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峰震惊不已,“你……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是从昨天才开始的,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方何脸色阴沉地叹气。
“你有没有想过做做法,或者是找个风水先生,你这也太邪乎了!”
“因为是第一次,我还没来得及。你说得对,我得托人找个靠谱的道士驱驱邪。”
冯峰听罢欲言又止,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为难地摸摸后颈。
方何不耐烦地咋舌,“你有话直说。”
但冯峰还在犹豫,他小心翼翼看向方何,嗫嚅着低声说:“又或者,去精神科住院看看呢?”
狭小的电梯间突然变得安静,只能听到齿轮咯吱咯吱运作的声音。
冯峰以为方何要大发雷霆,赶紧堆笑着辩解说:“我开完笑……”
“是个思路。”方何面色冷硬,目不斜视得盯着前方,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如果道士也不管用,那看样子只有精神病院管用了。”
楼层到了,电梯门打开,两人气氛沉重地走出来。
还不等冯峰说点什么缓解下气氛,好巧不巧,撞见李灵运带着助理迎面走来。他立刻松了口气,笑着打招呼:“李总监,王助理,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哎哟喂,你们俩居然一起来公司,感情好的勒!”助理夸张地调笑道。
“哪有啊,我和方何碰巧遇到的,是吧方何?”
看旁边半天没动静,冯峰疑惑地望过去,然而瞬间噤了声。
方何痴痴地盯着李灵运,连眼皮都在颤抖。他脸颊泛起虾子红,脖颈绷紧了,胸口随着起伏顶出圆润的弧度,像是吞了一百只蝴蝶。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方何仿佛蒙着情欲,看起来格外撩人。冯峰和助理觉得他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被这旖旎气氛搞得不自在起来。
“方何?”
方何咬紧牙关,突然转身就走,只留下冯峰和李灵运他们面面相觑。
“对不住哈,他刚刚说他家出了点事,心情不好。”冯峰只得尴尬地解围。
“没事。”李灵运淡淡地回复道,目光深沉地看了眼方何离开的方向。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方何看不得李灵运的脸,只要看到他的一瞬间,就会想起那双手的触感。
又大,又有力,又滚烫的一双手。
不论是幻觉还是闹鬼,方何告诉自己,必须尽快解决这件荒唐事。不然就算他没疯,都要被硬生生逼疯了。
当天晚上,方何给自己的房间里装了个监控摄像头。然后又在门口和窗台前撒了些盐,抹上一些他问屠户要来的鸡血。
一切准备就绪后,方何躺进被窝里。但他没有睡,他知道自己睡不着。瞪着滚圆的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因为看不清任何东西,所以瞳孔没有聚焦。
他浑身紧绷,不知等了多久。突然,那东西如约而至!
方何就这样被折磨了好几个小时,那双手离开的时候,他留着涎水,支起的腰不停痉挛,向上的眼仁一时间翻不回来。
在意识飘散之前,他强打起精神掏出手机,观看监控摄像头的回放视频。
视频里他像个精神病一样,一会呼救,一会哭泣。如同嗑药嗑嗨的瘾君子,又像玩成人玩具把脑子玩坏了。
手机的光线明明暗暗,映在方何惨白的脸上。他不忍再看视频里不堪入目的自己,和耳边混着水声的呻吟,狠狠把手机摔在了地上。
他恨这手机的质量,只是发出一声巨响,竟连屏幕都没能碎。
方何坐在床沿,痛苦地抱着头,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像是在哭泣,又像是没有。
羞耻,恐惧,惊慌,无数种情绪在他身旁盘旋,像是要把他闷死在巨大的玻璃罩里。
绝对是疯了。
“方何,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病情又严重了?你如果不配合的话,我也爱莫能助。”
宋医生用尽各种方法,都撬不开方何的嘴。最终她把笔记本合了起来,一脸严肃地对方何说。
方何感觉自己的脊柱没了,整个人直想往下秃噜。他用手背撑着额头,投射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颊。他张了张口,却最终泄了气,选择咬牙沉默。
方何真的说不出口。
让他把自己如何被幻想折磨,把每一个抚摸的细节,把那双手如何挑逗他的身体……向着一个不甚熟悉的女人说,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除非他死了。
就像冯峰每次逼问他那样,他只能面无表情地回答:“没事。”
最终,他也再次这么说了:“没事。”
饶是宋医生这么好的职业素养,都彻底失去信心了。她深呼几口气,慢慢平复下心情后,才尽量稳着声线说:
“抱歉方何,是我水平有限。治疗到现在,你的症状没有一丝减轻,我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认识一些有名的精神科医生,我认为像你这种情况,必须要住院系统性地接受治疗。”
“我不去。”方何听完后,固执地别开头。
“方何,不要讳疾忌医!”
