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李灵运不相信方何居然真的敢挂断他电话,他把被背叛的怒气,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全部狂风暴雨般撒在了替身偶人身上。
窒息,刺伤,脱臼……
不知过了多久,李灵运看着残破的偶人,热度从指尖火速褪去,一瞬间手脚冰凉。
他干了什么?
李灵运不敢再继续,他怕真给方何弄死了!
为什么还不来找他认错?
如果方何还能和它通感,是断然忍受不了这种痛苦的。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联系自己。
为什么?
李灵运大口喘息,血液在血管里奔腾不息,鼓膜挛缩着产生持续不断的低回声。因为头晕,他慢慢蹲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失真、旋转,和他隔了一层玻璃,隔着一层白膜。
为什么厌胜术不起效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方何好像真的抛下他走掉了。
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李灵运突然觉得,离了诅咒的他好无能,就像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
方何的电话彻夜打不通,李灵运也就彻夜未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灵运就赶着保安开门的时间冲进公司。他查阅方何的个人资料,发现对方留下的地址是曾经在上海租住的房子,派人去找,也只得到人去楼空的消息。
询问林总和总经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连哪个城市都不知道。
方何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但人只要活在这世上,怎么能人间蒸发?李灵运不愿意相信。
冯峰卡着点赶到公司的时候,正巧被跑出来的李灵运撞倒。就差那么几秒,冯峰没赶上打卡,和全勤奖失之交臂。
冯峰爆发出一声哀嚎,哪怕对方是领导,他也准备抱怨几句。然而刚一开口,看到李灵运的脸,他却吓得不敢说话了。
冯峰从没见过这么惨白的脸色,像是在河水里泡了三天三夜。李灵运的表情夹杂着惊慌和茫然,就好像这浩荡世界,不知道要往哪里赶。
“李总监,你……”
李灵运没有理他,转身快步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李灵运把能想到的地方都寻遍了。甚至动用关系,去派出所调方何的个人信息。但上面留下的电话和地址都是曾经使用的,如今全都找不到人了。
李灵运躺在躺椅上,看着天花板。直到此刻四下无人,理智慢慢回笼,他才总算接受方何真的消失了的事实。
方何不要他了,把所有的喜欢和回忆付之一炬。
想到这里,李灵运就呼吸不上来,那种濒死感又来了。他不得不去想点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但过去,现在,未来,学校,家里,公司……一幕幕都是方何的影子,他逃无可逃。
李母正在柔软的羊羔绒地毯上,跟着电视节目做瑜伽。突然,刘妈慌慌张张走进来,说灵运来了。
还不等李母反应过来,李灵运已走到眼前,劈头盖脸地问道:“方志奇的前妻住在哪里?”
李母呆呆地看着李灵运,她从没见自己儿子如此落魄过。李灵运尽全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但青黑的眼底、干燥的嘴唇和系错扣子的领口,还是将他的内心世界暴露无遗。
“你问这个干什么?”李母震惊地问。
“方何走了,找不到了,他妈应该知道他的去向。”李灵运说。
方何能抛下一切,却不可能抛下母亲。他必然会告知母亲自己的近况,以免她担心。
“你!”李母差点被一口气噎死,瞪圆了眼睛。她腾地一声站起来,脊背笔挺,“我说了不许你和他再来往!你居然还!!李灵运,我不会告诉你的。姓方的小子走了,还算他有点良心,你也不要在这跟我发癫,趁早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
李灵运面无表情地威胁道:“妈,如果你不说,我直接去问方志奇。到时候我会把我和方何的关系,我怎么草他儿子的,原原本本告诉他。如果还不行,我把外公叫过来……”
“你疯了!!”李母难以置信地尖叫出来。
李灵运的外公格外看好李灵运,不出意外,家族企业很快就要交到他手里。如果这时候他得知了外孙的丑事,改变主意,那她其他兄弟就会像鬣狗一样,冲上来争夺继承权。
“随你怎么想。”李灵运布满血丝的眼睛燃着幽幽的火,每一个字都咬得特别重,“妈,我没跟你开玩笑。”
李母实在是对这个儿子束手无策,但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李灵运,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他外公知道。
李母紧紧咬着下唇,最后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我去打个电话问你爸,你在这等我。”
目送李母去了阳台,李灵运紧紧盯着她的背影。他就像一个绝望的赌徒,把一切身家压在了这场豪赌上。
就在这时,李灵运突然察觉到一股视线。
他抬起头,发现方溪抱着二楼的红木栏杆,正从上自下,怯怯地看着自己。
“哥哥,我有话想跟你说……”她可怜巴巴地喊自己。
李灵运没心情哄小孩,但考虑到母亲这通电话不知道要打多久,最终还是点头,走上了二楼的楼梯。
李灵运被溪溪拉进屋,眼看着小孩关了门,甚至还落了锁。溪溪揪着衣角,吞吞吐吐地说:“我有事想告诉哥哥。”
“什么事?”
