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河村悠闲的气氛确实让他变得更加迟钝了。像是维列斯那样一眼就能看出不凡的人,也许并不想跟乡下的蹩脚法师达成所谓的友谊。
当然,阿兰并不觉得维列斯也是那种讨厌的家伙,可面前的术法迷宫还是让他感到难过。
“如果他消气了,希望我们还能再喝一杯。”
不过到了最后,阿兰还是强打起精神,带着苦涩的微笑着冲着面前的龙蔓说道。
而就在当天晚上,阿兰在入睡前忽然听到了窗口处细微的声响。
他打开了门,然后在自己的门廊上看到了一整篮的猎物:好几只已经处理干净的野雏鸡,一只肥硕的野兔,所有法师都会喜欢的绿柠檬叶,当然还有覆盆子。
红彤彤的,上面还缀着薄薄白霜的覆盆子——是维列斯曾经跟他提过的,被树精们小心藏起来的那种覆盆子。
精密的冰霜魔法在由秘银锻造的篮子中稳定地运行着,细小的钻石在乡村小屋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细碎如星一般的微芒。
阿兰抱着那只价值连城的篮子,依稀还能从上面察觉到独属于维列斯的气息。
一张纸条垂在篮子边缘,上面的字迹有些难看。因为犹豫不决,笔画上满是滴落的墨点。
【我并没有生气。】
看到纸条的一瞬间,阿兰忽然就觉得自己可以呼吸了,那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石头倏然化作了清风。
不过……
明明没有生气,为什么你却没有现身呢?
阿兰很想问维列斯。
他带着迷茫的心情,正打算抱着那只篮子转身回屋,忽然感到似乎有什么人正在看着他。
那目光温柔而炙热,让阿兰背脊出的寒毛微微竖起。
也许维列斯并不是没有现身,他只是正躲在一旁偷偷看着自己——这个没头没脑的念头倏然闪过阿兰的脑海。
而在阿兰的理性思维来得及启动之前,他的身体已经自发地动了起来。
就像是所有因为困倦不堪而不小心绊倒自己的人那样,阿兰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他的手里还抱着那只沉甸甸的秘银篮子,人却直接往地上倒去。
当然,他就算这样摔倒了也没什么关系,他现在正站在门廊上,而身旁就是几节台阶。摔下台阶倒不至于让一名法师断了脖子,顶多就是有些疼痛,另外还有些丢脸而已。
下一秒,暗影中骤然出现了一道暗色的影子。
他迅捷得宛若闪电,动作迅速而精准,直接接住了身形娇小的黑发法师。
可紧接着,黛紫色的夜色中就响起了阿兰清脆的声音。
“抓到你了!”
阿兰猛然反手抱住了某个男人的胳膊,考虑到两人能力上的差值,阿兰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整个儿嵌在对方的怀抱里。
男人的身上还残留着夜露湿乎乎的寒气,在阿兰抱住他的一瞬间,男人的身体顿时僵硬成了石块。
这是可以轻松收割顶级魔物的银色死神,是拥有怪物血脉的可怖兵器,可他在阿兰的禁锢下一动也不敢动,连尾巴都是绷紧的。
只有那正在微微颤抖的尾巴尖,泄露出了男人真实的情绪。
“维列斯先生。”
阿兰仰起头,对上了斗篷中那双银色的眼睛。那双眼睛中的瞳孔现在已经缩得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线,这让眼睛的主人看上去愈发得像是某种野兽,或者说,魔物。
可阿兰却觉得,这双眼睛漂亮得让他心脏都在怦怦直跳。就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此刻的语气中蕴含的那一丝得意与满足。
“桃子好吃吗?”
