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弗摩斯察觉到了祂的企图,淡然垂眸,“我并无大碍。”
洛比泽见状冷哼一声,意有所指道:“启,根据你我刚达成不久的共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别忘了,宿命注定了你的脚步不会为任何事物停留。”
一言罢之,祂顿时不知所踪,佯作洒脱地把此间留予两者,实则却藏于暗处窥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那就是你所珍视的‘半身’?祂的身上的确有一种极其危险的气息。”
出乎意料的,竟是一向寡言的埃弗摩斯率先开口。
“......我会对祂加以看管的——祂毕竟曾是我的一部分,若是有朝一日祂为祸于世间,我将难辞其咎。”
即使洛比泽在刚复苏之时就趁机侵吞了祂的力量,赛蒂启诺也依旧未对其采用强硬措施。
但此时此刻,祂更多的心神则是寄托在对方身上,因为从那波澜不惊的神情中,祂看不出埃弗摩斯的真实想法。
然而即使知道对方现在心怀何种情绪,祂也不知该如何与之相处。
埃弗摩斯注视着那些萦绕于树冠的神魂,明白这是生命之树的所在地,至于那些残留的力量,则指向了赛蒂启诺的那位半身。
无论祂目的为何,这些原本在此地徘徊而不得解脱的神魂确乎得到了救赎。
“看来虽经受波折,你最终还是得偿所愿。”
赛蒂启诺闻言一怔,在惘然中勉力答道:“祂苏醒后,会和我一同担负维系世界的职责——神魂的轮回通天之路此前已被毁灭之力阻断,眼下我应当再造通天。”
消弭毁灭之力的影响是一条漫长的道路,而洛比泽更热衷于将其看作是秩序与法则的再塑。
祂直截了当地岔开话题,抬手感受着拂过指尖的微风,任由其带走自己的种种忧思。
“届时,不止是你所守护的土地得以无恙,毁灭之力制造出的阴霾也将彻底失去威胁。”
风自祂的指尖离开后,又眷恋地在其发间穿梭,纵然祂根本不曾抵达过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地方,不得回应的赛蒂启诺陷于自己的想象之中,语气竟显出几分神往。
埃弗摩斯终于抬眸直直望入其眸底,“......你曾经说过是被迫接下了这沉重的职责,今后恐怕会遭受难以想象的痛苦。”
对渺远未来的幻想彻底从祂脑海中逝去,赛蒂启诺的嘴角随着祂的手臂一道垂落,“可现在的我已经弥足痛苦,若不沿此道而行,更加不得解脱。”
“你心性未定,故而旁者的话语能使你轻易动摇。”
赛蒂启诺蓦然抬首,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挑起这个话头。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更是让祂不知所措,埃弗摩斯握住了祂的手腕,查探到除了自己留下的风之力外,赛蒂启诺原本的力量已尽枯竭。
他长叹一声,正色道:“你之前显露过的情感不似作伪,我希望你能听凭本心行事,而非轻信他者。比如,是谁夺走了你的力量?”
赛蒂启诺的眼神迅速变得黯然,“是我的‘半身’。”
察觉到那股黑暗气息再次显现,埃弗摩斯意识到洛比泽并未走远,而是一直在旁窥视,但思及自身的立场......
