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他们。”
让人敬他怕他,总好过再不自量力来算计他和他身边人。
容兆如今唯一在乎的,只有他的道侣。
乌见浒的身子更不好了,入冬以后天愈冷,于他也愈难熬。
医师看了无数,却无济于事,容兆失望下将人全部赶出了紫霄殿,再不许旁人靠近乌见浒。
如今他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反复无常,也不耐压着脾气,一点小事惹了他不悦,总有人要倒大霉。若无乌见浒时时在旁安抚,在神恩殿大开杀戒的那日,他早已如传闻中那般堕魔。
其实也好不了多少,乌见浒日复一日地衰弱,于他便是日复一日撕心裂肺地折磨。
他俩之间,总有一个人要先崩溃。
说了几句话,乌见浒咳嗽起来,又咳出了血。
容兆不让他瞒着,后头他便没再隐瞒,也瞒不住。
他伤的不仅是丹田,还有周身元气,金丝雾蕊已经没有了,没有任何药能救他。当年他母亲便是这样,无论他再如何努力,终究留不住。
容兆接过染血的帕子,捏在手心里收紧,耷下的眼睫挡去了眼底情绪,半晌未动。
还是让罪魁祸首死得太简单了——
那日他特地将苍奇留到最后,挥剑将之凌迟,依旧不解恨。苍奇嘴里重复诉说的情意他一句也听不进去,所谓的情意与他何干?别人对他有情他就必须回应吗?否则就要报复在他道侣身上,凭什么?
乌见浒拍了拍自己的腿,温声示意:“过来。”
容兆将帕子扔了,勉强压下心头浪涛,靠过去躺下枕上他,侧过身,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乌见浒手指插进容兆发间:“在想什么?”
半晌,抱着他的人闷声道:“想你几时能好起来。”
乌见浒给不了承诺,只能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命硬,老天都不收。”
容兆全无说笑心情,与他沉默相拥着。
也不过片刻,乌见浒又咳了起来,几乎喘不上气。容兆慌忙起身,着急为他拍背输送灵力。
看着他吐了满榻的血,明显感知到他的丹田裂缝又扩大了,容兆心急如焚,不断以灵力送入,却也无用。
乌见浒捉住他的手,疲惫道:“算了,别浪费灵力了,歇歇吧。”
容兆手臂落下,垂首默然不语。在乌见浒想触碰他时忽而抽了手,抬起通红双目,终于崩溃失态:“你当初让我受那一下就是了,我根本没让你替我挡,谁要你自作多情做多余的事情,你现在这样你让我怎么办?!”
乌见浒却问:“如果反过来,你会替我挡吗?”
容兆被他问住——自然会,若那道杀戮之力是冲着乌见浒去的,让他以身相挡,他又怎会有犹豫。
乌见浒重新握住他的手,手上虽无力但坚持不肯放开:“容兆,以为你被混沌之气侵体活下去的那两日,我一直在想,若我能替你就好了。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面前出事,你说我自作多情也罢,我做了选择便不会后悔,从前是,现在也是。”
容兆只觉难过,乌见浒说的话,他的眼神,还有他现在这副模样,所有这些都让容兆分外难过。他踽踽独行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能并肩,却只得半程相伴,叫他如何甘心。
气话也再说不口,容兆倾身向前,不顾乌见浒身上污脏,双手揪住他衣襟,抵首在他怀里,无力闭上眼。
那天之后,乌见浒的状况越来越差,时时昏睡,从一开始的几个时辰,到之后一整日、两三日,甚至更长时间。
容兆心知若一直这样,总有一日,这个人便再不会自睡梦中醒来。
他不能接受,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埋在山溪下的桃露酒才酿了不到一年,怕乌见浒以后没机会再喝上,容兆提前挖了一坛出来,在某个夜里乌见浒于浑噩间睁开眼时,倒出了两杯。
“你只能喝一口,尝个味道。”
他在乌见浒身旁温声道,可惜乌见浒现下这样,他们的结契大典也办不成了,要不这酒还能做合卺酒。
乌见浒靠在他怀中,浅尝了一口,味道很淡。
不知是乌见浒已失了味觉,还是这酒酿成的时间太短,本就寡淡。
但也确实是桃露的味,若再等个两年,必能酿成,可他已没有时间了。
“等之后酒酿成了,你再喝吧,我上回酿了十坛,足够你喝很久了。”乌见浒轻声说着,试图想给容兆一点安慰。
容兆倒酒进嘴里,喉间蔓延开的唯有苦涩:“十坛酒就算能喝再久,我一个人喝又有何意思,也总会有喝完的那一天。”
这样的安慰,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乌见浒不再说话,靠着他,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容兆慢慢将杯中酒喝完,清辉月色落进大殿里,滑过他指间,始终抓不住。
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他将手中酒杯扔下地,砸碎了那片月光,在这一念之间,做出了决定。
这一次乌见浒昏睡的时间再被拉长,期间偶尔睁开眼,与容兆说上一两句话,又迷蒙睡去。
最后容兆给他喂了还魂丹,他终于彻底清醒时,方才意识到,他们早已离开了元巳仙宗。
周围云雾渺渺,巨树通天,神玉闪烁不停,耀目金芒近在眼前——
是天极峰顶。
而容兆,安静坐于他身侧,仰头看向前方神树顶,目光里凝结了最深沉的黯,仿佛空无一物。
“为何要来这里?”乌见浒艰难出声,即便醒来,不过吊着最后一口气,回光返照。
容兆的目光转向他,映着那片金芒,变得柔和:“你醒了。”
“我又睡了很久?”
