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兆—— by白芥子
白芥子  发于:2024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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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见浒神情愈显愉悦,将手中花灯递出。
说着不感兴趣,容兆却伸手接了,垂眸盯着看了片刻,便也笑开。
他想要说点什么,神情倏尔一顿,凌厉眼风扫向前方桥头。
“怎么?”乌见浒问。
“宵小之徒。”容兆丢下这四个字,将花灯递回他,飞身追了上去。
乌见浒跟过来时,容兆已将人堵在无人巷道间。
施了藏身术的小贼被迫在他面前现身,被剑架住了脖子,双手捧着刚从他腰间顺手牵羊来的乾坤袋,跪地求饶:“东西还您,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人饶命……”
容兆今夜心情不错,拿回了东西也懒得计较,收了剑刚欲转身,那小贼忽而暴起。但不等他再出手,身前人却遽然爆体,鲜血裹着脑浆爆开,碎骨砸在两面墙上落地,地上转瞬只余一滩血水肉泥。
一切就发生在两息之间,容兆猝不及防,竟是一愣,身上也溅上了那些血腥污秽。乌见浒自巷口进来,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
“刚发生了什么?”他问。
容兆面色难看:“不知,他突然就毫无预兆爆体了,炸得粉碎,我并未动他。”
乌见浒看向那一滩混了碎骨肉泥的血,也觉疑惑,示意容兆:“先走。”
容兆略一思索,传音出去,命人来此查探一二。
走出巷口,夜风拂面,容兆嗅着鼻尖挥之不去的腥臭,分外不适。
乌见浒抬手,以灵力帮他净化周身。容兆抬眼,看着他的动作,乌见浒莞尔:“还难受?要不要找间客栈洗洗?”
这个时辰了,也回不去山门,容兆未多犹豫,点点头:“带路。”
他们找了间远离城中闹市的偏僻客栈,要了间清净的独门小院,不多时便有店中小二送来热洗澡水和吃食。
容兆脱了外袍,见乌见浒杵在一旁不动,示意他:“你出去。”
“我伺候你沐身。”乌见浒卷起袖子上前。
不等容兆反对,他厚着脸皮道:“当真只是伺候你沐身,不做别的。”
他的手停至自己腰间,容兆转开眼,便也作罢,由着他了。
衣衫一件一件落地,乌见浒的目光逡巡在他身上——完美的肌理线条,肤白如羊脂玉,孤高不可侵之人此刻已赤身立于他身前。
乌见浒一只手搂着他,看向前方镜子,手指沿着他胸口慢慢滑下。
“不许做多余的事,”容兆捉下他的手,“别闹。”
乌见浒沉声笑。
不再理会他,容兆转身,步入浴桶中。
乌见浒绕去他身后,拨开长发,帮他擦背。
容兆闭目靠向后,彻底放松下来。
乌见浒垂目看去,他神情倦懒,难得的,在自己面前不再设防。
容兆几要睡过去时,外间传来细微响动,乌见浒抬眸看了看,俯下身,在身前人耳边说:“你再泡会儿,我出去一下。”
容兆慢吞吞地“嗯”了声。
乌见浒推门出去,但未走远。
隔着窗纸还能看到外头他的影子,来了几个人,大约是他手下死士,正与他禀报事情。
声音断续传来,说的皆是南地当下情况和灏澜剑宗内部事。
乌见浒并未避着,来人禀报的这些情报,比容兆派出的探子打听来的更详尽。
容兆却无多少心思听,侧过头,看到窗纸上映出那人的侧脸轮廓。
他抬手,手指沿着虚空无声描摹。
最后时,乌见浒问起:“好端端的活人,毫无预兆突然爆体,你们先前有无见过?”
几人议论了一番,回道:“我们一路至南地过来,路上的确听说过这事,发生过好几出了,我们也亲眼见到过一次,确实是没有任何征兆的,说着话突然就爆体了,却不知究竟是为何。”
“去仔细查一查。”乌见浒交代下去。
他回屋时,容兆已沐身完,换了身方才来时新买的衣袍,长发随意拢于身后,周身带着沐浴之后的水汽,靠于窗边正看窗外夜色。
先前自己随手搁下的花灯就在一旁,在他侧脸上晕开柔和暖色。
乌见浒上前,瞧见窗外夜幕下有盏盏天灯升起,问容兆:“天恩祭那日,你所求之事,是自由无拘束、随心所欲?”