于是他给出了最后的忠告:“我无意查探你们之间的过往,只是如果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那么将受缚于外界。”
他没有松开对方的手腕,而是向赛蒂启诺传输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以傍身。
风分明总给世者一种凌冽感,但赛蒂启诺却觉得自己的体内融入了一股暖流,替自己填补了缺失的某一部分。
“你的身躯拥有接纳一切力量的特质,如果身遭不测之险,这些力量至少可以聊作保护。”
耳畔传来埃弗摩斯低沉的嗓音,赛蒂启诺轻轻弯起唇角,那双翠绿色的眸子里也被浸染了暖意,“埃弗摩斯,我很羡慕你,因为你的内心充满了善意与坚毅,它们使你明晰前路。”
“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会比我做的更好。”
埃弗摩斯缓缓松开了祂,视线从那头白色长发上划过,进而移向玛萨城所在的远方,而这也代表着离别的时刻悄然降临。
“这还是第一次,有谁为我送上祝福之语。不愧是‘希望之风’。”
赛蒂启诺的神情间充盈着从未有过的欢愉,或许正如埃弗摩斯所言,自己的内心极易因旁者的话语而动摇,譬如此刻。
那时的祂,只要一句简短的祝语,就能在桎梏加身的情况下获得片刻的喘息,甚至抛弃此前的悲观想法。
原来,逃离出裂缝的自己所得到的也不尽然全为绝望。
“埃弗摩斯,总有一天,我的足迹会遍及各处,直至毁灭之力走向终结。如果那一日,我还留存于世的话,我想留在你所守护的那片土地上。”
情绪混杂为一处,在心间不断翻涌,于是赛蒂启诺遵从本心,直白而热烈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第117章 和解之厄
对方眼神渐渐变得复杂深邃,最后于平静中道出了离别之辞,“那么,再会了,赛蒂启诺。”
这还是第一次,他如此郑重地唤出自己的名讳。
埃弗摩斯的身躯在刹那间化归无形,只见数息之后,翼龙那巨大的躯体再度翱翔于天际。
“再会......”赛蒂启诺向天空伸出手去,却又怅然若失地放下。
这一幕自然也被暗处的洛比泽尽收眼底,祂攥紧了双拳,强压下自己心中的暴虐和嫉恨,总会一天,祂会清算这一切,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何重获赛蒂启诺的信任,再利用其的力量助自己达成目的,这才是眼下最紧要的事。
洛比泽看向那承载着无数神魂的生命之树,倏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祂扬唇展笑,心生一计。
“初次见面,赛蒂启诺大人。”
感受到一股陌生却并未危险意味的气息,祂收回视线,有些惊讶地望向身后,只见那人面鹿身的女神朝祂略施一礼,其姿容貌美,清亮的黑眸中带有不加掩饰的恭敬。
像是恰如其分地为了解答祂的疑惑一般,洛比泽也同时出现在赛蒂启诺身边,“她是生命之树的守护者,被造物者冠以‘羲君’之名。”
羲君轻轻颔首,眼眸低垂,“由于此前毁灭之力泛滥,我被迫陷入沉眠,不过正是法则——你们的出现,才让我得以获得新生。”
言罢,她再度向二者行过深深一礼,而那些绿色的光影也顺势吸纳了更多受到‘净化’后的神魂。
“法则?”赛蒂启诺第一次说出这个陌生的词汇,下意识地蹙眉看向洛比泽,“这是怎么回事?”
被其质问的洛比泽神色镇定如常,“我只是告诉了她,我们留在这里还有未尽的职责,比如维系这个曾濒临崩溃的世界。”
赛蒂启诺虽仍有戒备,但面对此刻安分守己的洛比泽,祂也无法再冷言相对,即便迄今为止,祂已经在诸多方面对其加以包容。
祂转而看向羲君,眼神温和,“此前都是由你来指引它们进入轮回的么?”
“不,我在此之前并未获得躯体,只是栖居于生命之树内,听凭造物者的指令,由祂来干预生灵的来世之所。”
羲君如实回答了祂的疑问,在与那双翠绿色眼眸对视之时,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怔愣。
即使被毁灭之力缠身,也丝毫不掩祂眸色的纯澈,就像是自然的馈赠一般。
“你的敬意我受之有愧,此后轮回通天之举,有劳你了。”
赛蒂启诺能感受到,在羲君的安抚下,此间神魂身上的恶念也在不断被剥离,至于恶念的去向......
