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举动在洛比泽看来不痛不痒,久未释放力量的祂仅是轻轻试探了一二,双脚便轻松挣脱泥潭,甚至还顺道扯下了几道卡克斯先前为抑制祂所设下的封印。
布恩洛凡的目光中透出了一抹阴狠,他之前没有直面过法则任一半身,不曾知晓实力悬殊至此,更何况现在的洛比泽还尚未达到全盛时期的力量。
那么,一直让珀尔菲无比挂念的善之法则又怎会沦为受众者摆布的棋子?
“你是净化神麾下的眷属吧,他的气息总是容易辨别。所以,是他授意来盗取月桂树的?”
洛比泽轻轻掸去长袍上所沾染的污浊之气,仿佛对坚持闭口不言的布恩洛凡有着无限的宽容和耐心。
然而事实总是相反的,那吸附于树干的紫色触肢们被尽数击落,充斥着邪恶力量的黑雾已在不知不觉间遮蔽了所有阳光。
但那些触肢仍在坚持攀附,洛比泽淡然挑眉,只见一道光刃划过,数条触肢便连同月桂树的主干一齐被拦腰斩断。
紧接着他又主动纤尊降贵般地踩上了那些紫色的残肢,来回碾动,语气中毕显遗憾,“可惜了,长久地留恋于净化神的温暖,竟让你忘却了作为黑暗污浊意识体的化身,到底应该如何处事。”
在场所有的残肢纷纷化作血水回流,用以支撑布恩洛凡的人形躯体,“我和吾神之间发生过的一切都不容你置喙。”
洛比泽不以为意地抛出新的问题,“难道你就不好奇,净化神为了唤醒我,究竟付出了何等代价吗?”
祂看着布恩洛凡不情不愿地收敛了所有的攻势,对方的心思其实极好拿捏,毕竟他和净化神之间的种种在诸神看来算不得秘密。
亲手栽植月桂树的善之法则对净化神而言,如师长一般的存在,作为另一半身,洛比泽当然也清楚这些过往。
当初,也是珀尔菲主动请命前往蒙厄泽,将其作为自己的属地,目的是镇压那些后土本源的污浊与黑暗。
“他为此,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半神格。”
洛比泽感受到那股暴虐因子又开始在布恩洛凡的周身萦绕,见好就收地安抚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没有插手的必要,但我也不想辜负这份良苦用心,你应该清楚,与其靠这株生命垂危的植物,不如向我祈求。”
祂的面容、语气、神态都和卡克斯极为肖似,不,确切地说,是后者肖似前者。
意识到这点的布恩洛凡终于垂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在恶之法则面前彻底妥协,“......需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你才肯让吾神远离陨落的命运?”
洛比泽的目光越过他,投向了更远的彼方,平静开口道:“我在寻找我的半身,祂叫赛蒂启诺,出于某种原因,我暂时还不能靠近祂,不过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彼此之间就会迎来重逢。”
第64章 救赎之日
这是一个布恩洛凡闻所未闻过的名讳,但眼下这种情况,他很快就锁定了目标,“善之法则由风神一路守护,据说现在已经到达了战神属地狄斯塔尔。”
对方却在他面前轻轻摇头,“我不会像卡克斯那样急不可耐,当初赛蒂启诺出于对我的失望才愤然离我而去,那么当祂在外受够欺侮之后自然会明白,唯有我的身边才是祂真正的归处所在。”
“我要你做的,是追踪光明神索俄的踪迹,并寻机将他解决。这对你来说,应该不算太困难。”
布恩洛凡的眼中闪过茫然,他实在不明白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何联系。
“素闻净化神与光明神私交甚笃,想必你也不愿意让这个细节成为一大变数吧。”
祂的这番话瞬间戳中了对方的痛处,一阵紫色风暴刮过,面前已再无布恩洛凡的身影,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段被洛比泽斩下的月桂树干。
真是沉不住气,刚刚苏醒过来的洛比泽暗自感慨,又略一抬手,祂脚下的地面便开始显现出龟裂的痕迹。
