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祂的回答分外冷漠,“很可惜,我并不是你所要等待的那个转机。”
祂状似无意地收回视线,打算对其不予理会,再静观其变。
不过纵然对方一派久苦于囚禁的模样,那张苍老的面容上也尽是镇定的神色,丝毫不为祂的态度而动摇。
“想必你已经遇见过那位守护者了,否则的话,旁者无法得知此地的具体位置。”
赛蒂启诺向前继续行进的身形一顿,回首答道:“停止你那无畏的揣测吧,我到此而来的目的与你无关。”
这在老者看来只是虚张声势,他的眸底瞬间闪过狡黠之色,“难道你就不曾好奇么?作为人类的我,为何会被守护者封印于此处。”
“因为这里,同样封印着他的秘密,而误入此地的我自然无法再离开。”
第108章 失信
这在老者看来只是虚张声势,他的眸底瞬间闪过狡黠之色,“难道你就不曾好奇么?作为人类的我,为何会被守护者封印于此处。”
“因为这里,同样封印着他的秘密,而误入此地的我自然无法再离开。”
像是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一般,赛蒂启诺果然为之停下了脚步,语气间却仍未见几分信服,“他大可直接剥夺你的生命,而不是将你毫无意义地困于此处。”
老者的嘴角扯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他用尽全力去移动右手的指节,刹那间狂风四起,又在逼近赛蒂启诺面庞的前一刻尽数消散。
他的情绪倏地激动起来,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就是你口中的守护者,让我成为了此等狂暴力量的‘容器’,它们吞噬了我的生机,否则我也应该是一副青年模样。”
赛蒂启诺面色凝重地注视着老者狰狞的表情,最后仍旧坚持道:“......他不会做出此等举动,那违背了他的守护之心。”
但老者的身躯的确为血肉之躯,这一点让接触过人类的祂无法否认。
老者却不打算放过祂话音中的动摇之意,重归平静的目光中带有明显的讽刺与叹息之意,浑浊的眼珠从那道宛如天裂的裂缝一直扫视到地底,而后才以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循循善诱道:“他的确为守护者,这里便是他的诞生之所,但具有极强破坏性是风能与生俱来的特征,因此他打算将那些容易失控的力量封印于此处。”
“不过后来,随着他的力量不断强大,那些力量也变得越来越脱离其自身的掌控,开始觊觎裂隙之外的种种生机。于是,如你所见,类似于我这样的‘牺牲品’就此出现。”
为了防止赛蒂启诺再次迟疑,老者随即开口补充道:“再向前走出数百步,你便可以看见一众生灵的尸骨,到那时,我所言是否为虚,你的心中定然自有答案。”
赛蒂启诺这次未作出任何回应,但当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中不住闪过迷茫的色彩,再听见那稍显躁郁的脚步声,老者便明白,自己的目的已然初步达到。
事实上,即使对一个新生的个体而言,取得其信任也绝非一件易事,因此在赛蒂启诺如其所言看到那些森森白骨之后,对二者都同时产生了怀疑。
交涉不深的情况下有所隐瞒是常有的事,就连祂自己,都未向守护者吐露出真实的来历,祂也遵守着来往有回的规则。
不过,若那老者所言为实,继续放任狂暴的风吞噬生机,到最后必然会成为一大灾厄,并为自己立下的誓约带来不小的麻烦。
祂将目光移向尸骸,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属于森林中的寻常动物,还有几具勉强能看出是人类的残骸靠于岩壁,一众白骨都被不知是何种力量而侵蚀地看不出原貌。
看着它们的赛蒂启诺也同样联想到了自己的终局,毁灭之力的危害,没有谁比日日忍受痛苦折磨的祂更为清楚,既然失控的风之力还未转化为其的一部分,那么自己或许应该提前防范。
祂正欲转身返回,足尖却忽而踢触到一块冰冷的碎片,待赛蒂启诺垂眸看去,才发现那是一颗蛋卵的底座部分,祂拿出先前误伤自己的碎片与之比对,原来这就是翼龙的卵壳。
那样一个庞大可怖的存在,最初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诞生的......