他对维列斯说道。
作者有话说:
我不想吃桃子,我只想吃你。——by 维列斯
维列斯听到有个沙哑的声音从自己喉咙里溢了出来。
他贪婪地看着自己怀里的小法师,喉咙干得要命。
银瞳的男人有些恍惚,这很不应该,毕竟他本应是这片大陆上最可怕的人形武器,可他却因为自己怀里的小小人类而心烦意乱恍惚不已。
阿兰抱他抱得很用力,维列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阿兰的体温,这让他尾椎处的鳞片控制不住地开始冒出来。而阿兰身上甚至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是那种来自于成熟桃子的甘美气息。
维列斯的舌根逐渐泛起了微甜,他仿佛已经尝到了那沉甸甸的,汁水四溢的蜜桃。
“非常甜,阿兰先生。”
他不由自主地又重复了一遍。
维列斯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变坏了。他撒谎了。
阿兰送给他的那些水蜜桃如今正待在上古龙金制成的圣杯之中,那来自于龙族的至宝可以完美地保存来自于神灵的心脏,湖中仙子的眼泪,至高法神的魔法之泉,以及来自于乡间的新鲜水蜜桃。
那些还残留着太阳余温,香气四溢,沉甸甸,微软而香甜的桃子。
维列斯怎么可能舍得吃下那几颗桃子呢,那是来自于阿兰送给他的桃子。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晚上的意外,那几颗桃子可能是接下来漫长岁月中(假设维列斯身上的诅咒控制得当没有发作的话,他毫无疑问可以活上很长的时间),维列斯唯一可以拥有的,属于阿兰的甜蜜馈赠。
那将是他与阿兰之间仅剩的一点纪念。
维列斯宁愿啃食掉自己的心脏也不可能舍得咽下那些桃子。
“所以你并真的没有在生气,对吗?”
阿兰直勾勾地盯着维列斯。
他小声地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他已经在秘银篮子上看到了那张纸条,他还是想要听到维列斯的亲口回答。
“不,阿兰先生,不,我当然没有生气——我不会对你生气。”
维列斯慌张地回答道。
“这就好。”
阿兰怔忪的眨了眨眼睛,他打量着维列斯,直到维列斯感觉自己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人类法师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真的以为我昨天晚上冒犯你了,那些术法迷宫还有龙蔓。我的意思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你真的很不高兴。”
阿兰嘟囔道,因为心情放松的缘故,他的声音变得又轻又软,就像是刚刚出炉的,还散发着柔软热气的棉花糖。
这对于维列斯来说相当糟糕,因为他发现自己光是听到那声音,喉咙就变得更加干渴。
甚至就连他的尾巴都有些不听使唤——就像是那种传说中狰狞可怖而强大的生物一样,他也有点想用尾巴把阿兰完完全全地缠起来。
他的牙齿也开始在发痒。
“阿兰先生,你可以放开我了。”
维列斯压低了声音,他恳求道。
“啊?抱歉!”
阿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胳膊始终交缠在维列斯的腰间,他的脸轰的一下变得通红,迟到的羞涩让他笨拙得像是人偶。他慌慌张张地松开了维列斯,往后退时候差点跌倒在地。
维列斯的尾巴探了过去,迅速地缠在了阿兰的腰间,帮他稳住了重心。
“多谢。”
“不用谢。”
维列斯说,他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尾巴,然后迅速地将那条该死的尾巴缩了回去。
他们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
阿兰的脸更红了。
维列斯也是。
他们两个互相看着对方,寂静的夜色仿佛染上了一些微妙的情愫。
“夜已经很深了,很抱歉打扰了你的睡眠,我想我也该离开了。”
维列斯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那种饥渴感变得越来越强烈,他感到慌张,他有一种预感,自己如果再继续跟阿兰这样对视下去,他恐怕会做出让自己相当后悔的行为。
他找了个借口,身形微微一晃,眼看着便要遁入阴影之中。
可是在那之前,他的袖口却被轻轻地牵住了。
阿兰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拉住了维列斯的袖子。
“维列斯先生!”
他开口喊道。
“别走。”
维列斯立刻就不动了。
“阿兰先生……”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我知道你没有在生我气,可是我可以感觉得到,你在避开我。”乡下法师盯着维列斯,他显然并没有被某人的借口骗到,“这让我有些难过。”
阿兰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
然而听到最后那句话,维列斯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他不明白为何如此平静的一句话却会让他感到这般刺痛。
“我并没有避开你,我只是——”
维列斯迟疑了很久才喃喃开口,但很快他的声音便消失在唇边。
他可以欺骗阿兰自己已经吃下了那几颗甜美的桃子,却没有办法在面色沉静的人类面前继续自己苍白的谎言。
那双漆黑的双眸是如此清澈,维列斯甚至可以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就像是他的灵魂都已经被吸进了那双眼睛里一样。
“我只是……不应该继续跟你呆在一起。”
维列斯沙哑地说出了残酷的真相。
“我很危险,阿兰先生,任何一个生活在光明中的人都不应该靠近我这种亵渎自然的存在。”
“维列斯先生?”