“也不容易,”容兆道,茫茫星火沉入眼中,“你从前倒是随心所欲,总要付出代价,如今却是人人喊打了。”
“不试试怎知道。”乌见浒不认同道。
容兆想了想,点头。
乌见浒伸手将他揽近,侧头在他颈边嗅了嗅:“你好香。”
他说得并不轻佻,有如呓语,容兆对上他的眼:“你在说什么胡话?”
“真的,”乌见浒声音愈轻,“什么时候能让我伺候宗主过夜?”
容兆不想说:“等我有兴致时。”
乌见浒便拥着他,低头埋首在他颈间,噤了声。
他这近似于撒娇的动作也让容兆略无言,抬手环住他肩背,半日才闷声道:“乌见浒,这副模样不太像你。”
乌见浒便问:“我是怎样的?”
“总之不是这样。”
容兆也不知该怎么说,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孤独,但后来他在乌见浒身上感受到的孤独,并不比自己少。
他们本质都是相同的人,习惯了孑然一身,轻易不会对人敞开心扉。
“小时候有人给我算命,”乌见浒的嗓音有些飘渺,“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我本来不信,后来我母亲死了,只剩我一个。”
容兆侧头,看进他眼中:“你现在信这个?”
“不信,”乌见浒道,“我的道侣若还肯要我,我自然不信。”
“乌见浒,”容兆的呼吸缠上,“对我说这些没用,我不吃这套。”
“那你吃哪一套?”乌见浒沉着笑,“愿听云泽少君指教。”
这倒是正常了,容兆盯着他的眼,慢慢道:“我说过了,看你自己表现。”
“容兆,今夜这里不是元巳仙宗,你不能再与我提那些宗门规矩。”乌见浒提醒他。
容兆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你故意带我出来,早就计划好的。”
“也得你配合。”
他将容兆抱起,去了榻上。
倒进床榻中时,容兆勾下他的脖子,四目相对:“乌见浒,当时说永不再会,我是认真的。”
“真舍得?”乌见浒侧坐与他身旁,俯身下去。
“不舍得也无法,你若想走你的路,我不会留你,”容兆一下一下揉着他后颈,“但你回来了,就别想再走,我不允许。”
“好,不走。”乌见浒应。
他贴得更近,与容兆额头相抵,手心相扣,腕间红线灼烫。
“以后再不能留我一个人,”容兆眼里淌着光,却似泪,“再不能。”
静默一瞬,乌见浒沉声:“嗯。”
容兆笑起来,寻着他的唇吻上去。
久违了的唇舌碰撞,汲取彼此,喉咙颤着,颤至心口,化作满腔欢喜。
乌见浒有些过于激动了,手指插进容兆发间,发了狠地亲他。
被他欲望抵住,容兆赤着脚踩上去,听到他溢出口的抽气声。
乌见浒捉住他脚踝,一捏脚掌:“别动。”
“你不就喜欢这个?”容兆嗤笑,“这才是你放弃去成神的理由吧?”
