凑过来插科打诨。
“夜宁,我之前没事干的时候,偷偷上网搜索,看过一点你和明烨的那个《交换才艺》的片段。”
顾夜宁一愣。
“看的不多,后几期那个整蛊的片段网上流传比较多,结果还没看到你出场选管姐姐就差点发现我的手机——但是好精彩,我感觉大家脾气都挺好,要是我说不定真的会在隐藏摄像机下翻脸。”
贺天心由衷地说。
他说的整蛊,是《交换才艺》后期的一期和正片交叉播放的娱乐性质内容,但实际上,因为这个节目太糊,参加的人又都是糊糊艺人甚至未出道的练习生,小网红,因此玩得并不小,颇有点早期台湾综艺里损人丢面子的意味。
刚才明烨回头看他的那一眼,显然也是想到了顾夜宁遭遇的整蛊。
——临时通知查看行李箱,但同宿舍的其他人,将一盒子乳贴塞进了他的箱子里,当负责整蛊的主持人强行拆开他箱子的时候,乳贴的盒子破裂,飞了一屋子都是。
那时候他和明烨已经拆队闹崩,对方不和他住在一起。
乳贴散了一屋子,满地形状不同的肉色,他对其不甚了解,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百口莫辩的时候,一屋子的人都在哈哈大笑,只有那时候年纪最小的明烨冲上前来。
他拉着顾夜宁的手就往外走。
顾夜宁还记得对方的手指冷冰冰的,明明是热体质的人,抓握在他腕上的力度不小。身后的整蛊人和摄像师,其他选手们都在笑着喊他,解释这只是一个整蛊,但显然那时的顾夜宁的性格,受不了这样突兀的玩笑。
“他觉得不好笑的玩笑不是玩笑!”
顾夜宁还记得明烨回头冲着他们大喊。除了身高,哪儿哪儿都还是小孩子的明烨,像是一只龇牙咧嘴的小狼崽,愤怒的眼睛簇簇燃着怒火。明明已经闹崩了,差点恶语相向,可是他却还在真情实感地为了顾夜宁冲别人发脾气,不管不顾。
就像是戒断反应。
他拉着顾夜宁来到走廊,将宿舍内的哄堂大笑挡在用力关上的大门后。
然后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把甩开了顾夜宁的手。
顾夜宁以为他要说什么,也做好了他出言相怼的准备,却没想到明烨盯着他看了半天,眼圈就红了。
“这样的垃圾节目,我好恶心。”
他咬着牙说。
那时候明烨的虎牙也还在,没被磨平,他的舌头抵着尖尖的牙,浅褐色的瞳仁里盈着一汪水。顾夜宁短暂的有几秒以为他会被气哭,但并没有,明烨最后只是甩出一句“好虚伪的一群人”,而后转身跑开了。
那时候顾夜宁不知道他说的“虚伪”包括不包括自己,但他当然不会去问。
可现在……
他抬头看去,明烨正歪着头和身后的人说话,脸上是那种天衣无缝的,故作明媚的笑容。他知道他自己擅长笑,也因此笑得毫不费力,也毫无感情。
两年前男孩愤怒之下喊出的“好虚伪的一群人”像一颗子弹,正中了两年后星火娱乐练习生明烨的眉心。
一公录制正式开始。
房间四面八方的摄像机开始运作,工作人员们进入了工作状态,练习生们也从各异的姿势恢复成正襟危坐。
房间中央的大屏上,已经换上了休闲款西装的PD沈廉,拿着提词卡和话筒走上舞台,面露微笑地向观众们打招呼。紧接着进入介绍录制流程、投票规则的阶段。
顾夜宁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
第一组登上舞台的练习生,是《你有一点甜》AB组。
《你有一点甜》顾名思义,是一首经典的小甜曲,讲述的是想要在毕业前向暗恋的女孩告白,却在看到对方后大脑发懵语无伦次的心情。
原唱是大约十年前出道,现已解散的一组偶像艺人的经典曲目,这首歌也是他们传唱度最高,成绩最好的歌曲,编舞风格是Contemporary Jazz与Hiphop相结合,看起来难度不高,实际并不简单。
在这两支队伍里,没有顾夜宁的熟人,A组由谢逅同公司的石琛带队,队伍里还有和林柏悦之前闹出了不少事的史桐。后者的外貌清秀干净,穿着《你有一点甜》组统一的粉白两色舞台妆,他站在舞台上,低头整理着嘴边话筒,再抬起眼看一眼观众席,随即腼腆一笑。
主舞台左右两侧各有一块大屏,史桐的笑容呈现在画面上,让台下的粉丝们尖叫连连。
后台的练习生们之中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和掌声,起哄最热烈的是和他同公司的几个练习生,以及在顾夜宁的记忆里,曾经对管风弦进行过孤立霸凌的两个练习生。
他用余光瞄了一眼和黎昼坐在一起的林柏悦,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的后脑,和绷得笔直的后背。
节目组为了一公的舞台堪称煞费苦心。
在《你有一点甜》的舞台,每个练习生的出场,是从缓慢升起的巨幅画框中摆造型,然后挨个走出的,每个人都有开场单独的定格镜头。人气练习生较多的A组在一曲结束后,居然还有从天而降的,闪闪发亮的爱心状彩纸,在五颜六色彩纸中对着镜头微笑的男孩们甜蜜羞涩得像是校园时光里走出的初恋。