“我被诅咒了。”
维列斯强迫自己直视着阿兰,纵然他每说一个单词都觉得自己的心裂开了一次。
“所有人都知道,阿尔菲德王国的创始者,屠龙者维克多是我的祖先。但你知道维克多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杀死不朽的银龙奥格尼根吗……”
曾经的屠龙者维克多与银龙奥格尼根曾是最亲密不过的友人。
就像是吟游诗人所吟唱的那样,英俊而聪慧的古老王国的小王子在国破家亡之后结识了拥有漫长生命与强悍力量的银发青年。他们成为最合拍不过的拍档,游历大陆,斩杀妖魔,获取宝藏,集结力量……
然而,年轻的维克多王子忽视了古老寓言中关于龙族的警告。
他以为那些传说中关于龙族的邪恶与贪婪只是一种误传,毕竟他的友人奥格尼根是如此温柔且善良,到了最后,他甚至无法自拔地爱上了那头有着银色鳞片的狰狞怪兽。
他对奥格尼根的爱是如此炙热,炙热到烧穿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奥格尼根对他进行的魔法改造,他们不仅仅只是违背神灵意志,违背自然规律地结合在了一起。维克多甚至为奥格尼根诞下了一个孩子。
一个人类与龙族的混血杂种。
他因此而经受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神灵,友人,乃至于他的子民都因为这过于不堪的结合而放弃了他。
但他依旧甘之如饴。
直到奥格尼根也被这份“爱”所打动,在耳鬓厮磨的某个夜里解开了自己对维克多的魅惑魔法。是的,从一开始维克多对奥格尼根的爱情,都只是因为奥格尼根扭曲了维克多的心智。
龙永远都是贪婪的。当它们想要得到爱,那么即便彻底扭曲对方的人生和心灵,它们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然后维克多终于清醒了过来,他终于恢复了正常,在极度的厌恶与仇恨中他杀死了那欺骗自己的奥格尼根。”维列斯的声音变得平静而麻木,他像是在诉说着别人的事情那样说出了接下来的一切,“同时他用自己的生命诅咒了自己与龙结合生下来的那只怪物,而当时,那个孩子早已长大成人,并且有了自己的血脉。”
维列斯咧开嘴,露出了自己细密的尖牙。
“从那之后,阿尔菲德王室中每隔几百年便会出现一个身体里流淌着龙血的孩子,每一个都继承了屠龙者维克多最恶毒的诅咒——无论出生时他们多么像是人,但总归有一天,他们会长出鳞片,牙齿和爪子,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阿兰先生,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避开你的缘故。终有一天我也将失去理智,化身为只知道杀戮与吞噬的低贱魔龙。”
“我会伤害到你。”
说完这段悲惨但无趣的过去之后,维列斯又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目光落在阿兰拉着他袖口的那只手上,那是一只属于法师的手,手指纤细,手掌薄而柔软,这样的手在施法时候能够做出灵活的施法手势,而如果牵手的话,维列斯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只手包在自己掌心里。
哦,牵手。
当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后维列斯就感到了内心的刺痛。
他和阿兰压根就不可能再有任何联系了——他之所以只敢盯着自己袖口看,便是因为此时此刻的他甚至都没有勇气抬起头对上阿兰的视线。
任何一个出生在这片大陆上的人都知道这个单词背后蕴含的可怖意味。
魔龙意味着极致的亵渎,污秽以及黑暗。
它们拥有着难以描述的强大力量,以及彻底堕落的灵魂。
它们将毒害自己身边的一切,它们贪婪而空洞,除了吞噬和杀戮之外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思维”的东西。
即便只是目视它们也可能会遭受到石化或者目盲的诅咒。
更不要说它们经过的地方,在接下来几百年里沾染过魔龙脚印的区域都将寸草不生,毒沼密布。
甚至就连它们死后留下来的尸体也将成为可怕的麻烦,因为尸体会带来延绵不绝的瘟疫以及剧毒。
在过去,像是维列斯这样的存在在诞生的第一时间便会被直接处死。
