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荒淫无度的过,直到那一天。
方何与李灵运靠在沙发上看投影,电影的取景地是在雪后的黄山。每踏一步都会留下脚印,呼出的奶白色雾霭飘散在浩瀚琼宇之间。下看云海翻涌,上看是珊瑚般的雾凇,一个亮堂堂、褪了颜色的三千世界。
“黄山真不错,有机会想去看看。”方何随口说。
李灵运移动眼珠看了他一会,突然问道:“这个周末去吗?”
方何愣住,“这个周末?太突然了吧……”
“周末又没事情。”说着,李灵运已经开始低头买车票。
旅行就这么草率地定下了。
当晚,方何没有立刻睡着,眼睁睁看着天花板。他长这么大,极少出远门旅行。少年时期是因为没钱,现在是因为没时间。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雪,是山石,是战战的刀刃似的寒风,是李灵运裹在登山服里的脸……
周六一早,李灵运已经整装待发,方何还在拼命把一件羽绒小袄塞进行李箱里,憋得一头薄汗。
李灵运看了眼手表,淡淡地说:“我去车库开车,你好了在门口等我。”
“好。”
方何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按上行李箱的卡扣,他长吁一口气,拉起箱子刚准备走。可就在这时,他接到了李灵运的电话。
“我房间最‘左边’的衣柜里,有两个冰爪,你拿一下。”
方何没多想,推开了李灵运房间的门。李灵运的卧室干净整洁,颜色几乎只有黑白两色,简单冷漠得像它主人。
“他刚刚说在哪来着……最‘右边’的衣柜?”方何一边嘟囔着,一边看过去。然而最右边的衣柜却有电子锁,上面是八位数密码。
李灵运会设什么密码?
他的生日?
试了试,不对。
难道是……
方何突然紧张起来,微微吞咽了下,小心翼翼输入自己的生日。
也不对。
我在干什么?方何无地自容,涨红着脸捂住额头。幸好没人看见,不然他能从楼顶跳下去。
既然如此,密码肯定就是……
方何输入最简单的八个“1”,果然,锁打开了。他不禁苦笑,心说自己还算了解李灵运那性子。
然而衣柜里没有冰爪,几件叠好的衣服下面,放着一个小檀木盒子。
方何觉得这盒子眼熟,呆呆地矗立了半晌,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见过。他打开盖子,里面果然放着那个巫蛊偶人。
偶人躺在漆红色的真丝绸缎上,旁边是一根布条和三枚银针。
它有个不成比例的大头,上面用鲜红的颜料描绘着扭曲的面孔和空洞的眼睛。四肢细长弯曲,像是被不自然的力量扭曲过。明明是麻布制成,摸上去却有湿漉漉的寒意。
李灵运怎么还留着这个?
深不可测的恐惧在方何心底慢慢升腾,像有小虫子在他脖子上乱爬。他伸手一模,却空空如也。
他看到旁边的布条,心说这玩意太邪门了,扎个蝴蝶结还能可爱点。
说着就拿布条在娃娃脖子上绕了一圈,然后用力一拉——
方何的喉咙瞬间被死死勒住,剧痛攀上神经,呼吸骤然阻断。肺部熊熊燃烧着,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眼前出现了斑斓的光点。它们在他眼前跳舞,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方何失手把檀木盒与偶人扔了出去,木盒咣当一声砸在地板上,砸出个凹陷的印子。他跪在地上咳嗽不止,空气挤入狭小通道的嘶嘶声,像是老旧的鼓风机。
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个是什么玩意?
刚才他怎么会感觉被人掐住脖子?