不知何时又笼罩着四周的黑雾将其当做了自己的养分,吸纳间尽显贪婪。
洛比泽向祂摊开手,无奈道:“别这样看着我,我不过是想帮你把痛苦分担一二罢了。”
赛蒂启诺觉得每次面对洛比泽时,自己身上的疼痛便会愈发不可忽视,“......若是你因此再度失控,那我该如何是好?我已经没有余力再给予你一次救赎了。”
但祂此言却勾起了对方的笑意,“你果然还是很在乎我,正好,我有一件礼物想赠予你——也是为了向你赔罪。”
赛蒂启诺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唤来羲君,令其从结为环状的光影中抽出了一个经过复原的人形神魂,那俨然是逝去不久的亚尔纳。
“你还记得么?这是与你产生交集的第一个人类的神魂,在他的生命因为疾病而逝去后,我特意免去了他被同化为光影的命运,就是为了能交由你处置。”
“现在无论是让其成为你的‘眷属’也好,亦或是直接将其吞噬,我都不会加以阻拦。”
得到其力量支撑的神魂甚至恢复到了生前的模样,只是眼神涣散,形同一具傀儡,再无赛蒂启诺那短暂回忆中的人类模样。
祂面色复杂地移开了视线,当用质询的眼神看向羲君时,后者即刻淡然答道:“您既然身为得到造物者承认的‘法则’,这一切自然是听凭您的处置。”
赛蒂启诺通过不住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抗拒之意,“不,这样做根本就毫无意义,应该让他继续归入轮回。”
“也对,毕竟你同他之间的羁绊实在谈不上深厚,甚至远远比不上那个玛萨的守护者。”
明明是平静的陈述,洛比泽的话语间却像是暗含讽意,不过赛蒂启诺顾不上追究,祂不知道为何一个鲜活的生灵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只剩下残缺的神魂。
“世上的生灵为何大多都孱弱不堪......”亚尔纳的神魂如其所言在眼前渐渐化作一团光影,而祂也喃喃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洛比泽此番则是一反常态地轻握住祂的手腕,又用目光包裹着祂的全部,“我们会长存于世,旁观它们的衰亡与新生。但非其族类的我们,永远只有彼此。”
“你我在暗无天日的裂隙之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我知道外界的一切对你而言都分外新奇,所以难免心生惶恐,继而偏激。”
“可我们本就为一体,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的希冀与痛苦。”
洛比泽乖顺地收敛起绯红眼眸中常态的阴沉之色,面对塞蒂启诺时尽显谦卑之态。
祂甚至不惜跪地俯身,让其将手搁放于自身发顶,表现出全身心的依赖与服从。
在塞蒂启诺欲将手抽离之时,祂虽面有不甘,最终还是放任了对方的举动。
塞蒂启诺的神色几番变幻,羲君不知何时已然离开,将此地留待二者交谈。
“我......从来不曾忘记过那段时光,你因我向往外界而惶恐,我亦担忧你再度被贪欲驱使铸下新的罪孽。”
“洛比泽,方才你所言是真是假,我已无从判断,不过你确实是藉由我诞生的个体,我会再给予你最后一次机会,这也是我应该担负的责任。”
塞蒂启诺在挣扎中做出了这个决定,并向洛比泽伸出自己的右手,而这旋即被后者紧紧握住,再度与其相对而立。
“我的半身,感谢你对我的包容。”
祂强调着二者相系的身份,却又将一众诡计歹念涓滴不遗地掩藏于心。
那被塞蒂启诺赋予名讳者,终会为己所灭。
乐土无系......”
时过境迁,一袭白裙的阿卡狄娅坐于残阳照彻下的三级石阶之上,清亮悠扬的歌声伴随着悲怆的琴音在一片残壁断垣间回荡。
而她所在之处,正是曾经的玛萨城遗址。
与其说阿卡狄娅是在尽情歌唱,不若说这是一种虔诚的祈祷,因为她此举是为了向那一去不复返的行者寻求帮助。
远处,身披斗篷的青年身形一顿,暂且搁置下进城的打算,选择在原地驻足聆听。
歌声断断续续,直至在肆虐的狂风中完全消失,在此期间,风掀起兜帽的一角,露出了几缕白发和一张疲惫的面容,那正是久未踏足于此地的赛蒂启诺。
停止歌唱的阿卡狄娅缓缓起身,四周再无其他生灵,因此她不再伪装自己的容貌,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望向祂所在之处。
“和我一样,你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哀婉的语调融进了渐沉的暮色之中,再次与祂相遇,阿卡狄娅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即使相距尚远,她的话语依旧分毫不差地传递给了对方,赛蒂启诺行进的步履不改,却在下个瞬间闪身而至,解下了用于遮蔽面容的斗篷。
祂的面容较之前有了细微的变化,轮廓更加鲜明,也褪去了一层稚嫩,翠绿的眸色却再不似从前那般澄澈。
阿卡狄娅知道,这并非是经受漫长岁月洗礼后的结果,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力量的消涨。但彼时,她既未从赛蒂启诺身上感受到浓烈的毁灭气息,又感受不到其的力量有所波动。
“好久不见,阿卡狄娅。”
甚至就连那嗓音都浸染在从容之中。
“自上次离开后,你便再也没有造访过玛萨,然而时光飞逝,这里早已不是你初见时的模样。”
赛蒂启诺扫视着宛如废墟一般的玛萨城,像是要把它的每一处建筑细节都印刻进脑海,“这里的环境已不再适宜人类生存,他们选择迁徙也无可厚非。”
“那么,你是为了守护者而来?他......”
