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封闭的房子,他能往哪里逃?不仅没逃掉,反而让李灵运就这么走进来了。
方何被充电线绊倒,狠狠摔倒在茶几下面。还不等他咬牙爬起来,就感觉李灵运的气息笼罩在自己上方。
而那个巫蛊人偶,握在他手里,离方何的脸近在咫尺。
“滚开!不要碰我!”方何浑身的毛都炸开,狠狠推拒着李灵运的肩膀。他目眦欲裂,鼻翼闪动,像是个狂躁症发作的精神病人。
“方何,你冷静点,别怕,这不是你的替身人偶。”看到方何惊恐的表情,李灵运舌根发苦。他宛若一只撬开的蚌,被人用刀子活生生割里面的软肉。
“方何,这是我的。”
一瞬间,世界仿佛消了音。方何刚刚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听到这话猛地愣住。
李灵运的……人偶?
仔细看来,这个布人的脸好像与之前不同,能隐隐约约看出李灵运的影子。
不,还是不可能。方何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李灵运这种要求所有事必须在自己掌控下的控制狂,绝对不可能亮出最重要的底牌。把替身人偶给了方何,相当于把自己交由他处置。
一念之差,方何就可以无声无息杀了他。至少,也可以让两人这辈子不复相见。
李灵运能接受这样的后果吗?
“拿个假货糊弄我?”方何冷冷地看着他,“你说过,没法给自己下咒。李灵运,你是不是当我是傻子?”
“自己没法给自己下咒,我只好去求了姑姑。这是真东西,我没有骗你。”见方何还是不信,李灵运苦涩一笑,“要怎么样你才能信?”
方何只是警惕地不说话。
迟迟等不到回答,李灵运突然夺过他手里的水果刀,对着小人的肩膀狠狠拉了一刀。麻布瞬间被切开,露出里面塞满的珍奇药材。
在方何震惊的目光中,李灵运闷哼一声,紧接着他雪白的衬衫从肩膀处晕开一抹红色。那红色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浓郁的血腥味。
“你他妈疯了?!快去医院啊!”方何大叫出来,急忙想去看李灵运的伤势。但衬衫死死黏着伤口,如果贸然撕扯,可能会拽下来一层皮!
方何双手无措地僵在半空,直到它们被李灵运握住,然后那个布人塞进他手里。
“这个伤,我装不出来。”李灵运此刻脸色白的像死人,声音气若游丝,“现在你信了吗?”
方何理解不了现在的局面,抬头愣愣地看着他,“李灵运,我看你是真疯了。”
他又低头看向手里的人偶,“你是不是打定主意,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才敢给我这种东西?”
“报复也好,自保也罢。我不知道你会做什么,也允许你做任何事。”李灵运淡淡地回答道,就好像讨论天气一般平静——
“对不起,方何。作为道歉,我把身家性命交给你了。”
第二天,方何一睁眼,就在床头柜看见了这个阴森诡谲的人偶。
他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回忆起昨晚发生的种种,他长呼一口气,用双手捂住了脸。
让呼吸慢慢平稳之后,方何伸手把人偶拿了过来,仔细端着。到底是诅咒用的道具,看起来就极为不详,渗着阵阵寒意。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为什么能操纵人的身体?方何研究半天,没有研究明白。
不过闻起来血腥味好浓,这么多草药也盖不住。明明已经离开人体几天了,正常人的血会留下这么久的气味吗?
方何忍不住想:难道他真要用这种东西折磨李灵运?
如果问他恨不恨李灵运,答案肯定是恨的。但让他亲自动手,使李灵运失明、幻听、疼痛、被欲望油烹火烤……
方何用力捏了捏小人的胸口,忍不住看向旁边的剪刀和针线。一刀就是一道伤口,一针就是一个血窟窿。
方何总算体会到,这玩意有多可怕,握在手里都沉甸甸的。
以及,李灵运的能力有多可怕。
“去他的,谁像他这么变态。”最终,方何狠狠把小人砸向衣柜。小人“砰”地一声重重击中木板,然后狼狈地掉在地上。
方何也不管此刻远隔万里的李灵运受到了多么猛烈的重击,他用力翻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公司规模不算扩大,方何曾担心元老们会因为利益分配问题产生嫌隙,毕竟他见识了太多这种例子。好在这帮人傻得一如既往,满脑子就想着怎么聚在陆川办公室聊天摸鱼。
“让那些投资商看不上我们,当时要是入股,现在都赚大发了。”兰姐得意地龇起牙。
陆川突然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对方何说:“说起投资,我这有个李灵运的笑话,方哥要不要听?”