方何难以置信地看过去,那个檀木盒子仿佛一个四方四正的坟,而布人就像埋葬在里面的自己。
方何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李灵运高中时常看的那些民俗秘术类的书籍,他蚊虫不近身的体质,送给女同事治疗痛经的香包,两人重逢以来自己身体发生的怪事……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型。
怎么可能。
太荒谬了。
口袋里的短信和电话一直在响,但方何已经听不见了,耳朵里全是嗡嗡声。
李灵运联系不上人,只好折返回家里寻找他。
“没有找到冰爪吗?”李灵运推门而入的时候,只见方何雕塑一般僵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巫蛊偶人。
他慢慢转过头来,眼神却是茫然的。
李灵运的心里咯噔一声,把指甲用力刺进掌心里保持平静。他面无表情走上前,就像无事发生一般说道:“是左边的柜子,不是右边的柜子。别摆弄娃娃了,火车要迟到了。”
“这是什么?”方何抖着嗓子问。
“别人送的纪念品。”李灵运直视方何的眼睛,淡淡地说,“给我吧。”
但方何没有动弹,反而后退了两步。
“方何,快点给我,赶火车要来不及了。”
“这不是普通的纪念品!”方何突然大声吼道,眼里一片猩红,“这是……这是……”受到的冲击太大,以至于方何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不仅是二十多年构建的科学世界观崩塌,他更无法想象李灵运用这个娃娃控制他的时候,究竟以怎样的心态在观赏他的痛苦?
他请心理医生,他怀疑自己是精神病的时候,李灵运是如何在背后嘲笑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方何惶恐地问。
“又突然怎么了,我能是什么人?普普通通的人而已,和你一样。”李灵运轻轻叹了口气,试图靠近对方。
“这小人是你自己做的吗?还是别人做的?”
“方何……”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给我下咒的?幻听,失明,香味,被人碰……都是你搞的鬼?”
方何越说下去,李灵运心中越焦躁。方何已经发现了巫蛊偶人的不寻常,此时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
最终,李灵运垂下手,无奈地说:“……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方何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突然爆开的气球,巨大的冲击席卷了他每一寸皮肤,将器官全部被挤压成齑粉。
他摇摇头,一把推开李灵运,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冲回自己房间。
李灵运立刻追上去,发现方何一手提着拉箱,一手背着登山包,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你去哪?”李灵运慌了。
“离开上海,不回来了。”方何眼眶通红,浑身都在神经质地发颤。
李灵运愣住,慢慢停下了脚步,从背后讷讷地问方何:“什么叫不回来?你的家,工作怎么办?”
“我全都不要了!”方何声嘶力竭地大声说,“反正当年我走的时候抛下了一切,现在无非是再来一次!李灵运,我算是明白了,你在的地方,我根本活不下去!”
李灵运怔怔地看着方何越来越远的背影。
方何又要走。
明明昨晚还依偎在一起看电影,怎么今天就变成了这样?
上次花了十年才找到他……那这次是多少年?
他怎么能再背叛自己一回?
李灵运感觉血液快速冲击着耳膜,咕咚咕咚像是水管里翻涌的水。等他再恢复神智时,他已经在冲上去抢夺那只偶人。
方何自然不可能如他愿,玩命反抗起来。两个高挑的大男人,在搏击中狠狠磕在沙发和桌角上,剧烈的刺痛被肾上腺素暂时压制,只剩下原始野兽般的缠斗本能。
最后,方何被李灵运压在地毯上。
第48章 我不稀罕了
方何全身像散了架,但还用尽全力抓住偶人。被李灵运狠狠往上掰折反剪的手臂,差点把筋折断,疼得他大叫出声,不得已松了手。
“你到底要干什么!”方何声音都带了点哭腔,妈的,他是真受不了这疼。
“方何,你答应我不走,我就松手。”李灵运死死拽着方何的领口。
因为手腕抖的太厉害,李灵运没法控制力气。方何的毛衣领口被扯成了平时的三倍大,几乎在撕裂边缘。
“不可能。”方何冷笑一声,嘴唇白得没有血色,声音又闷又哑,“老子要走,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你!我他妈后悔死,高中时怎么会想不开去招惹你?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一定要拽着自己狠狠甩上几个巴掌!告诉他除非他想死,不然离你这怪胎远远的!”
李灵运用了足足十几秒,才消化完这段话。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就连钟表指针转动的声音都显得聒噪。
不知过了多久,李灵运动动嘴唇,最终平静地在他背后说:“是吗。”
他每一个字都没有起伏,但方何却觉得像是巨大的铜钟被敲响,震得他耳根子发麻。
他现在想干什么?
