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眼轻声抱怨:“容兆,刚才那一下,其实还真的挺疼的。”
容兆停住,松开了他的手,矜傲一抬下巴:“动作快点。”
“是。”乌见浒压着笑,帮他换了外衣。
少顷,妖仆另送来一身合适乌见浒的衣袍,容兆大抵看不惯他浑身是血的模样,示意:“换了。”
乌见浒更衣时,容兆又随手扔过来一瓶调息丹。
乌见浒接住,垂眼摩挲片刻手中白玉瓷瓶,轻弯唇角。
容兆已步入后方静室,阖了门,焚香入定。
乌见浒自觉未跟进去,打量四周——简洁素雅、一尘不染的屋子,冷香幽幽,留有独属于容兆的气息。
这么久了,他才第一次真正走近容兆。
他在静室门边的蒲团上席地坐下,将瓶中调息丹倒入嘴里。
方才那一下,为了做戏做全套,他确实半点没抵挡,伤得不轻,不过能换得如今坐在这里,便是值得。
他悠悠阖目,调动身体灵力,凝神调理内息。
直至夜沉,入定中的容兆忽觉体内灵力生出乱象,不觉眉头紧蹙,竭力压制了,但不起作用,灵力似不受控的水浪,四处游蹿,不断冲击着他的丹田肺腑——
压制于其下的邪力陡然冲破了桎梏。
其实是方才那一瞬是他走神了,莫名忆起下午的试台上,乌见浒被剑浪掀飞的那一幕。明知道乌见浒是故意的,却控制不住的因他一再被扰乱心神。
容兆不由心生烦躁,体内暴走的灵力裹挟着阴邪之力愈加颠荡,横冲直撞,他的神思被侵扰,困在其中,一时竟无法抽离。
最后是耳畔响起的声音将他拉回——
“容兆,容兆!回来!”
壬水灵力自被握紧的掌心间入体,强势压下他身体里那些不安躁动,容兆额头满是冷汗,眼皮颤动着,艰难觑开眼,在被汗水模糊的视线里,看清面前人显出焦急的面庞。
是乌见浒,这人不知几时进来静室,将他唤了回来。
差一点,他方才若是一直出不来,被拖入更深层次的梦魇中,等待他的便是走火入魔。
容兆愣愣看着眼前人,神思恍惚。
“你方才一直没法自入定抽离,”乌见浒皱眉道,“还好吗?”
容兆的目光定住,盯着他的眼,并非自己错觉,他眼里的焦急和担忧,都是真的。
半日,容兆才似回魂一般,眨了眨眼睫,哑声问:“你怎在这里?”
“你刚差点出事了。”乌见浒低声提醒,眉头未松。
若不是方才他一直守在门外,察觉到屋中不同寻常的异动,破门进来,也不会看到那一幕——入定中的容兆紧闭眼咬紧牙根,神色痛苦、面容惨白,额上汗如雨下,沉在梦魇中挣扎无法脱离。
乌见浒扶住他身体,让他半靠着自己:“这样的状况从前也会有?”
容兆终于逐渐醒神,倚着乌见浒未动,连说话的劲也提不起来。
从前确实会有,只不过最近越来越频繁了而已,到底是他自己心神不稳,才会如此。
乌见浒还欲为他送入灵力,被拒绝:“算了,你自己还伤着。”
见他坚决,乌见浒只能作罢,安静拥着他未松手。
片刻,敲门声传来,妖仆在外问:“公子?”