方何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几个同事纷纷催得紧,让他不要卖关子。
陆川语气轻快地说:“李灵运被他外公脱了皮,免掉职务,赶出家门了。”
兰姐瞪大眼睛:“怎么个事?!”
“说是跟家里出柜,说他喜欢上男人,这辈子不会结婚了。他外公拐杖都打折了两根,也没问出来对方是谁。”
方何猛地愣住。
“有钱人的拐杖质量那么差?”胖哥挠挠头。
“你能不能关注下重点?”
“我这不是质疑,传闻有夸大演绎的成分嘛!”
“大快人心!”平头哥拍手叫好,“没了副总身份,这下他可没理由来骚扰方何了。”
“那他爸妈什么反应?”
陆川说:“他爸出轨被扫地出门,他妈在接受心理治疗,自顾不暇,还有功夫管李灵运?”
“那李灵运这回是凉透了。”
“这样倒好了。”陆川摆摆手,“我听说啊,夏老爷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孙子又全是纨绔,甚至还有一个坐过牢。这公司想给李灵运得给,不想给也得给。况且现在夏氏集团,早就是李灵运说得算了。权力放下去容易,想再收回来就难于登天。”
兰姐听着听着,察觉到不对劲,于是问道:“你怎么对人家家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不是小汪给我讲得嘛,就李灵运那司机。”
“你和人家司机混这么熟?!”
“废话。”陆川不假思索地说,“三天两头在咱公司附近看到李灵运的车,小汪在里面等得无聊,聊两句怎么了?”
突然,他反应过来什么,立刻闭上嘴,心道完蛋。
李灵运好久没有出现了,方何以为他已经放弃,最近心情很好。自己告诉方何,其实对方仍在暗中观察他,不是纯属找他不痛快嘛。
陆川忍不住偷瞄方何,却发现对方没什么反应。眼睛看着前方,一眨不眨,似乎在思考,又像在发呆。
众人又聊了点其他八卦,就各自告别回家。
今天回到家后,方何一如既往收到了快递。
这几天他经常能收到快递。
第一次,是他上海房子的房产证。这房子几经辗转,居然又回到了他手里。
第二次,是他的车钥匙。那辆被他遗弃在车库里的轿车,居然跨越上海到南京的三百多公里,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楼下。
第三次,是冯峰婚礼的请柬。两年不见,方何在国华最亲近的下属已觅得良人。他在请柬里对方何大诉衷肠,并在最后说:方总监,同事们都很想你。
第四次,也就是这次,盒子很轻。
方何晃了晃,能听见有东西在里面撞来撞去。他拆开一看,惊讶地发现里面有一部苹果8plus手机。而且试了试,居然还能开机。
李灵运给他寄这个干什么?
手机里没有其他app,只有一个qq。方何好奇地点进去,看到了高中班级群,里面甚至还有聊天记录。
自从被诬陷偷窥后,方何退了班级群,也断了和所有同学的联系。这一断就是十几年。
班级群里的最新对话,是李灵运发了一张盖章公文。方何点开一看,呼吸突然凝滞住了——
《关于撤销方何同学处分的决定》
底下跟帖不多,只有几句“卧槽”或者“???”。
看到这张纸的一瞬,方何有点恍惚。仿佛刹那间穿越了十几年的岁月,回到了尚在高中那段日子。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份决定标注的日期居然不是最近,而是十年前,也就是他离开苏州的第二年。
第79章 你不在乎吗?
曾经梦寐以求的清白,当真正到手时,方何却并不觉得感动。迟来的真相比草芥都轻,失去的保送资格还能回来吗?他被毁掉的高中生活还能复原吗?