方何的肩膀猛地地抖了下,后背佝偻得更低。他仍旧不抬头,像是把根须扎进了地里。
宋医生又是一声长叹,她拉开单肩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张名片放在茶几上。
“这人是我朋友,第一医院精神科工作。你可以去找他,报我的名字。”
见方何还是没有动静,她犹豫地按在他肩膀上,放柔声音说:“方何,你现在是病人。听话,咱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先好好治病。”
方何还是不答。
宋医生只好站起身,最后担忧地看了方何一眼,然后微微点头,转脸离开了。
宋医生走后,方何把脸埋在掌心里。
“我不是病人。”良久,掌心里传来一声小小的哽咽,“我他妈不是病人。”
方何这段时间的生活,简直是颠三倒四。
他无时无刻不在恐惧着,那突如其来的抚摸和触碰。哪怕在公司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都不敢有丝毫大意。
方何手臂死死绷着,腰腹也收紧,像是把自己全副武装,时刻准备抵御攻击的食草动物。
但他所做的努力,在那双手面前却又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每天晚上,它们都会如约而至。
最让方何崩溃的是,他居然习惯了被触碰。如果它某个晚上没来,他反而要辗转反侧,被压不下去的欲望油烹火烤。
今天就是这样。
方何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呼出的气却格外炽热。他每天晚上都被侵犯,现在身子到了时间,甚至开始自己产生反应,以便取悦入侵者。
睡不着。
完全睡不着。
浑身都痒,浑身都有火在烧。从狂跳的心脏,顺着血管,一路烧到四肢百骸。
方何手指抖个不停,他慢慢伸进了被窝里,把薄薄的被子顶出手臂的弧度。仿佛只要藏起来,就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龌龊事。
他起先很犹豫,只是把手搭在要害附近,感受着肌肉的震颤。他慢慢划过去的,沿途的细小汗毛都立了起来。
最后,方何吐着舌尖,攀上了顶峰。
第二天,方何来到办公区域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乔建宁。他被几个实习生围在中间,脸上带着游刃有余又漫不经心的微笑。
“你爸怎么样了?手术成功嘛?”
“还不错,已经出院了。我之前就给他说,这么大年纪卷什么卷,他非不听。”乔建宁一边笑,一边微微耸了耸肩膀。
“害,那不都是为了你吗!想给你多留点家产!”
“可别。”乔建宁笑着直往后躲,“他自己的野心,少安在我头上。”
乔建宁前段时间请了一周的假,回去看望生病住院的老父亲。在他离开之前,方何还没有异常;等他回来后,方何已经成了个“病人”。
方何觉得难堪,无法面对乔建宁,于是转身就走。但乔建宁就跟有什么雷达似的,瞬间探测到方何在附近,紧接着那双眼睛就亮了起来。
方何没走出十几米,就听见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怎么还视而不见呢?”乔建宁的喘息有点急,似乎是因为刚才追得太快。
方何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他本以为自己会条件反射般甩开对方,但事实上并没有。
乔建宁的手和李灵运不同,他的手指很细,没有丁点老茧。看起来就像个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触碰自己的时候也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把什么捏碎了似的。
正是这份不同,让方何突然萌生出一种安全感,竟一时间没有挣开他。
“这么多天了,你都没给我发一条信息。”乔建宁装出一副很伤心的样子,用手指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方何无奈地反驳道:“你不也没来找我?”