溪溪又不说话了,脸憋得通红。
李灵运故意转过身:“不说我走了。”
她急忙抱住李灵运的腰,下一秒,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嘟起小脸,哭哭啼啼地说:“爸爸带陌生的阿姨回家住,还和她一起睡溪溪的床,在我房间玩游戏,我好讨厌这样。”
李灵运愣住了。
“我从补习班偷偷跑回家时不小心看到的,爸爸还欺负那个阿姨,压在她身上。”
李灵运这才彻底明白,那男的居然在女儿房间出轨,寻求刺激?
他冷静地问:“你告诉妈妈了吗?”
溪溪摇摇头。
她虽然年纪小,但对这种事已经有了懵懵懂懂的感觉。她本能地认为,不能告诉妈妈。
“那个阿姨你认识吗?”
“经常去爸爸办公室的那个……”
方志奇的秘书。
方志奇算是入赘母亲家,夏钰不图他钱,不图他颜,只图他这个人。不仅让外公给他开了个公司,过过总裁瘾;还给他买了好多别墅和豪车,帮他在朋友面前撑面子。
方志奇的一切都是夏钰给的,她能给他这些东西,也能让他去睡大街。但方志奇被下面的人捧多了,显然不明白这个问题。从此自命不凡,甚至敢给夏钰戴绿帽。
这也不奇怪,出轨有一就有二。
母亲自恃美貌,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嘲笑方母浑身村妇的穷酸味,不会把握男人心。但她没想过,以色侍人,色驰而爱衰,更何况对方是个烂人。
“哥哥,怎么办?”溪溪哭哭啼啼地问,已然六神无主。
李灵运现在不关心母亲的家事,他只在乎怎么把方何找回来。但方溪还小,没有能力独自面对这晴天霹雳。
于是他摸了摸方溪的脑袋,淡淡地说:“别多想,全部交给哥哥。”
离开溪溪卧室后,李灵运给外公的秘书打了个电话,面色冷峻:
“钟叔,是我。辛苦帮我查两个人,方志奇和他秘书……对,不要声张,有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小三者,人恒三之。
方母傍晚提着食材,从菜市场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门口倚着一个年轻男人。
那青年身着简单的牛仔裤和摇粒绒外套,尽管包裹得严实,也能看出身材比例极佳。
察觉到人来了,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英俊却憔悴的脸。方母心里咯噔一声,她好像认得这张脸。
青年愣了一会,急忙迎上来。
“阿姨你好,我是方何的同事。”他语气急促,直直地盯着自己,声音有点发抖,“他突然辞职,联系不上了,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方母又看了青年一会,然后瞪大眼睛,不确定地问:“李灵运?”
李灵运没想到会被她认出来,像是被球棒直直地打中后脑勺,突然一片空白。
“您……还认得我?”
方母盯着他看,就像生锈的机器人无法转动脖子似的。但很快,她如同被雷劈中一般,浑身打了个哆嗦。然后用力推开李灵运,飞快地打开门,一边往里挤一边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滚开!”
“等一下阿姨!拜托您了,我只是想知道方何……”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就被阻隔在厚重的防盗门外。
进入到房间里面,方母还是惊魂未定。她上一次见李灵运是十几年前,虽然男孩个子抽高不少,脸也更加有棱有角,但眉眼之间的清冷孤傲没有变。
为什么他会突然来这找方何?难道两人背地里还有联系?