“无事,不用进来。”容兆沉声吩咐,终于缓过劲,自靠着的乌见浒身上起来,站起身。
他一言不发,推开静室的另一扇门走出去。
乌见浒跟上,这边已经是出云阁后方,沿着上山的路走了一段,至山顶容兆的洞府前停步。
容兆甚少长时间闭关,这处洞府其实很少用,他转过身,挡住了乌见浒的视线:“你去下面等着。”
乌见浒已然猜到里头有什么:“我就在这里等。”
容兆没力气与他多说,留下句“随你吧”,转身进去。
乌见浒看着石门在自己面前缓缓阖上,静站片刻,去一旁山石上坐下,拿出了那枚一直随身带的竹埙。
昏暗洞府内,容兆一步一步没入面前血池中,沉入深不见底的阴邪黑暗里。
体内的躁动逐渐趋于平稳,他放空神思沉在其中,早已适应了这样漫无边际的恶浊和血腥之气。
却在这时听到飘渺而至的埙声,似远似近,只为他奏响的,如清风拂开翳霾,濯清阴秽,扫进他空荡心腑间。
夜色更浓沉时,洞府石门重新开启,容兆出来,神色已平和如初,不露半分端倪。
乌见浒回头看去,容兆平静道:“你还在这。”
“你这样,对以后会不会有影响?”乌见浒问他。
“修为越高越难压制,”容兆轻描淡写,仿佛说着别人的事情,“若心神不稳,很容易走火入魔。”
乌见浒朝他伸出手,容兆视线停住,走上前。
乌见浒一手将他揽近,站直起身,拦腰将人带至身前。
目光交错,容兆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人,如同纵容。
乌见浒笑了声,一手揽着他,带他飞身而起,往前方云深雾绕中去。
片刻,他们落地在神恩山上。
这里是元巳仙宗内最高的一座山头,其上神恩宫恢宏壮观,里面供奉的皆是元巳仙宗建宗以来,所有已成功飞升的师祖神像。
“来这里做什么?”容兆淡道。
“听说你们元巳仙宗人谁若是迷惘不安、前程未卜时,便来这里求师祖保佑,你要不要进去拜一拜?”乌见浒提议道。
容兆不屑一顾:“我不信这个。”
“为何不信?”
“不信便是不信。”师祖若当真能庇佑后人,当初便不会叫他父母枉死,让莫华真人那样的小人上位。他向来不信这些,除了必要的宗门祭祀,私下从不来这里。
“元巳仙宗建宗不过万年,便是最早一位飞升的师祖,如今在仙界也只是一介小仙,只怕自顾不暇,哪里还记得下界这些徒子徒孙,所谓神恩,不过是抬举他们。”
“那倒是,”乌见浒乐道,“枉费别人自作多情了。”
容兆不明所以:“你说谁?”
乌见浒笑笑没解释,容兆的那位师弟特地来此为他求护身灵牌,说到底也是不懂容兆,浪费了。
容兆抬眼望向前方巍峨宫殿,忽地问他:“乌见浒,放弃真正通天成神的机会,后悔吗?”
乌见浒回头,看向他隐在夜色中的沉静面庞,唯眼中有细碎光亮。
“成神之路没有那么容易走,”在容兆目光落过来时,他缓声道,“真去走了日后也一定会后悔,不如从一开始就放弃。”
“后悔什么?”容兆问。
“总是要后悔的。”乌见浒微微摇头,上前去执起容兆一只手,掌心贴上,让他看自己神识记忆里,当初在川溪岛上看到的种种。
最后容兆皱着眉收回手,不用乌见浒说,他也已猜到所谓幻境,究竟因何而来。
沉默半晌,他道:“他二人必也没有突破上炁剑法最后一层,战神的道侣天生灵根孱弱,但能与战神合剑,于剑道上未必不如战神,战神想杀他也不容易,也许是他猜到战神的心思,主动死在了战神剑下,成全他。”
乌见浒问:“你是这么想的?”
“直觉,”容兆似笑非笑的,“第二次入幻境时,我能感觉到他心中的纠结烦愁,若不是我本身意志能够压制,也许在那幻境里,我就已经死在你剑下了。”
乌见浒哑然,那时一再扰乱他心绪的那句“杀了他”,确如心魔,若非自己意志坚定,或许在那幻境里,就已经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但我不是他,”山间朔风又起,寒月落在容兆眼眸里,落下微波静影,“我不会为了成全你选择自己去死,同样的,我也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成全我。”
他的声音很轻,好似絮语。
乌见浒安静地听,想起出北域秘境的那一日,他说起“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也是这样的语气,只是眼前这个容兆,于他终究不再是全然的防备和失望。
“之前说不信我,不怕我现在做这些只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
容兆思考了一下,问:“你是吗?”
“我说不是你信吗?”乌见浒将问题丢回。
“乌见浒,你我结了契,无论是不是出于本意,契印已成,之间便有默契。战神的道侣能感知到他的杀意,我也一样,你是不是在算计我,我感知得出。”容兆说了实话,所谓的不信,其实是不甘只能做被选择的那个,所以意不平。
乌见浒听明白了。
容兆计较的从来不是立场对立,只是情爱之间的得失。现在情势调转,他才是等着被容兆选择的那一个。
也公平。
后方来了人,是值守在此的一队侍卫正巡逻,乌见浒上前一步,再次将容兆揽过,带他藏身至一旁廊柱后。
容兆背抵在柱子上,没动,乌见浒的气息靠近,他没有推开。
待那一队人离开,乌见浒才侧头,在他耳边说:“难为你身为宗主,还要跟着我躲躲藏藏。”
呼吸间的热气扫过耳际,身前人终于退开些许,目光促狭。
容兆神情自若,他本无所谓,原本就没打算藏。
乌见浒被他这样的从容惑住,忽而问:“容兆,我会让你心神不稳吗?若是一直如此,你会不会因为我走火入魔?”