翼龙极速滑翔至赛蒂启诺先前经过的“禁区”交接处,它已经能感受到那些不安分的风流正在伺机冲出地裂,去袭击这片土地上的无辜生灵。
早前便时有这种事发生,被卷入地底的生灵被其吸尽了旺盛的生命力,永远长眠于地底。
为此,他不得不在划出一条清晰的界限,并每日将自己的意识附于群风,使它们在森林中来回游荡,唯恐误入此地的生灵继续成为牺牲品。
若是赛蒂启诺得以突破自己的结界进入地底,单论对方的力量,被自己压制过的狂暴之风尚且还无法对其造成威喃楓胁,但正因为其为新生个体,故而心智极易被蛊惑。
到达地裂边缘的它未化身为人类姿态,而是直接以身化风,迅速追击着赛蒂启诺的踪迹。
“这么说来,在你之后,他还会去寻找新的‘容器’?”
赛蒂启诺的语气中又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祂蹲下身摩挲着蛋壳锋利的边缘,感受着那些残留于其中的至纯之力。
“你说得不错,到那时,此地的生灵都会沦为他的力量。”
面对老者的危言耸听,赛蒂启诺莞尔,“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拯救你呢?”
“我来到此地是为了求证一个答案,就算你说的是实话,那这件事也同我没有任何干系。”
话语间尽显凉薄,但赛蒂启诺并非不具有天然的怜悯之心,只是对方在祂看来的确不值得信任。
正当此时,头顶突然透来一线光亮,老者顿时丧失了语言能力,而面色凝重的青年瞬间闪现至赛蒂启诺的身侧,打断了二者的对峙。
“请随我离开。”向赛蒂启诺伸出一只手的他语气很是平淡,仿佛对方闯入的并非什么禁忌之地。
赛蒂启诺垂眸握住那只手,旁若无人道:“......抱歉,所以你会聆听我的辩解么?”
青年不置可否,用手臂托带着祂飞离了深渊,重临那极度荒寂的地表。
待其松开自身,祂便听得对方道:“外来者,你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赛蒂启诺拢住被风吹鼓起的布料,与其对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因为我已经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第109章 天职
二者僵持不下,最终还是青年率先松口道:“你并没有听信他的一面之词——我很好奇你判断的依据。”
“我也曾动摇过,但是,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再有谁愿意冒险将我送往归处。”
青年闻言一愣,这于他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虽然他们在海上遭遇了袭击。
赛蒂启诺却不打算给予他缓冲的机会,反问道:“作为交换,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对瀚海的彼岸不敢兴趣?”
末了,不等对方回答,祂便先行补上一句:“若是受所谓的天职所限,那未免也太可悲了些......”
但祂本身对得到答案不作期待。
“因为恐惧。”
“并非恐惧彼岸拥有着何等可怕的力量,而是恐惧窥视外界过多,留驻于此的心会动摇。”
站在林地上的青年侧耳倾听着远处传来的人类赞歌,语气平淡地向祂阐释了这个事实。
赛蒂启诺缓步走过他身侧,欲循声前往祭台所在之处,祂回望对方的眼眸在此时变得更为通透,“可是当你产生恐惧的那一刻,动摇的种子便已在心底扎根生长。”
青年摇头,“自身尚且迷茫的行者,你无法为我指明前路的方向。我也无意再追究你的擅闯之举,还请你自行离开。”
祂欲言又止,看见对方眸底已经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决然,便知此事毫无转圜的余地,却仍坚持道:“毕竟是我无礼在先,你这般要求无可厚非,只是我......想看看人类是如何举行祭典的。”
和祂莽撞的闯入行径相比,这个请求并不过分,因而青年略一思忖后便颔首应允。
数刻之后,赛蒂启诺和对方一同坐在那粗壮的枝干之上,前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盛大场面,而众人却根本无法察觉二者的踪迹。
