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掌控—— by幺幺玖先生
幺幺玖先生  发于:2024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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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灵运用胳膊挡住这阵强风,被迷得睁不开眼睛。还不等直升机降稳,他就跟着一群人冲了上去。
一个个人从飞机上被抬了下来,他们包裹在厚重的登山服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快快快,送到车上!”
“赶紧!其他人别碍事!”
“都在这吗?”
直升机上只被抬下来五个人,没有方何!李灵运不敢相信,扑过去扒开每个人的护目镜,被医护人员骂骂咧咧地赶走。
“少两个!”李灵运发出的声音特别小,不知道是被风声吞噬了,还是他的嗓子根本喊不出来。
穿着当地服装的男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李灵运没听懂。向导跟他解释,他们找到这帮人的时候就只有五个。如果少了谁,只可能是和大部队走散了。
长达几个小时的搜救让他们精疲力竭,不可能再上山一趟。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佝偻着背,走向那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
“不行,还有两个人!”李灵运急忙拦住他们,但对面没有精力听他说话,傀儡似的往前走,“我加钱,你们再去找找,少两个啊!”
医护人员和警方围在那五人身边,救援队伍准备返程,就好像所有任务圆满结束。只有李灵运的心,被永远留在了雪山上。
“雪又下大了,等小一点,我们再派人上去,只能这样了。”警察说。
助理跟警察沟通完,转身寻找老板的身影,却发现李灵运正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就好像被山灵蛊惑了去献祭一样。
“你干什么!脑子坏了!”助理和司机把他扑倒在地,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上下级关系了,破口大骂道,“人家专业队伍都找不到的人,你过去有个吊用!纯纯送死!”
李灵运望着前方奋力挣扎,两个成年男人几乎按不住他,“可是还差两个人啊!!”
没有人听我说,没有人在乎,可是方何还在山里啊!!
李灵运的脸颊被压在地上,吃了满口的雪。他的世界变得异常狭窄和模糊,仿佛被迫进入了一条无光的隧道。
氧气变得稀薄,李灵运喘不上来。就像是用最细的吸管,吸粘稠的米粥。如此嘈杂的环境,李灵运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沙哑、断断续续,像是濒死的肺痨病人。
昏迷前,李灵运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很可笑。
方何爱不爱他,喜欢谁,和谁在一起,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他只希望方何能够健康、平安、幸福地活一辈子。
哪怕这一辈子里,没有他的位置。
李灵运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坐在河边。
微风拂过,托起他柔软的发丝,带来丝丝凉意。河水在落日的映照下仿佛被点燃,波光粼粼,金光闪闪。
“你会吹叶子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灵运怔忪地看向旁边,居然发现了高中时期的方何。他低头看向湖面,倒影中的自己竟也是学生模样。
李灵运想起来了,放学后,方何非要拉着他来湖边散心。
方何伸手薅了片头顶上的柳叶,“之前回老家的时候,我爸教我吹过。”
说着他把那片柳叶含在嘴里,用力一吹,柳叶居然像笛子一样发出一声脆响。
“牛吧。”方何扬起下巴,骄傲地看着他。眼中有点点星屑,笑得像是刚出炉的面包般柔软。
“你要不要试试?”
“我……”李灵运话还没说完,柳叶就被递到了他面前。
他盯着这片被方何亲吻过的叶子,迟疑片刻,慢慢把嘴唇抿了上了去。叶子似乎有点甜味,混着草木的清香,灌进了李灵运的鼻子里。
“你别只是含着呀。”方何靠过来,柔软的脸颊几乎要与他贴在一起,“吹一吹。”
李灵运愣了愣,然后用力一吹——
叶子破了。
“不是那样吹,是这样吹。”方何凭空给李灵运演示,吹得脸颊鼓鼓的,微微泛红,像个小灯笼。李灵运看着他,没忍住,小声笑出来。
方何这才意识到自己滑稽,瞬间臊得脸色更红。他腾地一声站起来,支支吾吾地说:“肯定是这个叶子不好吹,我去给你找点形状好的。”
说着,一溜烟跑远了。
方何走后,李灵运随手摘下几片叶子,学着方何的样子吹起来。他很聪明,用坏几片后就学会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人站定在他身后,于是转过头淡淡地问:“是这样吹吗?”