方何的求生本能让他开始剧烈挣扎,却被强势地按住了四肢。
方何感觉,自己被一根竹筒从下面直接穿透了身体。他被翻过身来的时候,天花板都是旋转的。
“尼玛的李灵运我杀了你!”
“别继续了……放手……”
“真的不行了……求你……”
从谩骂到求饶都毫无效果,方何只好把自己想象成一件死物。腐烂的青蛙,沾满淤泥的石头,沾着鸟粪的落羽……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意识剥离出来,忽视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
但没用。
李灵运一个深顶,方何直接吐了。他感觉李灵运进入到了非常可怕的深度,超出承受限度的快感拧成细针,在他脑仁里扎。
这一刻,方何忽然觉得李灵运很陌生。但仔细想来,自己从未了解过李灵运。
十几年后再遇,李灵运说他已经不想深究当年的霸凌,只要方何承认他错了。可方何没答应,因为他走不出来,也放不下。
他放不下的是什么?
是那个冷淡寡言,却也会在他哭泣时默默坐到他身边,陪他一整晚的李灵运?还是这个对他恨之入骨,用谎言当成匕首,扎得他满身是血的李灵运?
过去和现在,一幕幕在方何脑海里翻腾不息。海啸般的疲惫感席卷了方何,他像是被打翻的船,一点点下坠,在海底摔得四分五裂。
胃液稀稀拉拉顺着方何的嘴角呕出来,空气中立刻泛起酸味,像是放了一个月的腐烂水果。
李灵运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方何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窗外是一片昏暗的天色,夕阳的余晖在远处苍穹的边际挣扎,最后一丝暖意在黑暗中渐渐消逝。
他感觉身体沉重无力,就像被厚重的雾气所包裹。这个房间,这个世界,都显得如此遥远,仿佛他只是一个迷失在时空之间的孤魂野鬼。
方何试图回想发生了什么,在他想起来前,他看到了坐在旁边的李灵运。
他没有动弹,只是把目光移向天花板。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开口,方何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划了一道道细小的伤痕。
李灵运沉默半晌,才回答道:“我们家世代以厌胜术为生,起源没法考究了。姓李的血,可以通过偶人操控人的五感。”
“从小就会吗?”
“嗯。”
“为什么高中时,你被欺负这么惨也没用过?”
那时候表哥刚死,姑姑又管得严,李灵运对厌胜术多少有些敬畏。他不想聊这些,于是索性选择了沉默。
“我错了。”
几分钟后,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响起。李灵运皱起眉,那表情似乎是不明白方何为什么要道歉。
“我错了。”方何又说一遍,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如同呛了水,“李灵运,你不是想听我道歉吗?我错了,高中时对你做的那些事,其实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
李灵运猛地愣住。
“你报复我,是我活该,希望你能原谅我。揍我骂我都可以,赔钱也可以,你甚至可以告诉同事们,我绝对不会还口。”
李灵运终于听到自己想要的道歉,本该开心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却露出不安的神情。
方何也不在乎,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这么耍我,我觉得咱俩也该扯平了。你要是觉得不够,咱们还能商量。但是,李灵运,我想重新开始了。”
道歉就是一种结束。
所有的恨啊,爱啊,互不相欠。随着道歉消逝在时光的长河里,数年之后,再也不会被他们提起。
方何觉得,李灵运应该能明白他字里行间的意思。
“别说了。”李灵运去堵方何的嘴,却摸了一手湿。方何这才发现,自己满脸眼泪。
“咱俩都该从高中那两年走出来了。”方何哭着说,“两年,又他妈不是一辈子。”
李灵运就这么看着他,双手攥着拳头,放在大腿上。他的瞳仁微微颤动了一会,又最终稳定下来。
“如果我说……”李灵运垂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我也喜欢你呢?”
那一瞬间,方何宁愿是自己幻听。发现不是后,他竟气得想笑,于是他真的笑了出来。
好不要脸,这种话都说的出口?