但相较于《I love you once》A组,还是稍显逊色。
《I love you once》是英文歌,舞蹈舒缓并不激烈,只是走位稍显复杂,穿着风格颇有“冬季恋人”意味的练习生们手持话筒,在舞台上翩然转身,衣角飞扬。也正因为舞蹈比较简单的缘故,这首歌的垫音比其他所有歌曲都要轻上一些。
没办法好好掌握节奏,或者有小失误的情况下,台下的观众,包括后台的练习生们,都能很清楚地听见两个交叠的声音。
如果说《你有一点甜》是腼腆羞涩的校园表白,《I love you once》则是执着深情地许诺地久天长。
人工造雪炉火纯青的节目组,在卫南星唱到歌曲高潮部分的时候,从天而降的白色雪花,和布景里铺满雪的纯白地面相呼应,如梦似幻的灯光落在卫南星温柔含笑的眼底,亦真亦幻。
顾夜宁这才发现他右眼角也贴了一片小小的银色雪花。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记得上辈子,卫南星脸上有没有这一片小雪花了,但对方的发挥堪称完美,甚至比彩排的时候还要精彩。和他同组的冯智文和陈冰亦是vocal实力出色的练习生,但在视觉效果+唱商碾压,登台后又发挥完美的卫南星面前,还是难免黯然失色。
在卫南星最后一句“You're the one I love the best”收尾结束后,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在每个角落响起,有真心赞美,亦有毫无感情,甚至略带嫉妒的敷衍了事。
顾夜宁混在众人中用力为卫南星鼓掌喝彩,这样的反应镜头他不敢乱做表情,竭尽所能地露出了由衷为卫南星感到喜悦的笑容。
“哇,东港大学城城草名不虚传。”贺天心在顾夜宁身边大力鼓掌。
顾夜宁跟着点头。
贺天心无意间递上的台阶不要白不要,他用真挚的语气说:“当年他在学校乐队登台演出的时候,就特别擅长英文歌。”
贺天心来了兴趣,管风弦也侧脸看了过来。
“他英语相当好。”顾夜宁继续抛出关于卫南星的tmi,虽然上辈子出现过友谊走散的情况,但关于卫南星,他所掌握的信息不少,“我们学校没有具体规定,所以大一那年,大家都在忙着考四级,他还为了出国交换的机会考了一次雅思,考的也相当不错。”
“多少分?”贺天心问。
顾夜宁比了个“8”。
“满分是几?”贺天心追问。
“满分是9。”管风弦替顾夜宁回答。
“没考到满分啊?”贺天心抓了抓后脑勺。
顾夜宁:“……”
顾夜宁想说什么,但又觉得如果在这里给对方太认真地科普,显得有些好为人师,又未免会把贺天心衬托得有些傻。
好在贺天心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缠,他又换了个问题:“你们大一就认识了吗?”
顾夜宁点了点头。
舞台上的选手们在忙着整理服装,接下来导师们将要对他们进行个人和集体的舞台点评,B组在那之后将会上场,他移开目光,解释了一句:“我们一开始认识……算是一个乌龙。”
“乌龙?”贺天心是最好的聊天对象,从不让顾夜宁的话头落地。
“嗯,我们曾经一起在实验室被关了一个晚上。”顾夜宁说,“而且我记得那个晚上下雪了,正好是那年冬天的初雪那天。”
雪下得很大,实验室没有暖气,很冷。
“哇。”贺天心捧场地感叹,“好浪漫!”
顾夜宁被他的捧哏逗笑了,没忍住多说了两句:“不怎么浪漫,第二天我们都有考试,两个人在实验室里互相抽背了一晚,还在黑板上解了几道数学题,结果可能是没有睡觉加用脑过度,考试的时候都差点没考睡着。”
幸亏最后结果都还不错。
所以在那之后为了感谢顾夜宁,卫南星特地说要请他吃饭,而顾夜宁也抱着同样的想法联系了卫南星,两个人在发现彼此的目的相同时,都忍不住在对话框发了一连串“哈哈哈哈”。于是,照片总是出现在学校聊天群和表白墙上的卫南星,和永远活在同学们传说中的顾夜宁的友谊,莫名其妙的因为那次乌龙产生了。
从这方面来说,他和卫南星所谓的“soulmate”是不假的,上辈子后期他们虽然因为渐行渐远,被黑粉戏评“cp人设诈骗”,但早期,甚至未参加节目时的关系,称得上细水长流,稳稳的幸福。
大致对顾夜宁和卫南星的情况有些了解的管风弦,注意到他短暂地陷入了回忆,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恰好在这时候,他们听见声乐导师白肃举起话筒,带着戏谑问卫南星:“你这首歌的情绪投入太完美了,好像真的把我们带入了那个在下着雪的冬天,对心爱的人作出承诺的,纯白无暇的世界……”
他扭头,和身边的导师相视一笑,像是不怀好意:“……方便说说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想着什么吗?”