这是一片少见的林中空地,石砌的三层祭台足以容纳上百人,此刻,人们正围拢为圈,将手中的一众祭品高举过头顶,口中称颂着那古老的赞歌。
他们姿容各异,但每个人都盛装出席——脚穿由软木和皮类制成的露背鞋,身上原本显得有些单一的布料被天然染料绘出各种纹路饰样,再辅以枝叶作饰。发色多为褐棕色,或长或短的发丝间均有叶冠点缀。
而最令赛蒂启诺无法移开视线的,便是他们面容中的虔诚与喜悦。
与频频惊讶的祂相比,已经见证过多次此等场面的青年只是垂眸不语,置身事外。
人们的歌声渐渐停歇,但有一道高亢嘹亮的声音却始终回荡于林间,声音的源头来自人群中心,正是那日在闹市之中怀抱七弦琴歌唱的白裙少女。
在她的身侧,同样位于人群中心的还有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其用衣饰来彰显自己的领导地位,是形如城主的存在。
围拢的圆圈缓缓散开,人们在祭台上纷纷放下自己献上的祭品,而少女朝城主等人深鞠一躬,便抱琴告辞。
当她经过二者所在的那棵古树上时,她却如有所感地抬头一望,虽然外界根本无法看见他们的形体,但赛蒂启诺还是能感受到对方那如有实质的目光。
不过很快,祂的心神又被旁者分去,赛蒂启诺正奋力寻找着曾帮助过自己的亚尔纳,最后却一无所获。
或许会在祭典上再遇——这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在祂眼中都仿佛已成了一个诺言。
日渐西沉,当最后一个人类的身影消失在林间,赛蒂启诺便顺势跳下枝干,平稳落地,指间依旧紧紧捏着那枚骨针。
祂最后望了一眼城邦所在之处,不免心生落寞,毕竟,亚尔纳的出现某种意义上也教会了自己什么。
青年安静地站在赛蒂启诺身后,并不多作催促。
“我初到此处时,在玛萨城中遇到了一个人类,他赠予我用于蔽体的布料,这般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使我理解了何为善意。”
“因此,我选择以‘赛蒂启诺’作为自己的名讳......”
祂陈述着观摩人类祭典的原因,亦是临别时的叙话,不论如何,祂都希望对方能记住自己的名讳。
但在祂话音未落之余,青年却以掌为刃,陡然向侧边的树林挥出一道风刃,并沉声道:“出来!”
此举惊动了栖息在林间的群鸟,徐徐降临此间的夕阳拉长了来者的影子,然而更早出现的是那道柔和空灵的声音——“请见谅,阿卡狄娅并非有意窥视。”
拥有着一头棕色卷发的白裙少女再次回到了祭台旁侧,姿容秀丽的她不卑不亢地在二者的注视之下行过一礼。
“月桂树的树灵,为何会在此处?”不等青年开口,赛蒂启诺便以一言点破了她的身份。
阿卡狄娅随手拨弄着琴弦,“在天际沉积多日的灰暗之力被一朝清空,所以出于好奇,我想知道究竟是何等存在给予了此地救赎。”
青年侧首注视着赛蒂启诺,眸光中隐约闪烁着一些复杂的神色。
祂没有放过这个微小的细节,又收敛起自己脸上的戒备之色,“看来,如何对抗这些力量,你们有自己的方法,希望我没有多此一举。”
阿卡狄娅感受到了二者间古怪的气氛,蹙眉道:“守护者,难道你在还未觉察出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就要放任祂离开么?”
见青年沉默不语,她摇头叹息道:“固步自封的家伙......”
但很快她便直接忽略了对方,转而郑重地嘱咐赛蒂启诺,“早在你进入城中的那一刻,我就已觉察到了你的不同寻常,是你将那宛如阴霾一般的力量尽数吸纳入体,使此地免于黑暗侵扰。不过,若是再这般勉强自己的躯壳,那么很快你的身体就会崩溃。”
“所以,你需要学会和这些力量共存,甚至是主动掌控它们。”
她的视线落在祂那白色的发丝上,平静地阐释着这个残酷的事实。
沉闷之间,赛蒂启诺却扬起了嘴角,“没关系,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会倒下的。”
祂走出几步,回身望着明显相识的二者,“在离去之前,不妨告诉你们我的来处——诞生于瀚海彼岸的我以维系这个世界作为天职,此番前来,不过是好奇我所要庇护的土地,究竟是何种模样。”
“那么月桂树的树灵,你和他一样也是此地的守护者么?”