“我这不是想让你主动嘛,但没想到,哥哥根本不想我。”
“是叔叔。”方何叹了口气。
“就比我大八岁,还想占我便宜?”乔建宁不假哭了,嬉皮笑脸地勾住方何的小指,去摩挲他的指骨。方何感觉指骨上的力道一紧一松,连带着自己的心脏都跟着一紧一松。
“占我便宜也可以,跟我去喝杯咖啡行吗……叔叔?”
方何本没有心情,但被乔建宁这么一哄一闹,最后无奈地笑着答应了。下班后,乔建宁带着他来到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这咖啡店装潢不怎么讲究,甚至还是水泥地,几张塑料凳子塑料桌子,配着墙上歪歪扭扭的挂画。挂画的内容,方何也完全欣赏不来,抽象的过分了。
“这叫末日朋克风。”乔建宁跟他解释道。
方何忍不住咋舌,“朋克没看出来,末日倒是挺末日。”
虽然方何不懂这家咖啡店的风格,但是空气中漂浮的味道,却是上好的现磨咖啡豆。方何早已过了关注外表的年纪,咖啡店还是咖啡的品质最为重要。
“你先找个地方坐,我去点单。”乔建宁光顾着回头跟方何说话了,差点撞到前面端着咖啡的客人。
方何那句“小心”还没说得出口,就瞬间卡在嗓子眼里,再也挤不出来了——眼前这人不是别个,居然是李灵运。
他比两人早到一点,手上已经捧了杯咖啡。
方何总觉的,李灵运会喝咖啡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按照他的气质,应该是在小檀木桌边起个小炉,一边抿着桂花糕,一边小口啜着龙井才是。
“这么巧?没想到李总监也来光顾这家我珍藏的店铺。”在这儿撞到李灵运,乔建宁心情不错。
虽然他一副混不吝的做派,但到底年纪小,仍有幼稚的攀比心理。被心上人的老情人撞见他俩来喝咖啡,乔建宁感觉自己胜了一筹。
但方何却不这么想,他看着李灵运端着咖啡的手,浑身的神经都炸开了。一半冷得打颤,一半烫得疯狂鼓动。
方何其实没摸过李灵运的双手几次,但现在哪怕只是看着,方何都能回忆起他指腹的触感,骨节的硬度和手掌的大小。
还有他对自己做的事。
方何一把抓住乔建宁的袖口,咬着牙说:“我们换个地方。”
眼见着乔建宁愣了下,然后解释道:“现在时间有点晚了,附近只有这家还开门。”
“我们买了,到别的地方喝。”
“好。”乔建宁笑着全都依他,“那你先在这坐一会,我去点单。”
就这样,方何与李灵运还是暂时坐在了一张桌子上。方何盯着桌面,甚至不愿意与李灵运发生眼神交流。一半是因为那次对方在洗手间强迫求欢,一半是因为心虚。
“听说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李灵运一开口,就把方何震了个激灵。
方何没说话,只是抬眼看向他。
“和我有关吗?”李灵运问。
方何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然后冷冷地说:“我没有状态不好,更和你无关。”
李灵运又说:“之前那件事,我还没找到机会跟你好好道歉。”
方何先是沉默,然后忽地嗤笑一声。
“算了,反正都结束了,也无所谓什么道歉不道歉。”
李灵运搅拌咖啡的手停住。
“我不该强迫你,我道歉。但是方何……”李灵运突然用力握住方何桌面上的手,“我们有没有结束,不是你一个人说得算。”
方何马上想抽回手,然而李灵运握得太紧,居然纹丝不动。他急得下意识望向乔建宁的方向,好在他正在低头看着菜单,没有注意到两人的逾矩。
还不等方何松口气,转回头来,就看到李灵运冷峻的脸,眼底像是沉了沙。
“这么怕他看见?”李灵运面无表情地问,故意摩挲方何手腕内侧微微凸起的筋脉。
“放手。”方何闭上眼睛。
李灵运的手指最终还是伸进了方何的袖口里,去勾他手臂上最嫩的肉,“方何,你觉得我们能轻易结束?你真放得下?”
“放手!”