“是啊,很久,”容兆轻声呢喃,“乌见浒,你要不要去走成神路,我放你去,你去吗?”
无声对视,乌见浒想触碰他,却实在无力抬起手。容兆主动靠近,握着他手掌抚上自己的脸,听他道:“傻不傻?”
“我认真说的,”容兆坚持问,“你去吗?”
“不去,”乌见浒不肯,“你明知道,我不会去。”
容兆却道:“我要求你去呢?你当日来元巳仙宗时说,以后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满足我,今日我要你去走通天成神路,你要食言吗?”
乌见浒慢慢抚摸他面颊,只觉容兆似乎清瘦了不少:“我是答应了什么都满足你,但这件事不行。当日我让你去走,你说侥幸走上去了能不能活下来也不一定,现在也一样。何况我如今这样,别说走上去,只怕用爬的,都难爬到树顶,有何意义?
“你自己说的人各有命,你不会为了成全我选择去送死,又何必提出这样的要求,”最后一句,他的拇指按在容兆眼尾,“若我能答应你,又何必将自己折腾成今日这副模样?”
容兆闭起眼,深重的无力和绝望彻底淹没他,明知道乌见浒不会答应,又不甘心,到这一刻才真正尘埃落定。
“那便这样吧,不能同生,我们便共死,”他的嗓音坚定下来,睁眼定定看着眼前人,“这个要求,你不能再拒绝我。”
他眼里的悲伤也淹没了乌见浒,仿佛再说“不”,便是对他最大的残忍。
长久僵持后,乌见浒只能点头。
若最终无路可走,不若共许来生。
容兆释了剑,剑尖所指方向,是头顶的通天神树。
他没那么好心,他从来就是个疯子,救世却害了乌见浒性命,那便让这个世界为他们陪葬,谁也不无辜。
十成剑炁轰然击出,斩向前方巨树。
霎那间山摇地动、宙宇震荡,支撑此方结界的通天神树被连根斩断,逐渐倾塌。
周围山崩地裂、苍穹变色,容兆收了剑,摇摇晃晃跪下,将乌见浒抱入怀。
他在那样毁天灭地的震动中低头,最后一滴泪,落在了无力垂下眼的乌见浒脸上。
七日后,九霄天山脚,庆阳镇。
头顶集结笼罩了数日的雾霾终于散去,街边酒舍茶肆陆续开了门,修士们战战兢兢提防了几日,不再见天降异象,终于放下心。
“这北地的天,还真是说变就变。”
客栈里,容兆停步柜台前,问店小二点了几个菜,听着身后一桌歇脚的客人闲聊。
“也不单是北地这里,我听说前几日那场大地动波及甚广,各处都有山川河道倾覆、地势骤变,遮天雾霾持续了整三日,连南地最南端亦如此,瞧着像此界末日了,却不知是因何故。”
“可不是,我也听说了,而且最先发生地动的地方,便是天极峰,这都第二回了,那雾霾也是自天极峰顶漫开的,谁知道那上头又发生了什么。”
“总不能又是哪位神仙降世吧?这阵仗也未免太大了些。”
修士们啧啧称奇。
店小二问容兆还要不要酒,容兆随意道:“不必,动作快些把菜送上去便好。”
身后说话声仍在继续。
“话说回来,你们有否觉得,这两日镇上灵气似乎充盈了不少,我很久没有这种心旷神怡之感了。”
“何止这庆阳镇,我昨日自凉州城过来的,沿途一路都觉清新怡然。先前说还有未散的混沌之气,要过个三五载才能净化,这两日我瞧着,分明丝毫感觉不到了,各处灵气皆比从前充沛浓郁。昨夜我大着胆子修炼了半个时辰,全无不适,还觉周身灵力运转畅快了不少。”