而也不知道算是幸运亦或是不幸,维列斯的母亲是阿尔菲德迄今为止最为权势滔天的女王,同时这位强悍的君主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她是法圣唯一的弟子,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大法师之一。
女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尚未接触到人世便被残忍地杀害,她以一己之力强行保下了维列斯。
维列斯活了下来,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就拥有了光明的人生。
事实上,维列斯是在无休无止的恶意,恐惧,诅咒以及厌恶中长大了。即便是拼尽全力让他活下来的女王,在看到日益龙化的维列斯时,也难以控制自己内心的恐惧。
当然,女王将那种恐惧与回避掩饰得很好。
是维列斯太过于敏锐了。
他向来擅长探查到人类的恶意,这也是他之所以可以活到现在的缘由。
他也早已习惯应付其他人对他施加的厌恶。
除了这一次。
维列斯很清楚,即便依旧对自己报以善意,但一旦知晓那个诅咒,阿兰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会回避自己。
也许会控制不住那种恐惧以及厌恶。
这很正常。
维列斯在心底轻声对自己说。
但他很清楚,在这么想的同时,他的胸口就像是变成了空洞的石穴,变得无比漆黑,无比冰冷。
他的舌根处更像是含了一颗毒蛟的苦胆。
那苦涩几乎快要让他的喉头融化了。
“我很抱歉听到这些……”
然后维列斯听到了阿兰的声音。
“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解除诅咒吗?”
“没有。”
维列斯闷闷说道。
“可是,按照术法书上说的,只要有诅咒就必然拥有解除诅咒的方法,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有暗影就必然需要有光明。不然诅咒本身也不可能成立……”
阿兰低落地嘟囔道。
听到这里维列斯终于控制不住地抬起头看向阿兰。
他怀疑自己是出现幻觉了。
阿兰看上去很心疼。
纤细瘦小的人类法师因为睡眠不足而略显苍白,他的眉头紧皱,眼中满是担忧与心疼。
是的,仅仅只是心疼,心疼自己的友人不得不背负可怖的诅咒。
仅此而已。
维列斯没有在阿兰身上探查到哪怕最细微的一丝的忌惮。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维列斯竟然感到一阵晕眩。
他曾听说在极寒之地的人若是一直行走于极致寒冷之中反而能求生,但一旦将这些人带入温暖的小屋,他们便会迅速因为身体溃烂而直接死去。
恍惚中,维列斯竟觉得自己就是那一直独行于极寒之地的旅人。
而他看向阿兰,看着阿兰毫无阴霾的双眸,仿佛看到了那足以让他肌肉和皮肤都彻底融化的温暖小屋。
“你……不害怕?”
维列斯一字一句地问道。
他以为自己很冷静,但开口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微微颤抖。
阿兰眨了眨眼睛,慢了半拍才看向维列斯。
而也就是在他愣住的短暂瞬间,维列斯觉得自己连心跳都已经彻底冻结。
“维列斯先生马上就要变成魔龙了吗?”
阿兰有些着急地问道。
维列斯僵硬地摇了摇头。
“法师塔的人封印住了我的力量。我想短时间内,我应该不会变成那种东西。”顿了顿,他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补充道,“你不用担心,一旦我真的有失控的可能,在变成魔龙之前会有人负责杀死我。”
他直勾勾地盯着阿兰,好像补充了这句话就能挽回些什么似的。
阿兰小小地抽了一口冷气。
“呸呸呸,不要说这么糟糕的事情。”
黑发法师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了维列斯苍白而冰冷的嘴唇。
他跟维列斯的距离拉近了。
维列斯又一次地感受到了从阿兰身上传来的体温。
怦怦——
怦怦——
怦怦——
冻结的心脏,在这一刻缓慢开始重新跳动。
“维列斯先生,如果你短时间内不会变成魔龙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其实我们还可以继续当朋友?”