方母突然想到,前段时间方何跟她说自己辞职了,并且离开了上海。方何在上海刚刚站稳脚跟,又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子,方母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抛下一切走。
但不管她怎么追问,方何永远是一句话:“我好累,妈,我撑不下去了。”
如今看到李灵运,方母有一种感觉——这一切必定和李灵运有关系。
门外的敲击声锲而不舍,仿佛被追杀的将死之人寻求庇护。方母心乱如麻,索性狠了狠心走进卧室。把门一关,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早上,方母的家门被钥匙打开。她从厨房里探出头,发现是自己的男朋友杜洋来看她,还带了热乎乎的狗不理包子。
“你看你,来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我还做了早饭呢,一起吃点吧。”方母笑弯了眼。
杜洋点点头,脱下外套坐在餐桌上。他给小碟子里加点醋,然后随口说道:“你家门口怎么坐着个小年轻,大冷的天,就抱着腿蹲在墙边。”
方母愣住了,飞快地问:“长什么样?”
“他睡着了,头埋在膝盖里,没看见脸。不过估摸着怪高,比我还高。”
方母笑笑,解释道:“害,隔壁家断绝父子关系,最近闹得鸡犬不宁。”
“你说这家爹妈也是,就这么狠心看着自家儿子在外面挨冻一夜?不管什么事,终究是自家孩子。”
杜洋离开家的时候,方母出门送他。结果没想到李灵运还站在外面,正好跟杜洋打了个照面。杜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远了。
直到走廊里再次剩下李灵运和方母两个人,方母才冷冷地看了李灵运一眼,“有话进来说吧,你成宿站在门口,让邻居看见了说闲话。”
李灵运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乖乖地跟在方母身后进了屋。进屋之后,方母让他坐在餐桌上,端出没有吃完的土豆丝饼。
“别饿死在我家门口,晦气。”方母没好气地说,“剩了点东西,吃完就滚。”
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这么多年改不掉,否则当年也不能任由方何的爸拿捏。
李灵运没有嫌弃,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他已经将近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就连吃白面馒头都是香的,更何况方母的手艺。
方母托着脸,默默地看着他。
似乎是因为天气太冷,李灵运的睫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鼻尖和手指关节冻得通红,白色的摇粒绒沾了点地上的灰,连头发都乱糟糟的。
“好吃。”李灵运捧着碗,含混不清地哽咽着说,“和方何的手艺一样好。”
方母愣住,忽觉心情复杂。
她给李灵运倒了杯水,狠狠砸在他面前,没好气地说:“吃完就给我走,你要再留在这儿骚扰我,我就报警了。”
李灵运噎了下,连忙解释道:“阿姨,我只是想知道方何的……”
“你怎么跟你妈一样,这么不要脸啊!你怎么好意思开口的!”方母突然咬着牙爆发,气得破口大骂起来,“我凭什么告诉你方何的下落?你们是朋友吗?是对象吗?关系好吗?”
三句话把李灵运问懵了,他不安地垂下头,紧紧捏着筷子。没错,他们不是朋友,不是情侣,关系也不好。
方何恨他,恨到把现有的生活付之一炬也要逃。
“对不起。”李灵运拧紧眉,只能挤出这三个字。
“我请你吃这口饭,不是想跟你坐下来好好谈谈的,而是让你吃饱了有力气滚!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再看见你真的报警!”