容兆没有立刻作答,视线自下而上慢慢描摹过他的眼:“你很想看我为你走火入魔?”
“你会吗?”乌见浒坚持问。
容兆沉在他如渊眼眸里,半晌,喃道:“不知道,可能会,可能不会。”
若有一日他当真走火入魔,或许确实是因为乌见浒。
那夜乌见浒将剑送入他手中,说把命也给他,那时他便清楚知道,他再无可能放过这个人,永远不可能。
乌见浒笑起来:“有这句话就够了,容兆,不必你为我入魔,从今以后让我为你着魔就好。”
乌见浒步入殿中,今日他不当值,随意进出紫霄殿这头却已是常态。
容兆正在听人禀报事情,瞥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并不在意。乌见浒便也抱臂靠一旁心不在焉地听,目光落在前方坐着的容兆身上。
他已在元巳仙宗里待了快两个月,死缠烂打确实有用,容兆对他甚至算得上纵容,却也仅此而已——他能留在出云阁,却近不了容兆的卧榻。
容兆每日都很忙,他这个宗主新继任,加之宗门重建,有诸多事情亟需他耗费心神,又要修行磨炼剑法,分不出多的精力给其他。
那夜神恩宫前的对话,之后也不再提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平衡中,偶尔的一个眼神、几句对话,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乌见浒盯着他微微耷下的眼,视线滑落,一缕发丝夹在他领口,半遮住一截皓白脖颈。
想到什么,乌见浒半眯起眼,嘴角浮起了一点笑。
“南地如今已大乱,众多宗门被迫入临沧宗与徽山派之间的纷争,如今连灏澜剑宗也入了局,待之后更乱一些,我们便能趁机将他们彻底分化。”
听着侍从禀报,容兆点点头:“苍奇做得不错。”
苍奇去南地,名为调和,实则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彻底搅乱了南地当前局势。在这一点上,他确实选了个好帮手。
容兆很少夸赞人,尤其是这样私下里发自肺腑的一句肯定。
乌见浒眉梢轻扬,但未出声。
侍从接着又说起千星岛之事,岛主之位终于尘埃落定,有元巳仙宗在背后支持,桑秋雪如愿制服了她那几个兄长,强势上位,今已送函告至仙盟各家,并且派人送了谢礼来元巳仙宗。
与谢礼一同呈上来的,还有桑秋雪的亲笔信。她在信中感谢容兆的倾力襄助,让她能顺利以外嫁女身份回归千星岛,拿到岛主位,并表示今后千星岛愿与元巳仙宗永结同盟,守望互助。
于元巳仙宗又或东大陆宗门而言,这自然是件好事,今后他们想借道千星岛南下轻而易举,南地之人再想东进,先就会被千星岛封锁海上路线。
容兆按下信纸,吩咐:“派人送礼去千星岛,恭贺他们新岛主继任,在惯例之上再添三成。”
侍从领命退下。
乌见浒上前,拿起那张信纸看了看,看到“永结同盟”那四个字,目光一顿,又移向一旁,在那些分外厚重的谢礼间,看到了一件天丝缕衣——天字级的上品法衣,更有可能是那女修亲手以天丝构织出来的。
“当初你为救她,毁了一件氅衣,她倒是到现在都记得,当真还了你一件衣裳,你说若是被她知晓,那件氅衣其实是我给你买的,她会作何感想?”乌见浒笑笑问。
容兆懒得回答,命妖仆来将谢礼收入库。
乌见浒走去他身旁,倚书案看向他。
容兆抬眼:“看什么?”
窗外天光落进,静谧流淌于对视的眼眸间,乌见浒倾身靠近,凝着他低了声音:“容兆,你知道自己有多招人?”