“竟是真的?如此说来之前的异象,倒或许是件好事,也是稀奇了……”
“可不是。”
店小二打着算盘快速算出菜金,容兆将灵石扔过去,吩咐将他点的菜送去房中,转身先上了楼。
那些喧哗说笑声留在了身后,他在二楼过道扶栏边停步,仰头望向前方天际。
碧天如洗、浮云自开,丝毫不见往日阴霾。
风拂过,他自怔愣里回神,阖目半晌,逐渐放松下来。
推门进屋,一眼看到坐于榻上正调息打坐之人。
乌见浒觑开眼,目光落过来,眼神示意他过去。
容兆上前,近在咫尺时被坐着的乌见浒揽腰拉近,抬头看他:“去哪了?”
“楼下,点了几个菜,一会儿会送来。”容兆拉起他的手,试着送去灵力,立刻与另一道灵力纠缠至一块,反冲进他自己身体里,水火交融,久违了的。
“别玩了,”他放开乌见浒的手,注视他终于又有了神采的眼,“感觉如何?”
“真没事,还有些不适应而已。”乌见浒拉着容兆在自己身旁坐下,自后双手圈住他的腰,下巴垫在他肩膀上,侧头碰了碰他的颈。
容兆也回头,与乌见浒目光交缠,坠在他含笑眼眸中,终于也笑了。
那日在天极峰顶,他斩断通天神树,原以为此界就此倾覆,所有一切灰飞烟灭,却在天塌地陷后,挣出了生机——
神树倾倒,勉强修补起的结界崩塌,百枚神玉化作完整的新生结界,重新覆盖大地。
而他二人被最后泄下的那片金芒笼罩,得到了神树的生命之力,也重获了新生。
“真不适应?”容兆依旧不放心,拉起乌见浒一只手,又想去探他丹田。
乌见浒无奈:“容兆,你太紧张了。”
他的丹田在神树生命之力作用下修复重塑,饱满完好如初,却与当初的半妖丹不同,在突破极限后,转变成了完整的人修丹田。从此他再无法使用妖力,也彻底失去了身上妖那一半的特性。
好处是,不会再有那六百年的限制,只要正常修炼,便可渡天劫飞升。
绝处逢生。
这几日容兆一直觉得自己身处在梦里,不敢信不敢想。
方才勉强自己下去点菜,也只是离开乌见浒片刻,又心生不安,赶紧上楼回来。此刻拉着乌见浒的手,听他用戏谑语气说自己太紧张,才终于有了一些实感,飘飘荡荡的心绪最终落到了实处。
“你自己如何?”乌见浒问他。
“没什么事。”容兆放松靠过去,安下心。
他体内的邪力也被生命之力净化,邪术以后不能用了,没什么不好。不必再靠那些肮脏污血修炼,不必担心自己会走火入魔,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获新生。
安静相拥片刻,店小二将容兆点的饭菜送上来,热情提醒他们趁热吃。
乌见浒一看没有酒,唉声叹气:“容兆,我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连口酒都没得喝?”
容兆起身,先走去桌边:“不许喝,把你身体里的灵力调理稳妥了再说。”
没有酒,这一顿饭吃得到底有些没滋没味。
见乌见浒食不知味,最后容兆搁下筷子:“走吧。”
乌见浒歪过头:“去哪?”