方何只是不明白,李灵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在毕业后特地返回母校,不惜揭露自己的罪行也要替他洗白?这有什么意义?
不过,如果他能早点知道撤销处分的事。或许就不会没脸回苏州,在外面飘荡这么多年。
回苏州?
方何忽然捕捉到什么。
难道李灵运……是希望他知道处分撤销后,可以回去吗?
但方何很快就自嘲了一声,把自己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在脑后。
退出班级群,方何又看到了自己和李灵运的聊天框。这回他没有点开,却还是清楚看到那条两年前发出的最新消息。
“对不起方何,还有,其实我一直喜欢你。”
方何按灭手机屏幕,心中五味杂陈地捏了捏眉心。
“……方何……方何!”
乔建宁的声音把方何从发呆的状态里牵了回来,他猛地一颤,如梦初醒。低下头,看到枕在自己大腿上的乔建宁。
“我刚刚在发呆,怎么了?”他笑着摸摸乔建宁的卷发。
“问你要不要去爬雪山。”
“雪山?”方何愣了下,“怎么突然要去爬雪山?”
“你不是纠结年假怎么过,正好我找了几个山友去川西玩。如果你没想好去哪,干脆和我们一起?”乔建宁微笑着提议道。
“我这么大年纪,你那些小朋友不愿意和我一起玩吧。”方何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平时不觉得,但跟乔建宁厮混在一起的时候,他时不时有种青春不再的感觉。
“而且我以前也没爬过雪山,估计得拖你们后腿。”
“那堆山友里有两个博士,年龄和你差不多。我们有登山经验,会照顾好你的,不用担心。”乔建宁把玩着方何的指骨,摩挲他握笔的那一层薄茧。
乔建宁顿了顿,突然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紧接着贴在他耳边,小声喃喃道:“最重要的是,我想和你一起去~”
方何招架不住小男友撒娇,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打算,最终答应下来。而且他从来没去过川西,更没爬过雪山,其实还挺感兴趣的。
于是旅行就这么定了。
年假第一天,方何跟乔建宁坐飞机前往成都。
在天府国际机场,他见到了乔建宁的山友们。男男女女加在一起有六七个人,都很年轻。
他们是在登山俱乐部搭上线的,今天也都第一次见面。好在大家脾气都不错,性子也活泼,容易相处。自我介绍一番后,众人按照原计划,驱车前往长青山寨。
车程有三个多小时,方何靠在后座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他突然感觉大腿被什么硌了一下。他挣扎着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个小盒子。
方何看到那个檀木盒子瞬间清醒,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把这玩意揣来了?
当时他动了归还人偶给李灵运的想法,于是把檀木盒子塞在这条常穿的裤子里。然而李灵运再也出现过,方何也就一直没给出去。
方何微微吞咽,把檀木盒子打开一条小缝,慢慢露出里面李灵运模样的巫蛊人偶。他就这么看着那诡谲阴森的人偶,表情逐渐放空。
“哇,这是什么,好特别!”旁边的女生突然凑过来,把方何吓了一跳,“感觉像什么少数民族的东西,川藏那边?苗疆的?”