布恩洛凡曾经使劲浑身解数亦不能触及的月桂根部就这样升至半空,完全暴露在太阳的光辉之下,而洛比泽只是随意地把它丢弃至一旁,因为真正令祂在意的事物正静静躺在坑底。
微弱的光芒在黑色的土壤中艰难发散着,坑底的正中心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光茧,从外表能隐约看出内里存有一具躯体,但是却毫无气息波动。
这是赛蒂启诺——也就是启真正的身躯,它深埋于月桂树下,本是想藉由月桂树的灵气滋养,但时日逐渐久长过后,反倒是月桂树在汲取着它的力量。
洛比泽令光茧悬浮于内殿天花板的壁画之下,然后倚靠于主座,神情无比复杂,当初赛蒂启诺为了逃离祂,甚至不惜舍弃了自己的躯体和那痛苦的回忆。
至今,这种行为仍被洛比泽视为背叛,所以,当被众神算计困于卡克斯的体内之时,祂采取了蛰伏的方式,也不曾干预卡克斯对赛蒂启诺所做的种种,因为这样的报复方式让祂感到畅快。
长期执掌法度的经历使祂学会了伪装,但那些刻于祂神魂中的偏执与毁灭的意志从未消失过,甚至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而那就是“维序者”卡克斯的前身。
洛比泽虽然不满于他的存在,却在关键时刻亲手为其打造了躯体,希冀卡克斯能成为自己遏制众神的助力,结果却并不如意。
现在想来,正因为是分身的干系,所以卡克斯才继承了自己那些隐秘的情感与欲望,甚至张扬着要更甚于祂。
祂兴趣盎然地想要传召那些徘徊于失落之地、未入轮回的神魂,这个世界的法度已经荒废了太久,让祂并不介意善之法则在外继续放纵一些时日,毕竟多数神明的传承之力已被卡克斯代替着收入其囊中。
或许最后等待令赛蒂启诺与自己闹斗一场,祂就会看在过往情分的基础上再度回到自己身边。
其实祂从来都没有真正在意过众神的谋划与算计,因为洛比泽的心中十分清楚,像祂们这样的存在,根本不会迎来所谓消亡的终焉。
祂存在于世的时间实在是太过漫长,所以祂早已学会了放下稚嫩者才会拥有的执着情感,仅让执念停留于自己的半身。
比起卡克斯,祂似乎又多出了几分从容的风度,但没有第一时间赶赴到其身边,并不代表祂没有采取任何喃楓措施。
一道紫色的身影冲过了蒙厄泽边界,在快速飞行间偶尔散落于地的月桂枝条也被触肢们立刻拾起,直到他到达中心地带,蹙起的眉才微微舒展开来。
水草蔓布于湖泊,化作本体的布恩洛凡衔着那段来之不易的月桂树干,丝毫不在意绿藤缠绕在自己的双角上,他无暇分心,时刻谨慎着不让利齿对其进行二次破坏。
此处看似是浅畔,实则暗藏玄机,他用锋利的蹼爪在沙砾堆积处制造出了一道深沟,悉心用带状的水草作垫,又在顶部布下了层层水障,用于净水的循环。
而净化神珀尔菲,此刻就在这里沉眠。
这种反常的情况自然令布恩洛凡心急如焚,现在亦然,如果他能提前知晓珀尔菲的目的和其将付出的巨大代价,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会阻止这一切发生。
巨兽缓缓吐出月桂树的残躯,等待着它们像往常一样发挥作用,即使他心中无比清楚,这并不足以挽回净化神的衰颓之势。
那金色眼眸中是难得一见的缱绻温柔,正如珀尔菲怀念过去那个不会轻易忤逆的他一般,布恩洛凡同样珍惜着过去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的吾神。
纵使到最后依旧是回天乏术,他也已经做好了永远追随对方的准备,只是像自己这样的存在,即使意识体能一时消散于天地之间,终有一日也会再度复苏,孤独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因为他本来就是无数在深渊中沉沦于缠斗的污浊集合体,不死不灭,唯一对他有效的惩罚便是绝望的孤独。
布恩洛凡至今仍能回忆起那个最初的时刻,当他第一次聚合为一个完整的个体,赤裸着身躯降临世间,入眼便是那些无边无际、覆盖住整片天地的黑色泥状物,并且还不断散发着阵阵恶臭,那时的蒙厄泽,就连天空,都失去了纯净的色彩。
一个清楚的认知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他生来便属于这里,注定要与这些污秽之物为伍。
但几乎不过数息,他就做出了抉择,他才不会甘于与它们混在一处,既然获得了新生,那么他便有机会去追寻那些前所未见过的美好事物。