等乔建宁端着两杯咖啡回来的时候,他发现方何和李灵运的气氛很不对劲。
明明两人端坐在桌子两边,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空气中却好像有无数根黏黏糊糊的蛛丝,千丝万缕地把他们缠绕在一起。
“走吧。”方何猛地站起身,拉着乔建宁的胳膊离开咖啡店。
“哦。”
乔建宁被拽得咖啡差点撒出来,他最后看了李灵运一眼,只见李灵运完全视他如无物,越过他的肩膀,死死盯着他身后的方何。
就像蜘蛛捕食落入网中的猎物。
“这段时间的问题汇总……我,已经……”
第二天的会议上,方何在做PPT讲解。他弓起腰腹,几乎支撑不住身体。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看不见的桌子下面,那双手居然开始在别人面前公然猥亵他。
不行,振作点,大家都在看着。
方何挣扎着挺直身子,一抬头,迎上众人疑惑的目光。
第42章 只能依靠我
上面是疑惑的同事,下面是愈发激烈的侵犯。高度的紧张,反而提升了身体的敏感度,让他不住地打着颤。
方何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面前的景色虚化,又聚焦,然后再度虚化。
明明他除了脸颊泛红,表情尽量保持了克制,但方何总感觉被同事们看穿了。仿佛他们正在用鄙夷的眼光看着自己,正常交流的声音也被他当做羞辱和嘲弄。
方何红了眼,自尊心被撕成一片一片。风一吹,就飘散了。
突然,方何的手腕被人捏住。他瑟缩了下,虚弱地顺着对方的胳膊看过去——
李灵运淡淡地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看到李灵运冷冷清清,完全不知自己被怎样肮脏地幻想着。方何再也忍受不住,喉管里泛起酸味。他胡乱地摆摆手,然后捂着嘴逃出了会议室。
一路上他跌跌撞撞,冲进最近的洗手间,扑在水池前就开始大口大口开始呕吐。
但方何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有涎水顺着嘴角留下来,卷入水流中消失不见。
方何盯着那小小的水旋,就这样呕了半天后,突然腰一软,整个身子往下坠。要不是他死死扒着水池的边缘,现在已经瘫坐在地板上。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真是因为放不下李灵运吗?
明明心理已经对李灵运彻底失望,但身体还是渴求着对方?
可他不想再和李灵运有任何瓜葛了!他得走出来,开始新生活!
十几年了,还折腾不够吗?!
这些问题在方何脑子里翻滚盘旋,却迟迟找不到出口。变成了一颗又一颗的弹球,四处乱撞,撞得他神经闷痛。
方何觉得自己或许已经不能算是个正常人,坚持不去精神病院,也不过是在维持最后的体面。
他完了,他一辈子都毁了……
这时,洗手间的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打开。在空阔的房间里,这门扉摩擦的声音仿佛拉得无限长。
方何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在逼近,但他没有抬头,双手撑在台面上,看着水池里的排水口。
他的脊背贴上一个胸膛,后面自然也严丝合缝地契在某个物件上,他闻到了李灵运独有的香味。
李灵运的体型比方何大一圈,此刻完全地笼罩住他。尽管动作都是轻轻柔柔的,却展现出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怎么了,手抖得这么厉害?”李灵运贴在他颈边说话,呼吸又湿又热。然后牵过他的手,放在冰凉的水流下冲刷。
哗啦啦的水流顺着指缝淌过去,却止不住方何的颤抖。
“大家都在讨论,说你刚刚很奇怪。”李灵运漫不经心地说,“他们猜你不会是偷偷藏了玩具,在会议上玩。”
同事们当然不会这么想。
因为在他们眼里,方何是个严肃认真的男人。他们做梦都不会,把方何和这种疯狂刺激的行为联系在一起。
但李灵运最知道怎么样往方何心口上插刀子,果不其然,方何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难道猜对了?”李灵运挑眉。
方何不想再和他纠缠,窘迫地用手肘隔开李灵运的身体,转身就准备走。然而却被李灵运拽着腰,又撞回他身上。
“你到底怎么了?”
方何羞愧到无地自容,只想一会人呆着,于是狼狈地大声说:“和你没关系!”