阿兰咬了咬嘴唇,他轻声问道。
维列斯没有回答。
阿兰的面颊上泛起了红晕,焦急让他的眼睛变得有些湿漉漉的,而嘴唇也在他自己的轻啃下变得更加红润。
“我想说的是,如果我不害怕什么诅咒和魔龙,维列斯先生你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躲着我了?我……我真的不害怕!”
阿兰着急地强调了一遍。
维列斯的喉头耸动了一下。
他忽然抬起手握住了阿兰的手腕,阿兰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捂着男人的嘴唇——他真是怕了维列斯方才说那些话语时候的语气,每一个单词都透着沉甸甸的死气。
他连忙松开了手,慌张中忽略了掌心一掠过的温热湿润。
从某些方面来说,阿兰确实激发了维列斯压抑了许久的龙的本性。
他没忍住,用分叉的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后者的掌心。
然后,银瞳的龙血者在神智恍惚中,平常到了一如他所想的甘甜。
像是已经熟透的蜜桃那般,异常的甜美。
“你不害怕?”
维列斯的瞳孔缩紧,他艰难收拢起一点思绪,然后他不敢置信地又确认了一遍。
阿兰冲着他笑了笑。
“我为什么要害怕,维列斯先生你也说了,你的诅咒短时间内又不会发作。”
黑发法师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决定遵循本能,他伸出双臂,用力地抱住了面前高大而强悍的男人。
“维列斯先生,你也不要害怕。”
他轻轻地拍了拍维列斯结实的背脊,声音放软了。
“无论怎么样,我会陪着你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by 阿兰
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他这一刻的感觉。
长久以来冰封的心灵被浸泡在了温泉之中,他的血管里流淌着温热的蜜汁,而灵魂中巨大空洞的缺口被某种软乎乎,甜滋滋的东西填得满满的。
然而龙毕竟是一种无比贪婪的可怖生物——
维列斯控制不住地伸出胳膊紧紧地回抱住了阿兰,但紧接着他就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另外一种变化。
身体深处弥漫出来的灼热,剧烈的饥渴感,不断上升的体温,蠢蠢欲动的尾巴以及鳞片。
荒诞而卑劣的冲动在他的血肉中横冲直撞,在阿兰看不见的角度,维列斯的瞳孔亮得像是真正的野兽。
最糟糕的是伴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隐秘渴望,维列斯原本就异于常人的感知能力在这个夜晚进一步得到了提升。
孱弱娇小的黑发人类就在他的怀抱之中,他嗅到了阿兰的气味,人类的皮肤柔软而温暖,散发着甘蜜一般诱人的香气。
在这一刻,阿兰并没有对维列斯有任何的防备,而维列斯该死地感知到了这一点。
维列斯感到一阵晕眩。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只饥肠辘辘的野兽,它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独行了太久,长久以来的寒冷以及孤独让它饿得快要发了狂。
而那只傻乎乎毛茸茸的小兔子就那样来到它的面前,并且撒娇一般向着野兽摊开了自己毫不设防的肚皮。
只需要一张口,野兽便能轻而易举地将那只兔子含进自己的嘴里。
用牙齿轻轻咬穿那薄薄的皮肉,吮吸起里头甜美的汁液。
即便那想象不过稍纵即逝,维列斯身体里隐藏着的兽性依旧迅速地沸腾了起来。
那个词语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是了。
垂涎欲滴。
属于龙的那一部分维列斯对自己怀里的人类垂涎欲滴。
他的喉头滚动着,拼了命的克制自己龙的天性让他感到有些轻微的晕眩。
“维列斯先生,你还好吗?”