“只是朋友送的纪念品而已。”方何笑着胡诌道,然后飞快把檀木盒子塞进了登山包的夹层里。
两人谈话间,车子已经接近他们留宿的村落。与此同时,天空下起了柳絮般的小雪。
苍茫的风雪后,一排排藏式房屋依山而建,错落有致。以厚重的石头为基,以粗犷的木材为骨。搭着耗牛毛制成的布帘,墙面随处可见雕刻与彩绘,融入了异域的神秘宗教气质。
“下雪了!”女生看着漫天飞雪,字里行间是遮掩不住地兴奋。
“是啊。”方何作为南方人也很稀奇。
然而队内几个老手都变得面色凝重,下雪对于雪山攀登来说不是好事。不仅会增加行进难度,甚至有可能威胁生命安全。
可大家千辛万苦聚集于此,况且再过一周就大雪要封山了,再登山就得到明年。谁也不好意思打退堂鼓,车内的氛围一时间有些凝重。
方何不懂这些,没心没肺地跟随大家入住了提前预定的民宿。他隐隐约约听到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
“问题不大……”
“……现在不去,今年就没机会……”
“可是队内的新手……”
“……算了算了,明天看看情况再说吧……”
方何倚在门框上,高海拔冰凉清新的空气在肺里滚几圈,忽然打通了所有血管。顺着蜿蜒的山路往远处眺望,视线尽头是雪山白茫茫的尖角。
忽然肩膀一重,乔建宁给他披了厚重的个手织毯子,搂着他的腰说:“愣着干嘛,准备吃晚饭了。”
民宿装修有浓重的藏族风格,内饰壁画是八吉祥,随处可见莲花、绳结和佛教纹样。家具多为木质,上面放着切马盒、唐卡之类的传统摆件,色彩鲜艳浓烈。
走到餐厅中央,晚饭已经在炖煮着了。
今天的晚餐是藏式火锅,大家席地而坐,围在小木桌旁,被铜锅烘得热乎乎的。
“看我带了什么?”有人搬进来一箱啤酒,拍了拍纸箱,“在成都买好带来的。”
“明天要爬山,今天不能喝酒吧。”女生笑嘻嘻地说。
“喝一点点没关系,暖暖身子嘛。”那人说,“而且看这雪,明天还不一定能去成。”
买都买了,而且气氛也到这了。于是众人决定那就喝点吧,但是每人一罐,绝不多喝。
酒意正浓,气氛渐酣。
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除了工作和生活,自然而然谈到了恋爱。尤其是乔建宁这个大帅哥,引起了两位女生的极大兴趣。
“建宁你谈过很多女朋友吧?是不是都是女网红啊?”
“你到底谈过多少个?如实招来!”
乔建宁确实谈过很多美女,组个足球队对踢没问题。但方何在这,他不想提自己黑历史,于是嘻嘻哈哈想糊弄过去。
两个女生不知道两人的关系,看出乔建宁想转移话题,顿时不依不饶地拉着他,让他讲清楚。
“就说一个嘛!说个印象最深的!”
男生们也开始起哄,大有一副不说不让走的架势。乔建宁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说道:“有个新加坡的选美小姐,大学期间来我们这做交流生,谈过几个月……”
“哇敲!”
“牛逼啊!”
“不愧是帅哥!羡慕拉了!”
乔建宁尴尬地笑笑,然后心虚地偷瞄方何。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方何正在低头和牛肉奋战,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乔建宁愣住了。
为什么这么平淡?
听到这些,你不在乎吗?
“然后呢,怎么在一起的?谁追得谁呀?”
乔建宁心中忽然燃起一股无名火气,于是赌气般事无巨细地讲了起来。讲到最后,方何忽然放下了筷子,看向乔建宁,乔建宁也立刻看着他。
“那你们后来为什么分手?”方何好奇地问,“她对你很好啊。”
没有愤怒、没有吃醋、没有警告,只是存粹的……好奇。
乔建宁酒精烧热的血,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下来。他没有接话,舌根像含了一口苦黄连。
有什么好生气的?他问自己。
他其实心知肚明不是吗?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方何口不择言,自己顺水推舟。
乔建宁曾认为方式不重要,只要得到人就行。所以他跟方何说,偷情也罢、被利用也罢,他都不在乎。
方何说他见色起意,他当时并不认同。
现在他却渐渐觉得,方何说得没错,只有见色起意才会如此草率地对待感情。真正的喜欢会猜忌,会自我怀疑,会有无法分享的独占欲。
乔建宁忍不住嘲笑自己,他终究是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种纠缠不清的男人。
乔建宁捏着一罐啤酒,垂下头,没有看方何。壁炉里的火苗跳跃着,舔舐木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久久得不到回答,方何这才察觉乔建宁好像生气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作为男朋友,似乎是不该问那种话。
他瞬间慌了,当着众人的面却不方便解释,只能不安地闭了嘴。
其他人倒没有发现异常,聊天内容很快就跳到其他话题上。就这样不知聊了多久,直到乔建宁忽然站起身。
这动作碰到他身后的啤酒瓶,哗啦啦倒了一片。大家这才发现他究竟喝了多少啤酒,那个纸箱大半都空了!