“方何,除了我,你还能跟谁说?”李灵运伸手摸了摸方何的耳根子,方何觉得又凉又痒,摇着头去躲,“难道去告诉其他人,你最近总是不分场合地发骚?同事,领导,那些新来的实习生……他们会怎么看你?他们会想,原来方总监是个精神有问题的性瘾患者……”
方何万万没想到李灵运可以说出那么粗鄙的话,跟他的高岭之花的脸太不称了。
这句话像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抽在方何脸颊上,打得他脑袋微微偏向一边,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他开始想象众人议论他时的表情,想象自己被指指点点。
“我没……”
“只有我能帮你,方何。之前的幻听和失明,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减轻了很多吗?”李灵运的声音低而轻,像是水手迷失方向时,海妖蛊惑人心的歌声,“既然快撑不住了,为什么不能试着依靠我?没什么好羞耻的,你更狼狈的样子我都见过。”
方何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不清醒了,他居然觉得李灵运的提议很诱人。
他不能把鬼手告诉别人,因为他辛辛苦苦的伪装,认真端正的形象,呕心沥血的事业……不能因为这件事毁于一旦。
但对于李灵运来说,他已经够不堪了,再不堪一点又有什么所谓?只有对着李灵运,方何才可以展露真实的自我。
说出来。
别自己憋着了。
哪怕是对着李灵运呢。
好痛苦,快受不了了。
最后,方何深呼一口气,终于慢慢冷静下来。他抖着手,一根根掰开李灵运扣在自己腰上的手指。
“用不着。”他还是推开李灵运,转身走了。
李灵运始料未及,半晌后,低头看着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掌。上面有一些水珠,闪着晃眼的光——是刚才方何湿漉漉的手粘上去的。
他忽然想舔掉这些水珠。
但他指尖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这么做。
李灵运本想这段时间继续趁虚而入,但无奈到李家一年一度祭祖的日子了。姑姑打电话来催,于是李灵运先回了趟老家。
李家的本家,坐落在浙江南部的某个古村落里。因为离群索居,外人只知道这家里多出顶厉害的人中龙凤,却对宅子里的秘辛一无所知。
如今族人们都散作满天星,只有姑姑一个人在本家隐居,顺便打点着老宅。
从飞机到客车最后是步行,李灵运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总算来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李家也曾是显赫大户,其门面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彰显着当年的辉煌与奢华。只是岁月流转,漆面大门已经斑驳不堪,脱落腐朽了。
李灵运扣响门环,不多时,里面出来个年轻女人,是姑姑雇来的女佣。柳叶眉,樱桃嘴,一身改良的凤仙装搭配褶裙。脸颊总是红红的,像从高原上走下来的人。
“灵运你来了,你姑姑在里面呢。”她喜笑颜开地说。
李灵运一边走进门,一边淡淡地问:“还有谁来吗?”
“你是第八个来的!”
庭院内的青石板上布满了青苔,角落的古树倒是愈发枝繁叶茂。老宅四方四正,处处对称,中央有一个八角形的石亭,亭顶覆盖着青色琉璃瓦,瓦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玉石般的光芒。
进了厅堂,里面果然坐着几个人,各个华冠丽服。
最中间那个女人四十七八岁,穿着旗袍。绸缎的面料在光线下流转,仿佛波光粼粼的湖面。细腻的针脚,将各色丝线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缝制出繁复而不失雅致的图案。
她轻轻挽起发丝,高领和短袖随着动作,恰如其分地勾勒出她保持良好的身材。
正是姑姑。
“灵运来了?”姑姑注意到他,立刻眉梢带笑,起了身。
李灵运点点头,握住她伸过来的纤纤玉手,然后和各个长辈依次打过招呼。
他环顾四周,然后问道:“其他人呢?”
“有几个不愿意来的,还有你四叔公现在在国外,说晚点再来,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他去国外做什么?”
“我知道!”侄女笑嘻嘻地说,“他到国外当神仙去了!好像弄了个什么教派,里面信徒好几万呢!”