赛蒂启诺将这个问题抛给了阿卡狄亚,目光却未从青年身上移开过一瞬,而后者也缓缓与祂对上视线。
头戴桂冠的阿卡狄娅弹奏起暗含悲戚的曲调,“不,我和他不同,行走于各方的我旨在净化万物。”
她原本伪饰作褐色的眼眸骤然化作澄澈的蓝色,那动听的乐曲中被注入了净化之力,赛蒂启诺感到体内的钝痛在得到减轻,而那巨大的枯枝之上也生发出新的绿意。
“你眼中的世界一定无比广阔。”祂抚上自己的心口,眼中流露出欣羡之情。
在哀婉的乐声中,赛蒂启诺看到了阿卡狄娅苦涩的神情,“那样一来,你将会发现世上的苦难无穷无尽,自身的力量不过是微毫的助力,根本无法改变生存的困局。”
“为何妄图改变这一切?难道你也被赋予了天职么?”赛蒂启诺面露不解。
阿卡狄娅停止了弹奏,看向祂的眼神无比坚定,“没有谁赋予我这样的职责,这仅仅出于我自身的意志,因为我不想废弃这自诞生起便具有的净化之力。”
她看出了赛蒂启诺内心的迷茫,“看起来你像是被强迫着接下了此等重任——赛蒂启诺,或许只有亲自感受过这个世界,你的前路才会得以明晰。”
这是祂第一次听见旁者呼唤自己的名字,祂再次得到了他者的善意。
那么作为回应,自己应该......
“阿卡狄娅,谢谢你为我带来的美妙乐声,这减轻了我躯体上的痛苦。”
对方微微一笑,“不必,我也无法根除毁灭之力对你身躯的影响,好在这种程度的净化我尚能做到。”
她转头看向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青年,“所以,现在能告诉我要让赛蒂启诺离开这里的原因吗?”
回答她的是两者心照不宣的沉默。
青年终是开口道:“阿卡狄娅,还请你不要过问这些。”
“啊,让我猜猜,是不是和你封印在深渊中的那些狂暴力量有关?”阿卡狄娅挑起一边眉梢,语气中满是笃定。
“......对此,我再次向你致歉。”赛蒂启诺微微躬身,希望能让对方的态度不再那般强硬,毕竟祂已经算是被证实了身份。
她眯起那双轮廓狭长的眼眸,视线在二者的脸上来回逡巡,颇具戏谑意味。
褐色的发丝被风拂过,那代表着他不宁的心绪,“如果你能发誓不再靠近深渊的话,那便留下吧。”
这个条件对于赛蒂启诺而言不再苛刻,因为祂已经察明,深渊之下盘踞着的并非毁灭之力。于是祂在二者面前郑重立下了誓言,而违背誓言的代价是对所执着之物求而不得。
阿卡狄娅对此曾制止道:“你其实不必做到如此地步的......”说罢还复杂地瞥了一眼守护者。
“不,这样就好,建立信任并非易事,这是必要的保障。”
赛蒂启诺接受了她的好意,又鼓起勇气朝对方道:“你曾说过生来无名,那么可以让我用‘埃弗摩斯’称呼你吗?虽然那时你未能成功飞越瀚海,但我不会忘记这份善意,或许,你就是那阵裹挟着希望的守护之风。”
阿卡狄娅和刚刚被赋予名讳的守护者同时怔愣在原地,前者旋即笑道:“祂竟然对你还有着这么高的评价。”
后者平静以对:“只是一个用作称呼的名讳罢了,我并不在乎。”
夜色业已悄然降临,阿卡狄娅听着群风那愈渐高涨的呼啸声,但笑不语。
得到埃弗摩斯应允的赛蒂启诺神情间终于轻松了几分,向阿卡狄娅询问道:“你知道城中一个叫亚尔纳的人类吗?我曾受到过他的帮助,今日却未在人群中发现他的踪迹。”
“亚尔纳?那个布匹商人?”阿卡狄娅仔细回想着,但也只依稀记起对方是个有着一头棕色短发的普通青年。
“抱歉,如果我之后听闻了他的近况,我会向你转告的。”
赛蒂启诺轻声向她道谢后,郑重道:“我得暂时离开这里,回到我应在的归所。”
祂的力量已然恢复,必须尽快回到自己的半身身边,对方还等着祂用力量唤醒。
眼前的二者都不具备挽留的立场,埃弗摩斯默认了祂的决定,而阿卡狄娅则祝福祂一切顺利。
“埃弗摩斯、阿卡狄娅,回见。”在化身为光团之前,回过身来的赛蒂启诺生疏地举起右手,学着人类的模样向他们挥手告别。
阿卡狄娅再度弹奏起曼妙的乐曲,直到光团在夜幕中彻底消失不见。
“你真正的目的,绝非出于好奇。”
面对埃弗摩斯的质疑,她并不慌乱,指尖稍顿一瞬后便继续抚动琴弦,“我的确从祂身上看到了拯救同族的希望,可这也不代表我会做出对祂不利的事情。”
这个被毁灭之力浸润已久的世界,早就不适合如她这种具有净化之力的生灵存活。
所以自她诞生起,便孤独存活于世,行走各方以收集残余的月桂树种,但那些种子却始终无法生长发芽,更遑论诞生出新的同族。
因为它们都遭受到了“污染”,附着于其上的黑暗气息吞噬了它们的生机,即便是她,也无法加以净化。
而赛蒂启诺的出现,则让她看到了同族复苏的可能。
埃弗摩斯不甚赞同她的说法,“阿卡狄娅,不要横生事端。”
阿卡狄娅显然也不想对他多加理睬,“就因为此前力量失控过,凡事只要一触及深渊,你便分外敏感,讳莫如深,其实你根本不必如此抗拒祂的存在。”
“还是说,你在害怕与外界建立羁绊?”