乌见浒并不辩解,是什么都好,总归他贪恋的是这个人。于是继续亲吻容兆,深而重,如将人纳入骨血。
从一开始就格外激烈。
容兆喘得厉害,被撞得直往后仰,又被乌见浒揽腰拉回来。
他扯着乌见浒的发,恍惚间侧头瞥见窗外,天灯与夜星连成一片,在他眼中晕散。
“师兄……”他的声音轻得有如喟叹。
乌见浒俯身下来,取代了那片星火,成为他眼里所能看见的唯一。
“换一句。”
乌见浒的语气温缓,又带了不容拒绝的霸道,到这时才终于本性毕露。
容兆咬住唇,却肯纵容他:“夫君——”
尾音被急喘取代,太深了。
乌见浒额头落下的汗滑过他的唇,俯首在他耳边:“卿卿,你好紧。”
容兆发泄一样咬乌见浒的唇,吞咽下那些暧昧靡音。他被推上云巅,又坠入浪涌,被彻底打湿,融化于这样的情潮翻涌里。
后半夜落了雨,容兆睡得很沉。
乌见浒帮他擦了身体,为他掖上被子,坐于榻边垂眼看他。
如玉面庞被灯火笼罩,难得这样安宁静谧,乌见浒抬手摩挲上去,极轻的动作,小心翼翼。
方才容兆那句“再不能留我一个人”,他虽应了,其实心虚。
关于己身修为之事,并非有意隐瞒,却每每面对容兆澄明目光,总难说出口——不想看到他那样漂亮的眼睛里,又一次流露出失望。
万籁俱寂的夜里,唯有落雨不断,淅淅沥沥浇湿了心口,自那一处生出的不适感,或许便是所谓愁绪。
多愁善感确实不适合他,面对的人是容兆,却又一再破戒。
乌见浒俯身,再次与他额头相抵。
灵力熄了灯,他在黑暗里,珍而重之地将人揽入怀。

出云阁后山峡谷。
剑势推出,宛如流风回雪,又自有凌厉之势,剑意所经处,生灵惊动、片草不生。
乌见浒臂弯抱剑在一旁看,容兆如今的剑意凝炼得更纯粹,上炁剑法最后一层最后一句虽还未突破,其他却都已有炉火纯青之势,令人惊叹。
当然,他自己也不差。
对上容兆于剑阵中抬目看过来锐利的眼,乌见浒笑笑,提剑迎上。
剑意交锋,雷鸣惊霄。
少顷,有妖仆来报,说众长老都在紫霄殿,等容兆这位宗主前去议事。
容兆只得收剑:“到此为止吧。”
乌见浒上前,随手拭去他额上的汗:“这群人可真没眼色。”
容兆懒得说,转身而去。
乌见浒随他一块过去,几位长老都在这,各个神色凝重,已等得焦躁不耐。
乌见浒自觉停步殿外,容兆一人迈步入了殿中。
“宗主,方才许长老的二弟子也出事了,门中接二连三的出现这等祸事,却不知缘由,我等究竟如何是好?”
有长老开口便问,似已六神无主。
容兆看一眼那面色铁青才出关的许长老,道:“今日门中弟子,共有七人中招。”
众人闻言神色愈难看。
“前些日子每日才二三人,今日竟已有七人中招?”
“我听闻其他宗门也一样,每日如此。”
“这可真是……”
容兆听着他们的议论,也不觉拧眉。
自祈彼节那日,他撞见那小贼在自己面前毫无征兆地爆体,之后这两个月,同样的事情屡有发生。元巳仙宗所有下辖城池,包括宗门之内,每日都有人因此丢了性命,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今日出事的轮到这些长老的亲传弟子,他们也终于坐不住了。
“我已与其他宗门传信互通过,”容兆沉声道,“确实各门各派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并非我们元巳仙宗的特例。”
“可是南地那些人的阴谋?”有人焦急问。
容兆摇头:“南地宗门也一样,每日都有人因此而亡,不比我们好过。”
且死的这些人不分身份、修为,防无可防,唯爆体前一日会出现体内灵力凝滞之相,药石无医。
长老们面面相觑,尽皆失语。
那戚长老蓦地开口:“灏澜剑宗那位,是否至今仍未露面?”
容兆目光落过去,对方直视他的眼,像有意问他,说的那位指的自然是乌见浒。
旁的人道:“先前灏澜剑宗不是传出消息,那位已被他们新任宗主的弟子斩杀?”
“这话你信?”戚长老颇不以为然,“便是那位新任宗主本人,都未必有本事斩杀他,何况所谓的弟子。那位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传闻他们宗主大印还在他手里,新任宗主名不正言不顺,宗门内部诸多人不服。”
“倒也是……”
容兆平静问:“他现不现身又如何?”
“那半妖本事了得,先前能伙同萧氏那位弄出噬魂蛊,连陈长老都被他们控制了,焉知今日之事,不是他又一想要倾覆仙盟的手段?”戚长老道。
“说的是!”一旁许长老附和,“我看就该先将他搜找出来,问个清楚明白,不然仙盟之祸,怕是永无宁日!”
“不是他,”容兆打断众人,压着眼底不耐,“他如今人人喊打,尚不知藏身何处,没那么大能耐做出这种事情。”
“宗主当真不知他在哪里?”戚长老直言问,全不客气。
“我为何会知道?”容兆冷下声音,“戚长老问这话又是何意?”