“你怎么……”方何震惊地看着乔建宁,“你喝这么多,明天怎么爬山?”
乔建宁看着方何,那黑洞洞的眼睛盯得方何心虚不已。他忽然嘴角漾开弧度,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开,“我去趟洗手间。”
方何推开洗手间的大门时,乔建宁双手撑在洗手池上,背对着他。
穹顶坠下来一个昏黄的灯泡,给乔建宁镀上一层金边。他佝偻着背,蝴蝶骨高高隆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
方何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小声喊了句:“乔建宁?”
乔建宁转过头,眨掉了眼角的湿意,却眨不掉眼眶的红肿。
方何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乔建宁居然会哭。更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问,会给乔建宁带来这么大的冲击。
“你别这样建宁,我错了。”方何赶紧迎上去,刚想捧起对方的脸,就被轻轻拨开了。
“你为什么不生气?”
乔建宁一句话,把方何问愣了。
“你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骂我?”
方何赶紧解释:“那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和她都分手了。况且大家都在这,我又哭又闹让别人看笑话……”
“真理性啊,方何。”乔建宁盯着他,酸酸地笑了一声,“如果是李灵运聊他前女友,你也能这么理性吗?”
万万没想到的名字出现在对话中,方何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乔建宁的细眉耷拉下来,他垂着眼皮,平静地问:“方何,你喜欢我吗?”
“建宁,你喝多了。”方何说,“你怎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你?我们都在一起小半年了。为什么要和他比?我现在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都好久没联系了。”
方何是个无可挑剔的爱人,体贴、专一、包容、理性。
但陷入爱情的方何根本不完美,他会在洗手间里偷偷哭,他会突如其来地崩溃,会和那人大声争吵,会用亮晶晶的眼睛看那人……
乔建宁见过,所以不能骗自己方何不是这样。
乔建宁知道,方何把自己当小孩。所以他总想要表现得成熟,尽量避免粘人和无理取闹。
可是……
他真的装累了。
他就是小孩,暂时还长不大。
“我不能接受我和他不一样。”乔建宁抹了把脸,和方何擦肩而过,“抱歉喝得有点多,明天我没法陪你上山了,他们会带好你。”
从今天凌晨开始,李灵运就觉得有点冷。他以为地暖温度太低,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睡觉时裹紧了点毯子。
直到早上十点钟开始,事情变得不对劲。这种寒冷愈发难耐,几乎要往骨髓里钻。他感觉血液都要被冻住了,于是叫助理打高点办公室的温度。
“还高?”助理已经热得额头上蒙了一层薄汗,“李总你是不是发烧了?”
李灵运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打电话叫来私人医生。他躺卧在床上,身上绑了各种仪器,一群白大褂围着他做各项检查,却没查出来任何毛病。
可李灵运还是觉得冷,哪怕裹着厚厚的被子仍旧战栗不止。他仰望天花板,忽然意识到,或许不是他本人生病,而是他的替身人偶出了问题。
他想到方何昨晚发了条朋友圈,一群年轻男女在雪山下拍了张合照,并附文:明天凌晨登山,祝我们好运!
难道是方何把他的人偶带到了雪山?为什么要带过去?