然而身后的人居然不是方何,而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你怎么在这?”李灵运大脑空白了一瞬,愣愣地问。
“我还要问你呢。”表哥一只手撑在柳树树干上,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能在这吗?”李灵运转回去,看着广阔无垠的湖面,“我喜欢这里,有山有水……”
有方何陪在他身边。
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倒也不是说不能来,就是来得太早了。”表哥烦躁地挠挠头,然后不轻不重踢了李灵运一脚,“滚回去,这不是小孩该来的地方。”
平白无故挨了一脚,李灵运疼得皱起眉头,冷冷地说:“你干什么?我不走,方何还等着教我吹叶子。”
表哥二话不说,拽着李灵运的胳膊就往河里拖。李灵运被拽得踉跄两步,冰冷的河水没过脚踝,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吹个屁叶子,你留在这,那边怎么办?”表哥背对着他,拖拽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李灵运莫名其妙,“什么这边那边?”
表哥恨铁不成钢地沉下嗓子骂道:“呆瓜,你也想死老婆吗?”
李灵运一晃神,下一秒,拽着他的表哥凭空消失了。他独自站在河里,四周空阔寂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雾。
河水已经没过他的胯部,双脚沉重得仿佛灌了沙。他没想到这水这么凉,简直要连同他的皮肤一起冻上,寒意刮着人的骨头。

他留在这,方何怎么办?
李灵运一刻也不敢迟疑,转身向河对岸奔去。河水被踢出大朵大朵水花,但阻力让他跑不快,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被身后的方何叫住了。
“李灵运,你干嘛去?”
转过身,他发现方何茫然地看着他,手里还握着满满一把柳叶。方何急了,大声说:“你不想学吹树叶的话,我们一起做点别的,你别,别走啊。”
李灵运看着年少的方何,看他委屈的表情,心软成了一摊水。他又何尝不想索性留在这,两人幸福地在一起,毕竟真实的世界残酷到他难以承受。
那个世界里,两人带着原生家庭的罪,方何对他深恶痛绝,不仅有了新的男朋友,甚至可能永远沉睡在雪山里了。
但是……
如便如此……
我也选择奔向你。
“不是的,我想学,我发誓一定跟你好好学。”李灵运大声对岸上的爱人解释,他顿了顿,哽咽着说,“所以方何,如果我能找到你的话,你再好好教我行不行?”
李灵运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医院陌生的天花板。他像包裹在一层橡胶中似的,闻不到气味,听不到声音,感受不到痛觉。
他看到助理和司机扑过来,旁边居然还有钟叔和姑姑。助理夸张地大喊大叫,脸上五官乱飞,但是李灵运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姑姑握住他的手,泪眼朦胧。沉静温柔的声音穿透层层阻隔,抵达了李灵运的神经:“方何没去雪山,一切平安。”
仿佛一根紧绷的琴弦突然崩断,李灵运思绪一沉,再次昏昏睡去。
李灵运再次恢复清醒后,助理告诉他,被救出来的五位山友只是饥寒交迫,有些轻度脱水,休息半天后就康复了。
反倒是他这个去救人的,因为失温症差点没了命。身上还有多处冻伤,没十天半个月根本下不了床。
现在冷静下来后,李灵运也明白原因了。当时他承受着“肉体”和“人偶”的双重严寒,其实是最接近死神的一个。
只不过他当时满脑子想着救人,根本没考虑这么多。
“方何怎么样了?”李灵运轻声问。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听哪一个?”
“……”李灵运淡淡地看着他。
“您真是没幽默感。”助理苦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收敛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认真跟他解释说,“他压根没上山,和他男朋友换了个宾馆,在里面呆了一天。”
李灵运听罢没说话,默默把头扭向窗外,咬着自己的下唇。
助理知道,李灵运肯定是伤心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能理解:老板刚刚拼死拼活,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人家连山都没有上,在暖呼呼的宾馆里和男朋友享受假期。弄得自己像个唱独角戏的小丑一样,谁能接受?