“买酒。”
站起时他被乌见浒拉住手腕:“我说笑的,不喝就不喝吧。”
容兆目光睨过去,顿了顿:“想喝酒就跟我去买,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别半夜里又抱怨我连口酒都不给你喝。”
最后他们还是一起出了门,去上回一块去过的那间酒肆,沿着这条长街走到底,买了酒又一起慢慢悠悠走回来。
入夜以后街上人多了些,四处明灯高挂,一片太平盛世之景。
“方才听人说,前几日的异象之后,四处灵气都比从前充盈了,混沌之气似乎也彻底散了?”乌见浒晃着手中酒葫芦,随口说起刚打酒时听来的闲话。
“应该是,”容兆抱臂走得很慢,感受夜风微凉,确实有心旷神怡之感,“那百枚神玉是仙玉,化作新生结界后,其上仙气净化了此方世界。”
“这倒算是因祸得福了,”乌见浒道,“早知神玉有此作用,我们何必折腾这么久。”
容兆轻抿唇角,没有接话。
乌见浒感叹一番又罢了,现在这样也不错,若无这些遭遇,他与容兆或许至今辨不清彼此心意。
说着话,前方街角忽然传来“哐”一声响,有人撞开街边支起的摊子,冲上街头。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披头散发的疯子高声叫着,激动挥舞手臂而去,身后摊主气急败坏、骂咧不休。
乌见浒扬了扬眉,看那已经跑远之人背影有些眼熟,想到什么,忽而笑了。
容兆回头瞥见他这个神情,问:“笑什么?”
“方才那个疯子,我从前在这里碰到过一回。”乌见浒道。
那是他最煎熬的一段时日,知晓了通天成神路的真相,自天极峰下来后,他甚至不敢去找容兆。
那时他被人当面戳破己身弱点,分外难堪,却无处辩驳。
即便那只是个和他一样命运的疯子。
容兆听罢目光微微闪烁,盯着他的眼,半晌才道:“幸好。”
幸好乌见浒还活着,幸好他们还能有以后。
乌见浒点点头:“方才听他嚷嚷苍天有眼,或许此番异象之后,真正有法子能解半妖之人困局。我倒是走运了,如今没了这些困扰。”
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容兆移开眼,先转身:“我们回去吧。”
回客栈进屋,乌见浒将酒倒出来,先让容兆喝。
到这一刻容兆才真正心定下,接过杯子倒酒进嘴里,尝到辛辣酒香,脸也热起来。
乌见浒伸手将他揽过,手指插进他发间,帮他松了发带:“高兴吗?”
容兆贪婪凝着他,轻声道:“高兴。”
乌见浒心中满意,帮容兆揉着发,让他松快些。
“以后每日都可以这样高兴。”
容兆心下一动,换了个姿势,躺下枕在乌见浒腿上,拿过酒葫芦直接喝,喝几口又递给乌见浒,让他也喝。
盯着他咽下酒水时滑动的喉结,这样平常的画面也能叫容兆目不转睛。
当日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带乌见浒来这里,岂知峰回路转后,他们还能有现在。
乌见浒搁下酒葫芦,咂咂嘴,遗憾道:“可惜以后变不出狐狸耳朵和尾巴了。”
容兆:“……你不是不愿给别人看?”
“你喜欢,我愿意给你看,”乌见浒笑笑,“不过再看不到了,云泽少君别嫌弃。”
容兆摸着他的手,半日憋出句:“算了。”
没有毛茸茸确实有些可惜,但能与乌见浒有长久的未来以后,别的他也不求了。
乌见浒低头,安静与他接了一个吻。
唇舌间交换酒的馥郁,热起来的不仅是脸,还有蓬勃饱胀的心口。
乌见浒却又退开,忽然问:“容兆,记不记得当年第一次仙盟大比上,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容兆想了想,记不太清了:“是什么?”