语出犀利的她让埃弗摩斯无从反驳,“......我们各自所负的职责不同,本不该有交集。”
这苍白无力的说辞让阿卡狄娅仍旧自顾自地分析道:“不过我能感受到祂身上并无恶意,看上去好像还很信任你,难道这就是作为‘雏鸟’的心态吗?”
第111章 背离的半身
以光团形象孤身飞越瀚海的赛蒂启诺未再受到如那日一般的阻挠,黑灰色的海面风平浪静,只有祂知道海面之下究竟潜藏着怎样的危险。
积云依旧黑压压地沉于天际,祂已经能遥望见那座孤岛的轮廓,但一思及要回到圣殿之内,祂便只剩下满心的疲惫。
或许是因为从前过得太过痛苦,短短几日的“休憩”都能让祂产生了名为眷恋的情绪。
赛蒂启诺起初并没有探索圣殿内部构造的兴致,祂仅仅只是靠坐于冰冷的石壁,日复一日地注视着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少年。
孤寂与空虚禁锢着祂的心灵,而吸纳毁灭之力的职责又让祂的身躯每日遭受疼痛的折磨,于是就连在那片土地上得到的微小善意都会化作祂此后坚持下去的动力。
但下一刻,祂逐渐发散的思绪却被突如其来的变动打断,积云中央涌动着一股强劲的黑色力量,裹挟着电光的它们瞬间劈向岛屿。
塞蒂启诺心下一惊,立刻释放出力量加以阻击,汇聚为光束的力量与黑暗纠缠于一处,与此同时,圣殿上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力量尽数吸收。
祂收敛住自己的力量,不可置信地看向漩涡中心,那里出现了一股令祂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在历经不知多少个日月的等待后,祂的半身终于得以苏醒。
还不等赛蒂启诺靠近,漩涡便在力量翻涌间勾勒出了黑发少年的身形,祂在睁开双眼后很快就锁定了已至身前的赛蒂启诺。
同源的羁绊将祂们相连,然而不真切之感此时仍然横亘于祂们之间。
“你......”赛蒂启诺在空中恢复了人形姿态,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刚刚复苏的半身。
与祂面容极为肖似的黑发少年将周身的力量收于掌心,生疏地向祂露出一个微笑,也并不言语,而是主动上前抱住了祂。
天空和海面重新回归平静,赛蒂启诺亦缓缓将手搭向对方的肩头,后知后觉产生的喜悦终于在心间漫溢开来。
直到,祂听见对方在自己耳畔平静质问道:“为什么要离开我?”
对方是如何知晓自己前往过彼岸的?!赛蒂启诺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挣脱出对方的怀抱,却发现徒劳无功。
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猩红色眼眸逐渐显现出躁郁之色,映出祂惊惶的神情。
最终还是赛蒂启诺率先妥协道:“我只是太过孤独了......”