方何虽然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好人,却万万没想到能卑劣到这个程度。
是不是在李灵运眼里,只要他说一句“喜欢”,自己就可以把刚才的强迫与屈辱抛在脑后,继续美滋滋当他的性玩具?
他方何是贱,但这也贱过头了。
方何嗤了一声,扬起脸看他:“我不稀罕了。这回答你满意吗?”
当人生出现重大转折的时候,很多人心里是有隐隐感应的。李灵运此刻就莫名听见“咔嚓”一声,像是从自己关节里传来,他终究是碎了。
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变得好远好远,有什么突然就不再一样。
而且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最终,李灵运嘴角微微抽动两下,慢慢放开了方何的手。他那双漆黑瞳仁的倒影中,方何缩小且扭曲,像被困在玻璃笼子里。
他说:“方何,只要你身上有我的咒,你哪都去不了。无论天南海北,你最终都会因为受不了身体的痛苦,回到我身边。”
从那以后,方何被李灵运关在家里,说让他冷静一下。方何觉得自己很冷静,不冷静的是李灵运。
他无法逃离,只能整日昏睡。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回忆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那天他亲眼目睹了爸爸抽妈妈巴掌,妈妈尖叫着坐在地上疯疯癫癫地拽头发,方何直到进教室都是蒙的。晚自习的时候,他实在写不下去作业,来到操场的秋千处静心。
方何悔恨自己的无力,但更多的是恐惧,恐惧日渐暴躁的爸爸,恐惧未来风雨飘摇的家。
方何在秋千上晃着晃着,不自觉红了眼眶。他赶紧停下来,手掌撑在额头上。手心投射下的阴影遮住了上半张脸,让眼泪不至于直接暴露在别人目光中。
尽管这里四下寂静,只有他小声的呜咽被风裹挟,再无他人。
不知过了多久,方何听见咯吱咯吱的铁链微微晃动声。他微微一愣,转头一看,旁边的秋千上居然坐了人——
是他的同班同学李灵运。
方何与李灵运已经做了两个月同班同学,却从未说过话。
李灵运骨相不立体,皮相却极美。五官精雕细琢,衬在白皙的皮肤上,像个易碎的琉璃瓶。
看到同学正哭着,一般人会直接熟视无睹地坐过来吗?!
方何傻眼了。
要是朋友,还可以理解为默默陪伴,但这小子和他不熟,明显只是自习课来偷吃橘子的!还吃得这么认真!
方何吸吸鼻子,恶狠狠瞪着没眼力见的李灵运。
方何盯得太紧,李灵运吃不下去了,总算扭过头来。
第49章 破破烂烂的我
只见李灵运蹙起秀气的眉,一副无奈的模样。他心中挣扎片刻,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了两个橘子塞进方何手里。
“?!”谁跟你要橘子了?
“吃吧。”李灵运清列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吃饱了,就不想了。”
一句话,突然成功逼出方何的眼泪。他这么好面子的人,本来死都不会在同学面前哭,但此刻眼泪却止都止不住。
世界上所有的悲伤呼啸而来,把猝不及防的他,冲击得溃不成军、丢盔卸甲。
方何剥开橘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一瓣,两瓣,三瓣,好凉,好甜,好酸,好咸。
“再来一个。”方何哭着伸出手,没有看李灵运。
李灵运又塞给他一个。
“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我还要一个。”
不知道吃掉多少个橘子,方何总算抽抽噎噎停止了哭泣。鼻尖萦绕的全是橘子淡淡的清香,像是要大杯大杯灌进脑仁里。
李灵运的袋子空了,于是他站起来,准备走。
“你不问问我怎么回事?”方何偷偷看李灵运,从后面叫住了他。
“不管什么事……”李灵运停下脚步,然后转过身说,“反正已经过去了,你也不难过了,对吧?”