僵持过后,终究是对方先低头:“没有别的意思,我也只是担心。”
容兆不再理他,传令下去:“交代门中弟子,近日尽量克制少动用灵力,多注意己身情况,一有不对立刻上报。”
还有长老想问:“可——”
“诸位还是都先回去,也都注意着些,”容兆道,“毕竟这事情也不定会发生在谁身上。”
一句话提醒众人,他们虽各个修为高深、本事了得,却保不齐不会成为下一个中招之人。
这下便都心有戚戚,无心在此纠缠,各自散了。
打发了人,容兆走出大殿,乌见浒立于廊下,仰头眯着眼正看前方天际,凝神若有所思。
“你在看什么?”容兆上前。
“刚那几个,是不是又找你麻烦了?”乌见浒视线落回。
容兆摇头,没什么兴致说。
乌见浒却已猜到:“说的是近日之事?他们在怀疑谁?我?”
“你挺有自知之明,”容兆讽笑,“是啊,怀疑又是你弄出来的颠覆仙盟的阴谋。”
“挺有想法。”乌见浒半点不恼,反倒觉有趣。
“我说了不是你,你没这个本事。”容兆淡道。
“确实没这个本事,不过我倒是有些头绪,”乌见浒指了指上面,“结界。”
容兆不解:“什么结界?”
“此方世界结界,”乌见浒抱臂倚向旁边立柱,说得随意,“上神当初为救世降临此界,那时应该就是此方结界出现了裂缝,濒临全界崩塌,现在也一样。”
容兆目露异色,真正惊讶了:“你确定?”
“猜的,”乌见浒道,“那日我在天极峰顶,神树现世后,我朝树顶看去,依稀看到金芒罩顶中结界龟裂之相,当时没有想太多,现在想来或与那有关。我猜神树除了是登天路,也是上神特例留下的作为此方结界的支撑,不过如今十数万年过去,逐渐根基不稳,当时天极峰顶生出的地动,便是前兆。
容兆哑然,立刻便想到了:“……结界龟裂,界外混沌之气入侵,污了此界灵气,修炼时引气入体,耐受不住,进而爆体。”
“嗯,”乌见浒点头,“所以无论什么修为之人都有可能中招,全凭运气,待时日一长,所有人都得死。”
宙宇之中,三千大千世界,又有无数中、小千世界,界与界之间是无尽混沌。所谓仙境,远在另一个维度。
结界龟裂崩塌,于此方世界之人,无异灭世之灾。
所有人都得死,谁也逃不过。
容兆的目光凝住,神思有些飘忽。
乌见浒伸手,捏住他下巴:“害怕?”
“有何怕的?”容兆回神,轻鄙道,“死便死了,何况天无绝人之路,上神当初救世之后必然想到有今日,定会留下生机。”
乌见浒轻抚他被风吹得冰凉的脸,半晌道:“嗯。”
“你呢?”容兆也问他。
“一样。”乌见浒笑笑,更是全不放在心上。
当日容兆便将事情通告仙盟,隐去了通天神树那一段,只说是他探得此界结界有异,猜测与近日之事有关。
并且下令元巳仙宗弟子,停止修炼,尽可能地拖延时机。
转眼又半个月。
依旧每日有人以这样可怖的方式死去,恐慌情绪日益蔓延。
便是在元巳仙宗内亦如此,总有人不听劝,私下修炼、运转灵力,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如今连南地的纷争都暂歇了,谁也无心再打,各自回了宗门。大多数人都还不知事情因何而起,各种猜测都有,说得最多的便是与乌宗主有关。”
下头人来禀报事情时,容兆正在屋中画符,侍从口中之人就坐在他身侧,剥了灵果喂进他嘴里。
侍从抬眸看他们一眼,又低头,继续道:“方才已有几家宗门送信来,提议想再开仙盟大会,商议应对之计,若宗主您点头,便能尽快定下日子。”
听到“仙盟大会”这四个字,容兆下意识拧眉,身旁乌见浒侧过头:“又开仙盟大会?真是闲的。”
容兆瞥向他,应允道:“元巳仙宗同意,交代安排下去。”
侍从领命退下。
屋里只剩下他们,乌见浒笑问:“这次又打算商议讨伐谁?”
“你不已经背上黑锅了。”容兆提醒他。
灭世之事因只是猜测,除了各宗门宗主和长老们知道,余的人俱不知情,也免引起更大的恐慌。如此那些恶意揣测,便十有八九都指向了乌见浒,毕竟他这人前科累累,如今又行踪不明。
“随便吧。”乌见浒浑不在意,无非债多了不愁。
容兆却有片刻失神,笔尖落下的墨汁污了手下符纸,被乌见浒顺走揉进掌心里。
“走神了?”