助理不知怎么安慰,手足无措地说:“李总,不至于哭呀,咱大不了……”
“我没哭,只是松了口气。”李灵运转过头来,那双漂亮的眼睛果然是干涸的,“我出生的那天都没有哭。”
助理无语了:谢谢,没人想知道这种隐私。
李灵运在市里的医院安心休养了一个星期,在全力治疗下,身体各方面恢复得都不错。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下午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
他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着,到外面的花园透透气。已近深冬,今天是难得的回暖,太阳很足。
李灵运轻声问旁边的助理:“方何现在在哪里?”
“我查到他和男朋友订了早上十点的火车票,不出意外现在应该到成都了。”说到这里,助理忍不住皱着眉头抱怨,“不管怎么说,您为了他出生入死。就算他没上山,听说您住院,难道不该来看看您吗?”
李灵运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话。
助理好奇地问:“您想说什么?”
“我想说,知道他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李灵运回答道。
助理愣了半晌,最终一声叹息。
看着李灵运这样子,他有点怒其不争了。
“李总,我还是不能理解,人家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咱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既然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发表了一通自己的肺腑之言。虽然干涉上司私生活是职场大忌,但对方是李灵运,倒也不需要这么多虚与委蛇。
“我知道他是您的高中同学,但他不过是那个时间,恰好出现在那里而已。如果当时换个人跟您坐前后桌,您可能就换个人喜欢了,所以……”
“你既然不清楚我们之间的事,就不要胡言乱语。”李灵运罕见地跟他动了火气,冷冷地反问道:“人生有如果吗?”
就因为没有,所以回忆才如此独一无二,璀璨耀眼。
助理悻悻地闭了嘴,忽然看到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那男人左手提着牛奶,右手提着水果,在跟保安大爷问路。
他越看越眼熟,眯起眼睛,然后突然大叫出声:“哎!那不是!”
方何这时也注意到了两人,他身子微微一顿,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大步走过来。
方何最终站定在李灵运面前,表情有些局促。他暗自庆幸自己拿着礼品,不然真不知道两只手要往哪里放。
他跟助理点个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看向李灵运。
李灵运像个坏掉的人偶,不会呼吸,不会眨眼,不会动,只能呆呆地看着自己。
“方何?”他的表情仿佛大梦一场。
“我刚想去病房看你,没想到在这碰上了。”方何磕磕巴巴地说:“抱歉来晚了,我不久前才听说这件事。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那些朋友就……”
话说到最后,尽管极度克制,方何的声音还是带上了一丝哽咽。
“方何。”李灵运急忙撑着轮椅想站起来,但他冻伤的脚还缠着绷带,他没法站。
方何说不下去了。
撕开故作镇定和漫不经心的伪装,里面终究是是伤痕累累,骨骼尽碎。刚听到李灵运死里逃生的消息时,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攫取了他,仿佛巨大不可名状的怪物将他整个吞咽。
方何太阳穴狂跳,眼睛酸得像是被泡在柠檬水里。他眨了眨,那滴悬而未掉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哭着大骂道:“傻逼,你他妈差点没命了你知道吗!”
上山前的那个晚上,乔建宁回到餐厅,二话不说又开了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旁边的女生立刻扑过去,抱住乔建宁的胳膊:“不能再喝了!再喝明天不能爬山了!”