对于普通唱作人而言,这并不是个多为难人的问题。甚至许多歌手的粉丝,会希望自己的偶像多有些感情经历,这样才能写出更好的歌曲——为了好听的情歌,他们甚至会希望歌手们永远在失恋。
但是《星光熠熠》是偶像选秀节目,这样的问题算得上心照不宣的禁忌。卫南星脸上的表情,都能够在播出后被截取下来大做文章,甚至胡乱造谣。
练习生们倏地一静。
顾夜宁也停止了和贺天心的对话,他记得上辈子卫南星没被问过这个问题。果然重来一次,许多明明和自己没有关联的部分,也被重新修改了,重生的蝴蝶效应总在特别的地方煽动翅膀。
舞台上的卫南星果不其然地微微一愣。
然后坦然一笑。
他大大方方地说:“因为布景下着雪,所以想到了大一那一年的初雪。”
——“那年的初雪比今年来的稍微晚一些,我看了一晚上雪——要问为什么,是因为我被关在了学校实验室里,实验室太冷了,我的外套不够厚,害怕睡着后被冻僵,所以不敢轻易去睡。”
他的语气很平稳,但说出的后半句话像是在开玩笑,至少导师们和部分观众都笑了。
卫南星又顿了顿,继续说:“流泉得月光,化为一溪雪。只是突然想到了这首诗,回忆起了那天的雪景。”
《你有一点甜》AB组的差距并不算太明显,A组的最终票数并未拉开太大的差距,但《I love you once》两组的差距就是单方面的碾压局——最终两组对决的票数是三位数和刚满三位数零头的两位数。
卫南星堪称一人对打对面一组,他的个人票数,比B组所有人的票数加在一起还要多。
在两组选手鞠躬下台的时候,《念旧城市》AB两组被整体叫走,集体去化妆室调整妆造。
阵容华丽的《念旧城市》A组,黎昼和明烨都站了起来。黎昼往外走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顾夜宁对着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黎昼笑了,回了个“加油”。
明烨却破天荒没有在这个时候于镜头下演戏,冲顾夜宁委屈地讨要一个他往日会要的“鼓励”,相反的,他低着头整理着袖边,甚至没和任何人对视,脸上的笑容约等于无。
“只是整理妆造,离登台还久呢明烨,你别慌!”一个和明烨相熟的练习生大声喊了一句。
明烨抬头循着声音看过去,脸上浮现起笑容,声音却并没有什么感情:“就你话多。”
他在众人的笑声里离开了。
顾夜宁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屏幕上。虽然只录制了两大组,四小组的舞台,但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节目组对于观众注意力的把控也有些心得,在两组偏抒情或甜心风格的曲目后,安排了《疯》AB组的舞台。
他稍稍坐直了身体。
上辈子一公大爆,令齐继真的变成了“奇迹男孩”的舞台,将会在接下来上演。
《疯》的编舞风格糅合了Popping与Contemporary Jazz,盛繁擅长的物种正是Popping。
而盛繁也会在《疯》B组登场,顾夜宁之前稍微看了齐继的练习室,综合上辈子看过的直拍,知道在这首歌必然大放异彩的齐继所向披靡。
但他还是由衷地希望,盛繁的表现同样能够让他至少多留一轮,不要重蹈覆辙。
招摇的红色,在舞台上本来就是能够瞬间吸引眼球的。
一公的舞台,“吸引观众目光”是重中之重,尤其对于那些本身的名气不够大,排名靠后的练习生。毕竟两百名练习生,真正能够做到在粉丝中有些姓名的顶天二十个,多的是默默无闻,无论姓名亦或者外貌都无人知晓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面的接触就成为了吸粉利器。观众们或许对某个舞台的所有练习生都一无所知,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这么一群人中,长得帅的,身材好的,实力强的,又或者造型突出的,会更容易得到现场票,之后脱颖而出。
在镜头前微微侧头的时候,顾夜宁看到了对方两侧耳朵上镶嵌着的耳环。
据他所知,齐继是一个耳洞都没有的,因此所有的耳环都是耳夹,硬生生夹在耳朵上,从上到下闪闪发亮的两排,为了防止跳舞的时候耳夹飞出去,卡得也很紧,因此他的两只耳朵都红得和发色不相上下。
顾夜宁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你有耳洞吗?”管风弦注意到他的动作,凑过来看他的耳朵。
顾夜宁说:“有。”
“我也有,我有两个。”管风弦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很小的时候打的,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被父母带去美容院,因为太疼了还哭了好几次,差点打歪。”
顾夜宁仔细看了看,对方白玉般的耳垂上,两点细细的深色痕迹,是耳洞存在的证明。
“你有几个?”管风弦又问。
顾夜宁说:“八个。”
管风弦:“……”
在旁边恰好听到的贺天心:“……”
管风弦的瞳孔稍稍瑟缩,脸上流露出的是混杂了茫然和惊愕的表情,这对于这个惯常神情平淡到让人察觉不到他情绪的人来说,已经是最大程度表现惊讶的表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