“仙盟大会,”容兆问他,“你要跟我一起去?”
“为何不去?”乌见浒继续给他剥灵果。
“不怕被人认出来?”
“有何怕的?”他也是这句,上一回的鸿门宴他都去了,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怕”这个字。
“随你吧。”容兆到底无话可说。
“不用担心,”乌见浒将剥好的灵果送他嘴边,“尝尝这个。”
容兆垂目看去,视线停了停,低头咬上一口。尝到入嘴的清凉甜味,他也不再多虑,既来之则安之。
乌见浒笑看着他,忽又问:“容兆,上回你提议召开仙盟大会,到底为的什么?”
容兆舔了舔唇,没有抬眼:“你不是早知道了,分化南方盟和灏澜剑宗,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仅此而已?”
“不然?”
乌见浒伸手,帮他拭去嘴角汁水:“我以为是你气不过,故意报复我。”
“你要觉得是也行。”容兆点头。
乌见浒凑过来,与他近距离的目光交汇:“还有呢?”
“还有什么?”容兆镇定问。
“将我逼至所有人对立面,”乌见浒的眼里沉着笑,目光徘徊在他脸上,“是不是就只能留在你身边了?”
“你若要去走成神路,我也留不住你。”容兆没有回避,迎视向他。
“所以你确是这么想的,将最后一枚神玉给我,说与我永不再会,也是故意的,逼着我做出选择?”
“是啊,总要赌一回。”
容兆就这样轻飘飘地承认了,论偏执、论疯癫,他从来就不输乌见浒。
乌见浒真正笑了,侧头亲吻他。
“恭喜你,赌赢了。”
再两日,仙盟大会之事定下,时间就在这个月月底、九霄天山,也为再祭天道寻求庇护。
去的人除了容兆,还有同行的四位长老,各自带了十几随从。
因人少,他们赶路几日已抵东大陆至北地的出海口,苍奇早两日就到了,等在这里与他们汇合。
是夜,他们在这座港口小镇的客栈中落脚。
苍奇来求见时,容兆刚换了身衣裳,已准备歇下。
乌见浒拨着他的腰带,替他回:“不见。”
“你别多嘴,”容兆整理了衣袍,“老实去后面待着。”
“大晚上的为何要见他?”乌见浒不满道。
“不定有什么正事,”容兆轻拍了拍他手背,“你别闹,我跟他说几句就让他走。”
乌见浒哼笑,没肯去后头,他是容兆的侍卫,自然去屋外守着。
苍奇进来,见容兆神色尚好,稍稍放下心,与他问候:“大师兄近日安好?”
“没什么事,”容兆问他,“你一直外头,看到四处现下是何情形?”
“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各种流言都有,”苍奇微微摇头,“随时随地都有人爆亡,确实难叫人安下心,就连我手下之人也死了两个,我亲眼见着的。”
其实不用他说容兆也知道,这一路他们过来,眼见沿途各座城池都分外萧条,不比当初南祸时好多少。
也无甚好说的,闲聊几句,见没什么要紧事,容兆便示意苍奇退下。
苍奇欲言又止,想问自己送的护身灵牌他有没有戴着,正犹豫间,屋外之人进来,搁下手中食盘:“宗主,你的汤。”
容兆看去,乌见浒笑着冲他示意,温声道:“趁热喝。”
苍奇未出口的话生生凝在舌尖,低声告退。一直到他退下,容兆都再未分出心神给他。
走出屋子,苍奇不甘心地停步,回头看去,却是一愣——
那侍卫倾身向前,笑着伸手,手指擦上他大师兄嘴角。他大师兄自登宗主位后对人对事从来不假辞色,此刻眼中却有笑,侧头与那侍卫耳语。
苍奇盯着这刺目一幕,看清那侍卫的身形背影,蓦地明白过来。
用力一握拳,他压下心头滔天浪涌,勉力移开眼,大步而去。

元巳仙宗人抵九霄天山,比约定的仙盟大会之期提前了两日,照旧在山中驿馆落脚。
正值盛夏,在这北地天山间,气候却格外宜人。
晌午时分,容兆看了片刻书,阖目靠于坐榻软垫上,正有些昏昏欲睡。乌见浒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枝刚在外采摘来的桃株,粉瓣轻拂上他面颊。
半梦半醒间,容兆不堪其扰,蹙着眉睁了眼:“你去哪了?”