“让他喝吧。”
众人看向门口的方何,只见他抱着新买的啤酒,走到乔建宁身边坐下,也给自己开了一罐。
“我陪他。”方何笑着说,“明天我们两个可能去不了了,不好意思闹这一出。不过我看雪停了,明天应该有个好天气。”
“没事没事。”
“你们俩明天在宾馆里好好休息。”
任谁都能看出来乔建宁不对劲,于是连忙宽慰道。然后他们又提出来再陪陪两人,被方何谢绝了。
“你们明天还得上山,早点睡吧。”
于是众人跟他们告别,各自走向房间。有位眼镜男突然想起什么,走到方何身边,“方哥,既然你不去的话,你的登山包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买的这个太小了。”
方何大方地说:“你把我东西拿出来,随便用。”
餐厅里最后只剩下方何与乔建宁。
两人一杯接着一杯。
一杯接着一杯。
最后乔建宁烂醉如泥,方何也喝得一路红到脖子根,但好在是保持了清醒。他吃力地把乔建宁扛起来,准备回房间休息。
他望向窗外,月光如练,星河镶璧。
“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方何。”乔建宁突然垂着头说,整个人像断了颈骨。
“你喝醉了。”方何看了他一会,没有表态,“等我们清醒了再说。”
方何用尽全身力气把乔建宁扛到房间,脱掉他的衣服,安放在床上。无意中摸到了对方的额头时,却摸了一手滚烫。
方何再三确认后发现,乔建宁发烧了。
这地方海拔比较高,高烧混着高反实在是太危险,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方何连夜退房,开车带着乔建宁去镇上的医院看病。
等乔建宁打完水,退下烧,把人安全带到附近的宾馆住下,方何心中一块大石头这才落地。
醉宿再加上舟车劳顿,方何精疲力竭。他把乔建宁扔在床上,自己也在旁边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一整天。
昏睡中的方何不会知道,眼镜男没有发现登山包夹层里的偶人,一起带去了雪山。
他更不会知道,已经停了的大雪会在一行人爬上半山腰时变成暴风雪,差点将他们永远困在雪山里。

第83章 日后谈
第二天凌晨,方何迷迷糊糊起床后,这才意识到变天了。由于不小心设置了静音,他手机上居然有五六十个未接来电。
跳过李灵运和不认识的号码,他好奇地给陆川打过去电话,结果刚一接通,对面就哇哇大哭。
“方哥!你丫的去哪了啊,为什么不接电话?!这么大的暴雪,山都封了,老子以为你死了!”
方何这才知道,本该放晴的天再次突降大暴雪,他的山友们差点死里面。方何一方面后怕,一方面担心山友们的情况。
等天色渐亮,他把乔建宁叫起来。跟对方说明情况后,两人立刻开车前往医院看望那几位山友。
大家恢复得不错,除了有种劫后余生的唏嘘外,身体已经没有大碍。
“这次可真是吓坏了,手机没有信号,报警都报不上,我还真以为我这回要栽了。”眼镜男提起不久前的事还感觉跟做梦一样。
“幸亏救援队来山里找你们了,想想都后怕。不过你们又没报警,他们怎么知道你们遇险的?”方何病坐在病床边的塑料凳上,好奇地问。
眼镜男咋舌,然后挠了挠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总之,人没事就好。”
“方何。”眼镜男突然想起什么,喊住了准备离开的两人,“你的旅行包在床头柜子里,你拿回去吧,不好意思,有点弄破了。”
方何愣了两秒,这才想起来李灵运的替身人偶好像放在这个包里了!如果把这东西落在雪山……
他吓得大脑一片空白,立刻拉开柜子,急急忙忙翻找夹层,看到熟悉的檀木盒子,才总算喘上来一口气。
察觉到眼镜男和乔建宁疑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连忙尴尬地说:“这算什么事,包我拿走了。你别多想,安心休息。”
方何把租来的车留给山友们,跟乔建宁买好了后天早上十点去成都的高铁票。
候车区里,乔建宁低头回复导师的消息。方何默默盯着他,这才总算有心思和他好好聊一聊。
乔建宁清醒后,没有再提过分手。
可方何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一样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建宁。”方何小心翼翼喊他。
“怎么了?”乔建宁回过头来,轻快地笑着问。
“你……还要跟我分手吗?”
突然,他们乘坐的列车开始检票,两人跟随人流排起了长队。四周叽叽喳喳,热闹得像个菜市场。
乔建宁沉默了很久,他没有回答,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方何,你喜欢我吗?”