方母毫不留情的话,像是无数把刀子,扎在李灵运的心口,扎出一个个孔洞。狂风在其中呼啸而过,发出笛子般尖锐的响声。
在外面冻了一夜的四肢还没有暖过来,突如其来的进食又开始让胃部绞痛。李灵运已经快一周没怎么睡过觉,长时间的失眠让他头痛欲裂,连精神也在崩溃的边缘。
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他要撑不住了。
李灵运的指尖抖得厉害。
干脆给她下咒吧,逼她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很简单,只要几分钟,这女的身家性命就系在自己一念之间。到时候就算她不说,方何也得回来,哭着求我原谅他……
李灵运猛地站起来,然后——
扑通一声给方母跪下了。
李灵运知道,他不能。如果他把方母牵扯进来,方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除了祭天和拜祖,李灵运的膝盖从来没有碰过地。此刻却狠狠磕在大理石上,发出咔嚓一声,疼得简直要裂了。
“阿姨,我求您。”李灵运垂着头,咬紧牙,下颚青筋暴起,“我知道我和我妈对不起你们,但求您告诉我方何在哪里,我真的很想他!我还没给他道歉,没补偿过他,我不想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房间安静得像是开了静音。
“你这是干什么?丢人现眼。”方母根本拉不动一个成年男性,尝试数次未果后,索性任由李灵运跪着。
“李灵运,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愿意告诉你,是因为夏钰?”方母突然冷冷地问。
李灵运抬眼看她。
“要说心里不膈应,那是骗人的。但我不告诉你何何的去向,不只是因为你是谁的儿子,也不是因为你和何何的关系,而是因为何何见都不想见你。”
在李灵运恍惚的目光中,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发生高中那件事的时候,距离高考只有几个月了,何何不管不顾地要走,离开他从小长大的苏州。现在他好不容易在上海站稳脚,为了躲你,工作和生活都不要了,你还不明白方何有多恶心你?”
李灵运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我,他……”
“至于他为什么要走……高中的时候,你诬陷何何偷窥女澡堂,还买通了很多人证物证。对于学生,这是多大的事你不会不知道。他还呆的下去?!他有没有偷窥,你其实比谁都清楚——他喜欢男的,他喜欢你不是吗?!”
第58章 祝新生
方何没有跟母亲出过柜,也从未提及他对李灵运的感情。但当妈的,哪有不了解自己儿子的?方何看着李灵运的眼神,就差把“喜欢”写在脸上。
她载着方何离开苏州的时候,方何的脑袋抵着玻璃,一直在无声地流泪。是哭背后一片狼藉的名声,还是哭被喜欢的人用这种事侮辱呢?
“我当时,不知道……我没看出来,我……”李灵运心中激荡,却只能苍白地辩驳道。
“他为什么这么好面子?就是因为当年那件事让他一点面子不剩。他这次为什么走,我不知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管因为什么,都说明他都恨透你了。作为母亲,我怎么能把儿子往火坑里推?”
哪怕是方母最初激烈的言辞,也不如这几句平静的话语,给李灵运心上扎的口子大。
他总算明白了什么叫肝胆欲裂,窒息的感觉又来了,氧气如潮水般褪去,下一秒,无边的悲戚又如潮水般涌来。
他的手按住喉咙,连脸都憋得微微泛红。
方母没有看出李灵运的不对劲,只是把头别到一边,不容置喙地说:“你走吧,别逼我扇你,我这得不到你想要的。”
塔奇游戏公司里,几个员工正聚在一起摸鱼。
这是一家规模很小的公司,坐落于南京。连带着老板也就十七八个员工,而且大多是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众人为梦想汇聚于此,共同目标是让自己开发的游戏走入市场。
但他们至今没能找到投资人,如果不靠富二代老板苦苦支撑,恐怕公司早就分崩离析了。
“听说了吗,陆哥给公司招了个副总。”胖子神经兮兮地说。
平头哥顿时义愤填膺,猛拍了下大腿,“家底都快掏空了,还招人?再说了,就十七八个人要什么副总,老陆他神经病吧。”
“老婆别气。”旁边一小白脸轻手轻脚地给他顺气,“那人好像资历很牛逼,B大高材生,还在国华做过副经理。”