“你说,剑宗少宗主,不过如此。”乌见浒学着他的语气,“拽得很。”
容兆细细回忆,似乎是他说过的话,那也是因为乌见浒这人,分明他们第一次见且不熟,却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叫他分外看不顺眼。其实从一开始,即便是偏见,这个人就一直占据了他过多的情绪。
乌见浒低头,在他耳边说:“其实我那时想的是,高岭之花,迟早把你折下了。”
大比之后去孤岛历练的那半个月,他与容兆的亲近示好及至最后反目,本就是刻意为之。甚至后来的许多年,与容兆的针锋相对,都掺杂了既看不惯,又想逗他惹他生气的恶劣心思,不能对人言。
容兆毫无意外,低声骂:“无耻之徒。”
“也要云泽少君给机会。”乌见浒坦然接受。
他终于亲手折下了这株高岭之花,却不为亵玩亵渎,小心翼翼地纳入怀,想与之天长地久。
容兆仰头,再次亲吻上去,热情而缱绻。
乌见浒把着他的腰,将俩人的衣衫蹂躏得凌乱,吻着他身上敏感处。绯红自容兆脸上的热潮中浮出,便再下不去。
“很热……”容兆喘着气,语不成调。
“忍一忍。”乌见浒的声音也哑,将容兆的情态看在眼中,还是觉得不够,想更用力地占有,又想起这段时日容兆反复流泪的眼,心软得一塌糊涂。
于是生出了犹豫,只是这样缠绵地吻他,将爱意传达。
容兆在他身下打开腿,最羞耻的姿势,却做得自然。他盯着乌见浒的眼,手也搂抱上去,滑过他后背,如无言地催促。
乌见浒被勾得受不了了,撩开容兆的发,放纵抵上。
手指紧扣住时,交付所有。
额头滚下的汗落进眼中,如同又流了泪。
容兆在晃动的视线里,逐渐看不清乌见浒的眼,却能感受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藏了灼热爱意的目光。
客栈的床榻有些小,也不算结实,摇晃得厉害。
乌见浒磨着身下人,停了片刻,听着容兆不稳的粗重呼吸,又开始下一轮的攻城略地。
容兆被拉进这样的节奏里,陷在他怀中,也彻底沉沦在这惊涛骇浪间。
最后容兆嗓子哑得厉害,乌见浒才披上外袍下榻,去给他倒了温水来。
就着乌见浒的手将水喝完,容兆莫名忆起从前幻境中一样的场景,嘴角浮起点笑。
乌见浒手指拭过他的唇:“笑什么?”
他接过水杯搁下,将乌见浒也拉下:“再来一次吧。”
乌见浒也笑:“还要?”
“要,”容兆点头,“要你。”
“嗯。”乌见浒吻着他,将人抱到自己身上,换个姿势。
后半夜容兆终于放松下来沉沉入梦,乌见浒却没什么睡意,守着他入定调息了半个时辰。
感觉体内灵力愈发平稳,乌见浒抽身出来,松快地转了转脖子,转头看向身旁睡得香甜之人,碰了碰他的脸,餍足愉悦。
容兆翻了个身,迷糊间摸了摸身侧,没摸着人,自睡梦中惊醒,坐起身。却见乌见浒靠在前方窗边看窗外夜景,吊起的心又缓缓落下。
乌见浒听到动静回头,容兆已赤着脚下地,大步过来。
他张开手臂,容兆撞进他怀里,抱住了他。
“天还没亮。”乌见浒提醒道。
容兆在他怀中声音有些闷:“方才睁开眼没看到你。”
乌见浒抱着人轻轻往上一提,让他踩在自己脚上,搂紧去亲他。
这样的安抚很让容兆受用,一吻之后,乌见浒抱着他转身,让他看窗外。
漫天星斗,耀目闪烁,潆洄共舞。
带笑的嗓音落在耳畔:“飞星宿光,心想事成。”
又一次的,神迹现世。
容兆安静看了许久,星光落在他眼里——能带来好运的神迹,他从前不屑,今日才真正信了。
回眸间相视一笑,额头相抵,属于他们的神迹,且在往后岁岁朝暮。
在庆阳镇休整了几日,陆续收到宗门来的消息,容兆决定动身回去。
既已峰回路转,这宗主之位他便没有放手的道理。
“还有一堆琐碎之事要处理。”
容兆按下手中传信,感叹,偷闲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乌见浒帮他整理衣衫,亲手为他束发,金色发带缠上乌发,打了个漂亮的结:“那便回去吧,我同你一起。”
回程倒没有着急赶路,他们一路慢行,确实见沿途各处山川景致都有不同,是那场大地动带来的变化。
仙山灵水更宜人,总归是件好事。
至港口小镇登船的那日,他俩在码头边的茶楼里歇脚,闹市之地,人声最鼎沸,往来修士多在此喝茶闲聊。
乌见浒才帮容兆倒出茶水,便听不知哪桌传来的说话声提起他们。
“灏澜剑宗那位,倒是可惜了,伤得那般重,怕是很难再养回来,便宜了灏澜剑宗里其他人,以后他估计就赖在元巳仙宗了吧。”
“从前听闻他风流浪荡、韵事颇多,不曾想其实是个痴情种……”
“是啊,之前谁能想到,他道侣当真是云泽少君呢,从前说到这些猜测,谁不是当笑话听。”
乌见浒无甚反应,容兆听着却莫名笑了起来。
乌见浒悠悠看他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容兆捏起茶杯,茶水渐洇湿他的唇瓣,唇角依旧留有漾开的笑意——他就是忽然想到,上一回也是在这里,听人议论的乌见浒的那些“风流韵事”,记忆深刻。
乌见浒的目光自他的手滑向唇,停了一刻,问:“容兆,我是痴情种吗?”