两人刷身份证,穿过长长的走廊。坐电梯来到站台时,火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还纠结这个问题?”方何叹了口气,“我都说了……”
“方何,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你也特别特别喜欢我吗?”
方何听了这话有点哭笑不得,心说这小子真跟个小孩似的,他问道:“怎么才算特别特别喜欢?”
乔建宁还没回答,方何的手机先响了。
他随手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眼镜男的声音:“方哥,你有一个叫李灵运的朋友吗?”
“谁?”方何懵了。
“刚才几个警察来找我们问话,我稍微打听了一下。那天是一个叫李灵运的男的,雇了救援队和直升机把我们救出来的,后来他还因为失温被拉到医院抢救。但我们都不认识他,是你和建宁的朋友吗?”
“李灵运在……抢救?”
“你不知道这事儿啊。”
方何僵在原地,手机突然变成千钧重。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轻如飘絮,却穿透了他所有的防备,将他一击必杀。
周围的世界继续旋转,人群匆匆,却仿佛与方何无关。他仿佛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能在几秒钟里回忆这么多东西。
方何张了张嘴,却找不回自己的喉咙,声音没有知觉地冒出来:“现在怎,怎么样了?他,现在,他……”
“你别急啊,命好像保住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就是想说,你去看望他的时候,别忘了给我们带句谢谢。等我们出院了,一定登门拜访。”
就在这时,高铁车门即将关闭的警报声响起。警报尖锐而短促,将方何的注意暂时拉扯回当下。
他这才注意到,乔建宁已经站在了车内,隔着一道门,默默看着外面的他。
方何下意识想追着他踏上台阶,却突然被乔建宁轻轻按着肩膀,温柔地推了出去。方何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子,抬头,茫然地看向他。
“就送到这吧。”乔建宁双手插着兜,脊背笔直,眉眼弯弯地说,“再见了,方何。”
“不是……”
“怎么才算特别特别喜欢,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我吧。”车门慢慢关闭,乔建宁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哎,车辆行驶的时候退到黄线之外!!!”列车员走过来大声呵斥道。
方何慢慢后退两步,退到黄线外,然后突然扭头,一路飞奔起来。
雪山事件一个月后,乔建宁突然宣布要出国深造。说是报名了去英国的交换生,为期一年。
“反正就一年,回来后如果你单身,我们再续前缘~”乔建宁斜挎着运动帆布包,拖长音调说。
看到方何呆愣的表情,他忍不住笑出来,摊开手说:“开玩笑的。”
方何这辈子没觉得自己对不起谁,妈妈算一个,乔建宁算一个。
他想了无数个晚上,总算想明白乔建宁为什么要分手。
年轻人的爱浓烈炽热,恨不得把命都掏出来。但是这种爱一生只能给出去一次,如枯木般燃尽后,方何就再也没有了。
乔建宁想要的不是灰烬。
“能抱一个吗?”方何伸开双臂。
“当然。”乔建宁立刻紧紧抱住他,他们的胸口贴在一起。在这个体温交织的拥抱中,两人达成了和解。
回去的路上,无论在地铁还是商圈,方何随处可见他们公司游戏的巨屏广告。
塔奇公司发行的游戏,无论是在业内,还是在玩家中间都获得了极高的评价。流水一路水涨船高不说,陆川也一跃成为知名游戏制作人,活跃在各大线下交流会和访谈中。
原本的小公司急速拓展,方何手底下已经管了快一百号人,工作强度堪比当年在国华做副总监的时候。但方何完全不觉得累,有种孩子出人头地的自豪感,心中很是满足。
这天陆川突然带过来几个新人,介绍给大家认识。
“这位是xx公司的原策划总监;这位是xx大佬,你们做原画的肯定认识;这位原来是xxx公司的骨干,负责服务器逻辑;这位是……”
混游戏圈的,多多少少都听过这几位的大名。方何代表同事们表示热烈欢迎,然后悄悄把陆川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你从哪搞来这几个大神?花大价钱从大厂挖人前,也不跟我商量下。”