他坚信,只要离开这里,彼方一定拥有着蓬勃的生灵,事实上就在他离开之时也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他赤足跌跌撞撞地向前行进,在渡过泥沼时觉醒了本体,他只用了短短几日的时间,便到达了蒙厄泽的边界。
第65章 酿就恶果之源
布恩洛凡至今仍记得那份欣喜,因为他终于看见了除却黑、灰以外的色彩,站在边界能够眺望到临近属地的丛林,于他而言那就是真实的绿意。
但彼时的他还不懂得如何收敛自己那能夺取生灵气息的毁灭之力,所以当他甫一踏上那块土地,嫩绿便立刻褪为枯黄,甚至头顶的天空也再度蒙上阴霾。
这一幕深深地刺激了他,也让他明白了自身力量的可怖,那天他在原地伫立了良久,最后缓缓地退回了蒙厄泽的边界。
令他更为痛苦的是,即使他及时止损,那些被他夺去灵气的生命也无法再恢复原状。
名为绝望的情绪第一次将他笼罩,他分明已经是独立的意识体,与那些只会缠斗相互吞噬的黑暗生物不同,但摧毁生命的事实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即使拥有了真正的躯体,他也依然是黑暗的同类。
布恩洛凡对自己的力量产生了忌惮之心,更恐惧长年累月和那些污秽之物待在一处,自己也将染上暴虐。
然而天地之大,这里是他唯一的容身之处,他很清楚,自己是异端的存在,向往外界对他来说实是一种妄念。
不过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种充满绝望的深渊之地有朝一日也会迎来它的救赎。
原本他已放弃了执着于外面的世界,终于能平和地和黑暗共存,接受自己既定的命运。但当他如往常一样陷入沉眠之时,一阵舒缓的琴声将他唤醒。
他倏然睁开了那双金色的竖瞳,琴声从四面八方遥遥传来,令他难以辨认来处。
所幸,他就是来者要寻找的目标。
那是令他永远无法忘怀的相遇,当他急切地想见到奏琴者时,白发蓝眸的神明已经盈盈向他走来,丝毫不曾在意左右拖曳至地的白色轻纱被污浊所沾染。
然后他听见神明轻声开口对他吐露着言语,但未曾接触过这些的他并不通晓神言,不过他还是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值得自己交付信任的光彩,友好、和善。
激动开始在他的心间上涌,却又害怕自己的巨兽本体过于丑陋,唯恐将造访于此处的神明吓退。
于是他捂住自己的双角,化作了人形姿态,比珀尔菲高出了一个脑袋,依旧俯视着神明。他似乎也意识到这样还是颇为失礼,遂深深埋首,只敢用四散的余光去窥视神明。
此等举动成功换来了珀尔菲的展颜一笑,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布恩洛凡都投其所好地维持着这份恭敬之心,但实际上,那只是净化神在欣慰,在庆幸,因为这代表着他并不是纯恶的化身。
一笑过后,神明又开始阖眸弹奏起那把七弦琴,他们周身的污秽之物起先在不屑叫嚣挑衅,而后开始痛苦挣扎,最后被尽数净化,得到了应有的救赎。
布恩洛凡原本认为自己也是这其中的一部分,比起消失的恐惧,他所持有的情绪更多是坦然,毕竟他已经在孤独与绝望中磋磨了太久,这样的日子会让他麻木,会让他失去感受痛苦的权利。
既然现在在眼前就出现了解脱的方法,他根本没必要逃避,坦然接受这种结局总比围困于现状要好上百倍。
他甚至向所谓的天地之间生发出了感激之心,能在最后一刻遇见如此美丽的造物,聆听琴音鸣续,他也算是在一瞬间追求到了一直以来所执着的美好。
但就在布恩洛凡决意赴死之时,琴声却突然中断,珀尔菲将七弦琴别于腰间,用双手试图搀扶起他躬下的脊背。
明明肌肤间相触之时是彻骨的冰凉,他却觉得犹如被灌输了暖意一般,这让他头一遭品尝到了甘之如饴的滋味。
不过在珀尔菲的授意下,很快他就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待他再度醒来时,蒙厄泽已经完全变换了面貌,成为了他想象中的生机盎然之所。
与此同时,布恩洛凡看向静湖中的倒影,发现自己也一并改换了面貌,变成了一个紫色的......肉球?