“什么招人?”容兆靠着座椅,平静看去。
他总是这样,面上不显端倪,实则那些暗涌深藏于波澜不惊下,从来不露声色。只是这样不做声地看着人时,也似引诱,乌见浒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他热衷于与容兆玩这样的游戏。
“真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么?”容兆反问他。
乌见浒低眸,眼里笑意转瞬即逝。
一个苍奇,一个桑秋雪,倾慕容兆之人还不知凡几。
他便也不说,无论容兆是不知道,还是不在意,他都没有提醒容兆的必要。
“不知道算了。”乌见浒道,做了方才就想做的事,伸手帮他将夹在领口的那缕头发拨开,在指尖缠了一圈,随之滑下,连同淌过指缝间的亮光一起。
容兆转眼瞥了瞥,由着他。
乌见浒贴得他愈近,还想做点什么时,又有人来报,言说那辛孟被某长老——那日观试台上与容兆不太愉快的那位,破格收为了亲传弟子,晚些时候会正式通告宗门。
容兆不怎么意外,乌见浒“啧”了声,自他身前退开:“那几个老头,还当真是非常执着给你找不痛快。”
容兆只道“知道了”,让禀事之人下去。那辛孟在最后的百人混战中并未拿到前二十,本无资格入各长老门下,既有人愿意收,自与他无关,这点小动作,还不值得他不痛快。
天色已晚,容兆起身,回去出云阁。
乌见浒自若跟上。
紫霄山上修了一条云上栈道直通出云阁,栈道浮于暮霭云霞间,每日他们自此来去,偶尔会驻足,安静看片刻山间景致。
容兆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脚步声,停步回头。
乌见浒停于栈道边,凝目看前方,流霞万丈,一点一点漫进他眼里。莫名察觉到他周身沉郁,容兆皱了皱眉,叫他:“乌见浒。”
乌见浒转头,那样的郁气随风散去,脸上有笑,抱臂走上前:“叫我?”
“你刚在做什么?”
“看晚霞,”乌见浒道,“走了。”
容兆定定看他,乌见浒依旧笑着:“为何一直看着我?”
他的眼里瞧不出真意,容兆移开视线,转身:“走吧。”
入夜,容兆照旧入了静室入定修炼,乌见浒如每日那样守在外头打坐调息。
今夜他却有些心绪不宁,屋外传来隐约的“嗷呜”叫声,时高时低,听得人心烦。
乌见浒压着唇轻敲了敲膝盖,起身走去窗边,推窗望去。庭中草丛里,那只灵猫焦躁不安地正来回打着滚,像是发情了。
乌见浒有些好笑地看了一阵,指尖送出一簇灵力,将之安抚住。
他莫名想着,春日到了,自己这半人半妖的东西,或许也到了欲念难耐时。
“做什么你?”
身后响起声音,乌见浒回头,容兆已自静室出来,站在灯火昏冥处,脸上神情看不分明。
乌见浒冲窗外努了努嘴:“你不都看到了,安抚这只傻猫,回头让人把它阉了吧。”
容兆默了默,走上前,也朝窗外看去。
灵猫蜷缩在草丛里,低喘着气,被乌见浒的灵力安抚住,总算没那么吵了。
容兆有些好奇地盯着看了一阵,身后人的气息覆上,在他耳边问:“之前没看过?”
“没有。”容兆的眉峰动了动,这只猫刚到他手里时还小,自然不会这样,去岁这时他一直在外助各宗门收复失地,也没管过这猫,今日倒是涨了见识了。
乌见浒沉声笑:“那这猫背着你,在外头不定生出多少只小猫了。”
容兆回头,睨他一眼。乌见浒眼里沉着笑,在夜色下格外灼亮,紧盯着他。
“你——”
被乌见浒笑得莫名脸热,容兆稍一犹豫,问:“你不修炼,就在这逗猫?”
“你不也是。”乌见浒道。
“太吵了,”容兆皱眉道,“这猫一直叫,没法静心。”
“那便算了,一日不修炼,也耽搁不了什么,”乌见浒提议,意有所指,“喝酒吗?”
“你的桃露不是才埋下?”
“没有桃露,还有别的酒,今日去你们宗门集市打来的,闻着还不错。”
容兆目露嫌弃:“你倒是真当元巳仙宗是自己家了。”
“身为宗主道侣,”乌见浒倾身向前,气息交缠,近得不能更近时停住,“本就是。”
容兆倚窗未动,就这么直直看着他,如同与他比定性。这方面乌见浒自愧不如,呼吸擦过彼此唇瓣,他再次问:“喝酒吗?”