国外最不缺乱七八糟的教派,很多骗子都借此赚得盆满钵满,更不要提四叔公这种确实有点真东西的家伙。
和四叔公一样,把自己当成“神”的族人不在少数。不过李灵运并不认为自己是神,也对当神不感兴趣。
刚才这一伙人聊得热热闹闹,李灵运一来,反而气氛冷了下去。因为几个亲戚都有点摸不透他,不知道能聊些什么,索性就沉默了。
于是姑姑浅笑着说:“既然该来的都来了,我们就早点开始吧。趁着太阳下山前祭拜完,还能赶得上回去的客车。”
众人跟着她来到祠堂,门一打开,灰尘和苔藓的味道扑面而来。祠堂的核心,是那一排排庄严肃穆的黑色牌位,像是一座座小小的墓碑,少说有数百个。
上面用金漆毛笔提了逝人的名字,这其中,就有李灵运的父亲。
第43章 抓到你了
李父自杀的时候,李灵运还太小,甚至连父亲的面容都记不清楚了。不过据姑姑所说,父亲自杀的原因,是因为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轻易得到,便觉得活着没有意思。
李灵运不关心他自杀的原因,只是好奇这男人自杀前有没有想过,哪怕只是一瞬间想过他留下的妻儿?
大约是没有的。
为什么他父母净是些不负责任的家伙。
女佣端着铺着红布的木托盘,上面放了些祭祀的香。众人在水盆里净手后,按照长幼次序上香,接下来便是三拜,三叩首,三兴。
烟雾袅袅,檀香沉静温柔。
屋顶因年久失修裂开了点缝,一束阳光从罅隙中透进来,打在那一层又一层牌位上。祭祀的烟便缠着那束光不住地盘旋上升,最后飘散在空气中,看不明晰了。
牌位背后的“人”或“神”,那些繁华或落寞,长久地囚禁在这方寸之地,再无人诉说。
祭祖结束后,姑姑邀众人在这里过夜,连带着吃个便饭。但大家都是忙人,除了侄女,没人愿意留下。
就在这时,祠堂里溜进来一只波斯猫。雪白柔顺的毛发,一尘不染的尾巴,一看就深受姑姑的照顾与疼爱。
“锦素,你怎么来了?”姑姑眼里泛起柔情,伸手抱起起猫咪。
然而刚刚还优雅乖巧的猫咪,被人抱在怀里,突然嘶叫着翻滚起来。它一爪子挠下去,差点抓到姑姑的脸颊。
姑姑受了惊,下意识撒开手,猫咪随即落在地上,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侄女也跟着吓一跳,冷静下来后撇撇嘴:“锦素还是这么不听话!”
姑姑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把垂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无奈地笑着说:“跟李邈一个样,就知道气我。”
这波斯猫是表哥生前送给姑姑的,说她住在深山老林里,有个物件也能解解闷。姑姑如今这么溺爱锦素,想必也是从其中看到了逝人的影子。
“你怎么不给它下个咒?”看着锦素逃走的方向,李灵运突然面无表情地说,“如果再随便攻击人,一次失明,两次食不知味,三次百爪挠心。多教训几次,不怕它不听话。”
过了许久,不见有人说话。李灵运转过头去,发现所有人都在愕然地盯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怎么了?”李灵运问。
“不,就是没想到这话会从你嘴里说出来,你不是不给人下咒吗?”二叔讪笑着说。
李灵运微怔,然后淡淡地解释道:“……动物又不是人。”
“灵运说的有道理,要是这破猫再不听话,小妹你就给它下个咒。不然反了天了,宠物骑在主人头上还得了?”
“但是给动物下咒,它只会觉得难受,也不懂到底为什么。”
“这倒也是。”
亲戚们就着这个话题,又争执了一会。直到天色渐晚,才准备打道回府。众人依次告别,并约定着明年这个时候再见。
李灵运刚刚半只脚踏出门槛,却被姑姑从后面叫住了。
“我送你一程。”她拿起一把油纸伞。
看出对方是有话要说,李灵运点了点头,没有推辞。
雨珠轻盈地落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细碎而悦耳的声响。垂柳的叶尖挂着水珠,从两侧的砖墙外探进来,远处是种着茶叶的梯田,山水间烟雨朦胧,此刻也看不真切了。
姑姑给李灵运撑起伞,两人并肩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