因为珀尔菲使用净化了之力,专程替他剥离了多余的毁灭气息,并打算从头开始,教会他如何去操纵自己的力量。
神明同时教会他的还有对言语的理解,但当他终于能熟练掌握这一切时,他早已忘却了初遇之时珀尔菲向他吐露出的音节为何。
某一天,布恩洛凡再度拥有了改换姿态的能力,虽然他的本体看上去依旧可怖,但那已经比原来好过数倍,至少不会让他再羞于用本体去见珀尔菲。
能够再次化形的喜悦却渐渐被长久的等待冲淡,神明已经多日不曾归来,布恩洛凡仰望着那片澄澈得看不出原来阴翳的晴空,第一次明白了这个道理:于他而言,珀尔菲是能和整个世界相提并论的存在,但自己并不是神明眼中特殊的存在。
对净化神而言,他和周遭的万物没有任何分别。
能不被歧视和偏见所捆绑,这固然很好,却不是布恩洛凡想要的。自己所真正想要的......他盯着那双深紫色的蹼爪,惊觉自己的欲望正在逐渐膨胀,他已经贪婪地不满足于现状。
他最后还是等到了净化神的归来,神明的模样依旧如他们初遇时那般纯洁无瑕,而从那平和的眼神看来,珀尔菲似乎也对他隐秘的愿望与索求一无所知。
布恩洛凡原本打算表现得更加冰冷,好叫对方知晓自己多日未相见在心底累积下的怨怼,可他还是败给了那双冰蓝色眼眸中的惊喜神色,因为珀尔菲正在为他的进步而衷心高兴。
不过喜悦之余,每当他瞥见自己身上未褪尽的紫色鳞片以及不同寻常的肤色,他的眸光就会黯淡几分,在他看来,这样的躯体,与圣洁一点也不相配。
于是望着那抹近在咫尺的身影,他终于咬牙提议道:“吾神,我如今的模样依然丑陋不堪,所以我想祈求您,请带给我彻底的净化吧。”
珀尔菲对他的情绪转换之快感到非常奇怪,毕竟过去的他从来不会提出这种要求,更不会在话语间带上一股消沉,甚至他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种涉世未深的单纯。
第66章 初解厄运
净化神看着布恩洛凡别扭的神情,隐约间突然明白了什么,放缓了语气,“布恩洛凡,这世上的每个生灵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必介怀于自身的缺憾。”
珀尔菲抬手,轻轻触碰后又摩挲他脸侧的鳞片,体会着那棱角分明的线条感,“况且,我也并不觉得你这副模样丑陋。”
他喜欢被神明称呼为“布恩洛凡”,因为他以为那是神明为自己所起,是独属于他的名讳。而他要等很久以后才会知道,那只是外界众神对蒙厄泽黑暗事物的一个统称。
不过此刻的他就为这三言两语着了道,脸上竟浮现出了几分绯色,甚至收不住自己的力量,让几根触肢灵巧迅速地从身后冒了出来。
他不安地用余光去瞟珀尔菲的神情,又听得对方的一声喟叹,接着看见了净化神在自己面前哑然失笑。
珀尔菲忽略了布恩洛凡致力于回收触肢时的慌乱,温和道:“等你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力量,届时,你便可以亲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并不是一个会对你满怀恶意的世界。”
净化神的话语似鼓励,更似安慰,自己本该立时生出对未来的希冀,但他的思绪却被另一种念头所禁锢:如果净化神能长伴自己身侧,那么他甘愿永远固守于蒙厄泽,即使岁月流逝过千万年,他也不会厌倦。
于是他表情阴翳地开始垂眸思索,完全无暇顾及身后不安分的触肢分身,它们兴奋地冲向水畔边的香草芳兰,拔起一丛开得最盛的芷兰,殷勤地想要献给珀尔菲。
看着那丛根部还沾带着湿泥的兰草,布恩洛凡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窘迫,这次他成功地一举回收了那些触肢,小心地用自己的两只蹼爪捧起了娇嫩的芷兰,再恭敬弯腰,缓缓递至神明身前。
他低垂着头颅,根本不敢去窥视珀尔菲是何种反应,因而错过了那复杂的神情,困惑中带有苦涩,唯独不见欢愉,“你真是,一直都在不断带给我新的惊喜。”
布恩洛凡闻言身躯一震,继续高高地把兰草举过头顶,“那么请您收下......虽然我这样做是在残害生灵。”
“我会好好珍惜的,快起身吧。”
珀尔菲言出必行,浅蓝色的神力自他指尖逸出,托举起那丛无辜的芷兰,保存下了它们最美的一刻,然后将它们饰于腰间银色的七弦琴之上。
不知为何,抬头望见这一幕的布恩洛凡依旧有些失落,因为他原本以为,那些淡黄色的花朵会被妥善安置于柔顺的白色发辫之中。
重新直起脊背之后,他又期期艾艾地说道:“吾神......你还会再离开吗?”离开蒙厄泽,离开......布恩洛凡。
“自然,作为‘处刑者’,我有自己的职责。”