半晌,容兆含糊带出一声“嗯”,示意他去拿。
酒水倒入杯中,容兆放松靠于坐榻上,目视乌见浒的动作——之前并未想过,能再与他心平气和坐一块喝酒。乌见浒从来随心所欲,他自己何尝不是,身为元巳仙宗宗主,却与仙盟公敌搅合在一起,他其实不在乎,只要自己痛快就好。
乌见浒搁下酒壶,抬眼对上他打量目光,轻浮唇角,将酒递过去。
容兆接过,倒酒进嘴里。
酒水入腹,心头潮汐澎湃、浪涌起伏,皆归于沉寂,唯留下轻飘飘的快意,如踩在云端,只贪今宵。
“乌见浒。”
“嗯?”乌见浒扫过他被酒水洇湿的唇,视线上移,见他侧过头,以手支颐,仍盯着自己,问,“想说什么?”
“你当真打算一直这样留在元巳仙宗里?”不是之前说着气话的驱逐人,容兆的嗓音平缓,问他也是问自己,“一直见不得光,做个紫霄殿的侍卫,有何意思?”
乌见浒继续给他倒酒:“那不如云泽少君给我指条明路?”
容兆落下视线看向杯中在烛火下漾动的酒水,慢悠悠道:“我不喜欢金屋藏娇那一套,你也不是娇。”
“那是什么?”乌见浒笑问。
“狐狸精。”容兆轻吐出这三个字——狡猾的、卑劣的,却一再诱他堕落的狐狸精。
乌见浒捏着酒杯晃了晃,听着他的语气,颇觉有趣:“那怎办?”
容兆其实也没想好,或者说懒得多想:“以后再说。”
“嗯,”乌见浒更不在意这些,伸手过去,轻按了按他柔软湿润的唇瓣,“这酒好喝吗?”
“马马虎虎。”
容兆启唇时,舌尖扫过他指腹,仿佛有意为之。
乌见浒的手指趁势抵进他嘴里,揉弄他柔软的舌,一下又一下。
容兆不动,任由他如此。
乌见浒眼中显出更多的愉悦趣味。
醉意缠绵在流转的眼波间,片刻,容兆抵唇咬下去,尝到血腥的咸涩才松口,乌见浒拇指上已被他咬出一圈带血的牙印。
乌见浒低眼看看,复又看向他,依然笑着:“这是何意?”
对视片刻,容兆翻身去他那侧,将人一推,跨坐至他身上,掌间缠着灵力掐住了他的脖子。
乌见浒不挣扎也不反抗,就这么不眨眼地看着他,被掐住了命脉,脸上却无痛苦之色,反是游刃有余的。
容兆眸色沉沉,眼底情绪难辨,乌见浒搭上他手背,轻轻覆住,带了安抚的意味。
对峙良久,最后是容兆自己松开,滑下的手撑住他肩膀垂首喘气,闭了闭眼。
放弃了。
“下不了手?”乌见浒问。
“没打算下手,”容兆轻嗤,“乌见浒,你若是以后表现好点,我会考虑让你长久留在元巳仙宗,给你光明正大的身份。”
“当真?”
“自然是真的,”他抬眼,“我说了,看你表现。”
然后他便看着乌见浒的狐狸耳冒出来,再是尾巴,毛茸茸的大尾巴蓬松柔软,扫向前,轻拂过他面颊。
容兆眼中生出异色,不觉滚了滚喉咙,九条狐尾一起将他缠住,自脸滑向颈、自肩绕向手臂,身前、后背、大腿、小腿、脚踝、脚掌,被一条条的狐尾扫过,如同包裹全身的温柔爱抚。
腰带抽散,身上衣袍敞开,容兆忽而脚背绷紧,脖子往后仰去,抑制不住地急喘,最经不住的地方卷入柔软茸毛间绞紧,让他欲生欲死。
“你从哪里学的这招?”他的呼吸不稳,声音也在发颤,搭在乌见浒肩上的手不断收紧又松开。
“无师自通,这狐狸尾也就这点用处了,”乌见浒的唇贴着他的颈厮磨,“快活吗?”