阿卡狄娅面色犹豫,这加剧了赛蒂启诺心中不安的预感。
“我感受到了风过于狂暴的气息,所以前来查探。”
她轻轻摇头,“守护者将自己封闭于深渊之中,我们根本就无从靠近。况且,你曾与他约定过,往后不再试图靠近深渊。”
赛蒂启诺面上的平静不改,实则也是因为祂足够决然。
在过去的那段漫长时光中,行过各方的祂一直致力于与洛比泽一道唤醒各方本原的力量,用以构筑新的秩序,自然也见证了更加强盛的人类文明。
比起洛比泽眼中流露出的忌惮,祂却对人类产生了更为浓厚的兴趣,生命如此短暂的他们在尽力演绎着无数的悲欢与纷争。
祂们并不具有造物者那样崇高的身份,却是真正的“造神者”,虽然祂们也仅是协助其质变而已。
那些因祂们而蒙获新生、卓尔不群的存在被冠以“神明”的称号,成为了各方力量的代表,并且负责镇压着一部分还未形成毁灭之势的混沌恶念。
而与此同时,洛比泽也替祂“分担”了诸多的毁灭之力,延缓了祂的衰亡进程。
更为重要的是,自那以后,对方再未失态过。
不过祂如今造访玛萨,亦是避过了洛比泽的耳目,后者正致力于将造物者所修筑的圣殿搬离孤岛,使之矗立于一座从海底拔地而起的独峰之巅。
那座被彻底废弃的孤岛则会成为残魂的放逐之所,待它们身上留存的恶念散尽,便会组成全新的神魂。
阿卡狄娅再次出声打断了祂的思绪,“看上去你体内的力量得到了一定的遏制,至少短期内应是无恙——但前往深渊对现在的你而言,风险犹在。”
“埃弗摩斯......在我离开的这段时日里,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处流窜的风随着祂的诘问而继续飘荡,阿卡狄娅第一次从祂脸上读出了不加掩饰的哀伤之情。
这让阿卡狄娅下定了某种决心,“请随我来。”
她带领着赛蒂启诺穿过了城邦的遗迹、幽深的密林、静谧的湖泊,直到夜幕终于完全笼罩世间,二者才得以来到一株稍显衰败的月桂树下。
“这是我的本体所在之处,所以无论外界如何,我最终都会回到这里。”
阿卡狄娅从暗袋中掏出了裹装着树种的布包,将数枚种子尽数倾倒于掌心,再不加犹豫地把其埋入树根。
月桂树立刻焕发出新的生机,而与此同时,阿卡狄娅的发丝也变作了象征着纯净的雪色,那是净化之力充沛的体现。
赛蒂启诺目睹了她吞噬同类以增进己力的全过程,“......不管埃弗摩斯遭遇了什么,我都不会对他坐视不管。正如你现在决意牺牲自己的同类一样,我也拥有着护佑这片土地的决心。”
神思恍惚的阿卡狄娅原本将视线放于远方,闻言却又把视线移向了祂,“在此之前,守护者便已经孤身支撑了许久,因为被镇压的狂暴风能失去了控制,导致他自身的力量也濒临崩溃。后来我遍寻方法而不得,才不得不向你求助。”
所以事到如今,祂才有所察觉。
赛蒂启诺喟叹一声,“我一直都在向他展示着自己孱弱的一面,他应当也对我的能力不抱期望,故而不愿向我求助。”
“他的确不愿你再回到这里。”
阿卡狄娅神色复杂地说出了这番话,又即刻补充道:“因为他希望你能前往更为广阔的土地而不被束缚——他认为自己也会成为这桎梏的一部分。”
“埃弗摩斯为何会成为我的桎梏?”赛蒂启诺几乎是瞬间提出了这个疑问。
“这些话他只向我提起过一次,他那时将你比作雏鸟,觉得自己担负不起你的信任与真情。我想,这或许也是一种在意的体现吧。”
语毕,他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被赛蒂启诺自嘲的轻笑声所打破。
不过祂旋即便严正辞色,“阿卡狄娅,现在我需要你的力量相助。”
祂略一阖眸,再度睁开时眼周被绯色的光芒所勾勒,无数光点悬浮而起,分散各处去寻找那个熟悉的气息。
“抱歉,迟来的我不能遵守同你的约定了。”
第119章 无法挽回
赛蒂启诺的脚下逐渐显现出金色法阵的轮廓,阿卡狄娅见状立即释放出自己纯净的净化之力,任由其被法阵所吸收。
于是祂周身的威压剧增,甚至阻断了狂风的轨迹,待力量积聚至极点,随着一道强光闪过,膨胀的光壁顿时遮天蔽日,赛蒂启诺成功架构起了笼罩玛萨全域的屏障——这是为了防止因自己体内的毁灭之力失控而横生破坏。
但法阵的作用并不止于此,轮廓淡褪后便以光之漩涡的形式继续存在,至于它所通向的彼方,则是祂曾发誓不会再踏足的深渊。
赛蒂启诺回身看向阿卡狄娅,“他就在深渊之下。”
风沙迷眼,大地上蜿蜒狰狞的龟裂昭示着这片土地之下镇压着某种陷入狂暴的力量,这是二者在穿过通道后的所见之景。
而其中横亘最远的那道裂隙,则潜伏着狂风的源头——无数风刃自裂口处生成,进而为害各方。