幸而,对方接受了这个答案,眼中的暴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令他者毛骨悚然的笑意,“我以为,你是在试图抛弃我。”
赛蒂启诺压抑下心中莫名产生的不安,备显勉强地弯起嘴角,“不,我一直期盼着你的苏醒。”
祂轻轻抚上赛蒂启诺的侧颊,而后带着其徐徐降落至山巅,“那看来是我太过急切了。”注意到对方隐隐的抗拒,祂的眸光又冷了几分。
对方甫一扬臂,便打开了圣殿那庄严肃穆的高大石门,赛蒂启诺的视线经由二者交握的双手和白色的袍衫,最后一路移向那头浓密的黑色短发。
依旧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但是,这仓促的相见实在让祂措手不及。
随着石门完全敞开,出现在祂眼前的是被肆意破坏过的内殿:崩裂的墙壁、坍陷的地面、不断落下尘灰的穹顶......而不待赛蒂启诺有所反应,对方已经先行使用力量让所有陈设复原。
赛蒂启诺感到分外茫然,能够如此熟练地运用力量,对方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刚复苏不久的个体。并且,祂虽不知道这里此前发生了什么,但却在心头笃定这是对方的手笔。
正当祂低头思忖时,少年拍了拍身侧的石床,示意赛蒂启诺与自己同坐。
赛蒂启诺带着满心疑虑坐在离对方几拳远的地方,而这一幕落在少年眼中,令其强烈不满。
少年猛然执起祂的左手,将其贴于脸侧,那分明是一个依恋的动作,却带上了几分强制意味。
“在我们还未获得这副躯体的时候,便如此般互相索求温暖,难道那些在黑暗裂隙中的岁月,你已全然忘却了么?”
对方语带幽怨,眼底却是无边冰冷。
赛蒂启诺在话语的牵引下也回忆起了那段时光,明明依旧刻苦铭心,为何自己又会产生一种疏离之感。
突然,祂的腕间传来了如同骨裂般的剧痛——是对方死死捏住了祂的手腕,强行将祂的思绪唤回。
“赛蒂启诺,留恋那片土地的你背叛了我。”
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眉目间像是凝结着寒霜,对方每吐露出一个音调,赛蒂启诺的神色便难看一分。
祂奋力甩开了钳制住自己的那只手,近乎失态道:“为何你会知晓这些?”甚至连自己的名讳也不例外。
“因为我就是你曾经抛下的一部分啊,又怎会不知本体的动向呢?”
少年森冷一笑,继续嘲讽道:“原来,长久的相伴竟比不上一时的新奇。”
赛蒂启诺握紧了双拳,“......我没有忘记那段相依为命的时光,与造物者交易的目的也是为了再次唤醒你的意识。”
对方的脸色缓和了几分,“那么,该如何解释你前往那片土地的动机呢?”
一派质问的口气终于令赛蒂启诺的耐心彻底告罄,但思及对方复苏不久,祂还是将躁郁之情强压于心,“正如你所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分离,你不用对此感到不安,这里依旧是我最终的归......咳,咳咳!”
祂感到喉间一阵如被烧灼般的疼痛,几条紫黑色的血线骤然溢出嘴角,并随即沾染了祂身上的亚麻布料。
赛蒂启诺不愿去看对方的神情,只是面露苦涩地抓起一缕白色的发丝,“既然你我有共通之感,你岂会不知我为了救你,究竟付出了何等代价。”
最初,祂也拥有着一头如暗夜覆压般的黑发,后来,发色褪去,依旧留存于身的只有那时刻发作的隐痛。
少年侧过身来,轻柔地擦拭着祂嘴角的污血,“我当然知道,可若是你肯主动接纳它们,躯体也不会是如今的状态。”
“想知道我为何能苏醒得如此之快么?”
那双猩红色的眼眸顿时变作竖瞳,丝丝缕缕的黑暗气息萦绕于此间,而被围困其中的赛蒂启诺面色更加冷淡,祂起身与对方拉开了距离,厉声道:“你竟然选择继续与它们为伍,若是此番再次失控,无能为力的我只能袖手旁观。”
少年对祂的警告不以为然,但神情间佯作落寞道:“我知道你惧怕孤独,所以才会铤而走险。”
黑暗气息被对方瞬间收敛得一干二净,而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较之前更加热切,于是稍稍稳定下心神的赛蒂启诺也缓和了语气,发出一声喟叹,“曾经,我的愿望是和你一起离开裂隙,之后又为了唤醒你的意识而致力于吸纳毁灭之力。既然我已经选择要背负这一切,你又何必操之过急。”
对方深沉地凝视着祂的面庞,再伸出手去摩挲那灰白的发丝,意味深长道:“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是永恒不变的,如果我迟迟未醒,总有一天会被你厌弃。”
赛蒂启诺心头一窒,放任了那逐渐亲密越界的碰触,对方的不安究竟源于何处?为何自己无法给出足以说服对方的答案。
因此在对方再次向自己索求温暖的时候,祂没有拒绝宛如桎梏的怀抱,在对方三言两语的刻意引导下,赛蒂启诺产生的动摇让其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愧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