容兆低声笑,喑哑嗓音里全是餍足:“挺厉害。”
“哪里厉害?”乌见浒有意问。
“哪里都挺厉害,”容兆抬手摸上他的耳,再摸到尾巴,格外喜欢,“真的,以前没见识过,你花样还挺多。”
被夸赞厉害的那个其实更躁动,狐性本淫,乌见浒从前对此不以为然,如今倒是认清了自己本性。
坐于他怀中之人衣衫凌乱、活色生香,更如勾人的狐媚,容兆自己却浑然不觉。
“要不要?”他蛊惑道,声音贴在容兆耳边。
“要什么?”容兆明知故问。
乌见浒带着他的手按上自己:“让你更快活,要不要?”
容兆眼中欲色未退,却又生出戏谑,手按下去,也侧过头,贴近乌见浒耳畔,轻吐出声:“不要。”
乌见浒的嗓音更哑:“真不要?”
“真不要,”容兆自他身上起来,“悠着点吧,你身上伤势痊愈了吗?别泄了元气。”
乌见浒无奈:“都已经两个月……”
“好好养着,”容兆整理好衣袍,俯身拍了拍他心口,“伤得那般重,两个月哪里养得回来,你这样柔弱,还是得多保重自己。”
乌见浒气笑了,捉住他作乱的手,却被滑走。容兆最后深深睨他一眼,回去了静室。
门阖上,乌见浒终于失笑出声。
马失前蹄,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傍晚,容兆迈步出大殿,正是晚霞倾辉时。
乌见浒坐于廊下,倚着立柱阖目养神,听到脚步声才觑开一只眼侧头看去。
容兆驻足在他身侧,望向前方山岚云烟,半响道:“你倒是惬意。”
乌见浒笑了声,站起来:“要不要去外面逛逛?”
“哪外面?”容兆看着他。
“山门外,汴城。”
“现在?”
“对,现在,就我们俩。”
容兆尚在犹豫,乌见浒已执过他一只手:“去吧,何必考虑那么多。”
他的笑眼里满是兴味盎然,容兆颔首:“走吧。”
落地汴城已是入夜,入城之时乌见浒忽而停步,仰头望向前方巍峨城楼。
容兆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
对上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乌见浒笑笑解释:“那夜你带人来攻城,就是在这里与我对峙。”
容兆微微偏头看去,轻抿唇角,没有接话。
乌见浒兀自说道:“后来我离开汴城时,也是走这道门出来,在城外溪边待了一夜。”
“我知道。”容兆终于出声。
“你听到了?”乌见浒眼神亮起。
“听到了。”
那时乌见浒在城外溪边吹了一夜的埙,他听到了。
容兆只说了这一句,转身先往城门走去,乌见浒敛下眼底笑意跟上。
城中正是热闹时,阴霾之后这座城池又恢复了往昔繁华,今夜尤其。闹市街区上灯火流金、行人如织,处处喧阗。
他二人游走其间,俱改了样貌,容兆意识到什么,问身边人:“今日是什么节庆?为何这么多人?”
乌见浒侧头,与他眨眼:“祈彼节。”
容兆目光微动,却是没想到。
祈彼节,祈求佳偶良缘。
在羌邑郢城的那晚,乌鹊桥上,有人自流光璀璨间飞身而上,笑问他在等哪位有缘人,也是这一日。
他有些许失神,触及面前人始终含笑、如盛星月的眼,回神,错开了视线:“往前走吧。”
汴城这里,也有那样的乌鹊桥,远远便能看到桥上星火。
乌见浒却停步,说要买盏灯。
街边的小摊上有人卖花灯,样式繁多,他兴致勃勃地问容兆想要哪样的,容兆一眼扫过去:“随便。”
“你不挑?”乌见浒笑问。
容兆移开眼:“没兴趣。”
“好吧,”乌见浒也不觉扫兴,“我自己挑好了。”
他选了图案样式,叫人现扎,还得等片刻。
容兆留下句“我去前边看看”转身先走,乌见浒看着他背影走远,没有跟上。
容兆径直往前,打量四周,逐渐融入这样的繁华喧嚣里。
后头便上了乌鹊桥,他停步驻足于此,看前方水波里漾荡的星月灯火。
视线稍一偏过,便看到乌见浒——仍在下方河畔街边,抱臂耐着性子等人扎灯。
向来浪荡不羁之人,也难得生出这些谐趣心思。
下方之人仿佛有所觉,偏头看来。
隔着夜潮漫漫、风月无边,凝眸对望,无声之言尽在这一眼间。
乌见浒拿到灯,踏夜风而过,飞身上桥,依旧是那般倜傥做派,笑意噙在唇边:“云泽少君今夜又在等何许人?”
容兆凝视他,轻声道:“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