平头哥一听,顿时悻悻地不说话了。
“他从大公司过来,万一把大公司那一套管理模式也带进来怎么办?我们不就不能随便摸鱼了。”兰姐烦躁地咬着指甲,“高材生怎么了?大公司怎么了?咱得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我们也不是软蛋。”
“兰姐,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咱们以后上厕所故意不喊他一起。”小白脸出主意。
“还得是你呀。”平头哥竖起大拇指,“你总能整出这种,心智不超过初中女生的花活。”
众人正讨论着,老板陆川已经把人领进门了。他们一看当事人来了,顿时噤声。
“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新来的副总,方何。希望大家相处愉快,哈哈。”所谓的陆老板也不过是个年轻人,身着白T和牛仔裤,气质不像寻常老板。
下面掌声寥寥,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方何叱咤商场多年,从没见过这么随便的公司。员工上班时间吃零食摸鱼不说,居然还穿着连体睡衣。公司里养了只猫,正在键盘上打滚,把毛蹭得到处都是。
不过这也正合方何心意。
他虽然逃离了李灵运,但心没完全走出来。方何总梦见自己还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房子里,梦见被李灵运下咒。每次他膝行着想逃走,就被无形的力量拉回来入得更深,然后惩罚般戳弄禁区。李灵运独自坐在旁边看着,欣赏他的窘态。
方何感觉,他的人格被撕碎了,尊严像破布一样被扔在地上践踏。
他变得寡言不安,他不像他了。
方何逃走的这一个月反复失眠、呕吐、经常突如其来的崩溃,因此无法胜任繁重的工作。面试的时候,陆川一直强调他们公司氛围好。方何之所以愿意拿极低的工资,更多是来养心的。
“大家好,很高兴加入我们公司。虽然我比你们大几岁,但在游戏领域不怎么精通,还需要跟你们多多学习。”方何尽量扯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如果让国华的下属们看见方何笑了,哪个不是受宠若惊。但塔奇游戏这帮人只是默默看着,没有反应。
方何不自觉红了脸,降低声音说道:“第一次见面,我买了一些下午茶分享给大家,有咖啡和蛋糕……”
说罢,他忐忑地看了众人一眼。
“哎呦!方哥这么客气干嘛!我看看有啥蛋糕?”胖子是最先被糖衣炮弹打倒的。
兰姐作为颜狗紧随其后,“哪的话啊,方总!您大公司来的人,肯定经验比我们丰富多了,还得请您多带带我们!”
陆川目瞪口呆,心说阿兰你这娘们儿怎么回事,明明平时对我都是直呼其名。
“说好的上厕所不叫他呢?”小白对这帮没出息的同事失望,急忙脸看向平头哥,发现他正搂着方何的肩膀。
平头哥爽朗地笑着说:“方哥没想到你人还不错嘛,别这么紧张,这儿的都是好兄弟。”
方何从没见过如此随便的上下级关系,一时间僵住了。但他很快就在这样轻松和谐的气氛中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晚上五点下班后,陆川请大家吃饭,就当做是方何的接风宴。
方何本以为老板起码会找个饭店,没想到最后被领到了一个露天烧烤摊里。
“方总别介意,老陆他前几天向家里要资金,被他爸七匹狼伺候了一顿,只能请得起这样的。”兰姐温柔地解释道。
“你少听她胡扯!我这不是看方哥新来的,给他露一手我的烧烤技术嘛!”陆川气得脸红脖子粗,“你老板我底子厚着呢,怎么可能没钱?”
“既然底子这么厚,什么时候涨工资?”平头哥问。
“你才说过这儿都是好兄弟,好兄弟不谈钱,来,喝酒!”
炭火在烤架上蓬勃跳跃,映照着每个人欢快的脸庞。肉串在火光中转动,油滴落下发出滋滋声,激发出一股股脂肪的香气。啤酒的泡沫在玻璃杯中沉浮,清凉的口感与烧烤的热烈绝妙融合。
酒过三巡,众人的话也密起来。
方何真的喝多了,他居然在饭桌上大谈他是如何靠着自己的项目,为国华狂砍1.24亿融资的。
如果这是在国华的年会上,第二天方何酒醒后大概率会羞愤地写下遗书,然后原地上吊自杀。
好在小公司的人对1.24亿没什么概念,都觉得牛逼炸了,心里对方何的崇拜之情可谓是更上一层楼。
聊着聊着,胖子突然发现了盲点,于是好奇地问道:“方哥,那你之前在国华干得好好的,怎么会想不开来我们这?”