况且人偶对温度很不敏感,如果连他都觉得冷,那此刻雪山上的温度必然让人类难以承受。
李灵运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他立刻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给方何打去电话,果不其然无人接听。一次是巧合,他又拨过去第二次,仍旧无人接听。
李灵运的不安开始扩大,像无边无际的沼泽将他淹没,侵入他每一根神经。
登山没时间看手机很正常。
况且方何平时也从来不接他电话,并不一定出事了。
可不管怎么安慰自己,李灵运就是平静不下来。他看着通话界面,脑子里仿佛有一根被灼烧的铜丝,几乎要崩断了。
所有不好的猜想在他大脑里翻滚,他一边给自己找各种解释,一边借几位医生的手机给方何打电话。
每听到一次“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他就心凉一分,最后连按数字的手指都开始发抖。
没事的。
我想错了。
不会这么巧。
“李总。”助理大步流星走进来,看到李灵运的表情愣了一下,迟疑两秒才说道,“刚刚给方先生的同事家人打电话,他们也,也说从昨晚开始就找不到人。而且小金县内今天突降大暴雪,当地政府就提前封山了。”
话音未落,李灵运就翻身下床,狠狠摔在了地上。他的大腿被冻僵,甚至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助理和医生们一拥而上,手忙脚乱把他扶起来。他们摸到李灵运的皮肤才发现,这人明明一直躺在被子里,却冷的像冰。
“李总,你别多想,他们可能看下雪,压根就没上山呢。”助理连忙宽慰道。
“他肯定去了!赶紧报警,联系登山俱乐部的搜救队伍!”李灵运用力拨开搀扶他的人,踉跄着站起来。
周围的一切响动都远去了,李灵运只觉得天旋地转,巨浪滔天。他宛如一叶扁舟,迷失在无边无垠的暴雪和海洋中。
“我马上过去,帮我申请包机。”
乘坐最近的航班显然是来不及了,李灵运向外公的朋友借用了私人直升机。飞行报备、规划航线后才终于起飞,此时距离暴雪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风雪太大,太危险,就连当地的警方也无法开展救援,必须等雪势小一点再说。
但是重金之下必有莽夫,在李灵运三次加价后,由部分当地人和专业的登山俱乐部向导组成临时救援队伍,已经向雪山中部进发。
飞机上,李灵运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但还是不停地打着哆嗦。仿佛一把小刀,在他骨头上一刀刀刻字。
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
李灵运不知道他都这么冷,方何怎么受得住。
万一出了什么事……
直升机螺旋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李灵运感觉自己也被绞入其中,切成细沫。一碧如洗的天不管飞出去多选,都是一成不变的云团和蓝色,李灵运看着窗外,感觉怎么都逃不脱,仿佛自己也被永远地困在了雪山里。
这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几个小时。
李灵运不能思考,一思考就喘不上来气,他感觉自己要死在这几小时里了。
“找到了吗?”
“手机打通了吗?”
李灵运问得太多,连助理都急眼了。他忙着跟各种人联系,恨不得长出八只手,于是语气很冲地说:“没有!没有!哪能这么快!您再等等!而且说不定根本没上山呢,您别自己吓自己了!”
他没敢告诉李灵运,警方去方何他们入住的民宿看过了。根据老板所说,七人已经全部退房。
不过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李灵运之前就如此笃定那一伙人上山了。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感应。
第81章 不渡无缘人
直升机只能降落在距离雪山十几公里外的飞行俱乐部里,再驱车前往山脚下。但好在暴雪已经停了,与此同时助理接到电话,兴奋地大叫出来:“草!找到了?!”
李灵运瞬间脱力,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胃部一阵绞痛,居然跪在地上吐了好几口。助理顾不得嫌弃,一手打电话,一手拽着李灵运的帽檐死命往车上拖。
助理说:“我看看能不能联系救援直升机,你们尽快下山,我们马上到。”
李灵运的车比救援队伍返程更快,他三两步下了车。已经有救护车停靠在这里,医护人员和警方都在默默等待着。
他站在茫茫雪原中,目光穿透冰冷的风雪,凝视着那苍茫而威严的山峰。
到处都是白色,一望无际的白色。
仿佛世界本来就没有色彩。
李灵运忽然觉得他好渺小,几乎无法感知自己的存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食冰碴,肺部在这寒冷中燃烧。他的双脚逐渐失去了知觉,像一根枯枝颤颤巍巍扎根在雪原中。
“李总,你去车上坐着吧。”助理的声音消磨在茫茫山风里,他看到李灵运神色恍惚,忍不住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哎呀!您振作点,人不是都找到了!”
李灵运摇摇头,不说话,是说不出来话。
足足冻了一个多小时后,一阵强劲而有力的旋翼声突然划破寂静和风雪。
李灵运凝固的大脑总算有了意识。
声音越来越大,钢铁巨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强大的旋翼创造了一股几乎有形的冲击力,卷起地面上的雪花,吹得泛起层层波纹。如同被巨大力量搅动的寂静湖面,翻腾着冰冷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