珀尔菲看见了布恩洛凡眼底的失望与落寞,他突然变得难以开口,只得话风一转,“不过我既已将蒙厄泽作为属地,自然有归来的时候。”
布恩洛凡侧首回避了神明宽慰自己的视线,直接重开话头,“......我曾听您讲述过外界其他神明和自身眷属的故事,您因为生来特性是为净化万物,故而不曾有过眷属。但您孤身远行,我实在放心不下。”
“所以,请让我成为您的眷属吧,至少在您遇到危险的时候,我能感知到您的存在,然后......赶到您身边,替您一一扫除障碍。”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冰蓝色眼眸,迫切地想要从中寻找一个肯定的答案。
珀尔菲将侧发撩至耳后,“布恩洛凡,你似乎对我产生了执念。”这句话里疑惑的成分远大于问责。
他怔愣了一瞬,没有否认,“是的,是您给予了此地救赎,让我获得了新生......所以我想要侍奉您是理所当然的。”
净化神轻轻摇头,“蒙厄泽久困于黑暗侵扰,若我不加干涉,迟早会滋生暴动,受囚于此地的污浊便会危害整片后土。净化万物本就是我的职责之一,你也不必感念至此。”
这番话,珀尔菲明里暗里都只在陈述着一个事实:我并非单为你而来。
布恩洛凡的金眸中透出坚定,“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在我心中,您永远是最独特的存在。而且,本就是您教导我要学会怀恩感念。”
“......你长居于此,又曾受过我疏浅的教导,会产生这种念头并不奇怪,只是有时候,执念太过,便会酿就灾厄。”
见他不屈不挠地要和自己僵持到底,珀尔菲联想到赶赴圣殿拜见善之法则的安排,只得妥协,“我答应你,但我将与你所订立的并非主从契约,而是一个双方都能随时自由取消的平等契约,它的效用是共感彼此之间的神魂状态。”
这时候的布恩洛凡尚且懂得什么是见好就收,桀骜的面容上满是温情的微笑,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代表誓约成立的符文没入肌肤深处时,他突然就觉得,自己与珀尔菲之间的相遇一定是神迹。
即使自己并不是神明眼中的全世界,那也根本没有关系,他只需要像往常一样蛰伏在黑暗之中那样,默默守护在珀尔菲的身边,只要自己不被厌弃,不被抛下就好。
但就在誓约完成的那一刻,布恩洛凡第一次觉醒了可以预知他者厄运的能力,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一片因各种力量混战而变得焦黑的土地,而遍体鳞伤、浑身鲜血的珀尔菲静立于其上,缓缓回首,朝他露出一个凄苦的微笑。
这一幕深深刺激了他的神魂,令他开始痛苦低吼,净化神不由得担心起誓约对他的影响,操纵神力尽力安抚,恢复意识的布恩洛凡最后还是选择了隐瞒,只将这些权当作是过去长居于黑暗中的反噬。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他所看到的这些光怪陆离的碎片会在往后尽数成为事实。
第67章 谬误之忆
回忆果然只适合浅尝辄止,因为过度沉浸会让重回现实的布恩洛凡更加痛苦,也令他无比惧怕,他们之间多舛的命运会阻碍长久的相守。
月桂枝干迸发出愈来愈明亮的光芒,而后四散为无数泡沫,包裹住珀尔菲的整个身躯。
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似是神明苏醒的前兆,但很快,几缕紫黑色的力量涌入他的额间,令他再度陷入沉眠。
巨兽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净化神的睡颜,封闭水障,并在湖底留下了数个挥舞着狰狞触肢的分身。
恢复人形的布恩洛凡猛地冲开水面,目光冰冷地望向远处的某个地方。
光明神索俄,将在自己手中难逃陨落的命运。
对于身在狄斯塔尔的众者而言,这是一个惨烈的夜晚。
低沉的呜咽声和惊魂未定的吼叫在绿野上不住回荡,瓦勒莉迎着众人有所变动的目光,端着一碗净水走向埃弗摩斯身侧。
而启就静静躺在他怀中,披盖着他的外袍,身上依旧有受伤的痕迹,与往常不同,这次的伤口愈合得尤为缓慢,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昏迷不醒。
埃弗摩斯将自己那条血肉模糊的手臂背至身后,又用眼神示意瓦勒莉先把木碗放下。
“今夜过后,善之法则对你的态度怕是会改观不少。”
瓦勒莉的身上亦有负伤,此刻正用清水冲洗着伤口里的沙砾,但还是有气力刺激刺激他。
埃弗摩斯没有把视线从启的面庞上移开,头也不抬地问道:“你的本体为流火,这样直接接触水也没干系么?”