赛蒂启诺在自己和阿卡狄娅周围筑起坚固的球形屏障,用以抵挡足够将一切切割为碎片的风势,情况较祂所预想的还要严峻,不过并非一筹莫展。
祂开始向裂隙周边布施力量,一面用以感知埃弗摩斯的具体方位,一面用于之后一举突破深渊的封印,这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很久以前,守护者便意识到风能极易失控的特性,故而他令那部分力量脱离己身,将其封存于此处,却不料它们由此拥有了独立的意识......”
屏障之内,阿卡狄娅轻声讲述起那段过往。
赛蒂启诺移开视线,“我曾听说,这里便是埃弗摩斯的诞生之所。”
“不错,所以我们眼前的景象会反映出他的力量状况。他之所以不曾离开玛萨,也是因为担忧被自己镇压的那些力量得到解放。”
祂喃喃道:“避世而居的他,其实拥有一颗温柔的心。”
阿卡狄娅垂眸用手指摩挲着琴弦,“从以前起,我就在好奇一件事,你似乎对他有着很高的评价。”
赛蒂启诺却不觉她唐突,“你在意的并不是我对埃弗摩斯的评价之高,而是我为何会对只有数面之缘的他施以援手。”
心思被戳穿的阿卡狄娅面色不改,“所以,我能得到一个答案吗?”
“获取信任、建立羁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譬如人类,那些生命如此短暂的个体,他们的羁绊依靠着血脉的联系和朝夕相伴的相处,这是我通过观察得到的结论。”
赛蒂启诺扬手挡住新一轮袭来的风刃,“但我同他们不一样,或许正像你们所说,我会如雏鸟一般轻信他者,因为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善意在我看来都弥足珍贵。”
祂话锋一转,“我虽不知道你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不过你此番亦为他付出良多,看来我对他的判断不错。”
阿卡狄娅郑重地注视了祂半晌,冰蓝色的眸底闪烁着坚定的神色,“......接下来,我会将我所有的力量都尽数奉上,希望除了救回守护者之外,你还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她俯身一礼,“请你往后对我的同族稍加庇护,因为我即将逝去。”
“你为何会作出此种决定?”赛蒂启诺感受到了她的体内凝聚着充盈的纯净力量,但与此同时,多出了另一个体的陌生气息,那是阿卡狄娅所制造出的新生命。
“月桂树灵的力量依托于传承,此前历代皆以净化世间恶念为责,故而我生来便知自己存在的意义。”
“但眼下,我却因毁灭之力泛滥而走向了衰亡,若我将同族的种子和自身的力量相结合,下一代则会拥有比我更加强盛的力量。”
说罢,阿卡狄娅撤去了伪造的假象,她的身躯实则已经呈现出半透明状态。
在埃弗摩斯失控、自身力量疾速衰微而不得不回到本体旁侧后,她便是以这样的姿态一直等待着赛蒂启诺的到来,期待对方能够带来转机。
“......我明白了,抱歉,这一切都是因为凭我的力量还不能完全压制住毁灭之力。”
赛蒂启诺的眼神中透出一抹无力的哀凄与无措,祂原以为和洛比泽对所谓建构秩序的努力至少也应有微末的成效。
若祂能安分做一个合格的“容器”的话,或许埃弗摩斯的力量便不会失控,而阿卡狄娅也不会被迫进行传承。
“赛蒂启诺,你不必为此而感到抱歉,我和守护者都知晓,作为新生个体的你,一直以来遭受到的诸多胁迫带给了你无限的痛苦。”
“我要收回之前的话语,请你永远不要尝试着去运用毁灭之力,那样之后所带来的反噬终有一日会颠覆这个世界。”
她将双手搭上赛蒂启诺的肩头,为祂传输着自己最后的力量,“原以为我剩下的时间至少还能与守护者当面告别,如今看来已经无法实现了。那么,就让我发挥最后的效用吧。”
阿卡狄娅在身躯即将逸散之际放开了祂,化作一道白色流光涌入深渊,它们和赛蒂启诺沿途布置的力量产生了共鸣,在激荡间一举冲破了埃弗摩斯设下的层层封印。
狂风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赛蒂启诺缓缓撤去球形屏障,凝视着对方留下的七弦琴和一粒种子。
第120章 负罪何辜
巨大的负罪感和无力感渐渐禁锢了祂的内心,祂的确来晚了,既不知道毁灭之力的负面影响不仅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抑制,还造成了更多生灵的衰亡......