方何隔着夜晚昏暗的、模糊不清的距离看李灵运,看不明晰的部分,只能用想象补足。
所以,尤其完美。
方何的心脏无法自制地狂跳起来,像是吞了成千上万只蝴蝶,振翅欲飞。
“我叫方何,兄弟,当这么久同学还没怎么说过话,做个朋友呗!”方何猛地站起来,紧张得在裤子上擦了擦不存在的手汗,伸出手。
但李灵运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清冷又漠然,像是在看路边一粒小石子。
“李灵运。”他自我介绍道,但是没有上前,只留下方何一人尴尬地举着手。
第二次和李灵运接触,是在体育课上,两人被分到一组热身。
方何与李灵运背靠背,双手曲肘,肘部互扣做拉伸运动。
做着做着,方何趁机对李灵运说:“又见面了李灵运,你可能不记得我,我叫方何,认识一下呗。”
说着,他动作别扭地跟李灵运伸出手。
李灵运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那只手,突然猛地弯腰把方何背起来,差点甩飞出去。
方何第三次尝试认识李灵运,是两人坐前后位之后。至此他们已经当了半年同学,却几乎没有说过话。
被拒绝几次,方何这回显得有些退缩。他犹豫地伸出手,小声对李灵运说道:“以后就是前后位了,我叫方何,有不会的题可以找我。”
“嗯,你好。”这回,李灵运总算大发慈悲回应了方何。只是,仍旧没有握上他的手。
李灵运再次把头低下去做笔记,方何愣了下,然后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我的手很脏吗?为什么不愿意握啊?方何想不明白。
但做了前后位之后,不管李灵运愿不愿意,两人之间的接触都切实变多了。他们会以小组为单位讨论题目,会互借文具,会分析考试成绩……
不管李灵运怎么想,方何认为他们肯定算是朋友了。
高一的运动会,三千米长跑没人愿意报名。方何好说话,个子又高,体育委员就去央求他。
“我不去!大夏天的热死了!”方何连连摇头。
“去吧去吧,你跑得最快。”见方何迟迟不愿意松口,体育课代表心中着急,于是半开玩笑地说,“到时候,全班都去终点迎接你!让李灵运穿拉拉队的衣服给你加油!”
“关我什么事。”李灵运叹了口气。
“真的,你们都来看?”
“真的!”
“李灵运,你也会来看吗?”方何兴奋地问。
李灵运只是垂着头写作业,他淡淡地回复道:“有时间可能去。”
方何一口答应了参赛。
虽然长跑是被所有人嫌弃的项目,但它也确实是整个运动会的高潮。方何想象着自己在同学们的尖叫欢呼声中奔向终点,李灵运会给他鼓掌,甚至送上矿泉水和毛巾。
为了这份幻想,每天放学后方何都会在操场上练习跑步。他邀请李灵运陪他一起,次次都被拒绝。然而方何却不难过,觉得给自己的英姿保留一点神秘感也好。
运动会当日,方何顶着快四十度的大太阳奔跑,空气中弥漫着热浪,仿佛可以烤熟思绪。阳光如利剑般射穿肌肤,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呐喊。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像从滚烫的沸水中抽取氧气。汗水与热气蒸腾在眼前,形成一层迷雾。远处的终点线波动着,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
但他期待的幻像却始终提着最后一口气。
当方何终于第一个冲破终点,同学们尖叫着扑上来,把他团团围在中间,欢呼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方何笑着被无数双手摸头,眼神却在着急地四下寻找。
男的,女的,瘦的,胖的,戴眼镜的,扎辫子的……
没有李灵运。
最后,方何找到了李灵运。他单手托着脸,正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刷卷子。
心寒和愤怒轮流侵袭方何的心脏,一冷一热,一苦一涩,一会被针扎一会在火上烤,方何竟一时间不知道改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李灵运。
在他想明白之前,他已经冲上前,抽走了李灵运的卷子。
他表情扭曲,李灵运却漫不经心,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
“你不说会看我跑步吗?!”方何大声质问道。
李灵运淡淡地说:“我是说,有时间会去。”
“在这里刷卷子就是没时间?!李灵运,看我跑一会怎么你了?!你故意的吧!”
李灵运突然沉默了,半晌,才微微张口:“你都知道,还问什么?”