就在这一瞬间,夜间的凉风一吹,方何忽然酒醒了。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为缓解尴尬,伸出筷子去夹花生米。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半天没能夹起来。
胖子自知说错话,于是也不追问。
“害,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最后,陆川打断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想当年我误诊癌症的时候,也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但后来慢慢振作起来,生活又步入了正规。不一样的是,我通过这次经历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干的事,决定不再去迎合别人,放弃了正确但我不喜欢的工作。”
方何愣住,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居然还有这种过往,不禁高看他一眼。
“得了得了,妈的,这故事一天讲三四遍。我看等你八十岁死了,这段话都得刻墓碑上。”兰姐摆摆手。
众人大笑不止。
陆川悲愤欲绝地说:“你能不能尊重点我?”
“你拿到检查结果的时候,吓得在医生面前失禁,你让我怎么尊重你?”
小白脸晃了晃塑料杯里的啤酒,“我之前有很严重的抑郁症,靠游戏走出来的,现在我也想做一款好游戏。”
平头哥默默看着小白脸,摸了摸他的脑袋。
“嗯,不管怎么样,当年我失业,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是谢谢陆川收留。”兰姐突然举起杯。
“我用一句话总结下,怎么说来着……既往不恋,当下不杂,未来不迎。”陆川大着舌头嚷嚷道,“干杯!”
方何迷迷糊糊地举起酒杯,迷迷糊糊地和大家相碰,最后也笑着一起喊出那句话——
“干杯。”
第59章 我不会再下咒了
乌云如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悄然铺展在天际,压低了整个穹顶。这片天,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揉捏着,将一切明媚和欢愉榨尽。
女佣请假回老家了,姑姑眼见着天气不好,急忙开始回收晾晒的衣服和铺开的稻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凝重中,第一滴雨珠打在地面上,发出轻微却又清晰的声响。紧接着,更多的雨点落下,像无法承受天空的沉重,纷纷逃逸。
好在姑姑赶上了,没让东西淋湿。
她撑起油纸伞,快步走到大门前,想插上门栓。刚一拉门,就被一双手抵住了,门缝后是李灵运灼灼的目光。
姑姑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手,紧接着,李灵运就顺势迈了进来。
雨水沿着他的发端缓缓而下,衣衫早被雨水彻底浸湿,紧贴着身体。他却对这份湿冷毫无察觉,彷佛他的思绪已经飘散在这无边的雨幕之中。
姑姑慌了几秒,又很快恢复镇定,沉下嗓子说:“你来了。”
李灵运却说:“我早该来的。”
她把李灵运领进屋,从柜里翻出几身他高中时期的衣物,“我这里没有男装,你洗个澡,凑合穿这个。”
李灵运坐在八仙椅上,始终垂着头。稍长的刘海耷拉下来,被雨水拧成一缕一缕。
“姑,方何去哪里了?”
姑姑给他铺床的手一顿,又恢复了流畅,“方何是谁?”
李灵运长呼一口浊气,“别装傻了,除了你,谁能解我的咒?”
“你既然知道是我。”姑姑慢慢站直身子,“就该知道我肯定不会说,还来干甚……”
“为什么?!”李灵运突然大声咆哮道,一瞬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
“你不是隐居了吗?为什么要来管我的闲事!”李灵运猛地抬起头,眉毛狠狠拧在一起,“姑,我跟你这么多年,我没有求过你一件事!现在我求你了,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好不好?我实在是找不到他,我求你了……”
她几乎没见过李灵运如此不安的样子,就连睫毛都在抖,不知是因为悲愤还是寒冷。
她上一次看到这个表情,还是在李灵运父亲的葬礼上。幼年的李灵运抓着姑姑袖口,胆怯地小声问道:“爸爸为什么自杀?为什么不要我和妈妈了?”
她五脏六腑都心疼地绞在一起。
“我是个普通人,并不是要主持公道,我只不过……不想让你步李邈的后尘。”姑姑红了眼眶,她蹲下来,握住李灵运比冰块还冷的手,“我这辈子没有孩子,你和你表哥就是我的孩子。没能救下李邈,我没有一刻不后悔,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吗?”
火坑火坑,又是火坑。他与方何的关系,在你们嘴里就这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