乌见浒将手中花枝递过去:“我就知道这里还有桃花未谢,去摘了几枝。”
容兆接过,捏在指间,轻吐出一口浊气。
乌见浒坐下凑近过去:“很无聊?”
容兆抬眸瞥他一眼,换了个姿势,靠至他肩上。
“真很无聊?”乌见浒低眼看他。
容兆懒洋洋地不想说话:“别吵。”
乌见浒笑笑,捉起他一只手,握住。
静默片刻,又要入梦的容兆再次蹙眉,脸上神情一顿。他坐直起身,掐着手指尝试运转了一下体内灵力,神色逐渐凝重。
乌见浒见状问:“怎么?”
容兆垂着眼,搭在膝上的手指渐渐收紧,轻声开口:“我体内的灵力,似乎有沉滞之相。”
乌见浒的目光停住,神思慢了许久,才似听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灵力沉滞?”
容兆点头:“应该是。”
灵力沉滞、凝缓,一日之内爆体,已是如今世间之人的常态,无论身份、修为,碰不碰上,但凭运气。
乌见浒猛地收住拳头:“你这段时日一直未修炼,为何会这样?”
“你明明知道的,”容兆苦笑道,“便是不修炼,混沌之气亦会随呼吸入体,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我了。”
他说不怕,也确实不怕,更多的是遗憾和茫然,茫然不知还能做什么,遗憾不能跟他的道侣更长久一些。
“乌见浒,要不你还是走吧……”
“你之前说过不许我再走,如今又改了主意?”乌见浒定定看他,灰眸深沉,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容兆苦中作乐地道:“那个死相,有点太难看了,我不想让你看到。”
乌见浒耷下眼,默然许久,站起身,伸手向他:“我们去天极峰。”
容兆一愣:“去天极峰做什么?”
“那个死相太难看,就让我先死,选个不那么难看的死相,你下不了手,我自己动手也行,我死了,你去走登天路,只要离开了此界,没准你能活下来。”乌见浒镇定说道,看似冷静,紧紧压平的唇角却泄露了他此刻焦虑。
容兆拧着眉:“你别发疯了,你明知道我不会同意的,人各有命,无论最后怎样,都是我的命数,我不需要你替我。”
不等乌见浒多言,他摇头:“何况,就算我侥幸真的走了上去,能不能活下来也不一定,何必呢。再者说,我也不一定就必死无疑了,方才我说的是似乎,我也不是很确定,也有可能是体内邪力作祟影响了,跟那些无关,也不过就一日的时间,等着便是,自会见分晓。”
乌见浒扣住他手腕,手上力道加重。容兆看着他,神色坚决,坚持摇头。
僵持半晌,乌见浒无力垂下手,终是放弃了。
他哑道:“随你吧。”
容兆没了睡意,索性继续看书。
那株桃枝在他手边,衬出一点娇艳颜色,乌见浒就这么目不转睛盯着他。
容兆被他盯得有些不适,无奈道:“你要不去外头逛逛吧。”
片刻,乌见浒一言不发地起身,推门出去。
他没有走远,停步在屋外廊下,仰头看远方天际,于刺目天光里缓缓合眼。
入夜以后他们在后院空地上舞剑,容兆其实也心绪难宁,倒不如不思、不想,放松沉入剑意之中。
云泽与点墨相接,剑势铮铮。
可惜的是,他们至今仍未突破上炁剑法最后一层,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一直到后半夜,容兆喘着气停下:“回去吧。”
乌见浒上前,揽腰拉他入怀:“累了?”
“是啊,累了,”容兆笑起来,语气里生出轻快之意,再次道,“回去吧。”
这样的笑深深印进乌见浒眼瞳里,他轻缓点头:“好。”
回屋已至寅时正,容兆脱下身上外衫,解开束发。
那条银色发带滑过他手心,他轻轻捏紧,转身扔给身后跟上来的乌见浒。
乌见浒接过,在手里摩挲了一下,也将自己的发带解下递过去——是从前容兆还回来的那条。
原本想找个更正式的时机换回来,如今却是随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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