他听到阿兰有些困惑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你在发抖。”
阿兰担心地问道。
“我——”
维列斯克制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开了口,然后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怪异而沙哑。
短暂的停顿后他才整理好自己的声音。
“我没事,我很高兴。阿兰先生,我非常,非常地高兴。”
维列斯低沉地说道。
“你是第一个愿意接纳我的人。”
维列斯继续说,他没有撒谎,虽然他现在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自己的解释上。
他察觉到阿兰已经松开了双手,后者正在离开他的怀抱。就像是所有正常人那样,朋友之间用于安慰的拥抱总是温暖而短暂的。
可维列斯结实有力的胳膊却依然死死地环在阿兰的腰间。
有意无意的,他企图将小小的乡下法师禁锢在自己的臂弯之中——如果可以,他愿意将对方永远地留在自己怀里。
“你是一个好人,维列斯先生,其他人只是没有机会知道这一点。”
阿兰仰着头认真地同维列斯说道。
他隐约地察觉到了如今这个姿势的别扭之处,但他并没有想太多,毕竟跟他熟悉的那个世界不同,这片大陆上的人经常会做出各种惊人之举,更何况维列斯此时明显还处于情绪激动的状态之中。
为了安慰维列斯,阿兰伸出手在维列斯的胳膊上轻轻地拍了拍。
银瞳的男人低下头盯着阿兰,他看着对方温柔的黑眼睛和洁白的脸颊以及从睡衣里露出来的纤细脖颈。
维列斯又感到渴了。
而当阿兰的指尖就那样滑过他的手臂时,维列斯恍惚了一瞬。
他差点儿直接俯下身去,然后……
然后一颗小小的坚硬的树籽砸在了维列斯的额角。
将维列斯自己也未曾察觉到渴望直接敲了个粉碎。
理智借着这个机会艰难地重新掌控了男人的身体。
维列斯瞬间直起了身体,下一批树籽迅速地丢了过来,不过没有碰到维列斯的身体就被他的尾巴迅速甩开了。
几道虚幻的影子正在阿兰门口的树丛里鬼鬼祟祟地乱窜,是那些该死的,烦人的妖精——那些不客气的树籽正是它们的杰作。
很显然,维列斯今天晚上的行径再一次刷新了妖精们的厌恶值。
它们甚至都没有再使用自己惯用的武器,那些树莓,而是换成了臭烘烘的,不可食用的树籽。
(当然武器的更换也有可能是这些妖精曾经躲在暗处亲眼看见阿兰将那些树莓递给那令人作呕的龙血混种吃,该死的,那可是它们特意挑选的最甜的树莓!)
“啊,抱歉——”
阿兰身上倒是一颗树籽都没有,但妖精们的抗议让他一下子就从维列斯的怀里跳了出来。
他慌慌张张地朝着灌木丛走了几步。
“我们不是有意吵到你们的。”
妖精们一闪而散。
阿兰只好又回过头来包含无奈地望向维列斯:“……我想我们打扰到它们的睡眠了。”
维列斯无比冰冷地看了已经空无一物的树丛间,那些妖精们在感知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后迅速地一哄而散了。
而阿兰也已经离开了他的怀抱。
现在无论用什么理由,他都不太可能将阿兰重新揽入自己怀中。
想到这里,维列斯的尾巴焦躁地甩了甩。
无论维列斯愿不愿意,至少妖精们的目的是达到了。
拥抱结束之后,维列斯也只能带着强烈的不甘愿同阿兰道了一声晚安。
当然从某种方面来说,维列斯也确实舍不得让可怜的人类法师继续强打精神撑下去。虽然阿兰极力掩饰,但维列斯还是清楚地看到小法师用手掩着嘴打了好几个哈欠,而且连眼神都显得有些迷蒙了。
“……那么,晚安。”
维列斯在门廊下方,抬着头看向阿兰然后轻声说道。
“晚安,维列斯先生。”
阿兰冲着维列斯摆了摆手,含着睡意的低语听上去温柔而绵软。
一想到自己即将因为红月和诅咒离开面前的友人,维列斯胸口好不容易才填满的空洞一下子又扩大了。
“祝你有个好梦。”
维列斯转过头,又一次离开了阿兰的小屋。
但这一次他还没有走出几步,身后却传来了梦寐以求的呼喊。
阿兰竟然叫住了他。
“维列斯先生!”
维列斯猛地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直勾勾地瞪向阿兰。
即便有昏暗的夜色稀释,那目光依然热烈到阿兰有些微妙的心跳加快。
其实阿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看到维列斯的背影后会不由自主地喊住对方,他本应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打着哈欠回到屋里躺在床上迎接梦神的到来才对,可维列斯的背影却让阿兰感到一阵心慌。