方何愣住,紧接着被这一句话逼红了眼眶,噎得说不出话。
李灵运明知道自己有多想他来,就因为他知道,他才不来。一切能和自己变亲密的事,李灵运都要回避。
他比谁都懂,他只是不想做。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方何吸吸鼻子,狼狈地看着李灵运,“当时为什么要坐到我旁边的秋千上?”
“方何,我没有讨厌你,我对你和别人一视同仁。”李灵运低头收拾被方何弄乱的卷子,“至于你说的事……那个秋千是我天天都坐的位置,没必要因为旁边有个人就不坐了。给你吃橘子,是因为你哭得很吵。”
方何那天大哭一场,哭得肝肠寸断。
但少年人嘛,谁不觉得自己独一无二,谁没做过融化高岭之花的美梦?一周后他居然又跟个没事人似的,追在李灵运屁股后面跑。
时至今日,28岁的方何才终于后知后觉——
李灵运不关心外界任何一切,也不和任何人共情。他将他什么样写在了脸上,没眼力见的是自己,把李灵运的一时兴起当成温柔,削尖脑袋也要硬闯进去。
李灵运漠视他,无法理解他,不关心他的感受……是因为李灵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方何从来没有真正进去过。他只是陌生人,无非是陌生人里更靠近他世界的那一个。
李灵运与生俱来的漠然,就是他的残忍。
他方何爱上了一个感情淡泊的人,却还大哭大闹对方不爱自己,谁的错?
我的错。方何看着天花板想。
我自大自傲,以为能感化李灵运。
但李灵运从来都不需要感化,真正需要感化的……
其实是破破烂烂的我。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巧合
当年方何是因为李灵运抚慰了自己家庭破碎的伤痛才喜欢上他,但最后,偏偏是李灵运的妈妈彻底粉碎了方何的家庭。
第50章 不要脸
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甜品,皮薄馅多的雪媚娘,包裹大颗坚果的巧克力,蓬松柔软的舒芙蕾,夹着冰淇淋的可丽饼……
但方何只是看着,毫无胃口。
餐桌对面的李灵运尝了两口,就被腻的放下叉子,他看着方何说:“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是爱吃甜的吗?”
“这些有个屁用。”方何不知道李灵运是装傻还是真傻,崩溃地把额头抵在手背上,闷闷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
“你想走随时可以走,钥匙就在玄关上,你今天不也正常去上班了?”李灵运平静地看着方何。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何紧紧咬着牙,下颚绷出清晰可见的青筋,“我是说走了,就不回来了。”
李灵运沉默,静静地看着方何。
“别说这个了。”他最终避而不谈,举起可丽饼递到方何嘴边,“来,吃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我说了我他妈不吃!”方何突然发作,一把磕开李灵运的胳膊。李灵运一时没拿稳,冰淇淋球掉在了方何下面,冰得他一激灵。
“啧。”方何刚想起身拿纸巾去擦,李灵运却突然俯下身。双手按在他胯骨两侧,居然闷头舔吃起掉落的冰淇淋。
方何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薄薄的真丝睡裤,冰凉的冰淇淋,口腔的温度,激得方何足尖都绷紧了。
李灵运的脑袋埋在桌子下面,方何看不见,只能胡乱推对方的肩膀。可他不仅不停下来,反而开始吃其他地方。
“啊……不要吃那里……”方何崩溃地滚下椅子,拼命的蹬着腿往后躲。但李灵运就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吸附着他。
不仅如此,无形的手适时出现,开始和李灵运配合着折磨方何。
眼泪顺着方何的眼角落下来,他除了偶尔抽搐几下,什么都做不到。不知过了多久,李灵运抬起头,慢慢舔掉嘴边“奶油”。
“不喜欢吗,方何?”看到方何不停流泪,李灵运附身吻去他的眼泪。
“我下的咒,会直接侵犯你的神经,所以比任何快感都强烈。这叫什么?脑女干?”李灵运自顾自地轻声说,“除了我,没人能给这种刺激,等你习惯了,跟别人做甚至不会有反应。所以,为什么要走?”
方何惊恐地看着李灵运,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但他知道,李灵运没有说谎。
又是不知道长达几个小时的疯狂,方何昏睡了很久才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