但祂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排除掉外界的限制阻碍,祂拾起阿卡狄娅的遗留之物,将其化为光点存入体内,再赤脚走过斑驳开裂的地面,然后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深渊之下永夜无昼,唯有赛蒂启诺的造访带来了一点微渺的光亮,封印被冲破后,狂暴的力量便停止了嘶吼,在无声无息中蛰伏着。
囚徒、尸骸的痕迹像是被完全抹去一般尽数消失,此处较之前更为阴冷压抑,自祂再次闯入深渊后,赛蒂启诺便感受到自己一直处在窥视的目光之下。
而现在,自己的感知力和方向感也受到了遏制。
“......埃弗摩斯?”
除了足尖踢走石砾的声响外,祂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但就在下一刻,一阵劲风席卷而来,强制带走了对此猝不及防的赛蒂启诺。
祂周身散发出的光芒并未因此熄灭,于是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每当要撞上坚硬的石壁时,飓风便会及时牵引着祂改变轨迹。
它们并没有要伤害祂的意思。
在初时的惊愕过后,赛蒂启诺也不再反抗,它们会带自己前往的地方,那必然是埃弗摩斯的所在之处。
待疾速穿过漫长的狭窄甬道,赛蒂启诺在晕眩中发觉自己来到了一处地底岩窟的洞口,那用以堵住洞穴的岩石被飓风轻而易举地掀起,随后将祂送入洞穴。
被浓重的黑暗包裹着的祂一时有些愣神,因为这让祂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孤寂岁月,故而祂很快便起身,在掌心间燃起光焰,开始寻找埃弗摩斯的身影。
即使祂其实也不知道应该面对如今的对方,但从方才的情形来看,或许埃弗摩斯理智尚存。
现在的祂纵然可以一举驱散这些黑暗,不过为了保存力量起见,祂并没有这么做。
从脚下传来的触感湿滑而又冰冷,这让祂首先联想起的不是水痕,而是血迹。自从祂进入洞穴后,鼻尖便一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祂俯下身去用指尖轻触,借着微火的光芒,看清了那是混合着污血的沙泥,待祂再将光焰延伸而去,四周出现了更多的血痕,有的甚至早已干凝发紫。
赛蒂启诺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祂曾和洛比泽一道行于纷争平息后的人类战场,那时的场面比现在更加触目惊心。
随处可见的残破尸体发出阵阵腐败后的恶臭,污血使大地失去了原有的模样,被迫染上争斗的色彩,而后又锈蚀着器刃......
在洛比泽嘲讽人类不自量力的时候,祂却在思考,纷争的起源是人类之间为了抢夺各类资源存活下去,他们最后却又因为纷争而丧失了生命。
这样做的意义究竟何在?
与此同时,洞穴深处传来了一声低沉悠远的长鸣。
祂陡然站直身体,握紧双拳,“如果你就在此处,请给予我回应——唔!”
这次向赛蒂启诺袭来的不再是狂风,而是一只三趾利爪,巨大的重压顿时将祂死死固定在地面。
祂费力地抬头望去,只看到了那只锁定自己的琥珀色竖瞳,赛蒂启诺几乎是瞬间便认定,自己眼前的就是阔别已久的埃弗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