“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在方何疑惑的目光中,他尴尬地解释道,“这是夏氏集团挖过来的人,待遇薪资也是他们负责的,来我们这只是做技术指导。”
夏氏集团没有互联网方面的业务,为什么要挖这三个业内大神,显然是李灵运要给塔奇公司铺路。
想明白这一点,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你要是不高兴,我再把他们几个给退回去。”陆川看着方何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方何斜眼看他,不耐烦地咋舌道:“老板,在你心里,我是那种因为闹脾气影响公司发展的人吗?既然大神已经挖过来了,那咱们就好好跟人家学学。”
大不了算他欠李灵运一个人情。
说起李灵运,方何在他住院时去看了几次,但回到南京后两人便没有联系过。
无论是技术还是资金方面的支持,李灵运本人都不再出面,而是让代表过来交涉。
他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天晚上,方何处理完财务上交的报表,已经十点多。他跟加班的同事告别,乘坐电梯来到公司楼下,不料天降大雨,把他挡在了大门内。
天空仿佛裂开了口子,倾盆而下的雨水漫无边际地洒落,如瀑布般将世界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地面上积水汇聚成小溪,沿着街道颠沛奔波,偶尔还能看到几片落叶随波逐流。
怎么办,今天没带伞。是回去等雨停,还是跟不熟的同事借?
方何正犹豫着,突然感觉有人站到他身边,在他头顶上撑起了一把伞。
“我开车送你回家?”李灵运轻声问。

方何似乎习惯了对方神出鬼没,身子微微一僵,就很快平静下来。
他看了眼手表,“你不会一直等在附近吧?”
“……没等多久。”李灵运显然撒了谎。
最后,方何还是婉拒了他:“不用,我坐地铁。”
“那我打伞送你到地铁站。”说这话的时候,李灵运小心翼翼地看他,像害怕再被拒绝似的。
他纤细的眉毛耷拉着,眼角也下垂,配上他元气大伤的苍白脸色,显得可怜巴巴。
方何叹了口气,没有再推辞。拉着李灵运的胳膊,两人迈进瓢泼大雨里。
世界似乎被淹没在一片朦胧中,雨珠砸落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发出密集而急促的声响。
方何说:“你怎么还给塔奇挖人?我们招得这些已经够用了。”
“我听陆总说,你们最近遇到了技术瓶颈,我只是想让你的工作更顺利点。”李灵运捏紧了伞柄,垂下头解释道,“我并不是……只会让你的生活变糟糕。”
方何觉得这句话耳熟,几秒后突然想起来了。
这是他之前亲口对李灵运说得话——“我们只会让彼此的人生变糟糕,我真希望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认识过。”
方何仰面看向他,迟疑地问:“你还想着这句话呢。”
李灵运默默地看着地面,运动鞋踩在水洼上,啪叽啪叽,溅起小小的水花。
“从那天起,我没有一天不想着这句话。”李灵运摇摇头,“我以后不会把你往下拽了,也不会再来骚扰你,所以你别……别……”
方何的公司离地铁站很近,李灵运犹犹豫豫的时候,两人已经来到终点。方何等了一会,见李灵运还是不说接下来的话,于是叹了口气,直接走进地铁站里。
“方何!”
李灵运从后面喊住他,方何转过头来,发现因为雨伞向他过度倾斜,李灵运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
“方何,所以你别后悔认识我。”李灵运撑着伞站在雨中,微微拧着眉,眼睛从未如此透亮。
不张扬,不喧嚣,却在方何心里结结实实敲了一下。
敲出了一道裂纹。
从那之后,方何又是几个月没有见过李灵运。
直到某天,陆川在茶水室撞见他,突然悄悄对他说:“李总好像回苏州了,你不用担心他再来骚扰你了。”
方何不以为然,低头喝了口马克杯里的咖啡,“他不是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回去嘛。”
“这次不一样,他之前一直在他南京的分公司挂职,前段时间好像解除职务了。看样子是准备回苏州,全心全意接手本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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