容兆笑着:“我怎知道。”
乌见浒望着他,慢慢抿了口茶,便也笑了。
片刻,容兆搁下茶杯,提议:“我们去趟川溪岛吧。”
乌见浒稍微意外:“去川溪岛?”
“嗯,反正绕不了多少路,我想去看一看。”当初乌见浒将这座岛送给他,说让他有空去看看,到今日才有机会。
乌见浒倒是随他:“你想去,那便去。”
自这边启行,四五日就能到川溪岛,一路过去,无风无浪。
真正上了岛,容兆才仿佛明白乌见浒当日送岛的用意——
岛中仙山依稀留有幻境中的影子,虽当年在这里生活过的人不是他们,那幻境本身也不算什么好兆头,却又像某种映射,亲眼见到幻境之景,到底不胜唏嘘。
容兆徘徊在地动之后更只剩灰渣的旧日残景里,恍若生出与幻境中人共情的某种错觉,心头萦绕的最后一丝不甘也终于随之烟消云散。
早春的天光落进小院里,他脚踩在那些斑驳光影上,心思有些漂浮,在转目间对上前方乌见浒亮色的眸,问他:“你当初为何想到将这座岛送给我?”
“我那时说了,没准你会喜欢这里。”
“你怎知我会喜欢?”
“喜欢吗?”乌见浒只问。
容兆沉默了一瞬,像似犹豫,便听乌见浒道:“我挺喜欢的。”
或者与其说喜欢这里,他喜欢的其实是与容兆在幻境里的日日夜夜,但若只有他一人,他也不会留恋。
容兆被他说着这句“喜欢”时的眼神蛊惑,点点头,心神定下,做出了决定。他抬手送出灵力,不消片刻将院中的残墙断壁清理干净。
乌见浒配合着,送灵力往那只剩树桩的桃株,早已干枯的朽木渐焕发新的生命活力,只待再长成开花。
“下回再有空来,在这里重建一座屋子,以后若无事,我们可以避居在此修行。”容兆的语气轻快,畅想以后。
乌见浒笑着伸出手,那些细碎光影落至他掌心间,同时映亮了容兆看过来的那双眼睛。
乌见浒微扬起下巴冲他示意,容兆搭手上来,被乌见浒拉入怀,额头相抵时乌见浒问他:“容兆,我们这样,算不算真正长久留在了幻境里?”
“不算,”容兆轻声道,“幻境是假的,你我之间才是真的。”
乌见浒的回应,是长久落在他耳边的愉快笑声。
他们回到元巳仙宗,已是二月莺飞草长时。
门中地势也因那场大地动起了一些变化,最为显著的——深渊炼狱彻底塌陷,被灵气净化后,如今那里已是一方山清水秀的峡谷,成了避世修行的好去处。
如此也好,不见天日的邪秽,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容兆每日都很忙,之前大半年无心打理的宗门庶务,如今都得捡起来。没了那些长老从旁指手画脚,宗令下达畅行无阻,效率确实提高不少,但所有事情都等着他一人来做,也着实麻烦。
于是他挑选了一批门中一等弟子,轮流入职紫霄殿,帮他分担庶务,还打算过后再选拔些新弟子入门。所有人翘首以盼,等着他提拔新长老、招收亲传弟子,容兆这边却一直没有动静。
宗主与长老共掌宗门事,是元巳仙宗自开宗起就定下的制度,他却不打算再延续,给自己徒添麻烦。
至于招收亲传弟子,他自己嫌麻烦没这个想法,乌见浒也不乐意他分心思给别人,便也作罢。
“不过我打算放开天音阁禁制,无论几等弟子,只要是元巳仙宗人,都可得机会出入天音阁,研读阁中宝典。”
容兆说着自己的想法,找不到别人商议,只能说给乌见浒听。
“我还以为你不懂得恩威并施那一套,”乌见浒倚在他书案边,随手撩开他落至颈边的一缕发丝,指尖轻刮过去,“挺好,这样转移了他们注意力,免得一直揪着废长老制这事抱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