她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艰难地扯开一抹笑容,“即使有妨碍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从力量被封印之后,我便没了这些顾虑。”
话虽如此,从她的表情来看,却没有丝毫想恢复力量的意思。
埃弗摩斯终于看向了那些忙于搬运尸身的人们,“那些你所庇护的人类,对你的信任已然产生了动摇。”
“......我知道,都是因为沙魔重现于世,不过我确实未曾想到,那些反叛者会甘愿把自己献祭给它。”
埃弗摩斯对她眼底的凝重不以为意,“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是自愿的。”
瓦勒莉更是对他的态度嗤之以鼻,倘若风神肯在一开始就全力以赴,那么伤亡不会像这般巨大。
不过即便是像他这种不完全的神明,又怎么会在意区区生灵的存亡呢?
二者之间的对话到此为止,都在默默等待着启的苏醒,今夜袭击绿洲的并非是沙魔的本体,但经此一役,想必它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卷土重来。
数息过后——
“咳,咳咳......”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启倏地睁开双眸,半坐起身的他从嘴中不住吐出沙砾。
埃弗摩斯表现得毫不在意对方弄脏了自己的衣袍,反而细心地递上瓦勒莉端来的清水,用其为他净口。
启的眼眸初时还带着呆滞的迷蒙,瓦勒莉不觉有他,只当那是神力耗费过度的后遗症,因为他很快也状似恢复了清明。
孰料对方所言的第一句话便是温声细语地向风神道谢:“说来惭愧,埃弗摩斯,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为你所救了,多谢。”
听到此等言论和语气的瓦勒莉目瞪口呆,如果不是因为有风神在场且自己也无那种能力,她定然要去探查一下对方的神魂是否陷入了错乱。
而埃弗摩斯闻言只是轻轻颔首,撤去了那被弄脏的衣袍,仍旧将对方拥在怀中。
启甚至也没有要挣脱开来的意思,就着这个在瓦勒莉看来无比别扭的姿势,又转身问道:“那些逝去的生灵,是否都得到了安息?”
瓦勒莉犹疑了一会儿,如实答道:“族人们将尸身放于祭台之下,正在为他们做着最后的祈祷与告别。”
启终于脱离了埃弗摩斯的扶靠,沉默半晌后在她面前站定,“若是我能更好地使用这些力量,想必他们也不会承受这无妄之灾。”
“请让我前往祭台,为他们进行最后的祝礼,至少这样,他们不至于在失落之地沦为无知无觉的残魂。”
瓦勒莉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立刻朝他躬身一礼,“请您,务必要让他们得到真正的安息。”
启朝她宽慰一笑,径直走向人群聚集之处,并且还默认了埃弗摩斯的跟随。
瓦勒莉惴惴不安地望着二者的背影,如风神所言,现在的她不敢再去接收那些复杂的视线,因为她在过去是和沙魔同样可怖的存在,他们都是狄斯塔尔的灾厄。
启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因此人们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存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赤裸裸的忌惮与审视,不过他们最后还是让启来到了祭台之下,风神则再次隐入人群。
堆积于地的尸身们都整齐摆放着,那些难以搬运的象尸都是由瓦勒莉用本体亲自带回来的,启环绕着它们走过一周,从那痛苦的神情中不难想象它们死前的惨状。
面前的人们已经重新陷入了悲恸,不知是谁开的头,随着晶莹的泪珠滚落,他们纷纷低吟起生命逝去的哀曲。
启阖眸试图与他们产生共鸣,他所一度尘封的悲悯之心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每个人的情绪都完整地传递给了他。
待他再次睁眼时,向每个人的脑海中都传递了一条讯息,这成功跨越了语言体系的障碍,直达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